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澡盆里,舒展四肢,将水撩到身上,一阵阵热气围绕着我,心也跟着热乎起来。想起乾隆临走时对我的许诺,心紧了一下,不知他回宫时,找不到我,会不会殃及池鱼。
洗过澡休息一会儿,婆子给我端来饭菜,在现代我去过扬州,吃不惯南方的菜,嫌太甜。我问:“菜里放糖没有?”她笑着说:“知道小姐是北方人,特地做了北方菜。”
我往桌子上一看,果然是北方菜系,一盘鱼香茄子,一盘宫爆鸡丁,一盘锅包肉,还有一盘拌菜,我拉了她们两个坐下跟我一起吃饭,她们两个开始还不肯,我告诉刘妈说我在京里也是没地位的人,父亲是少爷家的奴仆,只因救过主子,才开恩,置了宅子让我到南方住,在古代主仆的界限清。而在现代就不那么清楚了,秋月在我们家一直和我们同桌吃饭,她们两个半信半疑,不过在我的再三劝说下,还是坐下了。那三盘热菜比京里名饭店做的好吃,拌菜做得更爽口,一盘菜我一个人吃了个底朝天。
开始几天,我一直待在家里一门不出,二门不迈,偶而和小草学一些针线,我现在拿针轻灵了许多,不象原来那样左剜一下,右剜一下,象给花锄草一样。简单的花,绣出来还是有些难看,但是也能看出是什么了。刘妈拿着一副花撑子过来,对我说:“姑娘用这个花撑子,布小用大花撑子,撑不好。”她接过我的布,随手帮我绣了两针,我赶紧抢过来:“你不绣,我觉得我绣得挺好看,你绣了,把我的就显得难看了。”刘妈笑了笑,拿了我换下的撑子走了。刘妈长得不漂亮,特别爱笑。小草是她的养女,长得娇俏可人,从刘妈处学了一手好针线,也做了一手好菜。
九月初九,我的生日,一大早刘妈给我做了一大碗长寿面,面条胜似龙须,我站在凳子上夹,一根能有一米多长,小草看着我吃相,哧哧直笑,面条清香中另有一种说不出的味道,我整整吃了大半碗,还有一个鸡蛋,实在咽不下去了,刘妈说:“吃不下,就别吃了,小心吃坏了。”我才恋恋不舍放下碗,我拍了拍肚子:“比昨儿个少吃多了。”昨儿晚上,我吃了两个馒头,一碗米饭,还有三个包子,一小盆拌菜。刘妈另拿了两个二号碗,把我吃剩下的小半碗面条,分倒到两个碗里,装了满满两碗。她和小草每人一碗。
小草吃过饭后,我拉着小草陪我登高赏菊。我问小草:“扬州最高的山在哪儿?”小草想了想说:“扬州没有高山,最高的山是蜀岗。”我在现代的时候去过蜀岗,都没有北京的楼高,位于瘦西湖,很美的景致。蜀岗中峰有一个最著名的寺庙叫大明寺。我曾在那里抽了一签,是上上签,当时趁着解签的和尚没注意,偷偷把那签藏在袖子里,带回宾馆,本来想向大哥显摆显摆,看我一抽就抽中上上签,大哥不在,我就忘了,吃饭的时候,嫌热,把衣服脱下来,露出签,被大哥捡去,一看签语,笑着说我们家瑶池的婚姻要动了,气得我两天没和他说话,后来大哥花五百元给我买巴林氏的头饰,冷战才结束。现在还记得签词是:灵签求得第一枝,龙凤相逢际会时。一旦凌霄扬自乐,贤君来往赴瑶池。
小草比我大一岁,个头和我差不多,蜀岗不高,但是爬起来也挺费劲,我想去大明寺再抽一签,看看是不是上上签,大明寺初建于南朝刘宋大明年间,所以叫大明寺,我问小草去没去过大明寺,小草好奇地看了我一眼:“没听说过大明寺这个名字。蜀岗中峰有个栖灵寺,听说寺内进香的人很多,也很灵验。”
登上中峰,我向来不喜欢旅游,嫌累,但是对大明寺我是情有独衷,因为我在那儿抽了个上上签,虽然一直也没灵验,也没找到梦中的真命天子,但是毕竟是个彩头,让人想着心里就舒服。在现代虽然追求者甚多,可是没一个让我趁心如意的,穿在这儿,遇见趁心的,又是别人的老公。想起乾隆心忍不住又痛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到他心就痛,我也没中过情花毒!他现在做什么?是伏案批阅奏章,还是和文武大臣一起研究国家大事,还是在后宫和某个妃子谈天说地。会想我吗?
小草扯了我一下,我抬眼看她,她俏丽的鼻头上见了汗珠:“小姐,我们去哪儿?”小姐我也不喜欢听,在现代也把这个名字给曲解了,再加上那个窑姐,我笑着粘过去:“小草姐姐,你就叫我瑶池吧。我们俩天天一起玩,叫小姐,又不顺口。”她皱着眉头:“那我妈听到,还不骂我?”我嬉皮笑脸地说:“骂就骂呗,反正也不能掉一块肉,再说了掉肉了更好,省得减肥,你看你现在肉嘟嘟的,是该减肥了。”
估计那时候没有减肥这个词,她没听懂,仍皱着眉头问我:“减什么肥?”这么简单的意思也不懂,估计给她一些高深的知识还不难倒她。
进了大明寺,应该叫栖灵寺,否则清朝那么重的文字狱,把我抓起来怎么办?反清复明我是不会做的,因为在现代学过历史,满汉一家,都是中华民族的儿女。
寺里的善男信女还真多,菩萨前面的菩团上跪满了人,轮到我了,我不怎以会跪,磕了三个头,拿了一个签桶,乱摇一气,蹦出一签,差点撞到我鼻子上,我爬起来,跑出去找解签的和尚,和尚拿过签,看了看,脸上带着惊疑:“这只签自建寺以来被抽中三回,后来都成了皇后,有唐太宗的长孙皇后,宋仁宗的曹皇后,明孝宗的张皇后,姑娘抽中这签让老纳着实难解,本来这签历经经年,已有坏损正想重新换一支,所以看姑娘,虽然福大命大,死后之荣,更胜生年。”
我一愣,死后之荣是什么?抽中的都是皇后?想起乾隆厉声斥责我,让他废后万万不能,让我一世不能做正妻。难道是影射我生不能为后,死能封后?我与乾隆的缘份还没尽吗?
