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乔阳开车转过路口,前行大约一百米后,田甜指着一家路边的苍蝇馆子说:“就这儿!姐,吴哥,别看地方小,他家老板娘的手艺可好了!我之前在这边上初中,攒一个月零钱才能和同学几个过来改善伙食。”
“贵吗?”吴乔阳问。
“不贵。”田甜笑着摇头,“是我那时候太穷了。走吧!”
小镇里没有太多的交通规则,吴乔阳就近靠边把车停住,四个人便开门下来。现在正是饭点儿,馆子里的人着实不少,透过玻璃门能看见里面拥挤晃动的人,外面还有三张塑料桌子,其中两张已经坐上了人。
“咱们坐外面吧!”田甜说,“里面人太多,还是外面空气好。”
“行!”江伊和吴乔阳异口同声,赵维桢则瞥了眼田甜,没吭声。
“那我去占位置。”田甜说着跑向了空桌,利索地拉开塑料凳子把背包放在凳子上,然后朝江伊招手,“姐,你过来坐着吧,我进去叫服务员出来!”
“坐一路了,我活动活动。”江伊摆摆手问,“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们进去点菜。”
让客人进店点菜,自己却张嘴等着吃饭。这还是田甜当导游以来的第一次颠倒性待遇,她站在桌前一时有些无措,犹豫了片刻,才笑着说:“饵丝吧!姐,你帮我要一小份的炒饵丝就行。”
“我不进去了,看着里面人多就热。”赵维桢拍拍屁股,胳膊肘怼了下吴乔阳,说,“有肉就行,我不挑嘴。”
看着赵维桢扭头走向空桌,吴乔阳笑着吐槽道:“难怪老赵能养出来一身膘。”
小店里面比外面热了至少两三度,进口的半面墙壁上贴着张红底白字的简易菜单,边角已经泛黄,看着是用了许多年。
“吃什么?”一个年轻的男服务员走过来问。
“有推荐的吗?”吴乔阳问,“当地特色的,或者你们家的拿手菜?”
服务员抬了下下巴说:“红三剁,红豆酸汤鱼,茶炒老豆腐,香茅草烤鱼,南瓜火腿鸡,奶奶土豆……写前面的都还行。”
“红三剁?”江伊问,“跟黑三剁一样吗?”
“不一样,红三剁不用大头菜,用西红柿。”服务员说话时,把手里的自动笔按地咔哒咔哒直响。
“那个怎么样?”江伊指向墙上的菜单问,“海花菜肉丸汤,海花菜是你们当地菜?”
“嗯,老顾客都会点,你们要一份?”旁边桌子的人嚷嚷着让补茶水,往里面两桌有人叫着要结账。服务员说了没几句,脸上就有些不耐烦,他看了眼窗外,说,“你们要是人多,不如炒一本。”
“炒一本是什么意思?”江伊问。
“炒一本就是他们菜单上的,挨个来一样。”吴乔阳在旁边解释。
江伊看了眼旁边桌上的菜碟,分量给得十足。这要炒一本,能撑得四个人去镇医院过夜。她正要拒绝,就听旁边的吴乔阳接着说:“炒一本肯定吃不完,就刚才提到的那些吧!对,再加一份炒饵丝。江伊,你看还要点儿什么?”
“能吃完吗?”江伊问。
“有老赵呢,我看差不多。”吴乔阳说着指向窗外,“就那边一个姑娘、一个胖子的桌子。”
“嗯,你们稍等一下,我跟后厨确认单子。”服务员说完,便转身往后面走。
旁边桌子摆着四五个空酒瓶子,靠椅子上的大哥一张大红脸,看样子已经喝得有些上头。这人大约四十多岁,满脸横肉,光头,啤酒肚,颇是像警匪片里的流氓大哥。他似乎对江伊和吴乔阳很是有兴趣,上上下下打量了两遍,说:“你们刚才看见他们了吧?”
眼下人生地不熟,万一遇上个酒品不好的地头蛇,可能比大半夜跟乃哈打照面更让人头疼。吴乔阳立刻紧张起来,往前半步把江伊挡在了自己身后,客套敷衍地笑了笑说:“大哥,怎么了?”
“外地人,是吧?”大哥没动弹,抬头看向吴乔阳,拍着大腿说,“小伙子,你跟你对象小心点,别到处乱跑。”
他让我们小心点是什么意思?一瞬间,从前看过的美、日、韩、港警匪片迅速占领了江伊的大脑高地,各种解读都朝着法外狂徒的方向奔去。只要不牵扯原则问题,江伊处理事情素来很灵活,该认怂的时候,绝不会不顾后果地充脸面。眼下情况似乎不好,她下意识地抓住吴乔阳的胳膊,后背肌肉绷紧,脚尖都不由得往大门口挪了挪。
“是……”吴乔阳此刻要表现得镇定一些,他扫了圈小苍蝇馆子,问,“是我们冒犯了什么吗?”
“跟你们有啥关系?我是说,镇子最近不太安生。”江伊的警惕让大哥不悦地提高了些嗓门,“我好心提醒,你们当我胡说呢?刚才看到那些人了吗?都是祭鬼招魂的!好好一个娃娃丢了魂,再找不回来,就快不行了!”
