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三点四十分,六层甲板室内篮球馆。两场球赛结束,到了半程,肖扬摘下手臂上的队长袖标,在球馆中跳着高扬起手,把徽标抛入观众席中。
“红队队长肖扬比赛结束,蓝队队长周子轲比赛结束,”场内广播这样宣布,“让我们掌声感谢两位的出场,下面有请——”
肖扬站在场中,仰头对四方观众挥手道别,又是连抛飞吻,又是眨眼放电,表达他对歌迷们的爱意。观众们也对他依依不舍,齐声哭叫着,别走别走,再打一场。肖扬头发汗湿了,垂在眼前,肖扬伸手在胸口比划出一个心形形状,作为对歌迷热情的回馈。相比之下,站在赛场另一端的周子轲就显得沉默得多,有人给他递毛巾,他在一片呼声中喝矿泉水,把袖标摘下来,丢给正在一边努力热身准备上场的陶锐。
“我、我会加油的,三哥!”陶锐双手接过那块袖标,受宠若惊般对周子轲说。
“我的妈,这群粉丝再叫,房顶快掀飞了。”电视台的直播团队在一旁讲。
球赛结束,工作还在继续。一家电视台的摄制组跟在肖扬后面,就这么拍摄他的背影,一路出了球馆。
镜头里的肖扬看上去与舞台上一样耀眼。他有双漂亮的桃花眼,一头标志性的金色短发。哪怕再累,出汗出得虚脱,肖扬面对镜头也一样是满面春风。他是随地随地都能提起斗志的,就没有什么能干扰他的最佳状态。
他们到了摄制组事先安排好的一家咖啡馆。肖扬在罗马伞下找了个阴影位置坐下,他点了杯咖啡,看旁人递过来的行程表。采访时间只有半个小时。半小时后,肖扬要去顶层甲板准备晚餐后开场的亚星娱乐邮轮慈善拍卖活动。
周子轲姗姗来迟,摄制组专人在肖扬身边拉开一把椅子,殷勤问:“子轲,要不要喝点什么?”
肖扬转头看了在旁边坐下的周子轲,忍俊不禁。
采访的提纲肖扬球赛前就看过了,有什么问题他心中有数。采访人先从眼下这次亚星娱乐海岛盛会的筹备谈起。她说,身边有朋友为了抽一张你们亚星娱乐的音乐节门票,买了一百多张《Hunger(饥饿)》,肖扬一听就笑。采访人又翻出一则不久前的社会新闻给肖扬和周子轲看。这新闻说,就在本月月初,亚星娱乐海岛音乐节报名截止之前,有人网购了总计四千张《Hunger》,还在网上展示了专辑照片,照片里,电商网站光送货上门就用去了好几辆车,阵仗堪比搬家公司。有网友计算,四千张KAIser春专,花销至少五十余万。
“希望这位朋友抽到门票了。”肖扬诚恳送上了迟来的祝福。
“子轲呢,子轲怎么看这则新闻?”采访人难得抓住一次直面周子轲本人的机会,虽然早就听说KAIser群访周子轲向来是不发言的那个,她也不愿放弃。
周子轲擡起眼,直接看采访者身后的导演组。
肖扬还没说话,导演组先把采访人拦回去了。
温心坐在糖果店角落的卡座里,把身后的帘子小心翼翼拉上。
“汤贞老师,我们可以吃啦!”
汤贞坐在她对面,哭笑不得看温心点的这一桌子花花绿绿的点心。
温心兴致勃勃,分着刀叉:“汤贞老师,你好久好久没吃过点心了,我每样都点了一个,你看你想吃哪种口味。”她把勺子塞进汤贞手里,期待地望着汤贞。
十几分钟后,温心揉着肚子,苦恼道:“你就吃这么一点点,点了这么多,结果都被我吃了。”
汤贞看温心狼吞虎咽,好像只是这样看着他也很高兴了。温心在画着肖扬小太阳笑脸的KAIser主题甜点上叉起一块草莓,拿给汤贞。
汤贞摇头。
温心喜欢吃草莓蛋糕。她说:“这个腌渍草莓很好吃的,你尝尝嘛汤贞老师!”
