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起得很早,历楠拿着油条坐在食堂里发呆:好像忘了什么事?
左右看看,都是背着书包的人。更有鸳鸯成双,喁喁私语,看得历楠心烦意乱,只想拍桌子骂人!
“真是的,大早晨的也不让人消停!”
耳边突然冒出一嗓子。已经过了变声期的男声迥异于女孩子的细碎尖锐,带着声带的震颤直接哆嗦着抖进历楠的耳朵。
凑得太近了,一股热气吹到历楠的耳朵边,历楠吓得侧身扭头,慌乱中一张大大的笑脸撞进视野,“是我!美女同学!”
唐劲?
历楠的脸腾地热了起来。
“你去上课?”唐劲一副哥俩好的样子,甚至从历楠的盘子里捞出几根咸菜,放在自己的饭盆中,“这豆腐脑太淡了!”
他连卤都没放,白豆腐,能不淡吗!
“有事吗?”历楠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不自在地低下头,搅着饭盆里的豆腐脑。
完整的豆花散成细碎的小块,好像突然搅动的万花筒。透过酱油色的汤,历楠好像又看到蓝天白云金沙滩上,她被绊倒摔在唐劲身上,脸贴着脸,眼对着眼他们都吓坏了。
“找你谈工作。”唐劲一本正经地放下筷子,严肃地说。
历楠愕然地看着他。
“一帮一互助?为什么是我?”
“因为你逃课逃得人神共愤,连院领导都知道有个逃课大王叫做历楠,不仅不上课还拿奖学金,老师的里子面子都丢光了。所以,大家决定要好好教育教育现在越来越不把上课当一回事的学生!而你,首当其冲!”
历楠低下头,自己上的所有的课加起来大概不超过五节半那半节就是上次被唐劲骗去见萧逸的那次。时间久了,不知道为啥,已经记不清当时萧逸的话有多伤人,反倒是骗老师说自己是外校的,还大摇大摆走出教室的情节,历历在目。
眨眨眼,历楠低下头嘟囔:“他们讲得不好,还不许人拒绝吗?”
“你以为这是哈佛啊!A大有A大的师道尊严,等什么时候你到了可以拒绝老师把老师轰下台的学校,再去辩解吧!”
“那怎么才算互帮互助啊?”
“他们取名叫一对一互帮互助,我个人认为就是结对监督。”
“什么意思?”
“比如咱俩,我代表系里帮助你克服逃课的惯性,培养上课的积极性和荣誉感。你呢,也可以监督我,让我不能找借口逃课。但总体而言,我要尽量跟着你上课,保证你该上的课都上。系里通过老师点名,来确定我的工作成绩。”
“这个听起来”历楠犹豫了一下,“除了我们这”她想说“这一对”,觉得不对劲,话到嘴边,改口,“我们这一组,还有别的组吗?”
唐劲沉默下来,呼噜呼噜地喝豆腐脑。历楠敏锐地感觉到,唐劲有话想说未说,抑或,是不知该如何说。
周围的人来来去去,历楠低着头只随着周围的人转动眼球打发时间。
“没有了。”唐劲终于开口,含含糊糊地说着,好像这个问题没什么大不了的。
“为什么”历楠脱口而出,问到一半又戛然而止。她想问,为什么只有我且唯一是我被选中?但其中似乎有什么很诡异的地方让她说不出话来。也许,这个问题应该这样问为什么是你唐劲和我被选中一组呢?尤其是我觉得你对我似乎有点意思的时候历楠对自己历来坦率。很多时候,她不是不知道,也不是故作不知,而是因为害怕或者恐惧,因为选择或者权衡,不得不去回避。比起自欺欺人,历楠觉得自己至少明白放弃的是什么,掌握的是什么。
比如现在的唐劲,她害怕被拒绝,害怕放出去的感情就像断线的风筝,不到被撕碎的时候不能降落。她已经受过一次伤,不想再重复一次错误。所以,宁可放弃唐劲的“可能”,也要确保自己的“安全”。
不,那个问题不能问。
历楠的心思在电光石火之间转了无数个圈,并得出了结论。
“什么为什么?”唐劲忽然对历楠的半截话感兴趣了,擡起头,睁大眼睛追问。历楠的目光在他脸上转了一圈,迅速垂下眼帘。唐劲的眼神太过炽热,似乎在刚才她转心思的刹那,唐劲也想了很多,并有了决定。
那天之后,历楠非常吃惊自己的敏感度。虽然两人没有说话,但就像小说里弈棋高手过招一般,一个起手式,彼此已经算到了中盘“为什么”历楠咬着勺子,拖了长音慢慢地说着,“为什么学校想起弄这个呢?我是说旷课什么的一直都有,我虽然旷得多,但也没耽误学习,过去学校虽有很多这种情况,怎么现在要抓了呢?”
