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晚餐吃的很热闹,同事们都因为白天太累食欲大增,饭后还挼着袖子切西瓜。欢声笑语不绝,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我和程西蔚早早便回房了。一躺上床就觉得全身的骨头都要散架了一般。
辗转了很久都没有睡着,过了很久,好不容易有点倦意,不想寝室的内线电话竟然响了起来,叮叮铃铃的把我好不容易培养的几分倦意惊走。
程西蔚迷迷糊糊地接了起来,尔后又递给我。
我接完电话趿着拖鞋起来,轻手轻脚地出去。
一路都有些飘忽。我们这栋寝室的楼管阿姨是出了名的大公无私。目光炯炯刀枪不入,不论是谁,没有上级的通知,都不会让我们学员私下和探视的人见面的。今天来找我的人本领还真大,竟然连她都说动了。
到达门口警卫室,我远远便瞧见了坐在沙发上的江海洋。我在门口犹豫了片刻还是走了进去。
他一见我便自沙发里站了起来,笑盈盈的对门卫说:“我们就出去转转,有点急事说,马上就回来,麻烦你们了。”
警卫一脸理解的表情,大方的挥挥手:“去吧,江先生我们放心。”
……
我趿着拖鞋随着他往外走。基地周围荒无人烟。只能听见一片蛙鸣,偶然传来几声犬吠,装点着乡间淳朴的夜晚。
我跟在江海洋身后,就着淡淡月光打量着他挺拔的背影。他穿着白色衬衫,背脊宽阔。头发理得短短的,露出的耳朵轮廓分明,耳垂在月影笼罩之下,几乎是半透明的状态。他整个人在夜幕中有些朦胧,我有些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梦中。我几乎是痴痴的看着,连呼吸都不敢大声,害怕打破这样的平静。
那时候,他是叫我等他结束的,可是我没有等,不想这么晚了,他竟然会找过来。
踏在软湿的泥土地上,头顶是嵌满璀璨星光的天幕,身侧都是半人高的不知是什么植物,杆直叶长,随着一阵阵的夜风摇曳,偶然扫在我□在外的腿上,酥□痒。
似乎走出了很远,他带我走上一处小山坡。我穿着拖鞋,有些打滑。江海洋很是自然的伸出手,我犹豫了一刻,还是伸出手让他拉我。
当我触到他手心的那一刻,我明显感觉他手心有微薄的汗。不知为何,我就突然放松了下来。
原来,紧张的不只是我。
我们并肩坐在一块天然的巨石上。山坡上的树枝繁叶茂,月光疏影自枝叶罅隙漏出,细细碎碎的落在我们的身上、脸上。
江海洋双手撑在光滑的石面上,整个人轻轻后仰。
我转头,看着江海洋双眼没有焦距的望着前方。侧脸线条刚毅,倨傲而疏离。
这样的沉默让我难以按耐,问道:“这么晚找我做什么?”
江海洋没有回答我,只是缓缓坐起,有力的右手寻着我的左手,指节分明的大掌与我柔软的手十指相扣。他手指蜷起,扣在我的手背上,温暖而润湿。
他举起手,让我们相扣的手对着朦胧的月光。那冷黄的光芒让我们的手变成一个黑点。
我不解的望着他,却没有将手抽回,只是看着他的一举一动。
他缓缓开口,对我说:“于季礼,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
我全身一僵。意识似乎在那一瞬间飘散不见。好不容易竖起的防备似乎一瞬间都被他无意流露的温柔全数击溃。这句话我曾经问过他,没想到换个角色,感觉是这么不一样。
他慢慢转过头来,一寸一寸,像是电影里的慢镜头,画面上刮着萧瑟的冷风,飘着枯萎的树叶,最后定格在那蓦然一回首的瞬间。明明只是一瞬间的动作,却让人觉得似乎每一秒都在内心激烈的挣扎、抉择。
良久,我慢慢让沸腾的心冷却下来。我问他:“你还爱我么?”
他几乎没有犹豫的回答:“爱。”
我思索了片刻,又问:“你恨我么?”
他又是没有犹豫的回答:“恨。”
我定定地看着他,他的双眸好像天上最亮的星辰,华光熠熠,让我怎么也忘不了。
我无奈的喟叹:“江海洋,这样又是何必呢?”
江海洋紧紧握着我的手,仿佛一放松我就会消失一般,他小心翼翼的模样让我心疼。他低低地说:
“于季礼,我不敢放手,因为我怕我一放手,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像个无助的孩子。一瞬间唤起了过去那些记忆。曾几何时,他也曾用这样的口气哀求我,哀求我不要离开,可是我却那么无情的挂了他的电话。
我的眼泪一瞬间便溃堤而出。
“江海洋,不要这样了,我们都不要这样了!”我喉头哽咽得发疼:“过去你没有能力给我们的未来保障,所以我们只能分开。而现在,我们之间隔着太多东西,我们回不去了,你明不明白?”
我声嘶力竭的对他吼,我不知道我说这些话究竟是对自己说还是对他说。只是这些话在我心里实在太久太久,我几乎是脱口便说了出来。
江海洋像是似乎完全没有听见我说什么,只是像个孩子,无助的伸手将我揽在怀里,让我的头靠在他的肩上,一直手温柔的抚摸着我的背安抚我:
“于季礼,你别哭,我最怕你哭了。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不好?别哭了,我错了。”
……
那天我一直在哭。而江海洋一直紧紧抱着我。
迷迷糊糊中,我埋怨的捶打他:“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他只是更紧的抱着我,在我耳畔说:
“因为我发现,我没有你不行。”
……
我不知道那天是怎么回的寝室,也不记得我们是怎么分开,只知道江海洋在我耳边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话。而我的眼泪,怎么也停不下来。我们像两个迷路的孩子,只是抱着互相取暖,听着对方的心跳才能安心。
爱情是道令人留恋缱倦的风景。而它是对号入座的,往往一段缠绵悱恻只属于一对人。再怎么相似、一致,终究却是不同的。
我们再怎么找,也难以找回过去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
有些惆怅地回到基地,我轻轻扭开寝室的门。还没摸索到灯绳,寝室就骤然亮了起来。
程西蔚站在我对面,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我。我慌忙的抹掉一脸的泪痕。
“怎么这么晚还不睡呢?”
