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只记花开不记年艾小图解忧曲桐华错手倪匡证词松本清张剪到恶夫明星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清算 > 40 刻意

    40刻意

    新学期开课前,楼越有五天的空档。鉴于她的状况“不宜远游”,谭啸龙为了这个小长假推掉了一切事务,和她每天二十四小时待在一起。他似乎要抓紧一切时间,开车带她出去兜风,出现在新海市民爱去的各种地方闲逛。不是为了去吃私房菜,不是去新开的高档餐厅,只是沿路散步。

    他们在海边散步,在公园散步,在城市的林荫道散步;这些事情楼越以前很少做,不仅因为占彪没有时间陪她干这种事情。她从来就不理解人们为什么总是爱在外面散步,去人多的地方散步。但现在,她发现自己很愿意和谭啸龙混入人群,以伴侣的形象依偎着,什么也不想,什么目的地也没有,光是一起走在路上,就心生甜蜜。

    她一定是被孕激素包围了。

    其实谭啸龙是刻意带她出来多散步。医生说了,要多散步,如果她不爱动的话,做丈夫的要多带她出来散步,呼吸新鲜空气。而且,散步对他自己也有帮助——医生也说了,他不能和她做他最喜欢做的事情。

    她开始很容易疲惫,早早就睡了。谭啸龙会在这之后工作一会儿,他关起门,打开美股盯盘软件,打长时间的电话,睡前再看一会儿证券财报,最后是计算他还有多少时间,去做他必须做的事情。

    时间,才是最关键的要素。他在里面的六年是无法用后面没日没夜的放纵来弥补的。这六年就生生地被偷走了。他和她在一起的自由时光也不能在另一个人的阴影下持续更久了,她的自由不应该被他的不自由占用。尽管表面上看,他是自由的,她还没有自由。

    谭啸龙在睡前又打了个电话给弟弟谭啸虎,深沉无比地讨论自己对投资和产业转型的想法,越说越务虚,已经和挣钱已经没有关系了。谭啸虎听得困顿无比,说:“饶了我吧,我明天一早还要去区里开会。”

    谭啸龙挂了电话,轻轻推开卧室的门,看见楼越睡得正香,他伸手关掉了床头灯。

    楼越敲了李院长办公室的门。

    “请进。”

    李院长戴着老花眼镜,举着刚打印好的新学期教学会议讲话稿,一遍默念,一遍画着重点。“你来得正好,我准备在新学期教学工作会议上宣布几件事,包括你的精品课程,这是我一手主导的项目,我得好好介绍一下,你给我写一段300字的内容介绍吧。”

    “李院长,”楼越不得不打断她:“关于您说的三年计划,有个情况我要向您说明一下。”

    “哦,楼老师,你说。”李院长摘下眼镜,疑惑地看着楼越:“是有什么困难吗?”

    “不是困难,”楼越有些尴尬地说:“自从听了李院长您那番话后,我备受鼓舞,信心百倍,但是当天晚上我就发现……我怀孕了。不过您放心,我会尽我所能去承担这门课的——”

    “我刚跟你说完,你就怀孕了?这个概率有多小?”李院长瞪圆了眼珠笑起来。这么多年也没动静,偏偏现在怀孕了,说了谁信啊?可这肚子里的事情还能作假嘛?

    楼越看出李院长眼里的那点小心思,于是打开手机给李院长分享自己拍的超声波照片。

    李院长又戴上老花镜,看着照片发呆,又拨开放大看细节,一不小心就拨到了下一张照片。

    楼越脸一热。是谭啸龙给她在海滩边拍的照片,她还像少女一样活泼地比着一个V字。

    她连忙拨回上一张照片。她有点大意了,照片不能乱给人翻,再划一下,就是她和谭啸龙的亲密合影了。在海边的谭啸龙,花白的头发被海风卷起,浓眉大眼加上胡子拉碴,整个人长相气质和占彪毫不沾边,李院长不用戴老花镜也能一眼看出来。

    “几个月了?”