小草看我出来无精打彩的,拉了拉我的袖子,抬头看她笑吟吟的:“小姐。”我瞪了她一眼,她笑着说:“你刚才磕头的时候,大伙都笑你。”我白了她一眼,笑就笑,告诉我做什么?
我现在没心情说话,这个签对我太震惊了,老和尚把签收回,我当时只溜了一眼,好象有龙凤字样,我在现代也抽过有龙凤字样的,难道我也能成皇后,可得有皇上!
想想就释然了,皇后是万不能废的,想想皇后对我那么好,如果我对她的位置有所侵犯都是犯罪。
和小草往回走的时候,天上下起了小雨,我们俩都没带伞,我埋怨她不会看天相,她噘着嘴:“这天就和小姐的脸一样说变就变,刚开始还好好的,这下又下起雨来了。”我被她逗乐了,蹦跳着去打她,她撒腿就跑,这小蹄子,平时没见她跑过,跑起来比我还快。我们俩一跑一追,没用上一柱香的功夫,就跑到山底下。
估计路上的人,一定以为我们是两个疯丫头,都好奇地转头看我们,我冲过一个带小孩的女人身边,她赶紧把孩子往怀里拉了拉:“我还以为是两匹惊马,原来是两个疯丫头。”
哪有我们这样的惊马,她什么眼神?
一到山下,小草向我告饶,后来她答应收下我新近绣的一对绣花枕头,我才饶她,谁叫她说,谁枕了我这对枕头晚上准得做噩梦。
回到府里的时候,刘妈已预备好午饭,见我浑身湿淋淋的,她埋怨小草不会侍候人,应该带我去避避雨,小草说:“我也想避雨,可是小姐偏要回家。”她皱着眉头。
我快速跑到我的屋里,拿出那对红色的绣花枕头,往她怀里一塞,看小草不想收的样子,我向她横了横眉,刘妈问:“什么?”她拿过来一看上面的花,忍不住乐起来。
我绣着两棵梅树,只有几朵梅花,树上面的枝杈,我只绣了几个拐弯,就完事,东扯一条,西扯一条,整个布上大部分都是线条,曲曲弯弯的象虫子在爬。
晚饭前,我坐在门前的亭子里观雨,刘妈给我拿了一件斗篷,我问:“怎么半天没见小草?”刘妈笑了笑:“她在屋里绣花。”小草绣花是我司空见惯的事,没引起我的好奇心,我懒洋洋地坐着,看着雨滴落到地上,变成点点坑,我从地上拣起一个石子,扔到一个小坑里,溅出的水差点绷到刘妈的脸上,吓得她跳着向后退了一步,险些摔倒。
我笑着上前扶了一步:“刘妈,你蹦得挺高。”她抿嘴笑了笑:“都十三四岁了还长不大。”她打了油伞跑回屋。
坐在雨中,看着荷花叶子被雨滴敲得一沉一沉的,心却跑向别处,想起老和尚的话,虽然福大命大,死后之荣,更胜生年。死后封赏意味着什么?都说天机不可泄露,问那老和尚,未必会实言相告。对于一个人当然是生大,而对于历史,不论生死,都是一种荣耀。
我正胡思乱想之际,听到咣铛一声,吓了我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放在窗台上的一盆白菊花被风吹到地上,小草听到声音也从耳房里出来,顶着雨,把花盆扶起来,一抬头见我在亭子里,大声说:“小姐,起风了,快回屋吧。”
我听她叫我,把斗篷往头上一顶,也不拿伞,几步蹿回屋,小草跟着我进了正房,刘妈从后院端了一盆热腾腾的饺子过来,我问:“你几时包的?”
刘妈把饺子放到桌子上:“知道北方过生日有吃饺子的习惯,就买了点肉,包了点。”我伸手抓了一个,塞到嘴里,太烫了,来回打了几个滚,才咽下去,差点把我的嗓子烫坏。刘妈叫着:“小心点。”
按理说那时候没有调料,做的菜不好吃,可是刘妈包的饺子,我一连吃了十五个,小草吃了八个,刘妈吃了九个,看着还剩小半盆,我真想再来两个,可是如何也咽不下去了。我拍了拍肚子,本来细细的腰,觉得顿时变圆多了。刘妈还劝我:“再吃一个。”我摇了摇手:“实在吃不下了,刘妈,明儿你去开饭馆得了,你做的东西真好吃,我都怕再吃几个月,我会变成大胖子。”
小草起身拣碗,刘妈把饺子拣到一个大碗里:“胖点更好,小草初来的时候,瘦得象个猴子似的,这样水灵灵的多好看。”看着小草拧着眉头的样子,我差点笑得把一口茶喷到刘妈身上。
晚上,躺在床上,昏昏欲睡间,小草跑进来,拿着我给她的绣花枕头面给我看,我迷迷糊糊的,不愿睁眼,她吓唬我说:“你不看不要后悔。”我慢慢睁开眼睛,先是一条缝,接着瞪得差不点把我眼眶都瞪裂了,我揉了揉眼睛,这是我绣的那个么,怎么变成了大明寺旁边漂亮的梅园。我坐起来,拿过来仔细地看着,还有我绣的痕迹。我把它紧紧抱在怀里,闭上眼睛,往后一倒,睡着了,任小草在旁边怎么想要回去,我只装做不知,谁叫她绣好了,不好好收着,上我这儿来显摆。
她不言语了,我才嘟囔着问她:“那一个呢?”她没好气地说:“大半天,绣了这一面,都快把我累死了,还惦着那一面,我不绣了,回去睡觉。”
爱绣不绣,我不信她能枕着我绣的那个睡,过两天我一定把那一面也下下来。
早上醒来,小草进屋服侍我梳洗,也多亏有她,在宫里的时候,我也不会梳头,总求王嬷嬷帮我梳,王嬷嬷那两下子,比小草差远了,总会一个头型,把子头,一点花样也不带。小草隔三差五地给我换个花样,我笑称小草是我御用的造型师。
今天小草不高兴,进来脸拉得象长白山,而且上面还有长白山的冰雪,只草草把我头发挽了挽,高不高低不低,弄得象鸡屁股一样,怎么看怎么别扭。我摸着后面的鸡屁股头问:“小草,这个头型是什么?你不会是想把我的脑袋变成鸡窝吧。”她本来拉长的脸,被我逗得挤成一团。忙给我打开,另换了一个发式,这下还勉强凑合。
吃早饭的时候,刘妈也阴着脸,比小草还冰,做的饭菜也不如往常,我吃惊,小草或许是因为我抢了她的枕头面,我又没得罪她,这样轮番给我脸色是什么意思,想孤立我?