温心说,她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这么和汤贞老师坐在一起,一起吃点心了。
“还是想吃汤贞老师你做的点心,”温心说,她靠在汤贞身边,“有一年我放假回家,路上要坐六个小时的火车,你做了一些饼干给我吃,你还记得吗。我回家以后我妈妈还说,汤贞这样的大明星还会烤饼干给你吃啊?”
汤贞笑着皱眉,说,不记得了。
温心抓着汤贞的手,说:“我记得啊!后来我妈逢人就说,说汤贞烤的饼干还不错哦,她吃过!”
汤贞看温心自己傻笑起来。汤贞说:“多久没放过假了,温心。”
温心一愣。
“我不知道,”温心想了想,“过年的时候?”
她想起来,那几个月汤贞老师身体状况正差,她和祁禄日日夜夜守着他,压根就没回家过年。
“不想家吗。”汤贞说,好像只是随口一问。
“你从小背井离乡,带着弟弟妹妹,可以说生活很艰苦了,”采访人说,“在这种情况下,又是怎么坚持梦想,一步步走到今天的呢。”
肖扬想了想,说:“也没什么特别艰苦的。”
“最早的时候我和几个同学组了支乐队,在酒吧打工,客人点歌我们唱歌,那时候我还没到公司来。”肖扬说。
“那时候在酒吧都唱什么歌?“
“流行歌曲嘛,最红的那些,闭着眼也要会唱的,”肖扬说,“一些当时的大明星,像我们公司的前辈,汤贞老师他们,当时Mattias的所有歌我们都要会唱的。《如梦》《洛神》《夜航船》《同步卫星》,还有些快歌,《天方大赦》《两小有猜》……”
“扬扬还都记得很清楚啊!”
“那是记得很清楚,”肖扬笑道,看了身边的周子轲,“当时Mattias发新单曲、新专辑,对我们来说绝绝对对就是最重要的事情。当天发了专辑我们几个乐队的同学就要去买,在音像店排队,等买到手天都黑了。大家一起找个地方吃饭,一块熬夜练歌,对着CD扒谱,歌词背过。第二天到酒吧上了台一看,我们是全城里第一个能唱新歌的乐团。”
采访人也像是被肖扬的热情感染了,笑道:“那时候畅想过自己也出道,做歌手,发专辑吗?”
“当然想过啊,”肖扬毫不掩饰地说,“上学的时候经常想啊,如果我们自己有一天也发专辑,会有多少歌迷来买,会比酒吧的听众还多吗。”
他边说,边捏着自己下巴:“几十万?几百万?有没有可能超过曲少川,超过汤贞?再顺便拿点什么大奖,去美国最顶级的酒吧演出,拿最贵的演出工资,那时候我们乐队几个人经常练累了躺在地板上做白日梦。”
采访人笑道:“这是学生时代的梦想。”
肖扬说:“那个时候按照现在的说法,叫……华语流行音乐的……”
“最后的黄金时代。”采访人说。
“对。”肖扬说。
温心从队伍里跑出来,手里举着两个棉花糖。汤贞就坐在不远处,温心凑到跟前,兴高采烈塞给汤贞一支:“汤贞老师,你看,这里居然还有这个糖模!”
