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谁动了监正大人的手办一度君华禁忌魔术东野圭吾格列佛游记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破灵 > 第三十一章 乃哈

    第二天大家都起得比较晚,吃完午饭后,吴乔阳把送去修理的大奔开回来。十二点多,四个人从普洱出发,这一路走了差不多六个小时。到达曼拉镇时,已经将近七点。

    太阳坠在薄薄的一层云后,火烧云从西边扩散开,红光铺洒下来,地面上的一切甭管是绿色的树还是黑色的屋顶,都染上了层血红色。

    与塘法相山顶的夕阳不同,那边是金灿灿的明媚,而这便却是浓郁的红色,这让江伊感到压抑与烦躁。她打开车窗想透口气,一阵密集的“咚咚咚”的鼓声从前面来。

    “镇子里有什么活动吗?”江伊好奇地问同样坐在后排的田甜,“听起来怪热闹的。”

    “没听说最近这边有活动。”田甜茫然地摇摇头,说完也把车窗打开。

    曼拉镇位于西双版纳的勐海县,镇子很小,一条主干道从南向北把镇子里大部分人家都串在一起。他们的车子越往前,鼓声便越来越大,似乎下个十字路口,就会与打鼓的队伍遇上。

    田甜听了会儿外面的动静,说:“有大鼓还有小鼓,打得这么密集,像是每年二三月举行的祭龙。”

    “祭祀不都是在早上吗?我还从没听说过什么地方赶着全天里最后的余光来祭祀的。”吴乔阳说。

    “是很少……”田甜点了下头,随后又轻轻地摇了摇,“但也还是有的。小时候我听爷爷说过,当地哈尼族分支有一种祭祀就是在太阳将落山的时候进行。”

    十字路口的红灯亮起,吴乔阳将车停下,侧过身,兴致十足地追问:“祭祀什么?”

    田甜动了下嘴唇,但车里其他三个人都没清楚。声音小是一方面,但更重要的是,“咚咚咚”的鼓声震得他们天灵盖仿佛都在打战。

    江伊看到,三个**上半身的精壮汉子从横向的路口推出来一个近五米高的梯形鼓架,鼓架由木轮支撑,鼓架上是半人高的大鼓与涂满棕色桐油的击鼓汉子。鼓身通体黑青,鼓面是暗沉的铁锈色,上面用鲜红色勾勒出扭曲的人形,乍一瞧是一个正在舞蹈的人,但仔细分辨又像几个交叠的人,胳膊与胳膊融合,向上伸出的手掌上有十来根手指。打鼓的汉子脊背上有一片刺青。江伊眯了眯眼睛,勉强辨认出是飞鸟抱日。

    大鼓后紧跟五个胸口挂横鼓的人,他们无法分辨男女,个头不高,戴着白色面具,身穿黑衣长褂,腰间是两指宽的红色布带,一边打鼓一边旋转身体。面具上的黑墨勾勒出极其夸张突兀的眼睛,高高吊起的眼梢与宽短的鼻子让江伊觉得有些面熟,只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再往后是七人,披散头发,脸被涂得发白,眼睛却画成乌青色。他们穿着墨蓝短衫和黑裤,或胸口扎着纸刀,或脖子上抹着假血,一个个都是横死的扮相。这些人双手各举一大束正在燃烧的艾草,一走一拍,火星飞溅,青烟迅速散开。

    “哈!”密集的鼓声里挤出来一声极突兀的笑,忽然冒出来的声音让江伊后背瞬间起了鸡皮疙瘩,她蹙起眉,下意识地想要找到那个声音,但白蒙蒙的青烟模糊了视线。

    “哈!”又是一声尖锐刺耳的笑声。

    江伊感到有人抓住了她的胳膊,目光慢慢下移,是一只白嫩的指尖圆润的小手,小手紧紧地掐进皮肉,压得周遭发白。

    “放松,田甜。”江伊拍了拍田甜的手,轻声说。

    “啊!”

