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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5 轻轻唤了一声,他的气息便如浪潮打了上来

    005轻轻唤了一声,他的气息便如浪潮打了上来

    005

    苏南和豆豆回来住,一下显得屋子有点挤。苏青摸黑进来找不准地方落脚,弄得乒乒乓乓,挨了艾秀英骂。索性抱起被褥去休息室,她早就不想听艾秀英打呼了。

    早上天没亮艾秀英和苏南抱着豆豆去城里赶早市,苏青开始打理昨晚没有打理的浴池。趁着没人可以肆无忌惮放音乐,她推开门通风,让音乐和着风雪飘往远处。

    几个搓澡工人赶早来,笑话苏青一会儿要挨骂,苏青轻轻扫着雪说已经骂过了。

    过会儿她进屋关掉音乐打开电视,到休息室烧水,装保温瓶,泡茶。

    来来回回都检查了一遍,出来看见工人们围坐在一起看电视。

    落水的范德彪说这破游泳池我不稀罕游,在水库里我有外号叫水库浪子。工人们嘎嘎一阵笑。

    门口灌来一席冷风,苏南帮艾秀英拎着大包小包糕点、干货走进。小红帽豆豆从两人大腿间挤到前面,瞪着圆滚滚的眼睛巡视一周,瞄准苏青蹦跶到收银台旁。

    “姨姨!送你!”一手一扬,塑料袋勉强提到苏青眼前。一袋金灿灿的苞米面大饼子,还有饭后点心似的一支老厂奶雪糕。

    “豆豆给我买的?”苏青俯身笑弯眼睛。

    豆豆努着鼻腔点点头,后边苏南轻声提醒,“还有呢?”

    豆豆眨了眨浓密的睫毛,有点儿不好意思地抿笑说:“姨姨辛苦了,我还小,力气不大够,不能帮姨姨的忙,等我大了,我就帮姨姨干活儿……”

    肯定是苏南教的,告诉他小青姨姨由于干活儿不能一道去早市,要他懂得体贴与感谢。客套归客套,面对小孩纯真无邪的眼睛,苏青心头发热。

    “那以后帮姨姨干活儿,就不给姨姨买吃的了?”苏青接过塑料袋。

    豆豆握了握手心,明显举累了,可还是响亮地应:“买!等我挣了钱,给姨姨买超级——多!”

    苏青把苞米面大饼子放一边,拿起雪糕。艾秀英责备地看她一眼,无可奈何:“大早上就吃冰的……”

    得意爬上苏青眼角眉梢:“豆豆给买的。”

    豆豆舔了舔嘴皮,瞧着雪糕不知如何掩饰眼神:“姨姨,我能尝一口么,就一口……”

    怪不得艾秀英在场他们还能带雪糕回来,原是折中的办法。苏青乐不可支,把雪糕递到豆豆嘴边,豆豆瞧了瞧身后的妈妈,小心咬了一口。孩子嘴巴小,一口雪糕塞满口腔壁,冻得不行,抱着妈妈直哈气。

    “瞧瞧!”艾秀英没眼看这一家子,把一袋糕点分给工人们,其余的拿上楼放好。

    豆豆搬来积木玩具搭,半晌问:“姨姨,你是数学老师吗?”

    苏青从手里的文学小说擡头,“……怎么啦?”

    “妈妈说你是数学老师,那你知道为什么一加一等于二吗?我问老师,老师说这是道理。”

    苏青忽然在豆豆眼里看到姐姐的影子,那个脑子里有十万个为什么的杠精。这份恒久的探索欲将她送去大洋彼岸做了博士,与这个陈旧的浴池恩断义绝。

    “叫公理,已经存在的事实。”

    “为什么呢?”

    苏青找来纸笔,从自然数开始讲解。豆豆听得头晕,不断问为什么。苏南走来说:“你还小,长大了学多了就明白了,别缠着姨姨。”

    苏青笑:“没事儿。”

    最终豆豆失去了兴致,积木也不玩了,拿着飞机模型去池子间划水。

    “我以为你……”苏南欲言又止。

    “给豆豆辅导小学数学还是没问题。”

    苏南低头笑,“快了,那可得麻烦你。”

    苏青也笑。

    空下来想起该回小武昨晚的微信,苏青装作才看到的样子,问:“你想看电影?”

