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展由一众侍卫护送,骑马而来。
远远见到入口前的人,萧展拉了拉手里的缰绳,扬起手。
“停下。”朱文栋回头说。
侍卫们齐齐勒马。
围场前的侍卫早已不知所踪。
慕锦拦在围场的门前。白衣白马,黑眸黑发,五官和皇上不一样。可是萧展总是时不时从中见到皇上的神态。
两方人马相互伫立。
还是萧展有礼貌,他微微一笑,说:“慕公子,这么巧,又见面了。”
慕锦没了往日的调笑,冰眸看着明黄衣袍的萧展,“我的人呢?”
萧展讶然,装傻问:“慕公子这话什么意思?”
慕锦勾起一抹冷然:“我的人呢?”
这一记上钩,像极了皇上。萧展扯了扯嘴角,隐现厌意,“我猜的没错,你果然是那个谁。”那个谁,无需明说。双方心知肚明。
这时,慕锦身下的骏马扬了扬蹄。
马嘶声是一支号角。
朱文栋上前,半个身子挡住了萧展。
寸奔笔直坐在马上,面无表情,只是执剑的手紧了紧。
萧展摆出太子的威严:“敢闯皇家围场,你真是胆大包天。”
“我的人呢?”慕锦问。
真被苏燕箐说中了,哑巴女人是慕锦心上的小妾。越是接近真相,萧展的脸色越是下沉,想起李琢石为了那个哑巴女人,和自己冷战数日。
区区一个女人,就可以让慕锦沦陷,这哪有半分萧家男儿的决断。这般懦弱的对手,萧展从来都不屑一顾。在此之前,萧展有想和慕锦叙旧,此时没了心情。他轻声和朱文栋说:“杀。”他早就想杀慕锦了。
朱文栋拔剑,一群侍卫军跟着做出迎战的架势。
一时间,马蹄声起,长嘶不止。
慕锦那边的十几名护卫,个个面无表情,睁一双没有情绪的眼睛,定定看着侍卫军。
先动手的是朱文栋,伴随一声清脆的剑鸣,林道两旁飘落几片绿叶。他从马上飞起,直奔慕锦的门面。
寸奔旋身飞空,用剑鞘拦住了朱文栋的长剑。
朱文栋少有表情,这时盯紧寸奔剑鞘上的狼纹,忽然牵动起不常动的脸颊,笑说:“实不相瞒,我等这一刻等了许久。”
寸奔懒得细想朱文栋话中的意思,把剑向上一抛。利剑感知了主人的意图,轻松地脱鞘。
朱文栋如愿以偿,终能和寸奔一较高下。
慕锦扬起马鞭,骏马向前疾跑。
有几名侍卫军下马,齐齐上前,出剑阻拦。
骏马长嘶,从禁卫军的头顶一跃而过。
就在禁卫军要返身保护太子的时候,那群一动不动的护卫终于有了动作,上前挑选自己的对手。
慕锦骑马到了萧展的跟前。
萧展狩猎马甲的鳞片在阳光下划出道道利光。他不再伪装温和,而是冷冽地看着慕锦:“你今天是不要命了。”
“我的人呢?”慕锦继续问。
萧展冷笑:“你输了。”
“我的人呢?”慕锦来来去去,问的只有这一句。
“妇人之仁是大忌。”萧展怜悯地说:“萧澹,你输了。”
这从接到信使的那一刻起,慕锦就一直心神不宁,问了几句,仍然没有得到二十的消息。他失去了耐性,手里的长扇画了一个圆,飞身冲向萧展。
四皇子走了以后,萧展开始跟皇家禁卫军头领习武。皇后当时想的是,如果皇上一直不肯退位,武艺高强的太子在逼宫之时更有魄力。平日随皇家禁卫军出行,萧展少有与敌交手的机会,动作稍稍比慕锦慢。不过回神之后,萧展立即反击。
慕锦又问:“我的人呢?”