    “也就一个多月吧,可能,”楼越的脸越来越红,对李院长说:“我真是觉得不好意思,李院长——”

    李院长正色道:“哎,楼越,你不用这么说,这可是天大的好事啊,我要恭喜你们俩。”她站起身,看着楼越说:“嗯,也确实是时候了。”

    “恭喜什么?”刚走到门口的两个女老师进了办公室,好奇地大声嚷嚷:“有什么好事跟我们分享一下吧。”不会又是什么出风头的事情,让楼越占上了吧?

    “咱们楼老师有小BABY了!”李院长故作活泼地说,显出同为女同胞的喜悦之情:“我头一天问她有没有备孕计划,她说没有,结果第二天就发现有了。要不是我提醒,她估计还没发现呢。哈哈哈哈……”

    办公室里洋溢着夸张的祝贺声和笑声,楼越大大方方地表演出娇羞之态,配合着她们并不走心的祝福,说着谢谢。她们不太熟,不像李院长了解她的情况,不然她们就会提到占彪了。这倒是省了让她尴尬和伤脑筋的误解,但就算有人误解,楼越想,他们并不重要,他们所有人都不重要,除了她和谭啸龙的孩子。

    不过,鉴于她怀孕的消息很快会传到靳媛耳朵里,她得抓紧时间主动和朋友交待一下比较好。她有些困扰地想起,靳媛对于自己孩子父亲的了解,还仅限于帕拉梅拉。

    河东派出所会议室里,会议桌前坐满了人,李秋伊和几个资历最浅的新人坐在靠墙的位置。她在笔记本上漫不经心地写写画画,不时听见打火机打火的声音。

    很快,会议室又烟雾缭绕起来。因为同事里抽烟的男性居多,而赵卫东更是烟不离手,墙上的禁烟标志完全形同虚设。以往李秋伊只是觉得烟味有点熏人,但偶尔在别人身上闻到还是有点香的,分什么人——今天她忽然觉得烟味很臭,有点恶心。

    投影仪上正在直播全市公安机关领导干部大会,会议的主要内容是宣布市委市政府有关任免决定,副市长、市公安局党委书记、局长郭浩然出席会议并讲话。市公安局新任职干部代表占彪同志作了表态发言,说了大段大段的政治八卦文,说自己会尽快转变角色,进入状态,同时不忘初心,跟着红旗走,做到绝对忠诚、绝对纯洁、绝对可靠……

    直播结束后,赵卫东做了一段简短的总结讲话,然后就说:“散会,赶紧回去干活吧。”

    派出所民警们陆陆续续地离开,赵卫东缓缓起身,拿起茶杯,打开杯盖喝了一口,然后把笔记本往腋下一夹。他看着李秋伊慢吞吞地关闭投影仪,缓缓拉开厚厚的窗帘。阳光刺眼,她却一直没回头,她一个人站在那里,简直像特意在晒太阳了。

    “小李,到我办公室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楼越上课的第一天,谭啸龙也一早起来了。他跟她温柔地说:“我今天会比较忙,可能回来的比较晚,你要好好吃饭,等我司机来接。”

    她说好。谭啸龙对她看了一会儿,然后出门了。

    也许是他的状态一开始就不一样,他交待的比较刻意,也许是她心里的猜想,楼越有种预感:她完全知道谭啸龙今天要做什么事。

    上课的时候,楼越发现自己开始东扯西拉,把课上得很水。但好在新学期刚开始,学生的状态魂不守舍,躁动不安,和她本人差不多。于是她索性和学生们闲聊起来,问他们假期去了哪里玩。听了一会儿,她参与进来,说起澳门的五光十色,发现大部分学生都不了解,面露向往和好奇,她干脆拖过一把椅子坐在教室中间,和学生们聊了起来。所有人都想知道赌场里什么样子,楼越试着添油加醋说得更生动一些,但她发现,自己记忆最深刻的不是赌场,而是在旖旎的异域风光下和谭啸龙的自由缱绻……

