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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破灵 > 第十八章 猴子搬来的救兵

    太阳沉得很快,前一刻还亮堂得像铺满了整片天空的金子,没一会儿就暗下去。吴乔阳半天没听到赵维桢那张闲不住的破嘴叨叨,还以为他身体不舒服,扭着脑袋努力地回头去看,只却见他头朝下,一动不动。

    “老赵,你咋了?”吴乔阳颠了下,扭头对赵维桢问道。

    “别弄他。”江伊按住吴乔阳的胳膊,“他现在比较虚弱,闹累了,就睡着了。”

    江伊从吴乔阳后面绕到前头给他打亮照着路。吴乔阳轻声说:“你瞧老赵在山洞里哭的那个样子,他这次绝对给吓惨了。人都是在安慰别人的时候个顶个的冷静,轮到自己,谁都遭不住。”

    “是啊。”江伊点了点头,“看淡生死这种话,都是觉得自己命长的人说的。”

    “怕死是本能,多少岁都一样。”吴乔阳咂咂嘴说,“我爸前阵子体检,查出来有肠息肉。本来就是个小手术,但他担心得不行,非说是他五十九岁的一道槛儿,要遭大劫,让我来这儿给他找个白玉坠子,带回去镇邪。”

    “你不是来看溶洞的?”江伊扭过身问。

    “是来看溶洞,但也是来找人。”吴乔阳说,“我爸二十年前在云南这片做玉料生意,当时他从庙里求了个玉坠子做护身符。老和尚说那东西能挡灾,他就一直带在身边。一年后,我爸在普洱这边雇了一个叫张茂的老向导,后来酒桌上听说他孙子身体弱、总得病,怀疑被脏东西给跟上了。我爸那天酒喝多了上头,看老向导一把岁数挺不容易,当即就把自己当护身符的玉坠子和五千块钱给人家,第二天酒醒了他想要回来,却没好意思再开口。这几年我爸老了越发迷信,天天惦记着他那块玉坠子,非得让我将那块玉坠子找回去镇邪。这不,我才过来找了个当地导游。田甜以为我是来看溶洞的,我也懒得解释,正好就顺道一起玩了。”

    “难怪你会开车来,”江伊接着说,“要是这里没找到,下一步你打算去哪里?”

    “下一步去哪儿,说实话,我也不知道。不过,好在这地方应该错不了。我爸之前来过一次张茂的老家,中午到这边的时候,我看见村口的石头,形状跟他说得差不多。我想,就算现在村里没有要找的人,村里总有人知道张家的人吧,估计能找到些线索。”吴乔阳说完,转而问江伊,“你呢?你怎么想来这里的?”

    为什么会来?江伊被问得愣住了。她这次来云南的原因有好几个。最开始冒出这个想法,还在分手那天。五年的感情草草收场,这让江伊心里生出强烈的挫败感,想要出门去散散心。此时正巧她手上的项目结束,能得空休个长假。至于为什么选择云南普洱而不是其他地方,却是因为电子邮箱里的一份旅游宣传页。因为工作的原因,她的往来邮件非常多,为了防止误删,所以就算是广告,江伊也会潦草扫一眼再删掉。也就是这一眼,她发现旅游广告的封面图片上,有一朵小小的、造型诡异的白色花朵。

    就是它!错不了的!江伊看到小白花的瞬间,暗藏在心里多年关于母亲的强烈执念再次翻涌而来。

    江伊看着吴乔阳,心想,他的确跟自己一起救了赵维桢,可自己终究也只跟他认识不到两天。感情的事情总让她忍不住心里烦躁,而母亲的事情,则更加不好同外人说。江伊犹豫一会儿后,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下去,说:“一个项目结束了,我正好还有年假,就请了出来放松一下。”

    “这样啊”,吴乔阳点点头,“那接下来呢?你打算去什么地方转转?”

    “西双版纳吧。”江伊顺口说了个地名,但话音落下来时,她自己都有些错愕。本是想刻意绕靠它,结果一开口,居然还是那里——妈妈失踪前工作过的地方。不过再细想,江伊又觉得合情合理。西双版纳的植物园和那个闷热的夏天,几乎填满了她童年里的绝大部分梦境。好的、不好的,无数次重复出现的场景早就把西双版纳融进了她的身体,如皮肤上的旧疤痕,明明早已愈合,却在某个不经意间依旧隐隐作痛。

    转过一个山路的拐角,江伊看到前面不远处有光亮,黑色的影子晃动伴随着人声,像是在用方言吆喝着名字。

    “他们来人了!”

