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头停机坪,越来越多的亚星艺人走了上来。伴随着漫天的气球、鲜花、焰火,欢呼和掌声,亚星娱乐旗下所有偶像组合的成员们聚到一起。他们大多在练习生时代就结下过深厚友谊,前后辈之间也是相互提携,彼此信赖。各自出道后,天南海北的,明明一直在同个公司,一年也见不到几次面。肖扬和老前辈组合Lalta几位成员挨个鞠躬,笑嘻嘻地问好。Lalta的队长邵鸣,是主持界的老前辈了,拍着肖扬的肩膀,就近正好有一台纪录片的摄影机器对着他们,邵鸣左手抱着肖扬的肩膀,刚两人微笑合影了一张,邵鸣看右手边:“天天!”
骆天天和木卫二几个人站在一处,听见这声音,他走过来。“邵鸣老师。”他握了邵鸣的手。
三个人合影。邵鸣拍拍他俩肩膀,这时候又有其他后辈过来找邵鸣问好了。骆天天站在原地,他眼线深红,头发也是血红的颜色,露出一截白脖子,叫鲜红衬得刺眼。肖扬眯了眯眼看他,说:“天天哥,好久不见。”
骆天天看了肖扬,嘴角勾起来笑,对着调转过来的几台镜头,他和肖扬用力拥抱。
罗丞几个人也过来了,来“和木卫二的前辈们打招呼”。骆天天手揣在夹克口袋里,笑着打量他们,看了一圈,抽出手来和KAIser几人挨个握手。
还是木卫二另个成员问起,说,周子轲还是没来?
罗丞汗颜,和前辈讲,子轲被家里事情耽搁了。
“家里事情?”木卫二的前辈一听,说,“他家的事,那是比咱们这重要。”
又跟罗丞说:“别灰心。看看梁丘云老师当年什么处境,你们一样能熬出来。”
纪录片摄像团队已经在停机坪三百六十度架好了机位,导演组把肖扬叫去,在他耳边一阵嘀咕。
又是一阵焰火在头顶绽放。温心在队伍后头,感觉一上停机坪,耳边就什么也听不见了。几千歌迷在上面甲板欢呼尖叫,焰火的阵阵爆炸声更让温心伸手想堵耳朵。她陪着汤贞,两个人一上去,立刻被挤到了人满为患的停机坪的边缘。“汤贞老师,你可当心点!”汤贞手抓住停机坪边缘的栏杆,一回头,发现是肖扬扶了他一把。
汤贞被阳光照得睁不开眼,他点点头,对肖扬笑了笑。
肖扬只是顺路过来,他很快走了。
祁禄上停机坪的时候,木卫二有个成员看见他,举起手和他打招呼:“禄儿!禄禄!”
祁禄隔着人群,朝那方向望了一眼。木卫二其他成员拍那人肚子,那个人笑着捂住,转头瞧见祁禄看他一眼,就到汤贞身边去了。
再过三分钟,邮轮就将起航。
跟在汤贞和温心他们后面上停机坪的,是这届在亚星娱乐安排下首次对外公开亮相的练习生代表。电梯上方相应的空出一块场地,几位摄影师扛着机器也已经就位。
温心身边的工作人员问她:“你怎么在这儿啊,你家汤贞老师站角儿上干嘛,快到前头去,艺人都在前头拍呢,一会儿要集体大合影了。”
温心解释道,我们汤贞老师不拍,不参加集体大合影。
“来都来了,不合影?”
练习生代表上来了。亚星娱乐大经纪人魏萍在前头带着他们一行十几个人往前站。为首一个练习生个子挺高,戴个墨镜,只露出鼻子下巴,温心瞧着他身材外形,总觉得有点眼熟。
身旁的工作人员说:“萍姐给他弄了一身名牌单品,光一个墨镜就五千块。”
“干什么这么夸张,还是练习生啊。”温心说。
“你不懂了吧,”工作人员贴耳和她讲,“这人叫宋尧,家里干医药的,挺有两个钱。现在公司指着他填周子轲留下的窟窿哪!”
温心听到工作人员这么说,一下子明白她刚刚见到这个年轻练习生时,那种没来由的“眼熟”是从何而来了。
“子轲还没走呢,填什么窟窿?”温心说。
“公司这叫未雨绸缪,你跟在汤贞身边这么久,还不懂?”