    这样一回忆,她感觉自己又被孕激素包围了,心里毛茸茸的:那分明是他们两个的定情之旅,一天也没浪费……腹中的美丽女儿,该不是那时候中招的吧?准确说来,还可以具体到,是在那个葡萄牙老妪预言后——她当时用的是未来时态。

    夜深人静时,谭啸龙回到了和楼越的住所。他轻手轻脚地进了门,惊讶地发现她并没有早睡,而是靠在沙发上看一部浪漫爱情偶像剧。她平时很少看电视剧,尤其是这种电视剧,更是没看过。

    “你怎么还没睡。”

    她不置可否,哼了一声继续看着电视,但头朝他偏了一点点,好像在等他说其它的话。

    她是在等他。谭啸龙本想过一个晚上明天早上再说,或者等挑好了戒指再说,或者,等她的离婚办下来了再说。可一看她等着他的样子,他马上藏不住了。

    谭啸龙朝她走过去,用胳膊环抱住她的上半身,低头用鼻尖蹭着她的额头,叹息着,好像好不容易才回到她身边似的。

    “回来了。”楼越说,显得有点刻意。

    她一般不会用这句话迎接他。这是阿萍会说的话。回来了。是迎接也是提醒。

    “我回来了。”谭啸龙把楼越抱得更紧了。这次回来他已经不用回去了。

    楼越能感觉出来谭啸龙浑身的不安和紧张,还有一种兴奋和轻松。她仰起头,等他吻她。

    谭啸龙吻了她柔软的唇。潮湿温暖,热气相接,他立刻获得了力量。“她同意了。”他脱口而出。他乱了顺序。他本来有一个循序渐进的底稿在心里的。

    但在他解释前,她好像马上就明白了他在说什么。她一动不动地保持着仰视的姿势,两眼定定地看看他。

    她懂了。她真是聪明绝顶的女人,谭啸龙马上颠三倒四地说起来:“她同意离婚。我说我要离婚。她同意了……你高兴吗?”

    “高兴。”她继续直直地看着他,平静地像回答一个寻常的问题一样。

    谭啸龙惊讶地想,她甚至不假装一下。比如,在他面前表达一下同情和一丝丝的愧疚,试图安抚他应该有的愧疚——但他并没有,至少他回到她这里时,已经不剩一点了。她知道他不是个好东西,但她更想要他,她高兴的很。谭啸龙想着,咧嘴笑了,马上又亲了她一口,她热情地回应他,亲得他脱不开身。

    谭啸龙停了下来,在她脚边蹲下,看着她,呼吸变得沉重起来:“你跟我结婚吧。”

    他本来不想现在说的,太随意了,还有戒指的问题。但是他得到了她那神秘洞察力的鼓舞,没有打草稿地说起来了:“我真的,你跟我结婚,你想啊,你要是做了我的老婆,我会让你过得比任何女人都好——”

    他的嗓子忽然卡在了抽象的位置,他哽咽了,说不下去了。他发现他煽动的幸福属于他自己。她要是肯跟他结婚,她就真是他的了。他可以这么幸运吗?他可以在得到那么多东西以后,还能被上天眷顾成这样吗?他真的能得到她,全部的她了吗?

    “好。”楼越又快又简单地回答道。她今晚实在是很奇怪,但是今天本来就很特殊。谭啸龙想,他做的这么匆忙紧急,因为时候到了。

    看起来她也是这么觉得的。她对他想要娶她的想法没有半点儿感激。她觉得他就该这么做。谭啸龙后知后觉地被真正的幸福击中了:他不是在求婚,也不是在提供结婚的机会给她。她已经知道他会提,而她会说好。

    “你愿意?真的吗?”谭啸龙回过神来,笑着,又哭起来,只是一点点。他马上往沙发上一坐,捂着嘴忍着声音,身体抖动了起来。

    楼越在他的背上摸了两下,随即改成了轻拍,然后又改成了手指滑过的轻挠。她很小心,注意着自己的动作不要像一个母亲——他的母亲。谭啸龙刚刚决定和精神母亲切断共生的关系,她楼越绝不会马上顶上这个空缺。哪怕她现在很想抱住他,安慰他。他甚至没有提前试探她的意思,就跑去做这件事了。他真是傻得可爱。

    不过,这都是命中注定的,楼越想,他爱她和他们的女儿是命中注定。这事正在发生,是现在进行时。

    “好了,我来了,我时间不多。确定要在这里谈吗?”

