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晚第一次逃出妖皇殿的时候,绝未想到,这样神奇的体验她还能拥有第二次。
只不过第二次与第一次远远不同——
即便是回到天机阁已有数月之久,站在天机阁峰顶的落雪殿前,雪晚好像依然听得到那日追至幽冥天梯渊下,妖皇响彻在幽冥苍穹间仿佛天怒的声音。
“……雪晚!”
“你今日若敢背我而去,三年之内,我必踏平天机阁!”
雪晚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她不过为了自己一己安危,仍是按着从前的路数哄骗他了一段时间,以前他又没信过,做什么现在一副被她始乱终弃了的样子?
连陪同玄门那位晏师兄一同下幽冥来搭救她的几个玄门弟子望她的眼神都十分古怪。
不过她好像又忘了什么。
应当是前几日卜算那一卦的缘故……莫非这次忘记的事情,与这位妖皇陛下有关么?
但,忘了就忘了吧。
师叔都用假死也要骗她回阁准备阁主的继任仪式了,且《断天机》至今还没寻到下一位传人,她做不做圣女,都注定是不能留在妖皇殿的。
人妖殊途,更何况一个是圣女,一个是妖皇呢。
“唉。”
落雪殿前,随着女子叹声,梅花又摇落一枝。
落雪殿檐下,站着的雪露迟疑地走过来:“圣女,您怎么又叹气了。”
“唔?”雪晚回头,“有吗?”
“有啊。从这次回山以后,都没见您再笑过了,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情嘛。”
“能有什么事。”
雪晚转回去,捏着侍女的脸颊揉了揉,露出个弯眼的笑:“只是今日就要继任阁主了,一想到从此以后我再也离不了山,不哭给你看已经不错了好吗?”
雪露瘪了瘪嘴:“也是。”
“轰——!”
话声还未再起,峰顶下方忽然响起一声震天撼地的动响。
整座天机阁所在的山脉都仿佛跟着摇晃了下。
雪晚面色一变,扭头看向山下方向。
雪露更是脸色苍白:“怎么了吗?什么动静,怎么、怎么这么吓人啊?”
“是山门,”雪晚眼神沉黯,“被强行轰开了。”
“轰、轰开山门?”
雪露听得眼神都直了,“怎么可能……即便是玄门还剩下的那几位太上长老,也不可能在这么短时间内做得到吧?”
“与玄门无关。”
“那还能是谁?”
“幽冥,”雪晚一叹,“妖皇殿。”
“——?”
雪晚没时间给雪露一一答疑解惑了,她神念微动,正要闪身离开峰顶大殿,面前忽凭空拦出来一道身影。
“师叔?”雪晚微怔,“您怎么到这儿来了,山门那边——”
话声未竟。
毫无防备的雪晚便被雪希音一道袖风,直接挥了上来,雪晚下意识向后退躲,在目光扫及从两侧掠过的殿门时,她眼神一惊。
雪白裙影在半空中骤停,跟着转向,就要急掠向外。
然而终究是晚了一刻。
“轰——”
落雪殿的大殿殿门,在雪晚面前合上。
下一息,不知布置了多少年的金光禁制席地而起,聚合殿顶。
“师叔!”雪晚颤声。
“也是未曾想到,”殿外,雪希音苦笑,“当初为了防你顽劣逃山的阵法,竟是用在了此处。”
雪晚撼动禁制未果,更是急了神色:“师叔,妖皇殿是因我而来,你将我放出去这件事才有缓和余地!”
“别天真了,雪晚。妖皇是何等人物,你真当他掳你入幽冥,只为戏弄你么?”
雪希音抬手,掌心内缓缓浮现一只透明如冰雕的蝉。
随它出现,大殿外的无尽天穹间,竟开始落下细小的雪粒来。
雪希音眼神复杂地盯着掌心里小小一只的蝉:“这至寒天蝉本就是他本命妖火的天克之物,我早知,他若知它在此,必为天机阁惹来灭门之祸。”
“这是三界之战时师祖临终托付给师父的,又从师父手里传给师兄,再传给我……”
“它是凡界修者灭杀妖皇的唯一希望,无法将它唤醒、置他于死地已是我无能,但我也绝不会叫它落入妖皇手中。”
殿内,雪晚听得怔然失色。
她当然记得,文是非在第一次掳她回妖皇殿时,便提起过这至寒天蝉,但她没想到它会是他的妖火天克之物。
所以,他说要灭天机阁,是为它而来么。
“师叔,天蝉再重要,终究只是死物,您——”
“不必再说!”
雪希音怒声:“天机阁没有苟且偷生之辈,今日,我等定与至寒天蝉共存共亡——若是天机阁不复,那重建之担便落你一人之身!你若敢求死,天机阁先祖先师都决难瞑目!你可记住了!?”
“师叔!”
然而不等雪晚再劝,殿外,雪希音气息已经飘然而去,直迎山门那冲天妖气传来的方向。
落雪殿内,雪晚面色急得发白,却也只能闭目冥想,只求尽快冲破大殿禁制。
——
盏茶过后。
峰顶一声剧烈震响,落雪殿殿门轰然大开。
气息翻涌而面白如纸的雪晚脚步踉跄地从殿内闪身掠出,顾不得平复调息,她望了一眼被妖火灼得漫天火红的云穹,身影如电般射下峰顶。
半山,天机殿前。
一地重伤的天机阁弟子,醒者已所余无几。
而在狼藉倒地的弟子们正中,殿前,白胡已经被血染得通红的雪希音就被那衣袍如火的青年妖皇提着脖子拎在半空。
“雪、晚、在、哪。”
身后妖火噬天,而青年眸如泣血,红得骇人可怖。
雪希音额头青筋暴起,眼睛却已然泛灰。
雪晚心头巨骇:“师……”
话未出口。
妖皇凛然回眸,而同一息,他掌中老者头一歪,气息散尽。
“——”
雪晚面上最后一丝血色褪尽。
她惊骇近空茫地望着从妖皇迟滞松开的掌前摔落在地的雪希音的身体。
来不及再看第二眼,她面前被一片血色拦住。
文是非皱眉,伸出的手上满是血色,迟疑地在雪晚面前停下。
这是他第一次见她落泪。
于是到了嘴边的狠话忘了,他下意识地放低了声:“我没有杀……”
“他”字尚未出口。
文是非面前,伏地的圣女仰头,额心金莲化作长簪,泛着冰冷如刃的锋芒被她握在掌心中。
妖皇一怔,随即恨声冷笑:“想杀我?你是不自量力,还是想让整座天机阁陪葬?”
雪晚却回了神。
她眼神难过地仰着他,许久后,她轻笑起来。
“我知道我杀不了你,但总要试试。”
她握紧了簪子,气息暗涌,但在出手前一刻,她忽地停下了:“文是非。”
“?”
妖皇的血眸冷漠地望着她。
“我们谈一桩交易吧。”雪晚笑得像他在凡界客栈里初遇的那个狡黠的小道士。
她那样笑其实好看极了。
文是非下意识避开眸子:“…说。”
“你不要再杀天机阁任何一个人了。”
文是非冷嗤:“那换得到什么,你能随我回妖皇殿么。”
“能。”
文是非怔了下,回眸。
而下一息,他瞳孔骤缩,妖火汹涌而出——
却晚了。
金莲所化长簪没入圣女心口,血色漫染。
小道士望着他笑。
“你带我的尸身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