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沁阳光脚踩在水里,又凉又滑的小溪流触摸着小腿,她顾不着提裙摆,追着她的草帽。
草帽晃在溪流上,顺着夏日的阳光淌向小桥洞。李沁阳追着草帽,又舍不得放弃才抓到手的小螃蟹,伸手够草帽就没法拉裙子,拉了裙子又没法够草帽。眼看帽子撞在桥洞边沿,就要冲出去,她一着急,就想扑水里去。
可是桥上有人翻过栏杆,踩着边沿,轻松抄起了她的草帽。
夏天的蝉鸣聒噪,阳光刺眼。这人站起身来比她高出很多,挡住了晃眼的光,在她身上投下阴影。李沁阳抬头望着他抓在草帽的手,骨节分明,看着有种冰凉凉的感觉。
“谢谢。”她抬手挡在额头,手里的螃蟹张牙舞爪,飞溅的泥点打在她鼻尖,她娇气的动了动鼻尖,大声了一点,“谢谢大兄弟!”
阮城被这一声大兄弟逗笑了,抖了抖草帽上的水,“中午站这里不怕中暑吗?”
“怕啊。”李沁阳俯身在水里把螃蟹晃了晃,冲干净,“可是我只有中午可以玩。”
阮城没继续问,对她抬了手。李沁阳走近点,他把草帽扣在李沁阳被晒得发烫的发间,然后递了普通的棉手帕。
李沁阳觉得他有点温柔,这个长得好看的小哥哥清爽干净,俯身的时候似乎带着阳光的味道。她接了手帕,然后把螃蟹送到阮城手上,欢快地说,“你好,你也是来抓螃蟹的吗?”
“路过的。”阮城抓着螃蟹,“你不要了吗?”
“送给你了。”李沁阳退后,轻踢了踢水,“我明天还能抓。”然后趟水上岸,踩着小凉拖,对他挥挥手,“拜拜大兄弟。”
阮城望着她走远,抬手看着还活跃的螃蟹,等了一会儿,秦跃才骑着自行车来。
“你抓螃蟹干嘛?”秦跃刹车,他骑着从老爷子那里混来的三八大杠,骑起来会吱哇乱叫,刹车的时候更是尖锐一声哨,叫得人耳朵疼。
“礼物。”阮城举了举螃蟹,“你蹲大院里这么久?浪哪儿去了。”
“兜里有三个币,感觉不玩会浪费,所以路过街道口那游戏厅的时候玩了几把。”秦跃支着地,趴在车把上看螃蟹,一脸敬佩,“大家伙,我都不敢抓。”
“晚上让我妈做了。”阮城轻踢了踢后杠,“这车再让你飙几下就要报废了。”
“废了就能换新。”秦跃跟着他慢慢划着车,“那晚上我去你家吃饭。”
“看见这只螃蟹了吗?”阮城举起螃蟹晃了晃,然后道,“我要独吞。”
“不就是一只螃蟹吗,”秦跃摊手,“你吞你吞,谁稀罕啊。”
阮城没说话,就笑了笑。
李沁阳新到学校,就因为数学成绩变得非常出名。她的名字在走廊里有贴,一张是语文霸主,一张是数学年级最低分。阮城看成绩的时候扫到这名字,一边的秦跃还说,“这新来的小妞挺个性,据说她上数学课还敢偷吃,被拎出来罚站还再吃。”
“这么能吃。”阮城退出身,跟秦跃下楼打球,“咱们院的吗?没怎么听说过。”
“我昨天扫大街的时候见了。”秦跃转着篮球,“长得挺可爱的,就是有点虎,特别容易被骗的那种类型。”秦跃转头,“不出校门还好,出去了街道口那群混混没两天就能找上来。”
“管得宽。”阮城接了球,抬起后脚跟,轻轻抛筐里,“你对这姑娘挺上心啊。”
“听实话吗?”秦跃跑起来,拍球上篮,“我虽然不喜欢这种类型,但这种兔子似的感觉还挺让人有保护欲望。我一看见她就想我家怎么没个妹妹。”
“弹钢琴的那姑娘叫什么来着。”阮城笑,“舒馨?”
“别提。”秦跃对他比了个中指,“我爸妈贼喜欢她,上次来还跟我吵了一架。我觉得她再吵吵能撸袖子揍我……没见过这么牛气的小姑娘。”他还特别加了一句,“跟别的都不一样。”
“那你就专心点。”阮城接了一旁队员抛来的水,“别还惦记着妹妹。”
“啧。”秦跃看他,“说不准是你喜欢的类型呢?”