我虽然不挑食,但是不给我好脸色,我宁愿饿着也不吃,推说不饿,起身回到自己屋里。雨后天晴,院里的小花园开得花团锦簇,我随手折了一只小花,一片一片地撕掉,生我的气,不生我的气,生我的气,不生我的气……,我正撕着,小草跑过来问我:“做什么呢?”我冷着脸不理她,她好奇地看着我:“京城来人了。”
我刚开始吓了一跳,还以为是宫里来人了,她说:“少爷派人送东西来了,还给姑娘带了京里最流行的衣服。”
我淡淡地把花扔到地上:“你看着把他们打发走吧,我不想见,衣服你挑几件好看的,剩的收起来。”说完起身向花园深处走去,这个小花园也是园林式建筑,很雅致。初听说京里来人了,心里惊中带着喜。还奢望着是乾隆派人来接我,我现在越来越想他,看来心已经由不得我了。
在花园深处想着乾隆的休贴,乾隆的挖苦,乾隆的讥讽,乾隆的柔情,满脑子都是乾隆,不知不觉间眼泪已经流了满脸。我真怕我会疯掉,我必须找点事做,否则象这样做个只吃不做的人,早晚得成废物。可是想想我会做什么?
搜肠刮肚半天,也没想起自己会做什么,一抬头见小草的脑袋在花丛中闪了一下,放着两个现成的师傅不用,学做饭,学绣花。反正她们会什么,我就要会什么,让自己精神生活有所寄托,否则得个相思病,整天病怏怏地躺在床上,又有谁疼?让大明寺的签见鬼去吧,什么死后之荣更胜生前,我不会被它左右的,我对高空挥了一下手,见小草睁大惊恐的眼睛,我对她挤了挤眼睛。
她分花拂叶过来:“这半天又哭又笑做什么?早饭也不吃。”我淡淡地收回挥向半空的手:“谁叫你和刘妈都寒着脸对我,定是生气我素来吃白食,所以我就不吃了。”我酸酸地来了一句。
她笑着给我正了正头上的发式:“谁寒着脸对你了。是昨晚妈骂我越来越没规矩了,小姐要的东西,敢不给,我跟她顶了两句,她骂我是白眼狼,白养了我一场,翻来覆去半宿没睡着觉。早起嚷着头痛,还硬撑着要起来做饭,我看她病了,没让她起来,饭是我做的,不可口,就请姑娘多担待些,以后我会慢慢学。”
我笑着说:“我要是能做出那样的饭菜,我就知足了,哪敢觉得不可口!我们家的小草真是越来越能干,不但一手好针钱活,还能下厨做饭。”我踩到一个枯枝上,嘎嘣一声断了,抬起脚,见树枝上有一只虫子。我俯身拿起来,看着绿色的虫子,拧着身子向前爬,心里也有些发毛,为了吓小草一下,我把树枝往小草身前一晃,小草刚开始吓了一哆嗦,后来看清是小虫子,笑着拿起来,把它放到一朵花心里,然后低着头,看虫子爬,我也凑过去,拿了树棍拨着它的头。
南方的天和北方不同,已近十月,天还说变就变,刚刚还是晴空万里,忽然阴起来,小草拉着我往回跑,还没跑到一半,雨就下来了,雨点又大又急,小草拉着我跑到荷塘边的小亭子里,小亭子建得别出心裁,都是竹子搭建的,门窗还有镂空的花样,里面放着竹凳竹椅,我靠到竹椅上,昨晚上还是绿油油一片荷叶,今天早上就枯黄了大半,留得残荷听雨声这句诗,最先从红楼梦里看到的,那时候就向往黛玉口中的残荷,可是现在一看,满目凄凉。
刘妈看我和小草在亭子里,招手让小草进屋,然后拿了伞出来接我,我进屋时,饭菜已经摆好了,我有点饿,但是怕刘妈多心,推说不饿,她笑着说:“京里来的人还没用膳,我就多做了些,给姑娘带了份。”
我看了看桌上,有竹笋炒肉片、鱼香茄子、豆皮小白菜卷、花雕醉香肘子肉,我坐到桌前,四盘菜先闻了一遍,真是色香味俱全,拿起筷子,逐一尝了遍,刘妈帮我盛了一碗饭,小草跺脚走进来,鼻子尖上带着汗,我放下筷子:“一会儿不见你,你跑哪儿去了?”她把伞放到门口:“我去给你拿好东西去了。”她回身低声对刘妈说:“妈,大哥问你,上个月他寄存在你那儿的那个包袱,在京里还是带出来了。”
刘妈忙冲她使了个眼色,我假装低头吃饭没看见,小草缩脖笑了笑。吃过饭,小草撤了饭菜后又出去了,刘妈也往前院跑了两回,不得不令我疑心,觉得她们有什么事瞒着我,刘妈曾说过用膳这个词,只有宫里的人才管吃饭叫用膳,而且小草又问东西是在京城还是这儿?难道她们是从京城来的,或许不仅仅是京城,是紫禁城也说不定。
我坐在窗前,雨已经停了,见刘妈和小草进了院子,我忙撤回身,坐到床上,不用问,该说的自然会说出来,有些事不知道比知道好。是京城又怎样?是紫禁城又如何?如今吃穿不愁,还敢奢望什么?只要她们不害我,我倒愿意保持现状。
小草先探头进来,胳膊上跨一个包,象归家的小媳妇,她迈步进屋,把包往我床上一放,由于淋了雨,碰到我手上凉凉的。她帮我打开蓝色的包皮儿,我瞪大眼睛想看里面是什么,是一个橙色的包皮儿,橙色包皮儿打开是绿色的包皮儿,绿色的包皮儿打开是一个红色的包皮儿,我数了数,对小草说:“等黄色的,青色的、紫色的都打开再叫我。”说完我往床上一倒,假装睡觉,听小草咦了一声,我忙睁开眼睛,见果然是黄色的包皮儿,她问我:“你怎么知道?”
我懒洋洋地说:“我会算。”说完翻了个身,背对向她,她见我不看,就把包拿到桌子上去打,我问他:“你是不是遇见卖包皮儿的?”听她呵呵笑了笑,忽然大叫了我一声:“小姐。”要不是躺在床上一定会把我吓个跟头,我蹦起来,跳过去一看,里面包着几件衣服,没见什么特别物事,问:“怎么了?”