肖扬低头又听导演组说了几句,瞧见宋尧朝他走过来,肖扬摘下耳机,镜头对准了他们。
温心看见肖扬把宋尧带到摄像机前面去,他们一个前辈一个后辈,彼此对摄像头介绍,又是握手又是拥抱。
“肖扬和他认识?”温心说。
“第一回见吧,”工作人员说,“周子轲又没来,你以为肖扬有办法,还不是只能尽量配合着公司安排。”
“肖扬哥哥,”宋尧在摄像机堆里天真道,“我听说公司的郭姐很凶,子轲哥哥今天这个场合也敢不来吗?”
肖扬听他这么问,随口戏谑道:“这都不敢,就不是你子轲哥哥了。”
骆天天双手抱在胸前,瞧着肖扬应付魏萍带来的那些练习生,他和周围的人一起哈哈大笑。
祁禄提着皮箱守在汤贞身边。汤贞已经扶着栏杆站了好一会儿了,出院在家以后,汤贞总是昏睡着,很少站立这么久。更别提这里人多又吵,又挤,祁禄总担心汤贞坚持不下去。汤贞的样子看上去也艰难,他低着头,头发贴着脸,出了些汗,祁禄靠近他,能听见汤贞呼吸加重的声音。
忽然祁禄感觉脚下的地板,周围的栏杆,一齐开始震颤。
没有任何预兆的,从邮轮上面几层突然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尖叫,接着是席卷而至的脚步声,从邮轮的船尾轰隆轰隆,仿佛一大群人,忽然受了什么指引一般往船头的方向浩浩荡荡奔跑过来。汤贞快要站不住了,栏杆发颤,他用力握紧了。肖扬还独自应付着魏萍那一群人,这会儿他仰头看了一眼上面莫名其妙齐齐跑过来的歌迷,又沿着她们的目光朝邮轮下面看去。
肖扬“哎哟”一声,眼睛一亮,立刻从宋尧和摄像头的包围圈里挤身出去了。
温心听见头顶上有女孩趴在甲板栏杆上哭,那哭声撕心裂肺,似乎有十分强烈的情感亟需宣泄。原本架在停机坪上的摄影机也一架架把镜头扭转了,往邮轮下面打。
陶锐差点跑下电梯,罗丞拦住他,陶锐激动得上气不接下气,跳着朝下喊:“三哥!”
汤贞擡起头,他在漫天的尖叫欢呼声中听见陶锐带着哭腔的叫喊。祁禄感觉汤贞膝盖打弯,像是真的站不住了。汤贞把身体倚靠在栏杆上。汤贞睁开眼睛,朝下看。
他看见一个人,就站在船下面。
周子轲站在船下,依稀之间好像看见汤贞了。
“汤贞还真从法国回来了?”身旁的工作人员说。
“他肯定会回来的,”一位女记者感慨道,挤在周子轲身边上了电梯,“汤贞不来,亚星的音乐节可怎么办。你看看,今天这一整船的人都是冲着他来的。亚星的活动没有谁都不能没有他,毛成瑞跪着求也得把他求回来。”
周子轲压低了棒球帽的帽檐,一声不吭随着队伍往邮轮上走。他穿了一身亚星娱乐工作人员的制服,这是经历了昨晚一番冷战与短暂的分别后,汤贞向他求和的礼物。
汤贞已经上船了。船头上站满了亚星娱乐的大小艺人,大家人挤人,挤在一起。只有汤贞周身还难得有一些空隙。周子轲在汤贞身边看见了那些法国公司安排的保镖,不是藏在暗处伺机而动的那种,是明着把周围的人与汤贞分隔开。据说这是因为汤贞在亚洲的歌迷一贯太热情,这次汤贞请假从法国那边回来,片方怕他出事情。
周子轲理解。只是这样一弄,周子轲也难有办法靠近他了。
汤贞正站在船尖儿上。在摄像师们抱着扛着挪着的一个个镜头里,在船上船下无数人向他投去的目光里,在十几层甲板上粉丝的欢呼声里,汤贞和他弟弟骆天天在一起合影。骆天天这个人周子轲是知道的。他很粘人,只要和汤贞出现在同一个场合,他不是要搂着就是要抱着他。而汤贞也一贯顺着、宠着、护着他。
导演组过来找汤贞,汤贞又和骆天天说了几句话,骆天天就走了。汤贞和导演组的人交流,这时一位从法国跟来的女摄影师上前给汤贞整理领口,摄影师说的是法语,她要趁机给汤贞拍几张单人照。
单人照拍完了,又是合影,很多后辈涌上前来,汤贞左手搂着一个,右手搂着一个,这时候有人从背后搂过他的肩膀。