萧展心底涌出一股突如其来的怒意。苏燕箐的话成了真,萧展更是万般质疑。当年群臣称赞的多谋四皇子,如今因为一个女人而失了判断。
这一对兄弟,皆有满腔的怒火,萦绕在心口。
萧展以剑横挡慕锦的玉扇,呵斥说:“看看你现在的样子,胸无大志。和那些好色的昏庸君主无异。”
慕锦漠然,旋转了扇间的暗器。锐利的尖刺差点划上萧展的脸颊。
萧展俯仰闪避,眼睛又见到一道暗光。堂堂四皇子,武功路子竟然和见不得光刺客一样奸险狡诈。萧展越见越有火:“你沦落至此,再也配不起四皇子的身份。”
倒是可笑,这话像是恨铁不成钢。
眼见太子面露怒容,连连后退,和寸奔缠斗的朱文栋以为太子不敌慕锦的攻势,正要脱身,却被寸奔横剑阻拦。
寸奔手里的剑如流水般自如,如烈风般狂啸。
朱文栋心中大骇,寸奔年纪阅历不及他,武功却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朱文栋厉声问:“你师承何人?”
寸奔不语。这是他的事,无可奉告。
二人的缠斗,寸奔稍占上风。
慕锦和萧展之间,同样是慕锦进,萧展守。“我的人呢?”慕锦只重复这四个字。
萧展退到林边,忍无可忍对二十的厌恶,冷冷两个字:“死了。”
二十的生死,一直是一个问号。太子别院里没有搜到二十,慕锦侥幸想,也许萧展把她藏到了宫中……也许,萧展另有其他不为人知的别院……
萧展的一句话,正正揭露了慕锦不敢设想的局面。
擒人数十日,萧展没有向慕府发出任何的宣战。要么她没有用处,要么……她人不在了。她是有些小聪明,只要能逮住机会一定会求生为主。但是,萧展不会轻易地被她的大戏糊弄过去。
二十死亡,是一个合理存在的结局。
慕锦执扇的手无力地垂下了。
从慕锦木然的眉眼窥得一丝裂缝,萧展靠在树干,气定神闲继续说:“苏燕箐和我说,哑巴小妾可以牵制你,我就抓了。然而,你没有动静。她是一个哑巴,吃得又多,我不乐意养一个没有用处的女人,也懒得再送回去,就把她杀了。”除了最后一句,萧展前面说的都是事实。若不是李琢石插手,他的确已经杀了二十。
接连奔波,夜晚少眠,慕锦都撑了过来。一句“死了”,却崩断了他多日来紧紧绷着的一根弦。筋脉里有几股猛烈冲力的气流在滚动、在奔跑,想要冲破束缚,破体而出。慕锦上乘的武功,这时反而成了最大的反噬。因为他已经无法心平气和了。
慕锦擡起眸。
萧展沉下了心。慕锦这般屠杀的气势如同一个麻木不仁的杀手。萧展还想说什么,忽然见到慕锦消失了。
眨眼间,慕锦又窜到了萧展的跟前,握起萧展手里的剑,反手一推。
剑刃刺进了萧展的腰腹,再捅了个穿。
萧展也是活该,他以为慕锦失了心神,就稍稍松懈了。
“太子!”朱文栋不敢恋战,挨了寸奔一刀,匆匆赶至萧展的跟前。
慕锦转眼,另一只手探向朱文栋的肩颈。
趁这个空档,萧展连退数步,捂住鲜血直流的腰。他喘了喘气,发现面前的慕锦很不对劲,眼角、嘴角不受控制地牵扯,脸上有几条青筋忽隐忽现。扭曲的五官,苍白的脸色衬得一双眼眸漆黑无光。
朱文栋挡不住慕锦的杀气,唯有防守为主。
寸奔大感不妙:“二公子。”他唤不回慕锦的理智了。
邪功反噬,走火入魔。慕锦手指不自觉抖动,头疼俱裂的时候,他想起自己要找一个人。
她去哪儿了?