“呵呵,”唐劲笑了,眼眉一挑,“估计哪个学生会的主席想泡美眉,所以出了这个馊主意吧。”
历楠脸红了,“还有哪个院系在搞吗?”
唐劲一耸肩,“咱们院是唯一的试点,我估计他们就是想看看效果。”
“泡美眉的效果?”历楠脸更热了,口气却显得相当不在乎,甚至有点戏谑。
唐劲配合她的口气,更加的吊儿郎当,“谁知道,反正我被选中了。幸好对象是你,要是别人,我才懒得浪费时间。”
“对象”两个字又让历楠的心跳失常了五秒钟。
唐劲看了看历楠,咬着一次性筷子,慢慢地问:“要是、要是嗯,我是说你不会觉得生气吧?”
“生什么气?”历楠一脸无辜,除了脸红得厉害,“我是不了解学生会的什么事啦,要是真有这样的安排,好像也由不得我拒绝。都被院里关注了,再装校外的就穿帮了。”说完笑了笑,听起来真有几分干笑的感觉。
唐劲也跟着笑了几声,“嗯,你要是不放心,可以去院里问问。萧逸什么的,他们都知道。”
历楠下意识地拒绝,“这又不是什么光荣的事,不就是按时上课吗,我去就好了。你也别太紧张,要是我实在去不了,差不多擡擡手放我一马就好了,问什么呀问!”她不知道为什么,极排斥去问这事儿的真假。似乎对她来说,真假并不重要。
唐劲似乎松了口气,点点头,局促地笑了。
两人再度无语沉默,不约而同地选择把碗里的豆腐脑吃光。偶尔擡头目光对个正着,便如两只受惊的兔子,慌忙跳回自己的窝里。
历楠心里揣了六十多只迷路乱撞的兔子,撞得她晕晕乎乎,耳朵里“嗡嗡嗡”叫个不停。待到终于听到食堂里隐约的人声时,她才重拾勇气擡头,却看见唐劲正神不守舍地拿筷子点着他的嘴唇。
这两片有点红有点薄的肉片,其实肉肉的软软的,一点也不像看起来的那么薄历楠忽然想起那天在海边被自己刻意遗忘的记忆。她推他,他摔倒,一拽,自己倒在他身上。软软的嘴唇划过彼此,快得像做梦,却永恒得像刻在石壁上的岩画!
历楠再度深深地低下头,铁勺哗啦哗啦地搅着盆底的汤,很快,酱油色的汤汁变成英式田园碎花图色“你是同意了吧?”唐劲眨眨眼,一点没意外地看到女孩子的耳朵变得通红。历楠没有动静,还在搅动。唐劲咽了口唾沫,“我就当你答应了。”
一个笑容慢慢地绽开,渐渐变得嚣张。
历楠没有擡头,看不见唐劲无声的欢呼。她数着指头,等了三个礼拜也没见面,这样一个结果似乎可以算是阶段性胜利吧?
“来!帮我刷碗!”唐劲大大咧咧地把吃空的饭盆推到历楠面前。历楠惊愕地看着他,还没明白什么意思。唐劲挠挠头,“我都帮你上课解决老师的投诉问题了,你帮我刷刷碗总可以吧?”
看着递来的碗,历楠想,其实那些被放弃的东西不一定真的会远离自己。胡适说过,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在感情的领域一样适用。
太阳透过窗帘投射到床上,历楠抱着被子翻了个身,睁开眼,看着静悄悄空无一人的寝室睡懒觉的感觉真好!尤其是没有梦到某人的感觉,更轻松。
看着光线中飞舞的灰尘,历楠算着自己好像有一个多月没梦到萧逸了。与唐劲的一帮一并没有想象中的“如胶似漆”,更多时候他们只是短信联络一下,问问上课的情况或者“你在哪里”这类白烂话。以至于历楠觉得是不是自己想得太多了。
如果真是这样,历楠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没投入太多感情。对唐劲,她还是拿得起放得下的。只是那段暗恋,不晓得现在这样算不算结束了?
她私下里问过余歌,怎样才能治愈暗恋。
余歌说,暗恋是因为感情的需要被投射到某人身上,但这只是一个幻影。一旦找到真正的感情寄托,这个幻影就会被打碎。她的寄托是学习,历楠的寄托余歌假设是练字历楠眼前一暗,好像看到自己守着青灯古佛,剃着光头,穿着袈裟,拿着一根毛笔,满脸的超脱红尘,在黄色的宣纸上写写画画不胜凄清!
就算暗恋是不对的,也不用以此为代价吧!
历楠满心悲愤,真想时光倒流,咬掉舌头!