小草笑了笑:“我不大喊一声,你能起来这么快?这件大毛的小姐穿着一定好看。”她拿起来抖了抖,我瞄了一眼,没什么特别的样式,在腰上也没收腰,我让小草穿着试试,她本来长得胖乎乎的很有肉感,穿上更显胖,很有富贵相。正好刘妈一脚门里一脚门外进来,看了吓了一跳:“我以为哪个山上的大猩猩跑出来了。这大热天,弄这么一件衣裳做什么?”
小草脱下来,放到黄色的包皮中包好,又拿起一件夹披风,上面绣着各式各样的花很好看,在帽边处有一圈白毛,我让小草试,小草说:“这件我穿不上,太小了。”后面的几件衣服只是普通的家常服,小草一一包好,她一边包一边说:“包皮儿多也挺好,省得我找衣服的时候找不着。”
刘妈手里拿着一个篮子,我问:“里面装了些什么?”刘妈说:“都是一些北京的特产,因为日子多了,不知道会不会坏?”说着一一拣出来放到我的桌子上,我走过去,见都是一些点心,每样留了一两件,剩下的让她放回篮子里拿走,她犹豫了一下,我问:“少爷来了吗?”她边拣点心边说:“少爷出京打仗去了,临走时还惦着姑娘,特让少奶奶备了东西送过来。”
我还想再问一些别的,可是刘妈嘴就象上了锁一样什么也不说,拿着篮子急匆匆走了。
小草把包袱放到箱子里,问我:“前儿让火烧的那件紫袍子坏个洞,是补一下,还是另找师傅重做一件?”我问:“有对色线没有?”她说:“线不是深就是浅,如果不急着穿,等送东西的人再来,我让他们从京中多带一些线过来。”
我笑着说:“苏绣苏绣,绣花故乡什么样的线没有?北京离着数千里的路程,何必劳驾从京中送东西,就是我们的吃穿用度,市面上有卖的更好,没有卖的也要将就些。”
小草把箱盖合上说:“怕小姐不喜欢这儿的东西,所以才从京中带来,也不是特意送,家里在这儿有买卖,顺便过来就捎些。”
我拿起小草绣的梅园图,这些天一有空,我就揣摩着绣花如何下针。我看着梅图,想着远隔千里的之外的京中一个人对我的生活指指点点,虽然知道他没有恶意,心里也不舒服。暗暗发誓,一定要独立,凭自己的本事吃饭。
是谁在左右我的生活呢,是美丽端庄的皇后、温柔可人的慧贵妃,还是生性豁达的娴妃,还有那个清秀动人的珂里叶特氏静柔,觉得哪个人都象,哪个人又都不象,我现在就象《列子》丢斧子故事中那个丢斧子的人,看哪个人都象偷斧子的。
我闭目坐到亭子里,头靠在椅背上想着该想和不该想的事情。小草坐到我身边绣那个没有绣完的花,忽然哎呀叫了一声,由于小草近来养成了一惊一乍的毛病,我被她骗了几次,吃一堑长一智,任她叫破嗓子我也无动于衷,仍闭着眼睛不理她。
小草抒情的嗓音飘起:“小姐快看,彩虹。”彩虹有什么好看的,我又不是没看过。我在她再三的吵嚷声中不情愿地睁开眼睛,看着天边那个七彩的虹桥,我轻舒了一口气,小草兴奋地数着:“红色、橙色、黄色……,小姐和我们刚刚那些包皮儿是一样的颜色。”我抬手在她肉嘟嘟的脸上拧了一下,“瞧你兴奋的,拿笔墨来,本小姐要写字。”
她歪着头望着我:“小姐会写字?来了这些天也没见小姐动过笔。”她把没绣好的花放到椅子上,进屋给我取笔墨,好半天才出来,我笑着说:“我还以为你丢了,正要登寻人启示。”
她抿嘴笑了笑:“自家院里还用寻人?是不知道小姐会写字,一时没备,这张纸和笔是我在隔壁借的。”
我接过纸笔,放到桌子上,回身望着她,她见我不写字,看她,问我:“怎么不写了?”我问她:“你写过字吗?”她摇摇头:“长这么大只认得我的名字小草,再就认识妈的刘字,认都不认得几个字,更不用写了。”我同情地点点头:“怪不得,你只拿笔不拿墨,我怎么写?”她好象大梦初醒一样,又手敲了一下自己的头,我忙阻止她:“本来就不怎么灵光,再敲就更糊涂了。”
她从怀里拿出砚台放到桌上,进屋拿了水,帮我研墨,看着墨在砚台里来回旋转,想起了给乾隆研墨,墨汁溅到他衣服上,因此将我赶出养心殿,而今却是我写字,小草给我研墨。小草还不如我,我是研墨弄脏别人的衣服,而她把自己的袖子弄得到处是墨汁,我替她挽了挽,拿起笔沾饱墨汁,在纸上笔走龙蛇写下一首诗,江城如画里,山晚望晴空。两水夹明镜,双桥落彩虹。人烟寒橘柚,秋色老梧桐。谁念北楼上,临风怀谢公。这是李白的一首诗,我最喜欢秋色老梧桐一句,如果中间有一个虎字,秋老虎三个字就凑够了。
写好字,小草拿起来一会儿迎着彩虹看,一会儿迎着太阳看,我看她忙的不亦乐乎,问她:“迎着太阳和迎着彩虹有没么不同。”小草把字放到桌上:“我虽然不认字,但是却没见过你这么乱划拉的字,一点也不好看,比你绣的那些花还难看。”她比喻我的字可能和乾隆说我的字是狗爬字同出一辙。
我把笔迎空一点,在她眉心点了一点,吓得她差点掉到亭子下,看她吓白了脸,我笑着在纸上工整地写着:没有花香,没有树高,我是一颗无人知道的小草,什么草,狗尾巴草。
我指着字问她:“这几个字怎么样?”她凑过来看了看:“这几个字还行,横平竖直倒象是字。”什么叫倒象是字,本来就是字,小草果然认识她的名字:“小姐写的是小草的名字。”我清了清嗓子:“小草想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吗?”她把纸宝贝地拿在手里:“管它什么字,有小草的名字,就是小草的。我拿着贴到堂屋里。进进出出都能看见。”
我赶忙装着阻止:“我的字写得太难看了,我怕别人笑话,还是留着压箱底吧。”她把字背到背后:“哪难看了,我觉得一点儿也不难看。”
刘妈神神秘秘把小草叫走了,最近总觉得她们鬼鬼祟祟的。心烦,靠在椅子上,不知不觉睡着了,梦见在宫里也是靠在椅子上睡着了,乾隆走过来给我盖件衣裳,就是那件被我弄脏的衣服,他坐在我身边,细长的手拂过我的脸颊:“在宫里你总嚷着出宫,如今遂了你的愿了,你该高兴才对,怎么还是愁眉不展?”我闭着眼睛嘟囔一句:“离别方知思念苦。”
忽然一个蒙着脸的人,把我一拉:“天下之大,何处不安身,何必在深宫里浪费青春。”如果是我心情好的时候,他这么说话,我一定会夸他,说话还挺现代的。乾隆在后面拼命追,那人回手给了乾隆一镖:“你对宫中不舍全是为了他,我今天破了他的皮囊,断了你的念想。”
我大叫一声:“万岁爷。”见乾隆晃了晃倒地不起。眼睛想睁也睁不开,只能大声叫着:“不要伤万岁爷,我跟你们走。”觉得双手在空中乱抓,其实手怎么也抬不起来,眼睛瞪得生疼,眼前却是白茫茫一片。混身好象被箍住了,忽然有人推了我一把:“小姐,快醒醒,是不是梦魇住了。”
我一用力挣脱了掌握,睁开眼睛,原来刚才做了一个恶梦,我手抚了抚胸口:“好在是个梦。”小草问我:“小姐做恶梦了?”我站起身,身上一件翠色衣裳掉到地上,我俯身拾起,见是一件男人的衣裳,我一惊冲口而出:“万岁爷。”小草嗤嗤笑着:“别说万岁爷,我们这儿连千岁爷也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小草。”
我举了举我手中的衣服:“这件衣服是谁的,明明是个男人的,你还狡辩?”