汤贞转过身,看见梁丘云站在他背后。梁丘云身材高大,一手搂着汤贞,一手把更多后辈揽过来。汤贞笑了,回头看摄影师的镜头。
热闹气氛中。汤贞的眼睛在人群中间流连,落到周子轲身上时,汤贞停住了。他在人群中望着他,对他笑。周子轲瞧着梁丘云还紧搂着汤贞的手,他知道汤贞在配合工作。
工作,工作,周子轲知道。对汤贞来说,生命中再重要的怕是都比不上工作。特别是一旦涉及到背后这个“云哥”。明知周子轲会不高兴,明知周子轲爱发脾气,汤贞还是会坚持自己。他们最近才刚刚闹了一次矛盾,因为汤贞刚从法国回来,他们这么久没见,约好了在家吃晚餐,汤贞却临时放他鸽子,被叫去赴了什么赞助商的饭局。
公司,组合,工作,“云哥”……周子轲不用问,也知道汤贞多半又被这些事绊住。仿佛日升月落,自然规律,周子轲很难去扭转。
周子轲总是被放在最后的那一个。
他搞不懂汤贞的世界,他试图去接近了,这对他来说很不容易。但越接近,周子轲越感觉其中诸多地方,实在扭曲和怪异。里面有太多的要求、准则、约束,对汤贞来说理所应当、义不容辞,在周子轲看来却是莫名其妙、不可理喻。而汤贞呢,他是顽固的,不可打破,不肯妥协的,他似乎知道自己永远也符合不了周子轲的心意,所以他也放弃去符合了。他只是哄着,让着,他对弟弟们总是这样的。在很多事情上,他两个人无法相互理解,也许永远都不能。
周子轲站在人堆里,穿着一身汤贞与他求和的工作制服。他一双眼睛藏在帽檐的阴影中,就这么远远望着汤贞。他看到汤贞对谁都笑,对谁都那么亲昵,好像无论是谁,都可以随随便便分得汤贞身上散发出的光和热。周子轲听见头顶传来的欢呼声,尖锐、刺耳、狂躁、炽热,从他听见开始就没停过。摄影师们很高兴,把多余的镜头转向船上,也许这就是他们想要的节日气氛。只要汤贞在,所有人都快乐。
周子轲不快乐。
周子轲走到船下的时候,就已经看见汤贞了。
停机坪上人头攒动,汤贞被挤到一个角落里,他膝盖微弯了,身体趴在栏杆上。祁禄和温心在一旁陪着他。汤贞朝下看,对上了周子轲的目光。
祁禄把汤贞扶起来。
周子轲上了电梯,他已经来晚了,工作人员把一件黑色运动夹克给他,周子轲不再看汤贞,他拿过夹克来,低头穿上。
几个工作人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她们尝试着和周子轲搭话。
子轲,我们今天差点以为你不来了。
子轲,大家都在等你,等了你好长时间。
子轲,林经理、郭姐和谭副总都在到处找你。
周子轲没吭声,他来的时候太急,没戴帽子。另一位工作人员擡起头,看了邮轮上无数正在朝他们的方向疯狂尖叫招手的歌迷和粉丝,她感慨万千,说,今天这一船人都像是冲你来的。子轲,幸好你来了,公司的活动现在没有谁都不能没有你啊。
周子轲默不作声。
肖扬在停机坪的入口处抄着裤兜,笑眯眯地看周子轲上船来。周子轲穿了件黑色夹克,是与肖扬和罗丞他们相同的款式,是KAIser代言的国际运动品牌。夹克胸前绣着流动的小狮鬃,还有他的英文名字“ZiKe”。夹克敞开,露出里面一件紧身的白色背心。“这人还挺给品牌方面子。”肖扬笑得合不拢嘴,和罗丞讲。
陶锐激动万分,眼圈都红了,周子轲一上停机坪,陶锐凑到跟前说:“三哥!你来了!”
周子轲低头看了他一眼,不大自在。
周子轲这一来,停机坪上就不看别的人了。周子轲,这个亚星海岛音乐节往年最大的不确定因素,亚星娱乐当前人气最火爆的年轻偶像,传说中把金牌经纪人郭小莉气哭了无数次的组合队长,桀骜不驯,离经叛道,冥顽不灵。他谁的话也不听,谁的劝也不理。什么人情世情,道德准则,他全都不讲。谁也管不得他,治不了他。
他在这最后时刻,突然出现,很多人都还没缓过神来,不知道是哪个神通广大的把他召来了,郭小莉?