    现在村里的情况完全是两眼一抹黑,人对未知的东西总是会有些恐惧,吴乔阳看着逐渐靠近的光亮,一瞬间警惕起来。他上前两步挡在了江伊前面,蹲下身,把睡得迷糊的赵维桢轻缓地放在石梯上。

    赵维桢没有醒,后背靠着岩壁后还咂了咂嘴,该是梦里正在大快朵颐。

    “关掉手电。你和老赵待这儿别动,我先去探探情况。”吴乔阳左手按在肩膀上活动了两圈,低声说完,一个人快步走了下去。

    江伊看着吴乔阳停在前方二十来米的一块突起的岩石边,他立在原地,上下左右观察了一遍,再次打开手电,一边晃一边朝着那些人大喊道:“这儿!”

    黑影显然注意到了他,人群一下子沸腾了,几个带头的男人把手电筒的光柱打过来。

    “姐!”尖利的一声叫喊打破了大山的宁静。这动静儿忒大,江伊顺着声音看过去,就见人群里冲出来一个小巧灵活的身影,噌噌噌几步超过了前面的男人,像只撒野的兔子一样沿山路窜上来。她一边跑,一边嘴里喊着“姐”,在江伊听起来有种孙悟空喊着“师父”朝唐僧奔来的滑稽感。

    田甜一口气冲到了吴乔阳面前,眼睛在他身边转了一圈,声音急促又带着慌张:“吴哥,怎么就你一个人?姐呢?赵哥呢?”

    “来的是什么人?”吴乔阳没回答田甜的问题,下巴朝正往上走的人仰了一下问道。

    “景辉村新上任的村长,陈新。吴哥,陈村长人很好,你放心,他和张家人不是一起的。张家人带一群阿公阿婆拦着不让我们上山,说会得罪山鬼,给村里招大祸。幸好有陈村长在,我们才能过来。”田甜虽然喘着粗气,但语速极快,倒豆子一样说完,又问起来江伊和赵维桢,“吴哥,姐和赵哥人在哪儿呢?”

    “新上任的村长?意思是说,还有个旧的?”吴乔阳依旧没回答田甜,自顾自地发问。

    田甜看出来吴乔阳对她有点芥蒂,看样子,问题问完前,他不打算多说半个字。所以,就算她心里再着急,眼下也必须先把话跟吴乔阳说清楚。

    田甜舔了舔干涩的嘴唇,点头说:“嗯,张哥他爷爷是景辉村的老村长。不过,现在村里是现任的陈村长管事儿,我们的农家乐、开发塘法相溶洞的旅游项目,都是他搞的。”

    田甜说完,看着吴乔阳脸上没表情,眉头一皱,摆出来副快哭的架势:“吴哥,你信我,我不可能害你们!我是导游,你们万一有点儿啥事儿,我第一个跑不了!村长真是来帮忙的,吴哥,你信我,你跟我说姐和赵哥在哪儿吧!我快要急死了!”

    和江伊说的一样,田甜确实不像骗人的。按她的话来理解,陈村长应该不信山鬼,更不会搞什么活人祭,想来该是上山诚心帮忙的。吴乔阳犹豫了一下,脚下让出半截台阶,说:“他俩在上面。”

    田甜以百米冲刺的速度跑上去,一见到江伊便扑了上去,跟炮弹似的没半点缓冲,挤进她怀抱。

    “姐!我吓死了!”田甜一张小圆脸紧绷地盯着江伊,开口拖着颤音,“你和吴哥走了以后,我听了你的话要去找村长,结果还没到大门口就被张家人拦住了。我跟他们掰扯半天才跑出来,你看,我跑去找村长的时候又摔了一跤,贴好的创可贴都给蹭掉了……我特怕你们出事儿,也怕他们打我……”

    田甜絮絮叨叨的,还伸直了手给江伊看她擦伤的口子,瞧着实在是可怜。江伊说不出什么抱怨或者指责的话,只能一手轻轻握住田甜的爪子,一边摇摇头道:“我没事儿,你放心好了。”

    “太好了。”田甜抱着江伊松口气,目光一歪看到了地上双眼紧闭的赵维桢。她浑身一僵,立马哭丧起脸,开口的声音带着惊慌,“姐,赵哥这是不行了吗?”

