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伯喻遇见陈麟,就仿佛遇见了世界上另一种极端显示的自己。他还是学生的时候常常到陈老家做客,陈麟每一次都在挨骂。苏伯喻因此见过陈麟流着鼻涕憋眼泪的小样,从此让陈麟记恨在心,看他哪儿都不顺眼。他之所以觉得陈麟是另一种自己,是因为陈麟很扎手。
“认不认错!”陈老拿着戒尺教育陈麟。
“老子没错!”这小鬼跟他头发一样硬,挺着胸怼他老爸。
陈老二话不说就抽他,一抽他他就跑,蹿得飞快。陈鹤岗气得手抖,又舍不得下重手。
有次苏伯喻坐在院里的花圃边练吉他,陈麟趴在后边的石头矮墙上窥探。
“站近点看不更好。”苏伯喻长指拨弦,对着这小子哼了一首《宝贝》。
陈麟不知道爬哪儿去了,脏兮兮的。听歌的时候也不安静,嫌弃地说,“你唱歌好嗲。”
“你讲话好烦。”苏伯喻说,“特别讨打。你可以选择闭嘴听完。”
陈麟就真的站那闭嘴听完,听完之后他盯着吉他,“你弹的比唱的好听。”
“要说真心话。”苏伯喻把吉他送他怀里,“试试。”
陈麟一瞬间就变得有点不知所措,他学着苏伯喻的姿势抱着吉他。光滑的背部手感极其好,从指尖冰凉的滑过去,朴素的花纹像是随性生长的自由。他僵硬的挺胸抬头,继而摸到了吉他的弦。
小心翼翼,怦然心动。
苏伯喻就成了他的吉他老师。
陈麟在上海的头两年不顺利,有一次半夜喝得烂醉,摸到电话拨出去,却打到了秦纵那里。他躺在床上,颓唐地说,“我不想玩了,我玩不下去了。”
秦纵那会儿也不顺利,大半夜还在坐冷板凳,电话里沉默几秒,秦纵说,“别扯淡了,我们都要走下去。”
“我不会唱歌。”陈麟翻身,无力地喊,“我只有吉他……我只有吉他。”
“你属于吉他。”秦纵在冷夜里被吹得冰凉,他拉紧外套,固执地说,“去照照镜子,看看你的纹身和刚寸头,清醒了再讲话。”
陈麟听了会儿忙音,昏昏沉沉。屏幕又亮了,他反应迟钝的点开,“我是陈麟。”
那头人顿了顿,“怎么醉成了这样。”
“嗯。”陈麟勉强打起精神,撑床头靠着,“你有什么事就说。”
“问问你在不在家。”苏伯喻说,“来上海投奔你。”
“不在,不收。”陈麟直接挂了电话。
苏伯喻这个人很烦。
话总是讲得暧昧,从来不肯轻易坦言。陈麟跟他认识很久,被他教得弹了一手好吉他,可是还是那么讨厌他。
第二天陈麟还没醒,门铃就响了。他以为是送牛奶的,于是套着套头衫就穿着短裤乱炸着头发开了门。
“卧槽。”陈麟睡眼惺忪地皱起眉。
苏伯喻微笑着打招呼,然后就想登堂入室。陈麟堵在门口,苏伯喻就堵着他。
“怎么了?”苏伯喻说,“几个月没见这么想我,拥抱可以有,需要我摆什么姿势?”
“抱团滚蛋的姿势。”陈麟沉声说。
“教育真是件任重道远的事情。”苏伯喻潇洒地靠在门框,“我好歹还占一点师生情分,这么讲话实在令人寒心。收留一下吧陈同学,看在吉他的面子上?”
陈麟冷酷无情,“不收。”
“难道要我一把年纪撒娇卖萌吗?”苏伯喻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就开始了。”
陈麟:“……就收一天!”