纪录片导演组离开了魏萍和宋尧一行人身边。子轲!子轲!这边!他们叫道。一时间,KAIser几个成员身边被挤得水泄不通。
罗丞问周子轲:“带行李了吗?”
甲板上头的叫声太吵,罗丞说了好几遍周子轲才听清了。他摇头。
“什么都没带?”肖扬惊道,问他,“你怎么来的?”
越来越多的人朝周子轲的方向涌过来,电视台的,纪录片摄制组的,除了摄影师,导演组,还有公司的田领队。周子轲到了停机坪上面,四下里又看了一圈,他目光穿过罗丞、肖扬,穿过祁禄、温心,然后他看见角落里的汤贞了。
“郭姐不跟船,你知道吧。”肖扬突然告诉他。
周子轲看见祁禄把汤贞扶稳了,汤贞在舱门边一把椅子上坐下,反倒是他们身边的温心,看见周子轲,下意识叫道,子轲,子轲来了!
周子轲不知道汤贞听见温心的话没有,因为汤贞坐在那把椅子上,被祁禄攥着手,在人群之外低着头。所有人都在为周子轲的到来而欢呼,只有汤贞,麻木不仁的,好像与世隔绝了。
邮轮起航。
海面远望过去好像流动的金箔,印有亚星娱乐星球标志的旗子在船头高耸的旗杆上迎风飘扬,猎猎作响。
周子轲合影时站在所有人的中央,肖扬和骆天天被林经理安排站在他两旁。合影开始前,停机坪上开始清场,除了艺人外,所有工作人员都到两侧走廊去。
田领队到了汤贞身边,再次询问汤贞和温心,要不要去参加合影。
他发现汤贞眉头簇着,手被助理握着,还有些气喘。
田领队解释道,郭姐之前说过,说云哥没来,汤贞老师单独出镜确实不好:“但是你既然来了,公司的大家难得聚在一起……我可以去和林经理说。”
汤贞擡头对田领队笑了笑。远处的艺人们还在笑闹。汤贞说话是气声:“没事,我不过去了。”
田领队点点头,说:“天确实太热了,汤贞老师你如果不舒服,尽早回房间休息。房间我已经安排好了,里面有晕船药,防中暑的药,你们还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我。”
谢谢。汤贞坚持着说。
然后田领队和祁禄一起把汤贞扶起来。温心在后面提着大包小包,接替田领队把汤贞扶着。路过的工作人员看见他们,面面相觑,给他们三人让路。
周子轲站在合影的人群里,看着汤贞就这么走了。
邮轮真正驶入了海面,今年的亚星娱乐海岛音乐节也宣告正式开始。船上活动已经按部就班地进行。亚星娱乐官方App也已经在首页更新了第一天的全部行程,包括上午的艺人合影、船长欢迎会,还有下午的重头戏,亚星娱乐夏季假日球赛:“15:00,比赛地点位于六层甲板室内篮球馆,每场15分钟,共计四场。参赛成员:亚星娱乐全体艺人。”
为了近距离观看这场比赛,已经有不少歌迷前往占领座位了。她们是有机会亲临现场的幸运儿,而在海岸上,还有上千万没机会参与节日,只能焦灼等待在手机屏幕前的歌迷影迷。为此,数家电视台和视频网站重金与亚星娱乐方面签订了协议,提供这部分官方活动的全程直播。
这会儿,他们已经开始在球馆内部和邮轮各层甲板上调试直播设备了。
今年的亚星娱乐音乐节,刚一开始就热闹非凡。各路八卦从邮轮上第一时间向外界传播,在各路社交媒体上飞速占领话题讨论的热度榜首。其中最热门的一条,无非是KAIser队长周子轲再一次发挥了极其稳定的迟到水平,踩着邮轮起航的倒计时登上了停机坪。
其他新闻多多少少也与周子轲这个人脱不了关系。说有热情女歌迷因为过于激动,从甲板上空朝周子轲抛帽子,在邮轮起航三分钟内就违反了数条亚星娱乐的音乐节安全规定,“光荣”收获了本届活动第一张官方“红牌警告”。还有一条话题热度也极高,内容只有一组照片:在十几个摄像头的包围圈里,周子轲一上停机坪就和肖扬站到了一块。肖扬贴在周子轲耳边说话,周子轲低头听了,接着周子轲避嫌一样朝四处看,肖扬也不再看他,转头开心地去揉陶锐的脑袋。
艾文涛在电话里大惊小怪:“你什么时候去的?”
“我还叫你一块去潜泳,一来人都没了,怎么说走就走了?”