程西蔚长腿一伸,几步走到床边坐下。淡淡地问:“去哪了?”
我沉默。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一共才认识几个人?又有能力进来又正好在这的就一个人。”
我假意奉承地说:“那是,您是火眼金睛,什么都瞒不过您。”
“呸、”程西蔚毫无形象的啐我一口,指着我的脑门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你丫要我怎么说你啊?你出去见他就算了,哭哭啼啼的回来算什么好汉啊?!”
我低低支支吾吾:“我本来就不是好汉,我是女人。”
“呸、”程西蔚又啐我一口:“姑奶奶说话,你还敢狡辩!!”她猛的向我扑过来,将我压在床里面:“说——说——出去干什么了?给姑奶奶老实的交代!!”
那天晚上,我们又像当初在火车上遇见一样,抱着枕头促膝长谈。我把近几年发生的所有事全都讲给程西蔚听,而她也颇有耐心的和我一一分析。到后来,程西蔚都一言不发的静静听我讲述。而我倾诉欲望上来了,怎么也止不住,等我讲完一切,再回过头的时候,我终于知道为什么程西蔚如此“静静”听我讲述了。
因为,她、睡、着、了……
之后我们又恢复了忙碌的培训。倒也没什么意外发生。江海洋再也没有来找我,而我也没有再想他。如果说有意外。
那应该是门卫给我的那把钥匙。
门卫说是江先生不小心落下的。而我也确实识得这幅钥匙。因为上面的吊饰,虽然脱了漆掉了色,但我还是认得是我两年前用软陶捏的。世界上唯一的一对。
男的是江海洋,女的是我。
捏的歪七扭八不成人形,却不想他竟然留了这么多年。
我默默地收起了钥匙,准备回城以后给他送去,想必不是很重要的吧,他都没有回来找过,也不急切的样子。
培训的最后两天,程西蔚什么都没有参加,因为她“大姨妈”来看她,折磨得她床都下不了,最后是主任亲自给她批了假,也算是因祸得福。
而我,也是在她疼得死去活来的过程中突然想起,我的“大姨妈”似乎也好久没有来过了。我一向不是很准时。只是这次似乎特别的长。
是二十天?还是二十五天?
我以为是水土不服,便没有太放在心里,想着回城应该就好了。
而当我整整一个月半月没有来的时候,我终于意识到不对劲。以为是内分泌出了问题。下班后便上了一趟医院。
当我说完症状,那慈祥的妇科医生在我的诊断书上写写画画,最后温柔和善的对我说:“去验个血,可能是怀孕了。”
她的这句话让我惊如天雷。我本能地否认:“不可能!我吃过药了!”
那医生见我如此反驳她,也不生气。还安抚我说:“只是怀疑而已,验过就知道了。”
我坐在化验室门口,排队等着化验结果。
脑海里翻江倒海,想了许多种可能。
我是吃过药的。如果吃过药还中招,那只有几种可能:
1.现在假冒伪劣药品满街都是,而我,一不小心买到了其中之一。
2.我是小说中那种百毒不侵体质,不仅受孕能力极强,而且药都不管用。这种可能很快就被我否决了,因为每次换季,我总是第一批感冒的,百毒不侵肯定是不可能的。
3.老天爷和我有仇,看我现在事太少了。所以给我找点事。
还没等我想到更多可能,化验室那带着口罩的年轻医生就叫了我的名字。我茫然的上前。
拿了结果我看了半天,那些专业的字符还有一条条的曲线我看不懂,我紧张的握着单,小声地问那医生:“医生,这个,我看不懂,我到底是啥毛病,你能和我说说么?”
那医生睨了我一眼,看了一眼后面的队伍,对我说:“去找主治医生,她会给你解释。后面还有人呢,别在这挡着。”
我对她冷然的模样毫不在意,只是固执地站在原处:“医生,你就告诉我吧,让我有个准备。”
那医生被缠得没有办法,从我手中抢过化验单,看了一眼,对我说道:“没啥毛病,是怀孕了,不用担心。”
我愕然的拿过化验单,全身所有的力气都在一瞬间被抽空。三魂七魄都被拆散了飞向不知名的远方。我惊恐的看着那医生。几乎怀疑她说出来的不是人话。
都怀孕了?这还不用担心?!!
我用了半个小时来怀疑自己,怀疑诊断,然后一一又否定,最后颓然的回到了主治医生那里。那医生看了一眼化验单,笑眯眯地说:“果然是怀孕了。”她在诊断书上继续写写画画,一边还提醒我:“听你说你好像吃药了,最好是做一次全身检查,因为药物可能对胎儿有影响。如果不要这个孩子的话,那么尽早决定,60天以内比较安全,你有引产史,子宫比较脆弱,最好不要拖。”
……
我麻木的接过病例,麻木的离开医院。
医院外阳光灿烂,我骤然抬起头,强烈的白光刺得我眼睛都睁不开。短暂的视盲后,我总算是恢复了几分意识。茫然的扫视了一眼车水马龙的马路,来往行人摩肩接踵。大家都步履匆匆的为了什么事在忙碌,只有我,不知道该往哪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