他住的地方不大,一室一厅。客厅铺了地毯,只有一个小沙发,但地方要比他在出租屋那会儿收拾得干净。陈麟总觉得从苏伯喻踏进门的那一刻起,属于他自己的气息就被攻陷了。
就是这种感觉让他更加不爽。
苏伯喻显然是有事而来,住在了陈麟的沙发里,每天都要出门,一出就是一天。陈麟周末洗衣服的时候发现了他的衬衫,混杂在自己的T恤里,仿佛一同生活的证据。
“靠。”陈麟不高兴地放了水,准备洗完这最后一次就让他滚蛋。
可是晚上苏伯喻回来给他带了烤鸭和啤酒,陈麟就难以开口。他接过东西的时候闻见了苏伯喻身上的酒味,苏伯喻松开领带揉了他脑袋,“小朋友就喝点啤酒。”
“别摸我。”陈麟抗拒地闪开,“不要动手动脚。”
苏伯喻做了个无奈的笑,去洗澡了。
晚上陈麟迷糊中听见客厅噗通一声响,倏地坐起身,光脚跑出去一看,发现苏伯喻在地上。陈麟轻踢他一下,没动静,吓了一跳,蹲下身看他,拍着他的脸颊。
“你掉地上了禽兽。”陈麟说,“再不醒我就把你扫地出门。”
“动作可以稍稍放温柔一点吗。”苏伯喻拧着眉,胃里翻滚的不舒服,“这是趁机抽巴掌吧你。”
陈麟没理他,扯了他衣领往沙发上拖。苏伯喻靠上沙发,握紧陈麟的手腕,拽拖到自己胸前,说,“你怎么这么横?你怎么总是这么横?谁给你的勇气,梁静茹吗?”
“你他妈怎么不过肩摔。”陈麟被拽得踉跄,栽他身上,“耍酒疯?!”
苏伯喻紧紧拽着他,几乎要跟他面贴面,“你上回跑什么?”
“你心知肚明。”陈麟挣着手,“操!”
“啊,”苏伯喻尾音拉长,有点危险地逼近,“你不也心知肚明吗?怕得连答复都不敢给我?”
“你说什么了吗?”陈麟咬牙,“你什么都没有说苏伯喻,你就是耍流氓!给你个蛋的答复!”
苏伯喻看着他,“那我现在说明白。我们试试?”
“试试?”陈麟挣开手,一拳打他装x的脸上,“我试你个王八蛋!”
试试?
滚吧你!
酒后乱性不提也罢,提起来就他妈一句试试?陈麟就是讨厌他总是模棱两可的承诺。要么直接别联系,要么就……
就什么?
陈麟踹上门,没继续去想。
苏伯喻的电话陈麟拉黑了,没再见着人。有一回老师组织的饭局,两个人才再见面,中间隔了个花枝招展的小妖精,特别热情地给陈麟介绍他新买的指甲油。
“这个颜色可好看了。”小妖精晃着手指,“而且一点都不娘炮,特别特别地符合我的气质,我觉得粉粉的那种好娘哦。”
陈麟看了颜色,小妖精手指修长,涂了指甲油也很好看,他诚实地夸奖了一句,“挺好看的。”
小妖精是他师兄,人很好,非常热心肠。
“对吧。”小妖精看着他,“你喜不喜欢啊?”
“不喜欢。”陈麟耿直道。
“直男就是没有审美。”小妖精又转向苏伯喻,“苏老师呀,最近忙吧?听说您在筹备工作室,以后收不收熟人?我可要报名了。”
“您如果来。”苏伯喻微笑,“倍感荣幸。”
“那我还得捎上个人。”小妖精拉了陈麟的手,“这是我师弟,您别看他长得凶,人其实特单纯,还请您以后多多提点。”
苏伯喻偏头看陈麟,小妖精说,“叫他麟麟就好啦。不太会说话,但吉他弹得真没的说。一提这事还特别有缘分,他跟您风格特别相似。”
陈麟被盯得尴尬,他转过头,“苏……苏老师好。”
“多大了。”苏伯喻体贴地扮演不认识。
“……二十二。”陈麟说。
“不小了。”苏伯喻给他倒了酒,亲切又不过分热情地问,“有对象吗?”