汤贞不知道温心怎么这么高兴,低头一看手里棉花糖上,被糖艺师傅浇出了“汤汤美食厨房开播一周年特制焦糖布丁味”。
“那时候与现在不一样,”肖扬告诉采访人,“那会儿大家还习惯买唱片,音像店在大街小巷到处开,每次都要排长队才能买到喜欢的CD,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像是海报、贴纸。记得当时在我们学校周围同学铅笔盒一打开,就都贴着汤贞啊,费梦啊……”肖扬边说边笑,他有时候会回头看看身边的周子轲,好像这样就把周子轲带进采访的环境里了,“不像现在,街头已经看不到音像店了,大家也很少买唱片。”
“但亚星娱乐的实体唱片销量我们知道的,一直还是很高,业内领先。”采访人说。
“毕竟有个音乐节,”肖扬说得很直接,对镜头笑得坏坏的,“歌迷们都中了公司的奸计了。”
采访人说,那对于《Hunger》这张专辑的销量,你满意吗:“达到了你当初,心怀梦想的时候,那个理想销量了吗?”
肖扬捏了捏自己耳垂,他想了想。
“以前梦想的数字,说实话,不太可能实现。”肖扬说。
“毕竟时代不同了,”肖扬看了眼前的咖啡杯,又看采访人,“最早加入我们公司,亚星娱乐的时候,我是想要和一些……当时很厉害的人物,一些传说级别的人物,站到同一个平台上的。看我有没有可能接近传说的高度,甚至和他本人一较高下。”
肖扬说到了一些原定采访里没有的内容,采访人眼睛一眨不眨,连一边始终沉默的周子轲都擡起头来。就听肖扬说:“但那个旧的时代,黄金时代,已经过去了。我来晚了,没有赶上。”
“扬扬之前在其他采访中提到过,你是看了汤贞的作品,才想要加入亚星娱乐的。”采访人说。
肖扬毫不犹豫:“没错。”
话题又自然而然转到了汤贞与肖扬的关系上。
“汤贞老师是包括我自己在内,亚星娱乐所有新一辈艺人的领路人。”
肖扬对着镜头,认真道:“在他出现之前,没有人想到过一个偶像艺人可以做这么多工作,可以达到那么高的成就。唱歌、写歌、演戏、做主持人……登上戏院、剧场,开专栏,做电影节评委,去学校开讲座……”肖扬掰手指头在镜头前挨个数着,“他做了很多以前的偶像没做过的工作,他把这些路走出来了,他证明一个偶像艺人,只要有实力,有天分,够努力,就不会比那些科班出身的专业歌手或演员,差多少。那等到后来的我们再去做的时候,等我们再接触到一些很高级别、高规格的东西的时候,没有人会因为你是一个偶像就歧视你,不会因为你不是专业歌手专业演员,就故意设置一些门槛来阻拦你。大家一同竞争,平起平坐,靠自己的实力说话。”
采访人问:“比起做先行者,你更愿意做后来人?”
肖扬说:“比起一个人在前头磕得头破血流,我更愿意走在前人,譬如说汤贞老师他走过的路上,我觉得很轻松,这没什么不好。”
“你也觉得自己在走汤贞的老路?”采访人突然问。
肖扬一听,歪了头,看周子轲:“是不是都这么说?”
周子轲原本难得认真听肖扬说了一大段话,他刚才那表情还若有所思的。听到这,他眉头一皱。
肖扬没忍住哈哈大笑。
话题又转回原本给肖扬看过的那份提纲上。
采访人谈起KAIser最近几项刚刚对外公布的新工作,其一是最近红出国门的系列木偶动画片《小兔安迪》,除了肖扬在新一季动画里依旧担任主人公安迪的配音之外,KAIser另两位成员罗丞、陶锐也分别为剧中新角色献声。
采访人说:“子轲将来有没有可能参与?”
周子轲没反应,肖扬难以置信道:“他?你让他配音?”