她歪着头笑了笑:“大哥的衣服破了,我拿进来补一补,看你睡着了,怕你冻着,就给你盖身上。”
我展开一看,料子虽是上等的,果然在袖口处有一个破洞,我瞪了她一眼,我虽然不是林黛玉,会把北静王的东西摔一边,可是一个陌生男人的衣服,盖在我身上,我心里说不出的别扭,我可有轻微的洁癖,我冷着脸,把衣服往她身上一摔,转身走了。
小草在我身后叫我,我回头看她追过来,心里好笑,我好歹没跑过三千米,百八十米还跑过几个来回,想追我再练三年。上回从大明寺出来,没追上她,我至今还梗梗于怀。回到家,我天天早晨起来跑步,这叫从哪儿跌倒,从哪儿爬起来。我冲她招招手:“你追上我,我叫你姐姐,给你做一个月的饭。”
小草点头,使劲追来,我在原地又蹦又跳给她鼓劲,等她要追到了,我转过身,撒腿开跑,刘妈站在门口,我对她连挥手再喊:“借光,撞了不负全责。”
刘妈原来做什么都慢吞吞,反应倒挺灵敏,身子往旁边闪的倒快,我攸地的从她身边晃过,站在门口,回头看小草笑。小草追到刘妈身侧,被刘妈拦住了:“你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敢追主子,要是摔着主子,你能担当得起吗?”
我走过来拉开刘妈的手:“刘妈,我是一个假主子,不是什么精贵的身子,摔一跤两跤没问题。你骂她,如果她明天不和我玩了,那你就不要怪我缠着你陪我玩?”我一脸的坏笑,小草委屈的脸上也忍不住挂上笑,她抬腿刚想进屋,我大叫一声:“小草,别迈腿。”吓得她撤回腿,回头看我。
我拉住她的手,握了握,她还是没明白,我一蹦先跳进屋:“我们刚开始说,谁先进屋谁赢,要是你先进了屋,我输了,岂不要做一个月饭,我做一个月饭倒没什么问题,就怕你和刘妈咽不下去我做的饭,把水灵灵的小草饿成了枯黄的小草就糟了。”
在扬州转眼过了两个多月,我不但从刘妈处学会一手烹饪手艺,也学会了刺绣,怨不得古代人都会绣花,是因为她们一天到晚足不出户,不找点事打发时间,活着还有什么意义。有时我和刘妈一起做菜,小草竟然尝不出哪道菜是我做的,哪道菜是刘妈做的。
一会百通,我是融汇现代所吃的,和从刘妈处所学的,取长补短,偶尔我做一锅酸菜鱼,小草和刘妈都说好吃,我做的泡菜,连最不爱吃泡菜的小草都赞不绝口,有时兴致所至,还会给她们做一道烤鸭,现在我烤的烤鸭虽比不上全聚德的,比一般市面上的好吃的多。刘妈自叹不如,说她如果不是知道我不会做菜,要是现在认识我,一定以为我是个膳房的尚正。
刘妈不经意说出的称谓,都是宫里的术语,我现在已经听习惯了,见惯不怪。刘妈直嚷着几世修得的福,竟吃了这么好吃的菜。
是呀,她们是修了几世福!在现代妈甚至没吃过我煮的面,更何况一道象样的菜了,如果有机会穿回去,一定给爸妈做一桌丰盛的菜,尽一点孝道。
此时我与刘妈、小草坐在堂屋里绣花,我从三岁开始学国画、油画,所以绣起花来,配线的技术比她们高,如今已掌握针理,只差熟练。我正在绣一只金龙盘柱图的衣服,蓝色缎面,腾飞的金龙绣的栩栩如生,小草绣的是百花图,刘妈则绣一幅百福图。
小草拿过我绣的衣服,感叹说:“线条细腻,针脚紧密,小姐的针线功夫是越来越好了。”我伸了伸懒腰,站起身踱到窗下,庭院依旧是花团锦簇,而此时的北京将是银装素裹,同是一个天,竟是两个不同的世界。
我进屋披了件衣裳,北京的冬天虽冷,有取暖设备,屋里暖和,而扬州的冬天,外面艳阳高照,屋里是阴滋滋的冷。刘妈见我冷,进屋取了个火盆,放在炕上,笼了一盆火,又下地烧了炕,屋里顿时暖和起来。我想起小时候在姥姥家吃烧地瓜,让小草去取了一盆小地瓜,埋到炭火里,然后扯了一条被,盖到身上,头枕在被跺上,不知不觉竟睡着了。
我睡的正香,被一股烤地瓜的香气弄醒了,睁开眼睛,见刘妈正半跪在炕上往外拣地瓜,小草端着盘子站在地下,问:“用不用叫醒小姐,她一直嚷饿,这会儿竟睡熟了。”刘妈把最后一块地瓜放到盘子里,手扑扑灰,重新坐好:“没睡醒把她叫起来,容易头疼,你把它放到盆里,盖上盖,一会儿等她醒了,也不会凉。”
小草拿着地瓜,放到箱子上,拿了盆扣上,然后欢快地跳到炕上:“主子说年关会来,明儿就是冬至了,还不见来?”