瞬间,他飞进了围场。
寸奔紧随其后。
两个一白一黑的身影如凌空苍鹰,被借力的树枝刻一道重重的深印,林间纷纷落下大片的薄叶。
前方是枝繁叶茂的密林。若是二公子进去,恐怕更难寻其踪迹。寸奔必须在此之前拦截。
“二公子。”寸奔喊道。
慕锦充耳不闻。真气逆流,不将这个杀气发泄出来,他怒意难平。
寸奔忽然换了一个叫法:“二十姑娘。”
果不其然,慕锦的脚步顿了一下,狠狠地踢向旁边粗大的树干,接着回了头。
寸奔逮住了空档,提速冲了上前。
慕锦没有葱绿的林间见到某个女人的身影,他深知被骗,冷冽的双目仇视着寸奔。脑海里又晃过萧展的一声:“死了。”
“二公子,得罪了。”说是迟,那时快。寸奔将刀鞘甩出,瞬间出剑。
慕锦认不得寸奔,只知寸奔说了谎话。这里根本没有二十姑娘。
杀人是慕锦的强项,寸奔要以退为进,躲不过致命的攻击,手上、肩上连中数招,危急之中,寸奔又喊:“二十姑娘。”
慕锦收起手,竖耳聆听,再四处张望。那个女人去了哪里?尚未细想,慕锦被击中了。
弑杀太子是株连九族的死罪。这里拖延越多时间,慕府里的众人则更加危险。
寸奔背起昏迷的慕锦,向慕老爷的旧居而去。
——
丁咏志收到了宫中眼线传来的消息,先是去了慕府。不见慕锦和寸奔。
慕锦刺杀太子,回慕府反而是拖累。
接着,丁咏志去了慕老爷的旧居。
寸奔为慕锦传渡了真气。
慕锦面无血色,白的将近透明,脸上一道道青筋清晰地浮现出来。
“怎么这么冲动?”丁咏志问。
“这不是二公子的本意。”寸奔说:“二公子数十日没有好好休息,耗尽了真气。又加上忧心二十姑娘的安危,这才出了意外。”
“话不多说,赶紧逃命。”
“丁公子,宫中如何?”
丁咏志说:“皇上龙颜大怒。”
何止大怒,一国之君简直失态了。病了近一个月,皇上中气不足,却仍怒斥了一句:“大逆不道。”
坐上天子之位,皇上也经历过双龙夺诸。他近日远离朝政,想起曾经的弟兄,夭折的大皇子、二皇子,以及其余四位皇子。皇上多年忙于朝政,没有闲心念过兄弟儿女。皇族冷漠的亲情,在生病时忽然变得深厚起来。
皇上昨日才跟蓝公公说:“萧澹安心恬荡,萧展争强好胜。当年,如果月山不设计四皇子假死一事,三皇子、四皇子在宫中一起成长,说不定能培养手足之情。”
正遥想当年,突然就传来了太子被四皇子所伤的消息,皇上如何不震惊?如何不动怒?
寸奔又问:“太子伤势如何?”
“非常严重,二公子那一剑把太子的腰腹刺穿了。”丁咏志顿了下,“皇上下令封锁了消息,皇上的心还是偏袒二公子的。”
杀伐是历代皇族避无可避的纷争。皇上在位,太子就已经集结党羽,培养门人,可见其也在提防皇上。
皇上对太子的集权颇为不满。无心权势的慕锦,反而让皇上愧对前皇后,一度想将皇位归还萧澹。
丁咏志又说:“不过,宫中人多口杂,瞒不住的。况且,禁卫军见到了,朱文栋见到了。这都是太子的党羽。”
“丁公子,麻烦你安排府里的其他人离开。”
“我刚去了慕府,通知了关老。”丁咏志看一眼慕锦,“二公子如何了?”
“少时,二公子急于求成,跳过了三段内功心法。他不修内力,只练招式。以前也曾经走火入魔。”
“会伤及性命吗?”
“这要问林神医。”
“林神医应该要来京城了。”丁咏志说:“林神医曾撰写江湖医书,书中有一剖腹术。当年皇上出征战场,身中数箭,其中也有一支箭穿破了身体,的确是林神医妙手回春。太子的伤势,御医束手无策,可皇上不愿请神医出山。朱文栋领不到旨意,擅自出宫去请人了。”
丁咏志又说:“我爹觉得,这是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不过,上鼎城到京有几日的行程。林神医进宫救治太子之前,皇后的人恐怕要向慕府下手。”
“二公子有我。”寸奔沉稳如山,“其他护卫已经回府,丁大人有需要可随时差遣。”
“养病千日,用兵一时。我为二公子筹备的兵马是时候出来了。”丁咏志抱拳:“保重。”
“丁公子也保重,后会有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