    小武自是为了投其所好,近来元旦档市面上的电影就那几样,没一会儿他发来几张图片问她有想看的没。

    都是苏青看不上眼的烂片,特别是几个老男人一台戏,她诚实地说:“没有。”

    小武说:“那行,这部吧,看得人挺多的。”

    选的正是几个老男人那台戏。反正在大众主流媒体上,人家是实打实拿过奖的抗顶票房之王。

    小武选了下午的场次,看完电影一起吃饭。他发现苏青不怎么爱吃西餐,安排了海鲜大排档。喝喝啤酒烤烤火,微醺中散步一切水到渠成。

    见面那天小武没来接,苏青直接去了电影院。小武已经到了,旁边围着三五兄弟。

    “嫂子。”大伙儿扯着嗓子喊。

    万黑丛中一点红,在场唯一的女性朝苏青腼腆地笑。小武介绍这是兄弟的女朋友,又说:“都今天有空,凑一起了,你不介意吧?我寻思一会儿吃大排档人多热闹。”

    摆明了给兄弟们看看相亲对象,来都来了还能走么。

    苏青笑,温温柔柔:“叫我小青就成。”

    “那哪儿行嫂子。”

    “百闻不如一见,还以为小武跟我们吹牛皮!”

    小武面上隐隐透出一抹光彩,“可别埋汰我!票在谁手上?先检票进场。”

    人们说着话朝影厅走去,苏青顿足,轻声喊:“小武,我要吃爆米花。”

    “啥?”

    “嫂子说想吃爆米花!”

    “我来买!”

    “哪儿用你请,一边儿去。”

    “嘿还客气!”

    “这叫客气么,嫂子用你请?没眼力见!”

    苏青不动声色,甚至没挪动一步,等着小武在柜台买好爆米花和可乐回到她身边,一道进了影厅。

    小武殷勤么?殷勤。可这番举动是带有表演性质的,通过“嫂子”的指令证明这哥当得名副其实。

    看见没,你们嫂子连这点小事都依赖我,再漂亮不是也被我治得服服帖帖。

    “武哥对嫂子真好。”女朋友意有所指。

    “就是,你也学着点。”

    “嘿,我这不也给买了么。”兄弟辩驳了一句,想起这是小武的主场又补充,“不过有一说一,武哥和嫂子站在一块确实登对。”

    “可不。”

    台下全是捧哏,台上的戏便更好笑了。每次影院发出哄笑,小武总是笑得很用力,生怕落下一样。笑着来瞧苏青,荧幕淡淡的光映在她安静的侧脸上,可乐与糖霜湿润的软嘟嘟的嘴唇让人忍不住靠近。

    小武克制冲动,想他是个文明的男人,但手还是不知不觉搭在了苏青大腿上。

    黑色呢绒连衣裙摆边挨着膝盖,不是艳俗的光腿神器,就只穿了薄薄的丝袜,膝盖的棱角都摸得一清二楚。轻纱一样的质感,覆了些他手上濡湿汗意。

    “不冷么?”

    苏青往嘴里塞了块爆米花,“你看过电影吗?”

    “什么?”

    “电影里都这样演。”

    过会儿小武反应过来,苏青是说他这番举动像电影一样。他收拢手指握了握她的膝盖,得意又难为情:“我还是懂点浪漫吧苏老师。”

    苏青想起的电影叫《克莱尔的膝盖》,老男人自我欺骗式的喋喋不休,和此刻想做又不敢的小武一样荒唐。

    愈发感到难耐,她借口去上洗手间,不等小武说要陪她,起身就走了。

    坐在隔间的马桶盖上,苏青打开手机,发现孟叙冬十分钟前发来了微信。

    “不在澡堂?”

    什么意思,他去找她了?

    苏青说:“看电影呢,闷死我了。”

    聊天窗上显示正在输入中,不了解的会以为他抱着手机等消息。

    但她知道他只是无聊了。

    “一个人?”