刘妈叹了一口气:“主子的心,我们做奴才的,怎么敢揣测?原以为小姐在这儿不过待个月八的,就会接回去,这会儿都两个多月了,还不见动静,每次来也是远远地看着,让我们看着都心疼。”
要知心腹事,当听背后言,不知道她们是不是故意说给我听的,她们说这话的时候不但没有过来检视我是否睡熟,而且也不象以往那么吞吞吐吐。我静静躺着,这个主子到底是谁?每次来都远远地看着我?记得第一次小草告诉我宫里来人的时候,仿佛见东厢房有人住,我当时没往心里去,以为自己眼睛看花了,即使再大的胆子,男客也不可以入住到女眷的后院。我这才知道什么叫做糊涂事,做糊涂人,不知道还好,一旦知道有个人默默地关心我,我心无端又痛了一下,会是乾隆吗?真想过去求刘妈告诉我是谁,想想算了,如果当真问,不但问不出来,还会引起她们警觉,如果真心让我知道还好,如果不是真心的,岂不是画蛇添足,多此一举。
我屏住气息,装成睡熟的样子,希望她们说更多关于这个话题的话。可是她们却安静地绣花,不发一言,我此时真是心是油煎,既要抵御地瓜的香气,又要装着睡熟,也不知道睡熟时是啥样的,会不会翻身?我一动也不敢动,炕又硬,只铺了一条薄毡。
小草忽然从炕上蹦起来,虽然我对她的一惊一乍有免疫力,可是在我不敢翻身,而又特别想翻身的情况下她一蹦,我自然就翻了个身,好在我只翻身,没有发出别的声音,她们没注意。刘妈责怪小草:“小姐正睡着?有什么话坐着说,蹿上跳下的。”
小草跳下地:“我听到外面有车马声,可能是主子爷来了。”她快速穿上鞋,鞋还没套到脚上,就往外跑,刘妈慌忙下地:“小草,你慢点,快把鞋穿上,再着急,也不能衣衫不整见驾。”
我惊得身子一挺,差不点坐起来,我再蠢也知道什么叫见驾,天下男人只有一个可以称为驾,那就是乾隆皇上。我慌忙坐起来,整整衣衫,对镜看了看,好在睡觉的时候,睡相还好,没把头发弄乱。我穿上鞋,跑出去,刘妈是小脚跑得慢,出了院子,拐进甬道,就看见她在前面急急地走,我偷偷地跟在她身后。
到前院的时候,小草已经把大门打开了,她正跪在院内:“奴婢小草见过万岁爷。”进来十几个人,为首的人穿着一件银白色织锦长袍,处罩青缎马褂,青缎瓜皮帽,帽子中间镶着一块翠绿的玉,更显得面白似玉,英俊潇洒,我的心一紧,即喜又忧,喜的是关心爱护我的是我喜欢的人,而忧的是堂堂的一国之君,对我的爱是真实的,还只是一时好奇。
离别方知相思苦,而今重逢时,我又该如何面对他?他的爱护,他的包容,我该怎么面对,我只是一个小小的包衣奴才,他竟然如此待我,看来门第的悬殊,在宫中都可能被皇帝的宠爱所掩盖,可爱会有多久?他会爱我到什么时候,自古最不长久的就是帝王的心,与帝王的宠爱。
我的心顿时变得淡淡的,人真的很矛盾,总梦想着有一天乾隆能来看我,在这种期盼中度过每一天,等到他真的来的时候,竟不知道自己该如何面对。我的心百转千回,眼睛一瞬也没有离开他,偷偷地拧了自己一下,有点疼,知道不是梦。
乾隆摆了摆手,微眯着眼睛笑着说:“小草,你们小姐还和不和你赛跑了?”我隐身到一棵大树后,看来那天睡梦中,隐隐感觉他说话,原来是真的,并不是我的梦,至于后来梦见有人用镖射他,才是梦。那盖在我身上的衣服也是他的,想想那天和小草赛跑,连蹿带蹦,在乾隆面前出丑,真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刘妈气喘吁吁地跑到门口,没顾上喘口气,忙跪下磕头,乾隆伸手扶起来:“在外面都是一家人,不用大礼参拜。”他抬起头,帅气的脸上带着笑,我的心又颤了一下。
乾隆在前面走,刘妈和小草在后面跟着,乾隆问:“瑶池最近怎么样了?”刘妈笑着回道:“小姐的变化可大了,不但花绣的好,饭菜做的比膳房的还好吃。”
乾隆哈哈笑道:“她弄的饭好吃,花绣的好,如果明儿太阳从西边出来,朕倒相信。”
怎么还是那样,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这么瞧不起我。我怕他看见我,躲到树丛里,乾隆走过我身边,忽然回身对后面的侍卫说:“你们不用跟进来了,朕想一个人走走。”侍卫们一齐打个千,齐回了一声嗻,然后退着离开一箭地,站好,他们的姿势太死板,奴才气重,而且辫子一甩一甩的,很滑稽,对于走路的姿势,我觉得还是中国军人的正步走最好,有气魄,走起路来英姿飒爽。在大学军训的时候,站军姿,挺胸抬头,一动也不让动,我还以为连眼睛也不让动,趁着教官没看我,我就动一下,有一次眼睛刚转到斜眼处,正看见教官看我,我愣是没敢动,教官足足看了我两分钟,我的眼睛斜了两分钟,下课后,眼珠转了十几圈,才正过来。
军训后,那个教官找我谈话,问我站军姿那天对他有什么地方不满意,我一本正经地说:“没什么地方不满意。”他问我,既然没有不满意,为什么斜他。
乾隆对刘妈和小草说:“进去看看瑶池做什么?朕一会儿去看她。”小草欢快地说:“万岁爷终于要见小姐了,上次万岁爷给小姐盖的那件衣服,小姐就猜是万岁爷的,奴婢好不容易撒个谎,才瞒过去。”