周子轲站在甲板上,看着外面的大海,一时半会儿他也不知道怎么回答。
有时候他也搞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觉得浑浑噩噩,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就已经在这里了。
“你们那活动办到什么时候,”艾文涛无奈道,“你看你吧,好玩的地方你不去,跑去你们公司那,乱七八糟的……这回什么时候回来啊?”
郭小莉给周子轲打电话,说了一大堆,内容无非还是,这两天我不在,你是队长,要对团队负起责任云云。
她又说起另一件事,说是,她不在,阿云也不在。“子轲,阿贞,你的前辈……”郭小莉顿了顿,似乎还很犹豫,“这次,他自己一个人在船上。”
郭小莉说:“我把他交给你了。”
周子轲原本盯着海面,一声不吭的。他总是这样,叫人感觉他把谁的话都当成耳旁风。可听到最后一句的时候,他眉头不自觉一皱。
他直接把电话挂了。
温心在邮轮各层跑上跑下,来回排队,等回到汤贞房间的时候,她手里一大堆的东西,又是预定餐卡,又是攀岩票,又是腕带。汤贞坐在卧室里,这才上午十点多钟,汤贞就换上了睡衣。即使上了邮轮,祁禄也要监督他服药。
温心把腕带放在电视机上。祁禄看见了,知道这腕带除了可以打开房间、在邮轮各处通行以外,还有GPS定位功能。他拿过一条,看了编号,蹲在汤贞面前,给汤贞往手上戴。
汤贞手腕上还挂着温心给他编的幸运石,有点碍事。祁禄给他戴好了,便开始整理床铺。汤贞手握着水杯,擡头看祁禄。
“我晚上要是没醒,祁禄,你叫叫我吧。”他说。
他是在为难祁禄,谁都知道他不清醒的时候,根本不是旁人能叫起来的。
汤贞说:“我不想一直睡。”
在祁禄面前,汤贞很少摆出这样恳求的态度。祁禄沉默了一会儿,拿出手机,没开备忘录打字,反而是翻开了天气预报。
预报显示,海上有雨。
祁禄望着汤贞看屏幕的眼神,他又调出一条短信。
“今天海上可能有风浪,你们注意小心,和阿贞一起待在房间里。”是郭姐的信息。
汤贞目光黯然了,他低下头,看手上一闪一闪的腕带,没再言语。
温心在电话里告诉郭小莉,汤贞老师上午在停机坪不太舒服:“我刚刚回去,看他换了睡衣,应该要午睡一会儿。我现在还在排队给祁禄买冲锋衣,他行李就装了一点点,我一会儿再回去和他换班。”
郭小莉说,温心,你去帮我处理几件事情。
温心透过电话都能听见囡囡学校广播那边有多热闹。郭小莉本该轻轻松松,搁下工作专心去陪女儿。可这会儿她都没上船,各种繁杂琐事还是难免地一而再再而三,找到郭小莉。
为了郭小莉的嘱托,温心又在这十几层甲板之间来回奔波,中途祁禄发短信问她去哪里了,温心说:“我给你买了套冲锋衣,你回去先试试。”
祁禄顿了一会儿,回道:“我有冲锋衣。”
“你又没带!甲板上风很大的,我应该没买错尺码。”
温心一直跑到下午一点多钟才把郭小莉说的事情办得七七八八。她汗流浃背,觉得肚子都要饿扁。这时候又有突发状况,郭小莉给温心发短信,叫她去趟安保中心:“KAIser官方后援会闹出点事情,小田正忙,罗丞不方便出面,你过去把人带走安排一下,别被船上的记者拍了,也别闹到歌迷家长那里去。”
温心的肚子咕咕直叫。
到了安保中心,一进门,温心就吓了一跳。
几个保安大叔围坐在里面。一个女孩子,短发被揪得乱糟糟的,眼镜腿也掉了一半,她身边放着她的行李,船医正用酒精棉擦拭她脸上的伤口。
女孩倒没有哭,只是一个劲儿地皱眉,酒精棉一碰伤口她就喊痛。她怀里抱着一台笔记本电脑,电脑上还插着电源线,只是电源线另一头不见了,看切口像是被人剪断。
“这位小朋友,到底是什么人做的,你讲出来。”一个保安大叔问她。
那女孩四处看了看,手攥着眼镜,不肯说话。
温心觉得在哪里见过她。
几位保安听说温心是被KAIser经纪人叫来处理这事情的,便拿了个凳子给温心坐。温心问怎么回事。几个保安大叔先把这女孩的身份信息交给温心。
姓名,闫小光。
温心擡头看那个女孩。
坐在温心身边的保安讲,他们是在七层甲板发现这个小姑娘的,发现她的时候,她就带着行李,自己一个人坐在船舱边。房间那个腕带被剪断了,电脑线也被剪断了,脸伤成这个样子。
“她的房间在十三层的13144,”保安大叔翻了翻名单,说,“我们查了监控,这小姑娘上午一直在六层篮球馆给人占座位,中午回房间吃饭,等吃完了,她就这个模样,拉着行李从房间自己出来,跑到七层坐着去了。”
温心看那小姑娘。
保安大叔说,他们盘问了闫小光的室友,还查到闫小光所属的KAIser北京后援会第五分会的会长卞思奇等几个人当时也在13144:“但这个小姑娘非说这事和她们没任何关系。我们也不好处理啊。”
“怎么回事?”温心问闫小光。
她认出来,眼前这个女孩就是上午在码头外静坐时候那个坐在角落里敲打电脑的“嘉兰塔下的小光”。
闫小光四处看了看,她好像很提防,只对温心怯怯地讲:“再给我找个房间住行吗。”
温心出安保中心的时候,听保安大叔讲,本来没想联系到亚星公司那边去,给田领队打电话没打通,KAIser北京后援会的负责人又不知道为什么也不肯管这个小女孩:“说是她写了什么……什么小说?”