    “没有。”江伊拍拍田甜的后背,“他蘑菇中毒,吐过,睡着了。”

    “蘑菇中毒?”田甜听到后想了下,一拍大腿,“姐,我们来的人里有村里的医生,让她给赵哥瞧瞧?”

    “最好还是下山直接去医院吧。”江伊回答。

    “也好,反正雨停了。”田甜点头说,“我认得路,我们一起送赵哥去医院。”

    那边江伊和田甜已经商量好了下山的事儿,这头吴乔阳等到了这位新任村长,陈新。年轻男人看起来二十多出头,介绍自己是村长的时候还腼腆一笑,就像大学里的某个社团负责人跑到人家寝室宣传活动似的,有点不好意思,又带着一股干劲。

    “田导游说你们在山上找人?找到了吗?”陈村长问。

    吴乔阳上上下下把人打量了一遍,试探着问:“听说这山里不干净,有山鬼?”

    陈村长听到吴乔阳这话连忙摆摆手道:“哪有什么山鬼,老人信的东西,不能当真。”

    听他说这话,吴乔阳心里的石头终于落地,他带着人往上走,边走边说:“我朋友吃蘑菇中毒了,我们现在得下山带他去医院。”

    “行,我们帮你把人背下去。”陈村长说着朝身边的人摆了手。

    三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往前跑了几步,看到地上的赵维桢,便七手八脚地帮忙去背。这一折腾,倒把赵维桢弄醒了,他睁眼就是手脚被大汉抓着,立刻紧张得叫嚷起来:“干吗呀你们!吴乔阳!吴乔阳!这……这是干什么呢?”

    “别叫了!别叫了!”吴乔阳上前帮忙,推了把赵维桢的胖大腿,把他架在其中一个汉子的肩膀上,“人家是来帮忙的!你就消停点吧。”

    村长带着人边往下走边说:“我女朋友是村里的医生,让她跟你们一起去医院,路上万一你朋友又不舒服了,也好有个照应。”

    “说得是。”吴乔阳点点头,“这回真是太谢谢陈村长了。”

    赵维桢被人背着先走一步,留着吴乔阳他们三个和陈村长走在队伍的尾部。田甜看着赵维桢的背影,笑了下说:“昨天他一直说着这也不恐怖,那也不恐怖,我还以为他胆子多大呢!没想到今天给吓成这样,还不如我呢。”

    “赵维桢的反应可和胆子大小没关系,他是吃蘑菇中毒了,毒素作用于中枢神经,让他产生幻觉,所以他的感官会被夸大,神经极度敏感。”江伊侧头看向田甜,解释说,“这就像你打开手电,他看见的却是一个迎面砸来的大光球。你划一根火柴,他的大脑却告诉他,这是火山爆发。这时候,他的行为是不受控制的。”

    “吸毒上头后闹自残自杀,是不也就是这道理?”吴乔阳问。

    “差不多吧。”江伊点点头,“我不是学神经学的,可能解释得不全对,但大概是这个道理。”

    “老赵也是皮实。”眼见赵维桢终于被安顿好,吴乔阳终于记挂起找东西的事,便扭头问了起来,“陈村长,我跟你打听个人吧,村里有没有一个叫张茂的老木匠?”

    “张茂?你要找老村长?你咋认识他的?”陈村长猛地扭过头,十分惊讶地看向吴乔阳。

    吴乔阳觉得,这世界上的事真是巧,他要找的人居然就是老村长。

    吴乔阳没提起白玉坠,他想了会儿,半真半假地说:“我爸二十年前在这边做玉料生意,请张老爷子做过他的当地向导,两人交情挺不错的。我想着张老爷子岁数大了,我爸让我来看看,要是张家里有啥难处,我也正好帮帮忙。”

    年轻的村长听了吴乔阳的话一惊,停住脚侧头看向他,顿了足足半分钟,才感慨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爸爸还记挂着老村长一家啊!真是个好人。”

    “人一上岁数就容易想过去的老伙计。”吴乔阳看着一脸真诚的陈村长,面上笑着回应,心里却有些发虚。毕竟他的本意是来讨东西的,这种给他脸上贴金的话,总让他觉得别扭。

    “不过你们最好现在别过去找他,”陈村长犹豫了片刻说,“这会儿……哎……这会儿老村长正带着村里阿公阿婆祭山鬼呢!你要找他,最好晚点儿再过去。”