乾隆笑着说:“想想她上蹿下跳象个猴子,朕就想笑。”那么多可爱的动物,为什么把我比喻成猴子,小草也跳了,他怎么不说她是猴子。
刘妈想留小草侍候乾隆,乾隆摆了摆手,示意她们退下,刘妈和小草倒了万福走了。我蹲了半天,腿有点麻,不敢动弹,盼着乾隆离开,我好活动一下筋骨,乾隆不但没走,还找个石凳坐下来,石凳离我不远,在我对面,我一抬眼就能从斑驳的树缝中看见他。
腿越来越麻,好象不是我的一样,我轻轻捶了一下,一种麻痒通了我全身,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树枝被撞得呼拉拉直响,吓得我掩上嘴,半躺到地上。
乾隆忽然哼了一声:“出来吧,朕不是看见你,朕能打发了他们,在这儿凉石板上坐半天。”不见我有动静,乾隆又来了一句:“快出来,否则侍卫把你当成刺客可不是玩的。”
我也知道不是玩的,关键是我的腿动不了,因为麻的时候过久,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人不出来,声音得出来,否则当真把我当成刺客,来个胡一刀或者苗人凤似的武林高手,我多半即没招架之功,也没还手之力,只能挨打。
我惶恐地说:“万岁爷,奴婢的腿麻了,您再多坐一会儿,反正石板已经被您焐热了。”
乾隆站起来:“焐热?寒冬腊月,朕在这儿陪你受冷风,你让朕坐冷石板,魏瑶池,你也太没良心了。”说的好象是我让他坐石板,我让他受冷风?那我的腿麻了,坐在凉地上,我又找谁算帐去。什么叫不讲理,这就叫不讲理。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
腿终于恢复了知觉,我扶着树丛站起身,还得慢慢适应,稍微动了动脚,抬头看他,他站起身,踱到树灌外,伸出手拉我,我扶着他,从草丛中跳出来,他不说我是猴子吗?可是树丛太高,猴子不会轻功也蹦不出去,我被一棵一米多高的树枝,差点绊个跟头。向前一扑,扑到乾隆的怀里,脑门撞到他的下巴上,眼前顿时大星星套着小星星,这下好,猴子没当成,改当星星。乾隆被我扑着向后退了一步,绊到甬路的青条石上,他急忙一个旋身,抱着我转了一圈,人跟着跳到甬路上。乾隆会武功,我被他抱着转得晕乎乎的,陶醉极了,真想让他再来一个。
上了甬路,他把我重重放到地上,用手揉着下巴,瞪着眼斥责我:“你的脑门是石头做的?朕的下巴上可是肉。”
我伸手捏了捏他的下巴:“谁说全是肉,不是有骨头吗?奴婢乃柔弱女子,万岁爷痛,奴婢就不痛了。”
忽然发现乾隆的眼中好象要射出刀子,再看我的手,竟然改拍他的脸,我赶紧收回手,我的胆子何止比莴瓜还大,竟敢拍皇上的脸、捏皇帝的下巴,都说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可是我觉得老虎的屁股或许能摸,可皇上的脸是万万不能拍的。
我连打躬再做揖:“奴婢在宫外待久了,一时忘形,忘了宫中的规矩,万岁爷大人不计小人过,饶了奴婢。”乾隆抓住我的手,左翻翻右看看,看得我头皮发麻:“万岁爷看什么?”乾隆坏笑地抬起头:“朕曾经发过誓,谁摸朕的脸,朕就把他的手跺下来,朕在看从哪儿跺不疼。”
我赶紧缩回手,背到身后:“跺哪儿,奴婢都疼。”说着我转身要跑,乾隆一跟步,拦住我的去路。我往左,他往左,我忽然抬头望向他:“万岁爷,你说过跺哪儿,奴婢不疼,就跺哪儿是吧。”
乾隆微笑地点点头,我一指花树:“万岁爷,跺它奴婢不疼。”乾隆一愣,忽然笑起来:“是不疼,真有你的。”
我见乾隆高兴,赶紧打蛇随棍上,转个话题,把他的注意从我手上移走:“万岁爷,奴婢问万岁爷几个问题,很简单,如果万岁爷答对,你愿意跺奴婢的手,就跺,如果万岁爷答不对,就请万岁爷赏奴婢一道免死金牌。”
乾隆要拉我的手,我赶紧又缩到身后,乾隆笑了笑:“你说你要免死金牌做什么?”我一本正经地说:“奴婢不太懂规矩,总爱惹祸,怕一时忘形,不是跺手,就是跺脚,再来个跺脑袋,可不是玩儿的。有了免死金牌,奴婢的生命才能有保障。”
乾隆后退两步,围我转了两圈:“那你问问看,朕可是状元榜眼的料。”我心里说,你就是博士后的料,也未必能一下子回答我的问题,我说:“三道题,万岁爷答对了,奴婢任凭万岁爷发落,如果万岁爷答不对,可要兑现诺言,万岁爷可是金口玉言。”
我本想象李咏那样手一摆,请听题,没敢。我脸上故意带着愁容:“万岁爷,如果您会,也要装着不会,否则奴婢断手断脚的,怎么服侍万岁爷。”乾隆不耐烦地说:“少哆嗦,快问吧。”我要的就是他浮燥,我笑逐颜开:“第一题是有一只牛在吃草,它的头冲北方,请问万岁爷,他的尾巴冲什么方向?”这道题太简单了,如果在现代,几岁的孩子都能答出来,可是在那时候,我还是有把握。
乾隆果然如我所料,想也不想冲口而出:“这还用问,当然是冲南方,这么简单的问题,只有你这样的白痴能问出来。”我张了半天嘴,等他说完了,我插了一句:“万岁爷见过牛吗?”乾隆正想再训我两句,听我一问,愣了一下:“怎么没见过?”