    车里与车外同时发出尖叫声,江伊瞬间神经绷紧,汗毛倒立。她猛地抬起头,正对上一张正要伸进车里的脸。这张脸就像浮肿的白面馒头,五官向左上方歪斜,眼睛很小,眼距却比大多数人宽许多,嘴唇内凹,嘴角还滴答着口水。

    “阴魂!”田甜脱口而出。

    “胡说!”江伊脸色一沉,压住田甜的胳膊,摇摇头,“大白天哪来的什么阴魂!他是个唐氏儿。”

    “唐什么?”田甜打了个哆嗦。

    男性,二十岁上下,衣服干净整齐,看样子家里人照顾得非常好。江伊小幅度地挪动身体,一边打量着眼前人,一边语速极快地向田甜解释说:“唐氏儿,又叫‘21体综合征’,是先天性基因缺陷导致的智力残障。”

    “姐姐……”那个人对江伊咧嘴笑起来,含糊地嘟哝,“姐姐……死了……”

    姐姐死了?他看着江伊说姐姐死了?

    吴乔阳自认为从来不是个讲究的人,但这话听得他一下子心里格外不舒服,侧身瞪着对方,声音不自觉地加重了:“你胡说什么呢?”

    吴乔阳的黑脸明显吓到了他,他的笑容僵在脸上,缩着肩膀往后退出半步,眼神四处游离。然后他又扭头跑进眼前诡异的队伍,蹦跳地随他们往前,卖力地甩动双手。

    “呼哈!”一声粗哑的声音将江伊的视线从傻子身上拉开。

    江伊看见,那七个横死扮相的人后是一个巫婆。她灰白色的头发扎成长辫盘在脑后,脸上挂着硕大的彩色面具。与第二排那五个人黑墨勾画的白纸浆面具不同,巫婆的面具是暗红色木头雕刻的,长长的犄角上包裹着青绿色的金属。她佝偻着背,就像是被沉重的面具压驼了似的。

    巫婆里面穿着一件长到脚踝的黑长裙,外面披着斜襟暗红色的袍子。与其他人的素色不同,巫婆的红袍上绣满了繁复的同色纹路,胸口与袖口用黑色绲边,腰间是一条沉甸甸的银带。她手里拿着一个转筒,走几步便大声“呼哈”怪叫一声。

    在巫婆身后是一个白色连衣裙姑娘,她背着个十岁上下的女孩儿,与其他人的奇特装扮不同,她俩因为过于正常反而显得格格不入。江伊仔细打量了那个姑娘,她看起来大约二十岁出头,小麦色皮肤,乌黑的长发垂到腰间,巴掌小脸上一双微微上挑的杏仁眼睛,细长眉毛,两片薄唇缺少血色,看起来格外脆弱和惹人怜爱。她背上的女孩儿似乎睡着了,紧闭双眼,双手微微蜷缩。

    在白裙子姑娘身后三米,是两排胸前挂横鼓的十三个人,清一色黑墨勾画的白面具,转着圈打着鼓。

    打鼓的沉闷与小鼓的清脆交错,“咚咚咚”如暴雨般敲在耳膜。

    吴乔阳看着眼前的稀奇,甚至都忘了踩油门。直到鼓声远离,那队人离开后,他才回过神儿,一脸兴奋地扭过身问田甜:“他们看着像祭祀的,田甜,你知道是祭祀什么吗?”

    “乃哈。”田甜轻声说。她攥紧背包上串珠,拇指拨弄油亮的木珠,已经散开的穗子被缠在右手食指。

    乃哈?江伊想到刚才巫婆嘴里喊的“呼哈”应该就是它,在未知事物的好奇心驱使下,她继续问道:“乃哈是什么?你们当地的神仙吗?”

    “不是,乃哈是害人的恶鬼。”田甜回答,“祭祀乃哈就是要在现在这个时候。太阳将要落山,人气和光线都往下走,势头一低,乃哈就会从黑暗中醒过来。天完全黑下去前的一两个小时,它最兴奋了,祭祀也就最有用。就像……嗯……”

    田甜说着声音慢慢低下去,吴乔阳抢过话:“就像笼子里的恶犬,恶犬什么时候最听话呢,肚子饿得慌、流着哈喇子等人喂食儿的时候最听话。”

    这个比喻既形象微妙又异常贴合现在的情况,吴乔阳脑子里这些奇奇怪怪的联想让江伊不禁弯起嘴角。

    “反正差不多吧……”田甜犹豫片刻点了下头,说着看向红色的天空,“今天是红日,天神降血,肯定是有人犯了恶业。”

    “不过话说来,我有点不懂,为什么要这么张扬地祭祀乃哈?”吴乔阳说,“讲个道理,乃哈那种恶鬼不是害人的吗?要祭祀,不得偷偷祭祀吗?他们带着几十号人大张旗鼓地搞,不怕被人打?”