温心没听明白:“什么?”
闫小光抱着行李就要走,一门心思把温心往外挤。
保安大叔也是一头雾水,他已经是上个时代的人,不太理解现在小年轻人的心思:“说是什么……周子轲和谁,和汤贞还是谁啊?的什么什么小说。”
“然后她们就把这小姑娘开除了,就不管她的事了!”保安大叔甩手道。
闫小光没走两步,被温心拉回来。
“你往哪里走啊,我先找找看让你住在哪里,房间不好安排的。”温心说。
闫小光背着包,抱着电脑,警惕地回头看温心。
温心翻着手机通讯录,琢磨着她现在能找谁。她给田领队打了个电话,还是没打通。
田领队忙什么去了?温心纳闷,又想,邮轮上这大大小小的事情是多,田领队统揽全局,大概是抽不出空来管歌迷矛盾这么小的事情。可除了田领队,温心也想不出来还有谁知道邮轮上哪个房间只住了一个人,有多余的床位……
温心带着闫小光去坐电梯:“你应该认识她,钟圆圆。早上在码头外面你们坐得很近。”
闫小光一听,站在原地:“我只能和圆姐住一间吗?”
温心问:“她也欺负你啊?”
闫小光摇头,连说不是:“我就是……”
她想了想,又不说了。
温心和她一起进了电梯。
“你把箱子拿过来,我给你提一个。”温心说。
闫小光背着包,手里还抱着电脑,提着一个纸袋,是空不出手。她看了温心,小声对她说了句谢谢。
电梯向上走了几层,闫小光突然说:“我……我有点怕圆圆姐。”
温心看她。
“她很有名的,”闫小光说,“听说她读小学几年级的时候就开始倒卖汤汤的照片,还靠这个赚了很多很多的钱。”
温心诧异了:“什么?”
闫小光犹豫了一下,发现温心并不知道这些,她继续讲:“而且她以前和Mattias官方后援会关系搞得非常僵,被公开开除过好几次,我都听说过。不知道现在怎么……你们又让她去当会长了……”
温心还真不知道这些。
温心想了想:“不管怎么说,你现在先和钟圆圆一块住着,她是会长,房间很大。主要先让你爸爸妈妈安心!”
闫小光说:“我爸不知道的,我才不告诉他呢。”
温心赶紧点头:“那也要让他们放心。”
出了电梯,闫小光说,其实她和钟圆圆本人也没怎么接触过,只是从网上听说过一些不大好的传闻:“我刚才不是想和你说她的坏话。只是她这个人可能比较的,有个性。所以我就……”
“是嘛,”温心苦笑,想起早上见到KAIser后援会那些静坐的小姑娘们,“其实我感觉你们很多都……都挺有个性的。”
“没有啊,我没有什么个性。”闫小光小声说。
温心看她。
“我刚才听他们说,你写……什么小说?”温心说。
闫小光赶忙解释:“我写着玩的,都是胡乱写的!”
温心“噢”了一声。
温心觉得她应该没听错,那保安大叔说的,好像确实是子轲和汤贞老师的名字。
她转过头,观察了闫小光一会儿。
“你写的什么小说啊?”她低声问。
闫小光被温心看了,立刻警惕起来。
“真、真是胡乱写的!”