幸好乔锦传授过她两招:“凡是余老二说的话,都需要翻译一下。”所以,历楠悄悄地在心里按照自己的意思翻译了一下:大概就是喜欢另外一个人就会放开暗恋的对象。
唐劲的笑脸忽然跳到眼前,历楠呆了一下,以唐劲代替萧逸?
这个小心眼儿、算计人、满嘴跑火车、奸懒馋滑的纨绔子弟?
就他那个破绽百出明显泡妞却又执行极其不力的“一帮一计划”,能成为拯救自己的方舟吗?
历楠断然否认。
正想着,外面传来阵阵笑闹声和饭盆碰撞的声音。乔锦特有的大嗓门传了过来,她们下自习回来了。三四节没课,历楠赶回来看小说却被小白内容雷得里焦外嫩,找周公治疗,睁开眼却发现,吃饭的时间都过了。
一进门,乔锦就扑到历楠床前,张开五指大声说:“楠楠,快,拿钱来!”
“啊?”
余歌放下自己书包,扭头笑着说:“历楠,你这次可露脸了,请客吧。”
“啥?”
秦雪梅最后进来,都听见了,说道:“乔锦不是拿了你写的那半幅字吗?她送去参加比赛了,拿了个奖,听说有二百块奖金呢。学校还另有表彰。”
历楠摸摸头,有点听不懂她们在说什么。她甚至忘了自己什么时候给乔锦写过字!
仔细询问后才知道,乔锦拿着自己的半幅字参加系里举办的一个书法大赛的选拔,被选中之后送到学校,又被学校选中,现在已经送到市团委,准备参加市里的青年书法大赛。据说如果获奖,还能送到省里。
“你怎么拿去参赛啊!”历楠有些埋怨,那只是半幅字,还不吉利!
乔锦满不在乎,“哎呀,我这是变废为宝!望也望了,断也断了,总得拿点回报吧?安啦!我署着你的名,还帮你刻了个戳,扣在上面。花了十块钱!”她大惊小怪地比画着十根手指头,“印章给你,钱我从奖金里扣了。”
历楠嘟起嘴,“我那个没写完呢!”
乔锦摆手,“无所谓了。对了,作为你的经纪人,你得分成。学校这次奖励了二百块钱,我替你领回来了。除了我那十块钱刻章的钱,还剩一百九,你打算怎么办啊?”
钱,自然是在乔锦的钱包里,但是怎么办显然不由历楠做主。看她们三人急急忙忙赶回来的样子就知道,自打领了钱,就没想过让历楠拿去做别的。
“你们说吧,我听你们的!不过事先说好,超出的部分平分。”历楠也不傻,万一被拖去某个海鲜大酒楼,她这二百块钱还不够塞牙缝的。
“安啦!小气样!门口的赛恩斯酒家。我订好位子了。”乔锦果然雷厉风行。
秦雪梅加了一句:“我想吃火锅。”
余歌补充:“一定要份火锅面。”
“你们都商量好了吧?给我加份豆腐,鲜的。”历楠不甘心地想了想,自己掏钱怎么也得挑剔点,“必须是鲜的!”
“成!给你两份。顺带送我一份油豆皮,算你账上。”乔锦拖着历楠走出寝室,临了不忘买一送一,给自己弄点便宜。
乔锦家比较特别,是吴桥的江湖世家。乔锦说她是家里最会念书最没出息的一个,却仍然有一手让大家惊艳的玩牌本事。十个手指头加上两个手掌,灵活得不像地球人,经常弄得学校里那帮赌徒灰头土脸。好在她谨遵家训,从不玩儿钱,顶多就是让男生帮忙拎个行李打个水买个脸盆什么的。男生们都乐意,搞得乔锦刚来学校就有了“女王”的绰号。
但她这个女王真是色厉内荏到极致,寝室里怕余歌怕到百依百顺。后来历楠才知道,乔锦来的时候是叔公送来的,叔公一见余歌就高兴地把家里的一个什么佩给了她,说拜托她约束乔锦,好好当学生,当个好学生。乔锦说,那个佩相当于尚方宝剑,她再胆大妄为,见了佩也不敢乱来。
这就是江湖,信物和承诺,老少无欺。
开始历楠还有点怕乔锦,觉得她很神秘,处了一周,就发现乔锦其实是个神经很大条的女孩子,领悟力很强,但处事并不敏感,尤其是男女问题,粗线条到令人发指。有一次她打完牌和一群男生说说笑笑地出来,当场被余歌揪住训斥一顿。因为那些男生居然穿着挎栏背心大短裤,乔锦与他们勾肩搭背,好得像兄弟所以,这样的乔锦对历楠暗恋萧逸移情唐劲的事儿是一点感觉都没有,遥远得像外星球人。伤心纠结什么的,对她而言就是浮云的浮云一直浮成星云!也只有她,能真心无伪地带着历楠傻玩儿傻乐傻开心,傻到让历楠觉得自己那些纠结都是无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