“谢谢啊,我喜欢我妈妈。”阮城说。
“你总有一天会栽的。”秦跃一球砸筐,“我赌一个篮球。”
“我栽不栽不一定。”阮城抬手指了指球筐,“我只知道今天你一定会跪下叫爸爸。”
对面跟着秦跃一齐嘘声,他们相互击了掌,开始课后娱乐赛。
打完球有点晚,阮城跑上楼找了课本,又去水龙头边洗了把脸。背上都是湿的,他抬手撩起头发,总算凉快一点。
“大兄弟。”有人小声喊他。
他一抬头,发现女厕所门口露出一个脑袋,一双大眼睛求救地盯着他。阮城眯起眼,指了指自己。对方飞快地点头,冲他露出一口白牙,“我可不可以借一下你的外套?”
她讲这句话的时候有点紧张,额前有点毛的发丝都被打湿了。眼睛里有点狡黠,脸颊却有点潮红。
“外套?”阮城问。
李沁阳抿了唇,往后缩了缩。她应该在这里站了很久,有什么难言之隐。说到难言之隐,阮城打脑子里转一圈,就猜到什么事。李沁阳望着他,可怜得像是只能依靠他,目光太黏人了,让阮城不知道怎么回事,突然泛起一股潮热。他猛地垂头,开大水再次冲了把脸,然后湿漉漉地呼出气,对李沁阳说,“你等我一下。”
李沁阳接过外套回了厕所,围衣服时摸到袖子里藏的东西,拿出来看发现是卫生棉。等她羞怯地围了他的外套,出来时阮城靠水池边,问她,“你家住在哪里?”
李沁阳报了位置,阮城直身一手抄了兜,一手拎了她的书包,“我送你回家……方便的话。”
阮城骑着车,身上的味道和他这个人一样清爽。李沁阳抓着座前,他骑了一会儿,突然回手握了她的手臂,放在腰上,然后骑进了还没修好的石子路。李沁阳在颠簸中揪着他的衣服,心里还在担心会不会蹭到他外套上。
“每天走着去学校吗?”阮城在黄昏最后的余光里问。
“对啊。”李沁阳说,“你每天都骑着车去学校吗?”
“对啊。”阮城学着她那种带点小懒惰的尾音,“那我们离得挺近,之前没有见过你。”
“因为我家才搬来。”李沁阳在风里小小地晃了晃脚,“你一直住在这里吗?”
“我在街道口三巷第六号。”阮城说,“一直住在这里。”
“我们只隔了两个巷子。”李沁阳有点兴奋,“离得好近呀。”
“非常近。”阮城转了弯。
两侧的街景缓慢的后退,李沁阳渐渐不紧张了。阮城很耐心,她每一个问题他都会答完,重复的也不会略过。等李沁阳回过神来,发现天已经黑了,不知道为什么,平时感觉走起来还蛮短的路今天能绕这么久,停车时她跳下车,抱着书包对阮城说,“谢谢你啊大兄弟!”
“不客气。”阮城看了她家的小院,小二楼种满了花,和她欢快的气息一样明媚。他伸出手,“我叫阮城。”
“我叫李沁阳。”李沁阳握了他的手,又像只鱼儿似的飞快溜回去。她眼睛亮闪闪地喊,“阮城。”
阮城胸口噗通,还伸着手,看着她却有点隐藏的局促。他从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在他翻阅已存的知识里甚至找不到确切地形容,就是噗通一声,什么东西无法遏制地生长起来。
阮城骑车回家,还没入巷就被拦住了。
“老大,”秦跃撸了袖子,露出蚊子留下的痕迹,“说好了去打台球,我站着等你等得心都碎了!你回个家这么久?”
“路远。”阮城说。
“放屁。”秦跃气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看见你载着个小姑娘专门绕了远路!今天还说你喜欢你妈!你这人变心太快了啊。”
“让一让。”阮城嫌弃地蹬车,“打什么台球,回家写作业去,考试卷上交你爸了吗。”
“我没敢。”秦跃怂道,“那点分数他得揍我。他不找你给我补习吗?”