新工作之二,日本之行。
采访人拿出一本杂志,这是上月在日本刚刚发行的一本女性周刊。镜头拍摄到杂志封面,是KAIser全队的一张合影。
“听说肖扬在日本人气很高。”采访人说。
肖扬看了周子轲,对镜头说:“他们喜欢按时工作的人。”
“日本观众对你灿烂的笑容印象很深。”采访人说。
肖扬对镜头笑了一下,露出八颗牙齿。
“他们叫你‘钻石男孩’。”杂志摊开,是一张肖扬单人大幅照片。
肖扬一听,接话道:“对,还有那什么——”
采访人翻开下一页,接着便是周子轲的单幅照片。旁边小标题,采访人念道:“叛逆的贵公子。”
周子轲也不吭声。肖扬大笑。
采访人说:“日本媒体以前有个说法很有名。”
“KAIser初次进军日本市场的时候,有日本媒体称:‘如果说骆天天继承了汤贞的美丽、敏感与忧郁,那么这支新组合的主唱肖扬则继承了汤贞所有的纯真、快乐与光明。’”采访人问肖扬,“这段话流传甚广,当时是真有媒体这么说吗?”
看肖扬的表情就知道,这句话他已经在各种场合,听各种人,提起过无数次了。这会儿面对镜头,肖扬说:“我要为天天哥说一句话,他挺快乐的,真的。”
采访结束后,就有工作人员来接肖扬去顶楼准备接下来的亚星慈善拍卖了。肖扬停在周子轲身边,问他:“你接下来去干什么。”
按照日程安排,周子轲接下来就没什么别的工作要做了。
周子轲摘了麦。
肖扬总觉得周子轲今天不大对劲。
“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今天会来工作啊,”肖扬压低了声音,“也没有什么前辈来监督你啊?”
周子轲打算走了。
肖扬说:“郭姐可给我和老罗打电话了。她反正把某位老师的事都托给你了。”
周子轲回过头。
肖扬四下里瞧了瞧,他跟到周子轲身边:“郭姐都这么说了,你也不去汤贞老师那看看?”
“郭小莉又不是第一次说这种话。”周子轲不客气道。
他仿佛在说,他不吃这一套。
肖扬小声问:“你刚刚是不是在心里骂人了。”
周子轲不看他。
肖扬乐了。“你反正都来了,”肖扬说,“一会儿没事,你就去汤贞老师那看看啊,汤贞老师又不会把你怎么着。”又补充道,“郭姐叫你去,你不去,她回头还得削你。”
汤贞问温心:“你说在哪里可以看电影的。”
温心扶着他,感觉在船上玩了这一下午,走走停停,还要躲避人流,汤贞老师是有点累了。到这会儿,甲板上风也开始变大,似乎是变天的先兆。温心四处看看,望头上的太阳,说:“要不然我们去室内电影院吧,汤贞老师,别去看露天电影了。”
汤贞攥着栏杆,摇头。
温心皱眉道:“露天电影在再上面的甲板层,开始还早呢……”她问,“汤贞老师,你能行吗?”
汤贞点头:“上去看看吧。”
天色像要变了。
万邦影业大总管傅春生先生望着窗外,忙里偷闲,看了会儿云彩。
万邦娱乐集团董事长陈乐山的秘书钟坚从后面走过来,道:“傅先生,陈总请你进去。”
傅春生当即紧张了骨头,理理衣服上的纽扣,跟在钟坚身后。
董事长办公室除了陈乐山,还有另个人坐在里面喝茶看报。报纸遮去他大半张脸,只在顶上露出一个发亮的秃头来。他一看见傅春生进去,挑眉打招呼:“老傅,谢大姐怎么样了?”
这是万邦娱乐集团的二把手,副总经理林大。
傅春生这趟过来,主要也是说这个情况。集团主管艺人经济部门的谢茗慧谢董事,前些日子突发心脏病,紧急住院了。傅春生今天刚代表董事会往医院去了一趟:“谢大姐说,多谢各位同僚的关怀,休养几天就回来工作。”
“茗慧这个身体素质不行啊。”陈乐山坐在办公桌后头,边说,边小声对秘书钟坚吩咐着其他事情。
林大说:“方遒这一捞上来,谢大姐是吓着喽。”
傅春生略一犹豫,说:“陈总,还有另一件事……”
“吕天正今天下午托人运来一头老虎,说是送给您的,”傅春生说,“现在还在公司底下放着呢。一个大活物,没人敢动,不知道他是……”
陈乐山正用钟坚拿给他的一块柔布,擦拭桌上女儿陈小娴的几张照片。听到这,他擡起头,问:“什么东西?”