    “不急不急,”吴乔阳摆摆手道,“我不是得先开车带人去医院吗?等我手头上的事情弄完,再去拜访老爷子。”

    “也好。”陈村长叹了口气说,“老村长在村里很有威信,尤其上了年纪的,谁都不听,就听他老人家的。”

    提起张茂,陈村长一脸无奈,尚显青涩的眉眼瞬间老了能有七八岁,开口就是肚肠里的抱怨,停都停不下来:“景辉村里不少上岁数的老人都信山鬼,就觉得山鬼住在塘法相。多好看的溶洞啊,非要供在那里不敢去,甚至提都不敢提,好像提起塘法相三个字儿就是冒犯山鬼似的,要倒霉。我上任后,琢磨着把这溶洞好好利用利用,开发起来搞旅游。去年我好不容易谈了个旅行社,村里开了农家乐,还指望张家能带个头,村里就别再说闹鬼、山鬼害人什么的,咱们搞旅游,脱贫致富。眼看着好不容易有点起色,现在可好,今儿让他们这一闹,全到了解放前。”

    “哎呀,消消气,消消气。”吴乔阳拍拍陈村长后背,“老人嘛,有时候就是特别固执,你跟他讲道理八成是讲不通的,他自己有一套成闭环的逻辑,除非……”

    吴乔阳卡壳了,陈村长看着他问:“除非什么?”

    除非什么?江伊又想起来妈妈出事儿后,那些人的嘴脸,那些无休无止的谣言与猜测。他们每个人都凭着想象力在尽情发挥,每个人都是信誓旦旦的,说起来就好像自己亲眼看到了似的,实际上又没有一个人真正说得明白。

    “除非有他没法否认的事实摆到面前,”江伊接过话,看向旁边的两个男人,声音有力,目光坚定,“嘴上说得再多都没用,只要有足够的证据,就能把那些固执的想法撬开一道口子,到时候老村长自然会接受你的说法。”

    陈村长急声道:“他说有山鬼,我说没有。这世上本来就没有鬼啊,我怎么用没有的东西给他证明确实没有呢?”

    “你证明不了没有,老村长凭什么确认山鬼确实存在呢?”吴乔阳敏锐地反问道。

    田甜终于找到了能插上嘴的机会,连忙抢话说:“张家有两个人是被山鬼害死的!不是……是张家人说,他家有两个人是被山鬼害死的。”

    田甜在“张家人说”四个字儿上加了重音,江伊看了她一眼,感觉她跟下午那个吓得跟小鹌鹑的女孩子全无关系似的。江伊忍不住微挑了下唇角,说:“那其实简单,只要证明两个人不是被山鬼害死的就行了。”

    “都是死了好多年的人,怎么证明嘛!”陈村长听着有些泄气,抱着胳膊直摇头。

    江伊却摇摇头,说:“我们还不知道细节呀。知道了细节,说不定就能发现破绽呢!”

    陈村长叹了口气没吭声,沉默地往下走,快到山脚才停住脚说:“一来,这是他家的忌讳,老村长本来就不愿意同外人说;再来,就为开发旅游,我跟他闹了不小的矛盾;再加上今天的事儿,老村长心里更恼怒我,我现在带你们去,他绝对啥都不会讲。”

    “我们先把中毒的那货送去医院。等明天他们冷静冷静,我再去找老爷子。”吴乔阳笑起来,快走两步到村长旁边,“我爸跟他也算是老交情了,到时候我找机会跟他聊一聊,说不定顺水推舟就说出来了呢?”

    下山可比上山容易多了,江伊估计着也就二三十分钟吧,他们就看到了山下吴乔阳的车。此时太阳已经完全沉下去,月亮只露出窄窄的半圈白色,天空被墨蓝色铺盖,黑色的阴影和夜正在快速地融合成一体。

    背着赵维桢的汉子停在车边,和旁边瘦高的村民嘀嘀咕咕地说话。吴乔阳见了,赶忙小跑两步上前招呼道:“各位,谢了啊!把人交给我就行,我这就带他下山去医院。”

    瘦高个儿听后却摇了摇头,拉着吴乔阳胳膊往后退出两步,操着一口生涩的普通话,指向车胎说:“你们今晚走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