“没空。”阮城把车停院子里,对秦跃说,“我要教别人。”
“喔……”秦跃指着他,“是不是那姑娘?你进展太快了吧。”
“你这人太猥琐了。”阮城进了门,“我怎么跟你做的兄弟。”
“再说一下啊。”秦跃跟着他,“你提的还是她说的?可以啊,她可找了棵大树,你给她补习的时候顺便带上我呗。”
“你好烦啊秦跃。”阮城站屋里扔给他一罐冰水,“自己玩去吧。”
“喂。”秦跃接了水,“那我怎么办?”
“找舒馨。”阮城说,“保准让你考第一。”
秦跃立即抖了下鸡皮疙瘩。
李沁阳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坐在了阮城的后座。她每一天都能遇见阮城,阮城好像无处不在。她有一回跟人逛街,看见秦跃在游戏厅以一单四,揍得对方鼻青脸肿,立刻在惊叹之中给秦跃标上了危险的标签。回头阮城教她功课的时候,她咬着笔头,一脸便秘似的纠结。
“你知道那个秦跃吗?”她吃惊地比划,“超级高大的那个!我看见一个人打了四个人,好酷,好凶!”
“……秦跃?”阮城合上题,“考二十分的那个?”
“啊,”李沁阳一副巧了的样子,“他数学也考二十分呀?”
“你想认识他吗?”阮城离近点,放低声音,“想认识超级高大,神经大条,看着能倒拔垂杨柳的秦跃吗?”
李沁阳在他目光里倏地飞快摇头,有点结巴道,“不……不想认识了……”
周末秦跃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在球场被阮城按着打,他越打越憋屈,扔了球质问阮城,“你今天怎么老怼着我!”
“我乐意,我高兴,我开心。”阮城冷笑。
李沁阳知道这条路有小流氓,但是她一直没见到,有天放学她问阮城,“这条街上的混混都去哪儿了?”
“回家吃饭了。”阮城骑着车淡定道。
等李沁阳认识了秦跃,秦跃才告诉她,“我告诉你个秘密,我就是个打手,我们的老大叫阮城。”他指着阮城,“就是这个人。”
李沁阳张大嘴,吃了一大惊,“可是阮城不会打架啊。”她说,“他那么瘦。”
“他不瘦。”秦跃比划了一下,“他就是没我壮而已。”
李沁阳严重怀疑这个问题,阮城非常礼貌地没继续深谈。等到有一天李沁阳嫁给了阮城,才知道他真的一点也不瘦。
“人不可貌相。”李沁阳窝在沙发里对阮肆说,“你爸爸看起来多老实!”
“他怎么看也长得不像老实人哇。”阮肆扒着饭,“就你相信。”
“我就是相信他啊。”李沁阳爬起来,“他那会儿目光可真诚了!童话里都是骗人的!他求婚的时候对我说我要是嫁给他,吃多少东西都可以!”
阮肆:“……你也没少吃。”
“不是这样的。”李沁阳争辩道,“他当时明明说得很确切!嫁给他之后就不让我吃了。”
“你今天已经吃了两盒冰激凌了。”阮肆收了笔记本,有点头疼,起身抬手做了个不好意思的手势,手指上的戒指闪烁,“秦纵马上下班了,我先回家了啊。你别吃了,一会儿我爸就回来了,给他发现你就自个后悔吧。”
“我不怕。”李沁阳撬开盖子,舀了一大勺,“我要维护少女的原则,吃完这最后一盒,不然明天就过期了。”
“我就服你!李沁阳同志!”阮肆穿了鞋,一开门就遇着他爸,他哈哈一声,“我举报我妈吃了三盒冰激凌!”
“我只吃了一盒!”李沁阳没出息地倒戈,“小小的一盒!”
阮肆吹了个欢快的口哨,贴心地关上了门。李沁阳看阮城脱外套,临死前觉得自己现在不吃还是太亏了,今天之后她肯定吃不了了,于是她飞快地往嘴里塞了一大勺,转身就往卧室跑。
阮城一手就拎了她后领,一手拉领带,“不吃了吗?还有大半盒。”
李沁阳腮帮子鼓,冰得牙齿打架。她用力摇头,捂着嘴咽。
阮城说,“帮我摘个眼镜。”
李沁阳老实地摘了,阮城俯身就吻了她。冰凉的冰激凌化在口里,被舌尖卷得干干净净,李沁阳一点都没占着便宜。三十六计迅速在脑子里打转,可是阮城给她任何机会施展。
然后家里有一周都没有出现出冰激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