我嘻嘻笑了笑:“万岁爷,您见过牛尾巴有横着长的吗?奴婢见的牛尾巴可都是冲着地的。”
乾隆在我头上来个暴栗:“哈哈,有点意思。如果你真能连夺三魁,朕就给你一块免死金牌。”他俯身在我耳边笑着说:“朕可不想杀你,即使你捅点篓子也无伤大雅?一块金牌只不过几两金子,不值什么!”他还挺大方的。
他的手劲挺大,敲得我脑袋生疼,我用手揉着头,乾隆的智商我不敢低估,出什么题呢,即不能太难,也不能太简单,对他来说,太难的好答,太简单的也好答,虽然金子不值钱,但是我的脑袋值钱。空中一阵鸟鸣,十几只鸟落到院内的一棵树上,我跳到乾隆身边,指着树上的鸟低声问乾隆:“万岁爷,树上有七只鸟,如果您拿箭射中一支,树上还剩几只。”
乾隆笑眯眯地看着我,双手微曲,我以为他又要敲我脑门,故意离他远些,他轻笑一声:“朕又没有带箭,朕怎么知道。”我怕大声说话惊走了树上的鸟,轻声说:“又不是真的要您射鸟,鸟是国家重点保护动物,不许随便射杀。”
乾隆不知道现代的动物保护法:“不许随便射杀?朕射只鸟难道还要谁批准吗?”话题真是越说越远,我没法和他解释。
乾隆可能喜欢看我拧眉立目的样子,见我真生气了,他笑着用手指比个六:“朕想应该剩六只。”
我听他说个‘六’字立即来了精神,我是那种喜怒形于色的人。拧起的眉头舒展开,笑容刚爬上我的脸,乾隆摇摇头,自言自语地说:“好像不是六只,不知道这些鸟中有几只呆鸟。”他俯身从地上拾起一块石头,随便向树上一抛,打得树枝刷刷三响,树上的鸟儿惊得四散飞开,他笑着说:“原来你们都不呆,只有那个人呆。”
我相信我的脸色一定很难看,会就会,何必让我空欢喜一场?我还以为那枚免死金牌已成为我囊中之物,可怜那块即能保值又能保我脑袋的金牌。
不经意抬头间,见乾隆看我笑,他咧起的嘴边带着嘲讽,我拿起树枝在地下画个圆盘,觉得不圆,抹了重画,画了十了个,才有一个比较圆的,在盘子中间端端正正写了四个字‘小心脑袋’,乾隆问我:“你做什么?”我头也不抬地说:“既然万岁爷不赐给奴婢免死金牌,奴婢只能自己出金子造一个。”
乾隆问我:“那小心脑袋是什么意思?”我在盘子的旁边还画了一些花边:“没有免死金牌就只能小心脑袋了。”
乾隆被我逗笑了:“免死金牌,小心脑袋。”他负起手,向前走去,我看了看后面的侍卫,其中两个侍卫亦步亦趋地跟过来。我赶紧跟在乾隆身后,他的脚不经意踩到一棵草上,我大叫一声:“万岁爷,您踩到小草了。”他一愣抬起脚,脚下一棵嫩绿的草孤伶伶地躺在地上,他俯身扯下草,放在鼻边闻了闻:“没有花香,没有树高,你是一棵无人知道的小草,什么草,狗尾巴草。”我一听是那天天边出现彩虹时,我在李白的诗后,缀了一句话,一定是小草那小妮子拿给他看,今儿成了他的话柄。我装做不知道怎么回事,故意说:“万岁爷,这不是狗尾巴草。”
乾隆回头对我笑了笑:“朕知道不是狗尾巴草。那天你做了什么梦,大叫不要伤万岁爷,难得你在梦中还惦念着朕。”
一听乾隆问我,我竟不知道怎么回答,只能用害羞掩饰一下,可是从我记事开始不知道什么叫害羞,我故意把脸憋红了,乾隆终于说:“是不是想如厕?快去吧。”我瞠目结舌,恰好小草过来叫乾隆吃饭,看见我,小草娇柔柔地说:“回房找小姐没找着,原来小姐在这儿?”她另换了一件水绿色的衣裳,和乾隆手里的小草颜色一样。
乾隆看我看他手中的草,笑了笑,把草扔入树丛中,拍了拍手问小草:“刘嬷嬷今儿给朕做了什么好吃的?”小草笑着屈了屈膝:“都是万岁爷爱吃的。”我一听都是乾隆爱吃的,说不定是龙肝凤胆,赶紧往回跑,在宫里,乾隆爱吃的东西是个忌讳,因为怕有不轨之人给皇帝食物中下药,皇上吃的东西,都不能吃第二口,即使特别爱吃的东西也不除外,所以做皇帝也不是容易的事,连爱吃的东西,都是看着多,吃得少。
食物对我的吸引力大,乾隆可能以为我着急上厕所,没在背后笑话我,当我跑进院子的时候,刘妈正从东厢房里出来,在门口差点撞上我,吓了她一跳:“小姐你也太毛燥了,从哪儿急火火地跑回来?”我没功夫回答她的问题,乾隆爱吃的东西,必是天下珍品。进了东厢房,桌子上摆了好几道菜,上面都扣着罩子。
我很少进东厢房,刘妈告诉是放旧物的,从窗下经过几回,糊着窗纸,看不见里面,我也信以为真,原来里面的摆设别有洞天,虽赶不上宫里,但比一般官宦家庭也强多了,对于那些雕梁画栋的珍品,我已无心浏览,我打开一个罩子,原来是一盘宫爆鸡丁,我撇了撇嘴,最爱吃的菜就这个,又打开一盘是油闷笋丝,虽然色香味俱全,只是一道家常菜,第三盘竟然是土豆丝,只有两三片肉。
我已没兴致揭第四盘菜,我虽不是大家闺秀,好歹也见过点事面,就这样的菜是乾隆最爱吃的?那在宫里每天几十道山珍海味的盘子形同虚设,也太浪费吧。在宫里尝膳时还不觉得,现在最怀念的就是宫里的山珍海味。
乾隆一脚踹开门,他也太没礼貌了,吓了我一跳,他没好气地走进屋问我:“洗手了?”正好刘妈进来,她可能没看见我,一听乾隆问话,赶紧说:“老奴洗了好几遍手,万岁爷的膳食,老奴怎敢不净手?”我掩口偷笑,眼睛看见乾隆,冲她眨了眨眼睛,乾隆嘴弯了弯也笑了笑:“朕不是说你,朕说她,这些菜已经够了,再上就浪费了,给朕上两副碗筷,朕让她尝膳。”
一想起那些食物,我嗓子有点发痒,这些天刘妈天天做这几道菜,我都吃腻了。刘妈拿了碗筷上来:“知道皇上爱吃这几道菜,老奴试做了几天,不知道合不合万岁爷的口味?”
乾隆看了我一眼,我拿了筷子,有一种视死如归的感觉,闭着眼睛来了一口宫爆鸡丁,味道还不错,强咽着进了肚,乾隆拿筷子也吃了一口,点点头:“味道不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