    “相亲对象。”

    约莫十分钟都没收到回复,苏青正想着是不是该回影厅了,手机振动了一下。

    “给你钥匙。”

    苏青怔然,心咚咚跳,全身都热了起来。

    电影落幕,夜市街亮起霓虹。苏青和小武一群人在大排档圆桌落座,左手边是那女朋友。男人们讨论喝什么的时候,她去拿了大瓶饮料往她和苏青的绿玻璃杯里倒。

    “谢谢。”苏青握住玻璃杯,对上她目光,“我还想喝点酒。”

    女朋友张了张嘴,有点尴尬似的赶忙要起身,“我再去拿个杯子。”

    苏青拉住她,招手叫服务员。

    “苏老师要喝酒?”大伙儿的视线在苏青和小武之间来回。

    苏青单手撑座椅扶手,手指托着脸颊,斜睨小武,“能喝么?”

    小武顿了一下,面部肌肉牵起嘴角:“喝,今晚大伙儿在是得喝点儿。”

    其实喝不喝都行,不过是想看小武的反应。在小武出示这群兄弟之前,苏青觉得他无趣,如今有了一点值得观赏的趣味,可更令人失去靠近的欲望。

    小武条件不错,相貌也算不上劣势,做人周到有责任心,不像一般警察多少有点硬脾气,在她面前很好说话。总之和老苏不一样,会是个好丈夫,但艾秀英以为的好丈夫对她来说太过了。

    她的丈夫只需要给她钱花和在床上干她,别用塞满垃圾笑话的脑袋思考。

    嬉笑怒骂间,兄弟问苏青具体教什么学科,哪个学校任教。

    “不是说省一中?”女朋友好心回话。

    “辞职了。”苏青说。

    小武兀自喝了口酒,接腔:“家里现在就她妈一个人,她怎么也得回来照顾。”

    苏青淡笑,小武又说:“等年后我们准备让她去县城实验中学。”

    “实验中学好,县里最好的学校了吧?”

    “嫂子以前哪个学校的?”

    “市里的师大附中。”

    人们发出低低的呼声,对苏青肃然起敬似的。小武笑说:“你们嫂子北京X大。”

    “嫂子这个。”说话的人竖大拇指。

    苏青怀疑他们根本不明白这个是哪个,尽管他们的父母或许都有类似的遭遇。但只有她的母亲身上带着澡堂的气味,不是硫磺而是下水道污垢的气味,日复一日供养出了会读书的女儿们。

    而会读书的她们,只不过是男人饭局上的胸花。

    大伙儿轮流敬苏青,“往后要麻烦嫂子了,自家孩子这上小学呢。”

    “小学你扯啥。”

    “小孩不长得快,一晃儿就大了。”

    “我就不一样,我祝嫂子和武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个显眼包,你怎么和嫂子说话呢。”

    “本来也好事将近,是不嫂子?”

    “那孩子不知道多聪明,武哥真是有福了……有福!”

    苏青知道自己酒量,捏着酒杯慢慢喝。小武有点儿上头,非做骑士帮她挡酒,一杯接一杯,最后沉沉倒在了车后座上。

    这地方代驾不好找,稍微清醒些的拦车要把苏青先送回去。苏青说家不远,老师叮嘱学生似的温声细语,然后抽身离开了酒场。

    如夜里轻盈的蝴蝶,穿过斑斓霓虹,在雪落下来之前由风吹鼓进招待所院子。

    大堂坐着个小妹,低头抠指甲。瞧苏青眼生,提醒要身份证登记。

    新来的,苏青没见过。她面部不受控制地浮现了一点笑,有些醉态:“等人。”

    孟叙冬接到电话便从工地赶过来了,让问前台拿钥匙先去了房间。

    二〇六号房,这段时间孟叙冬就住这儿。衣服堆在床上,其余没什么东西,只是因为逼仄而显得混乱。

    女人躺在衣服堆里,露出裹丝袜的小腿,像只浅睡的猫,无意识翻转身自己把自己吓一跳。

    四目相对,苏青撑着双手半坐起来,慢慢地脱掉毛衣,露出奶罩和雪白的身体,她还要站起来褪黑色包臀裙,想了想就那么看着他。

    窗上映着路灯浅淡的光,玻璃木窗格的影子倒影在他们之间的水磨石地板和斑驳墙纸上。暖气来了有一会儿了,可还是不够热。她双手勾着包臀裙,等待着。

    “孟叙冬。”她轻轻唤了一声,他的气息便如浪潮打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