“还没有呢,您看着给介绍介绍呗。”小妖精端了酒要去敬酒,临走时还说,“这小子可挑了,上回我给他介绍的姑娘一个都没谈拢。”
“眼界高啊。”苏伯喻手臂自然地搭在陈麟椅背,“想要什么样儿的?跟老师聊聊。”
“关你屁事。”陈麟低声咬牙。
“我家住海边。”苏伯喻说,“管得宽。”
“不约炮的。”陈麟一字一字道,“不试试的。”
“可以。”苏伯喻说,“有人选。”
“别玩了!”陈麟觉得他靠近就像罂粟,永远都游刃有余。
“我一直都很认真。”苏伯喻忽然沉声。
陈麟起身往卫生间去,没回头也没回应。他在卫生间抽了一根烟,再出来时苏伯喻已经不见了。
“说是遇着认识的人,过去打招呼了。”小妖精提了包,“咱们就先走,以后多的是机会合作。”
说不清什么滋味,就是怪难过的。
陈麟跟小妖精一块往电梯去,等电梯的时候听见一群同样等电梯的男人随口笑谈。
“那老师长得好,敬酒的时候王总的喜欢劲都在眼睛里了。”喝了点酒的男人不知轻重,声音忽高忽低,“摘了眼镜还真挺招人的,尤其那眼睛。咱们这是识趣,让王总他们留着玩儿吧。哥几个再往酒吧走一个?”
电梯叮地开了,小妖精才走进去,回头一看陈麟突然往回走,他赶紧叫,“麟麟!干嘛去啊你!”
陈麟没回话,无名火烧起来,他几步到了刚才的包厢,问还没走的人,“苏伯喻呢?”
得到了号码他转身就走,到门口敲了下门,没听见回应,头脑一发昏,就一脚踹开门。里边一喝得脸跟猴子屁股似的中年男人正搭着苏伯喻的手臂,还在推酒。陈麟快步进去,拽起人一拳放到。
“干什么啊你!”边上兵荒马乱地拦。
陈麟喘息不定,又踹了几下,“操!往哪儿摸呢?”他挣着手臂,还要踹。
苏伯喻一把抱了他腰,对边上低声说了几句抱歉,抱着人拖出门。陈麟胸口起伏剧烈,他瞪着苏伯喻,“干什么?干什么呢你!老实坐那让人摸?你脑子抽了吧!”
陈麟推开苏伯喻,拽了把歪了的领带。不合适的西装让他难受,他冷冷地看着苏伯喻。然后踹了脚没合紧的门,抓了苏伯喻的手就往外走。楼梯下得飞快,陈麟根本不在乎一边人的目光,他拉着苏伯喻,大步走在灯火阑珊的人行道。
一路拖回家,踹上门他就脱了外套,“想跟人约炮是吧?来啊,跟老子试试,找什么乱七八糟的人。”
“陈麟。”苏伯喻被他推门上,挡了他解衬衫扣的手,“陈麟……”
“不行?不愿意?还是觉得没意思?”陈麟呼吸急促,“你怎么回事苏伯喻?你不是来大展宏图的吗?”
他怕苏伯喻的心不在焉,但他更怕苏伯喻不再是苏伯喻。他能不跟苏伯喻玩,但他不能接受苏伯喻跟别人随便玩。他的私心是如此霸道又不讲道理。
衬衫扣被扯开,陈麟抵着苏伯喻,粗暴又鲁莽的吻他。苏伯喻不断地回应,逐渐带着他倒进沙发里,将他压在自己跟沙发的方寸之间。
“陈麟。”苏伯喻箭在弦上,他俯身板正陈麟的脸,“跟我谈恋爱,行不行?”
陈麟喘息未停,扯了他领带,“不是试试吗?”
“不是。”苏伯喻停顿一下,“上一次是我没有表达清楚。”
陈麟嗤了一声,抬头又吻上来。沙发不大,两个人窝在这里非常拥挤,但是贴得很近,从来没这么近过……除了那一次。
后半夜两个人在小床上,苏伯喻从后抱着他,陈麟在疲惫中亢奋着神经。苏伯喻哄他睡觉,压在他耳边,唱了半宿的《宝贝》。
后来陈麟才知道。
那天人家是真的给苏伯喻敬酒,苏伯喻才是老板。
已经没办法回头的脱单人士狠狠地抽了自己一把,悔不当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