闫小光坦白道,是关于周子轲和汤汤——“汤贞老师!”闫小光纠正道——的,一些幻、幻、幻想小说。
温心想了想,认真道,她以前偶尔也会在网上看一些粉丝创作的小说。
“搜索我们家汤贞老师啊,然后就会搜索到一些。”
闫小光脸色都变了。
温心表情严肃,和闫小光讲:“其实歌迷的创作都很用心,但是像我们这种和艺人本人关系比较近的,就很容易看不下去。因为和现实的差距实在太大了!”
闫小光立刻点头:“我明白,我明白,我明白!”
快到钟圆圆房间门口的时候,闫小光告诉温心,其实她也知道和现实差距太大了:“我真是写着玩的,就像我写的那些吧,我知道汤贞老师和子轲……不怎么来往,关系也不好,毕竟有那么多亚星的工作人员在网上爆料过了……”她又抱着电脑,自己自言自语似的小声嘟囔,“我自己也不信的……我又不相信什么真爱……再说了,非要因为相信真爱才去喜欢,我干嘛不去喜欢云贞啊,我又不瞎……”
温心瞠目看她。
钟圆圆早就接到了温心的电话,这会儿打开房门,钟圆圆看见温心身边的闫小光。
“那个人还真是你啊。”钟圆圆毫不客气道。
闫小光缩了缩脖子。
温心帮闫小光把行李搬进去。钟圆圆这里不太像女孩子的房间,温心瞅见地上打开的行李箱,发现里面除了一些必备衣物,就是各种型号的相机和镜头。
“圆圆姐,我在你这里借住几天……”闫小光可怜巴巴地说。
钟圆圆看了闫小光被剪了线的电脑,说:“你在奇奇身边藏得挺深啊。”
闫小光一张脸都皱起来了。
“每次去参加你们那边的聚会,就听见奇奇她们骂这个,骂那个,骂肖扬,骂谁,骂周子轲最近又在哪些小说里救了多少多少风尘,”钟圆圆看闫小光,纳闷,“你以前听着也不别扭啊?”
闫小光脸一阵红一阵白,说:“我都习惯了……奇奇她们就是这样啊,把和子轲有关的什么配对都骂成‘救风尘’,大概只有她们家的高富帅小王子不在风尘中喽……”闫小光说着,在自己行李箱上坐下了,嘟囔道,“除了她们自己,看谁都是救风尘,我看她们就是玛丽苏……”
“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钟圆圆问。
闫小光擡头看钟圆圆,说:“反正奇奇已经把我开除了……”她低下头,放下怀里的宝贝电脑,拿起胸前挂着的牌子,上面“嘉兰塔下的小光”几个字已经被黑笔涂画过了,“我连嘉兰塔下的都不是了……”
温心在走廊外面和郭小莉打电话,她已经把闫小光安顿好了。
挂了电话,温心推开门,正想拜托钟圆圆多照顾一下这个闫小光。
“圆圆姐,你说怎么办啊,后援会把我开除了,以后我还能参加亚星的活动吗?”
“开除开除了呗,活动照常参加,”钟圆圆低头,给闫小光拿了一双邮轮上提供的拖鞋,“多被开除几次你就习惯了。”
温心回汤贞房间的时候已经饿得说不出话来了。祁禄点了餐厅的房间外送服务。温心对着一盘奶酪饺子狼吞虎咽,自己一个人干掉了一盘披萨。
吃饭的时候,温心发现祁禄打开汤贞的药盒,在挨粒数药。
“你干什么呢,祁禄。”温心问。
祁禄还在数。
温心不解地看他。
祁禄从一旁打开的药瓶和胶囊盒子里拿了更多的药出来,装进汤贞的药盒,温心觉出不对,上去就拉过他的手腕。
“你想干什么?”温心声音升高了。
温心买的冲锋衣还放在玄关处,没拆封。
祁禄扣上汤贞的药盒。有些事在他和温心之间,属于实在很难沟通的那一类。祁禄尝试过和她交流,但没有用。
温心执着地问:“你打算干什么,祁禄,汤贞老师不用吃这么多药。”
“给你买的衣服你去试试,咱们晚上出去玩你要穿的,不合适再去换。”温心说。
祁禄手里拿着汤贞那一排药盒,他低头看了看,又皱眉看温心。
“他不能出去。”祁禄用口型说。
温心不解地看着祁禄。
“祁禄,你不会打算让汤贞老师这几天在船上还一直这么吃药一直这么睡吧?”
温心说:“我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啊?”