    占彪看了周围跑来跑去的小孩,眉头皱了起来:“这里有点吵,要不换个地方吧。”

    “这里不是挺好吗。”楼越的视线慢慢从一个婴儿车里圆滚滚的宝宝脸上移开,脸上还带着残留的微笑。看见占彪凝重的表情,她收起笑脸说:“材料都准备好了?”

    “准备好了,就那点东西。”占彪说着,脸上的表情却是另一个意思:“可你也没有必要这么急啊,离婚什么时候都可以办的,我这段时间真的是忙得很,表彰大会马上就要召开了,我一个人发言就要一小时,头疼得很。你专门喊我过来,就是说这事?我还以为——我还以为你有别的什么事情要说。”

    “我是有事要说。”楼越端起杯子在嘴边厮磨着:“我怀孕了。”

    占彪没有说话,表情好像她说了一个不存在的概念。天起火了。雨沸腾了。他即将成为前妻的女人怀孕了。而他进入她的身体已经是很久以前了,他的精子没有那种让时间倒流的速度。

    看着他发呆的样子,楼越有点忌惮,但也只能继续推进:“我们再不离婚,我怕别人会来恭喜你。”她发现自己用一种占彪式的假关心语气刻意地问:“你也不希望她误会我们吧?”

    占彪整个人都像被雷击了一样,进入了休克状态。她?李秋伊和这事有什么关系?现在是她楼越跑来跟他说,她怀上了谭啸龙的孩子。谭啸龙让她怀上了……占彪的心里一下子燃起了熊熊大火。

    “你明白我意思吗?”楼越问:“我们早一点离婚,对大家都有好处。”

    好处?占彪脸上的肌肉跳了一下,他忽然笑起来了。“哎,你这意思是,你是要生下来?”

    楼越点头:“对啊。”他怎么这样迟钝,她好不容易来了做母亲的机会,他却反问她要不是把孩子生下来?占彪耽误了她那么多年,一点也没有意识到时间对女人的分量有多重。就像他没有意识到,她曾经把他看得多重一样。

    “你就那么喜欢谭啸龙?”占彪讽刺地说:“哪怕要做他的情妇,生一个没爹的孩子?”

    “不不,”楼越没有指向的回答,让占彪有那么一秒钟觉得她否定了喜欢谭啸龙的可能性。但她看着他接着说:“孩子有爹。”

    “你真的要生一个,”占彪大声地说:“生一个谭啸龙的孩子?谭啸龙那样的人能当个什么样的爹?他是什么人你知道不知道?他搞过多少女人,你也不过是其中一个!”

    楼越重重地放下杯子。他要这样故意伤害她,她又不是不会伤害他。她大声说:“我才不管谭啸龙是哪种人,我只知道,谭啸龙比你男人多了!我跟你过的这些年,简直就是浪费我的青春!”

    占彪往后一退,哗啦扯开椅子,发出巨大的声音,碰到旁边的人引起一阵抱怨,他没理会。他一直看着她,好像她是他见过的最邪恶的人,然后他转身离开,高大的背影摇摇晃晃,像被雷劈过后风雨中飘摇的半边树木一样。占彪站在门边,犹豫了两三秒,没有回头。他猛地拉开门,走出了门外。

    楼越下意识地摸摸腹部,对着好奇地盯着自己的看客们露出坦荡而甜美的一笑,又端起杯子优雅地喝了起来。成年人的世界很复杂,但当她开始学着以自己的利益和感受为中心后,世界一点也不复杂了,世界很简单。她的孩子会有一个很爱很爱她的父亲,这件事她很清楚。这个决定不可能错得到哪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