    “在我们当地,祭祀是为了安抚乃哈,请它们尽快离开被缠上的人。刚才那支祭祀队伍最前面那些是招魂鼓的,鼓声能唤起乃哈一部分曾经做人的记忆;中间穿白衣服扮成死人,可以压制乃哈的戾气;最后面是作法的大巫,他会驱散巫蛊师对乃哈的操控。所以说,祭祀不是要害人,害人的是巫蛊术。”田甜一脸认真地解释完,往窗外瞥了眼,神叨叨地压低声音,“我以前听说过好几个巫蛊害人的事儿……都是好好的人,说没就没了。”

    “这么稀奇?”吴乔阳笑。

    见吴乔阳一副满不在乎的玩笑口气,田甜急声说:“这可不是稀奇,吴哥,巫蛊术可邪门着呢!”

    “好了,别拿些有的没的吓唬自己。”江伊拍了拍田甜的肩膀,“哪儿有什么巫蛊术?好好的人说没就没,无非是有人意外离世后,亲近他的人心理上接受不了,于是自己臆想出来鬼怪害人的说法,以此用愤怒来消减一些悲伤。”

    “姐……”

    田甜低声想要反驳,但话才出口,就看到江伊摇了摇头,她说:“祭祀也是一样的,无非是图个安心。真要是巫蛊有用,祭祀有用,我们还要什么法律和警察?出事儿了,只管请个跳大神的,在自家院子里就能开审判大会,冤有头债有主,把事情料理清楚。”

    “还就是那句话。”赵维桢软趴着声音说,“鬼神要是有用,还要警察干吗?”

    “老赵,你睡醒了?”吴乔阳听到声儿看向身边的人。

    “能不醒吗?刚才动静大得差点把我天灵盖给揭了。”赵维桢裹紧外套,摇晃着脑袋抱怨,“我这多灾多难的身儿,怎么走到哪儿都能碰上乱七八杂的破事儿?上次是山鬼,这次是乃哈,下回搞不好直接遇上阎王爷……”

    “呸呸呸!你要去见阎王就自己去,别带上我们!”田甜脸色一变,大声说,“赵哥,你一天到晚就知道乱说话!”

    “我开句玩笑,你至于吗?我发现你这人有点问题。”赵维桢转过身,眼睛溜圆地瞪着田甜,“从昨儿开始,你老挤兑我!咋滴,田甜,你嫌弃我碍着你事儿了吗?你想干什么?”

    “我能干什么?”面对赵维桢,田甜可半点不甘示弱,脖子一梗,两倍大的眼珠子瞪回去,“你晚上失眠,白天就跟怨鬼似的一路絮絮叨叨,净说晦气话!我听得脑子疼,现在还不能说你两句?也就是吴哥和我姐素质高、脾气好,忍着不搭理你,要是换我开车,半道就给你扔下去!”

    “听听!听听!这是导游说的话?有点职业素质吗?”赵维桢嚷嚷起来。

    “吴哥出钱雇我的!人家才是我客户,你个白嫖怪,快闭嘴吧!”田甜两句话把赵维桢呛得脸色煞白。

    打从景辉村回来,江伊也不清楚是不是因为赵维桢乱闹山鬼的事儿把田甜惹毛了,总归本来甜滋滋的小姑娘,现在遇上赵维桢,便立刻化身云南辣椒王“涮涮辣”,一张嘴巴厉害得不行。

    “好啦好啦。”吴乔阳打了个圆场说,“田甜,你不是说之前在这边住过吗?有推荐的馆子或者酒店吗?”

    “嗯。”田甜点点头,立刻恢复成了小甜妹,“就在前面拐弯有家家常菜馆,不知道还开着没有。”

    “过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嘛。”吴乔阳说,“来,小田,指个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