“你刚刚让他吃了什么药?”温心又问。
祁禄迎上温心瞪视他的目光。祁禄自己是八风不动,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温心眼睛眨着眨着,眼眶又开始泛红,祁禄毫不动摇,她生气了。
“我们好不容易从家里出来,到了邮轮上,这么珍贵的机会,你还是想把汤贞老师关进监狱里!”
温心气喘吁吁,这个时候,祁禄的手机忽然响起来了。
田领队在电话里讲,祁禄啊,郭姐刚刚联系我,你是汤贞老师的生活助理是不是。汤贞老师今早来得突然,有几个特别的行程还需要定一下,你对他身体状况比较了解是不是,麻烦你来一趟吧。还有岛上的酒店,其他人都定好了,只差汤贞老师和你们两个助理,我在办公室等你。
一通电话结束,祁禄回了条短信,说他现在过去。他把手机放进口袋里,把汤贞的药盒也放进口袋。他又看了眼还气得直瞪她的温心。祁禄没有什么需要解释的。
祁禄临走前,又走进汤贞的卧室。汤贞上午刚吃了药睡下,药效强烈,药量足够,如果祁禄估计得没错,他这一觉要到深夜才有可能醒。汤贞这会儿已经睡沉了,头偏在枕头上,人蜷在被子里,没知觉,没动静。
祁禄不是有意出此下策,他别无办法。
他出去了。
温心独自坐在客厅里,对着自己做好的日程表,忍不住又是一阵委屈。过会儿她擦眼睛。她不知道汤贞老师什么时候才能醒,实在不行,明天再玩吧!
汤贞果然已经睡熟了。温心蹲在床边,近距离地望汤贞老师的脸。她心情郁闷,握住汤贞滑到被子边缘的手,想给汤贞掖掖被角。
忽然,汤贞的手指尖一颤。
温心一愣。
温心小声,试探着问:“汤贞老师?”
汤贞还躲在被窝里。温心眼睁睁瞧着汤贞睫毛动了动,汤贞脸颊蹭着枕头,他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汤贞大概用去几秒钟的时间,来看清他眼前的人确实只有温心。
温心感觉汤贞的手指有了些力量,汤贞想攥她的手。
温心握住他的手:“汤贞老师?”
“祁禄在吗。”她听见汤贞老师在耳边虚弱地问她。
温心愣了愣,急忙回头看。她放开汤贞,跑出卧室,温心四下里看看,到了玄关,把门从里面锁死。
汤贞看见温心跑回来。
“祁禄出去了,只有我在啊,”温心像是不敢相信,眼睛里是笑,嘴角也是笑,她双手攥住汤贞的手,“汤贞老师,你怎么没睡?”
汤贞眼睛睁大了一点,看温心开心的样子,汤贞也笑。他努力翻过身来,一只手撑住床单,他掀开枕头。
三粒小小的药片躺在枕头下面,床单凹陷的缝隙里。
“你没吃?你都藏起来了?”温心说。
汤贞笑着点头,像是恶作剧成功了。
“温心,”汤贞小声说,“我想出去玩啊……”
温心看着汤贞老师两只眼睛都是亮的。这样的汤贞老师,根本不像再需要什么卧床休息的病人。
“好啊好啊,你现在就想出去玩吗?我带你去!”
温心翻带来的行李,给汤贞找衣服换。她看到汤贞坐在床边,低头用力解手上的腕带。温心说:“汤贞老师?”
汤贞皱着眉:“不舒服……”
温心又想,也对,这个东西带着定位,如果祁禄那死心眼的小子回来发现她带汤贞老师出去玩了,肯定又要追来捣乱,说不定又要把汤贞老师带回来哄他吃药睡觉了。温心到汤贞身前,帮汤贞把腕带解开,丢到一边。
“我的也解下来!”温心说。
汤贞换上了衬衣、长裤,穿上鞋子。温心想了想,跑到玄关,把给祁禄买的那件冲锋衣拆开,拿来给汤贞穿上。
“穿件新的,省得被祁禄发现!”温心说。
汤贞好像真的很高兴,他望着门外,已经迫不及待要走了。温心给他戴上墨镜,帮汤贞把散在肩上的长发梳成一把,扎起来藏进冲锋衣外套的领口里。她又拿了顶帽子,给汤贞戴上。
“出发!我们出发了!”
汤贞手扶着甲板栏杆,目光怔怔的,朝远处海面上望。
温心在旁边查着地图,惊喜道,她找到那家糖果店在哪里了!
汤贞老师,走了!我们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