“真的假的哦?”另一桌上的大姐听到大哥说话,伸长脑袋凑了过来。
“假不了……我大侄子跟丢魂女娃的姐姐是高中同学,他们以前班里的人都知道。”大哥摇晃着头,目光移到了旁边,大红脸泛着油光,“家里带女娃去看了医生,好几个医院都查不出毛病,说是没病,但人就是一天比一天没精神,不吃不喝的。”
“是不是小娃不想上学装病啊?我儿子小时候就装过,揍一顿,啥病都好了。”坐在光头大哥对面的中年男说。
“不是!不是!那家人啊,倒霉得很,听说他家招惹了一个顶厉害的巫蛊师父。”光头大哥说话时眼睛锃亮,要不是一身酒气,真看不出来是喝多了。
光头大哥与形象很不相符的八卦话痨样子让江伊长舒看一口气,她原以为“小心点”是什么黑话,结果只是人家“爹味儿”略浓的好心提醒。江伊觉得自己刚才也是神经过于敏感,想来有些好笑,不由地弯了下嘴角。
“你别笑!巫蛊师父可邪门得很!”光头大哥看向江伊拧巴起眉毛,说,“我可不是开玩笑的!六年前,他家哥哥就稀里糊涂地死掉了,现在妹妹又这个样子!”
“六年前啊!我听说是学校里闹过一阵子!”大姐拍了下桌子,连连摇头,“可怜啊!真可怜,那孩子学习好像还挺好的!”
“是啊!”光头大哥连连点头,说,“我这人就是心肠好,看见外面来的不懂事儿的小年轻提醒一句,让他们小心点,别到处乱跑!出门玩,出点事儿,麻烦啊……”
不管是六年前的事儿还是现在的事儿,吴乔阳其实兴趣都不大。只是看眼前大哥大姐热情,他忽然有了个主意,脸上堆着笑,说:“谢谢您提醒了!我看您这人是真的好!我想顺嘴跟您打听个事儿,行不?”
“你说嘛!”光头大哥回答得爽快。
“你听说过这边有种叫鬼兰的植物吗?”吴乔阳问。
“鬼兰?听着有点耳熟。”光头大哥搓搓油亮的脑袋顶,想了片刻,摇摇头,“哎呦,我现在想不起来了……不过我以前应该听过的……”
“这个我知道。”邻桌的大姐一激动就拍桌子,粗短的手指也不嫌疼,“啪”地拍了下桌子后指着吴乔阳抖了几下,“六年前死的那个男孩儿好像就见过鬼兰,还有……还有十九年前,9月份左右,在孔雀湖……”
“哦!对!死了个女的。”光头大哥接过话,咂咂舌头,“听说那女的死后,孔雀湖边有人看见了长着脚的兰花,后来说是叫鬼兰。”
关于鬼兰的一切,江伊总是特别敏感,她听到后连忙追问道:“那你们知道大概二十年前,有个姓曹的女研究员来这边调查过鬼兰吗?”
“哦呦,来个研究员又不是大新闻,我哪里可能知道嘛!”光头大哥一撇嘴,“别说是二十年前我记不住,就算是二个月前,我也不一定知道啊。”
“是这个道理,咱们曼拉镇说大肯定不大,但也没小得到有个啥事儿,全镇子的人都知道。”大姐也附和地点点头。
这话让江伊有些失落,吴乔阳侧头看了她一眼,接过话说:“咱不说二十年前的,就这几年,除了十九年前跳崖死的女人那次,后来还有人见过鬼兰,或者见过刻着鬼兰的物件吗?比如说……白玉啊之类的。”
“没了吧!”光头大哥瘫在椅子上,摸摸脑袋,“鬼兰又不是什么吉祥的东西,谁会在玉上刻那晦气玩意儿。”
“玉是没见过,但鬼兰我记得好像还是有人见过……”大姐轻摇了下头,脸蛋上两坨肉向中间挤过来,一张脸凝重又滑稽,“不过我记不得是谁看见过了……哎呀,这岁数大了,记性不行……听过的事儿,一扭头就给忘了。想当年我还是个姑娘的时候,脑子特别好,谁说一句话,我能记十来年。”
“姐,你这记性太好了,姐夫是不是压力特别大?”吴乔阳开了句玩笑,逗得苍蝇馆子里的人一下子笑开了。
大姐更是被逗乐得直拍桌子,眼睛挤成两条缝,大声问:“你们来这边找鬼兰是要干吗?”
“我们是N城稀有植物研究管理中心的研究员。”吴乔阳面不改色心不跳地从上衣兜里翻出来两张名片,分别递给大姐和光头大哥,“二十年前,我们植物园的曹老师来这边调查过鬼兰,但当时保存不力,好多材料弄丢了。我们这次过来,一边是看看有没有人再见过鬼兰,一边也是想找以前丢了的材料,就比如说玉之类的。你们要是有消息都可以电话联系我,有奖金奖励的,二百到两万不等,主要是看这个消息有多大的价值。”
吴乔阳的名片做得极其简单,黑底板上用金色印的两行字,一排名字,一排电话。大姐翻着看了看,问:“真有奖金?”
“肯定的。”吴乔阳认真地点点头。
“我给你问问我的姐妹们去。”大姐乐呵呵地收起了名片。
“那可就麻烦您二位了!”吴乔阳笑着,态度可以说是一百二十分地到位。
“不麻烦不麻烦!”光头大哥摆摆手,“为国家科研事业做贡献嘛!”
“对啊!”吴乔阳拍拍江伊的肩膀,“是吧,江博士。”
吴乔阳这通操作让江伊目瞪口呆。做科研的总讲究个实事求是,她一时间都不知道要怎么接话,眼看着气氛要僵。这时,服务员从后厨过来,说:“海花菜没了,换成紫菜豆腐汤,可以不?”
“可以。”江伊点点头,迅速拉起吴乔阳的胳膊,推门从店里走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