“他送您一头老虎。”傅春生刚复述了一遍,话音未落,那边看报纸的林大突然发出一阵笑来。
陈总低头,又擦了擦女儿照片。他哼了一声,也笑了。
“这个吕天正。”他说。
傅春生一头雾水。
林大告诉傅春生,前几日他跟陈总,还有万邦集团另一位副总,黄健雄,三个人一同去打高尔夫。
黄健雄告诉陈总,小心养虎为患,以后骑虎难下。
“这吕天正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正好听见陈总跟小黄说的那句,‘虎口拔牙,别有意趣。’”
傅春生听到这,顿悟了。林大笑道:“这吕天正就问我,说黄副总跟陈总在聊什么呀。”
“我告诉他,陈总喜欢养老虎,”林大说着,傅春生开始笑了,他两撇胡子好像鱼须一样带着水波颤动,林大说,“正考虑养肥了怎么拔牙呢。”
大主持人吕天正看着外面转阴的天色,接了个电话。电话里傅春生告诉他,那头老虎陈总收下了:“这几个月,光云先生的事就辛苦你老吕不少,等云先生的事办妥,陈总少不得要推你一把。接下来就安心忙你的电影吧老吕,资金不用担心。”
吕天正挂了电话,离开阳台走回身后这间刚刚装修完成的总经理办公室。
梁丘云就坐在这办公室里,他翻阅着手里几份材料,看姿态,俨然已经是这里的主人了,只是身边没有几个秘书陪伴,显得周遭布置再豪奢,也空落落的。
吕天正想起昨夜里,他远房亲戚的侄女打过电话来,同他哭诉。电话里,侄女说,在梁丘云身边当了这阵子秘书,她是快受够了,梁丘云这个人何其善变,还特别多疑,朝令夕改,让人揣测不到他在想什么:“按大伯你说的,他也就是个乡下穷地方出来的人,怎么还伴君如伴虎的?”
吕天正在电话里骂她目光短浅,太娇气。侄女撒娇道:“你要让我做他女朋友我就干,做秘书太委屈,我什么时候伺候过人。”
吕天正这会儿走过去,到梁丘云身边,轻声道:“给你请了几位秘书,你也不用,这种文件交给他们去整理不就好了,还省得你劳心费力。”
梁丘云摘下眼镜,笑道:“多谢吕老师关心。”
“都叫你不要客气。”吕天正坐到他身边沙发上,低头拿过梁丘云手边的材料来看,他翻了几页:“这就是郭小莉做的企划案?”
梁丘云“嗯”了一声。
“云老弟打算新公司成立以后,还办这个周年活动?”吕天正拿过手边的茶杯,喝了一口。
梁丘云挽了袖口,亲自给吕天正倒茶,说:“还在考虑。”
吕天正继续看那叠名叫“Mattias十周年专题活动”的企划案,只粗略翻了翻,对于亚星娱乐和郭小莉在纸面上对梁丘云作出的让步之大,略感惊讶。
这个活动与其叫做Mattias十周年专题活动,不如叫做梁丘云出道十周年个人纪念专场。
最后一页还写着郭小莉的亲笔签字:“因阿贞身体缘故,同意以上安排。”
“拿到新公司来办,你还打算带着汤贞?”吕天正问。
梁丘云把茶壶放下:“还在考虑。”
“别太累了,”吕天正说,“你这以后做了老板,还要事事亲力亲为,什么都自己考虑,怎么顾及婚姻和家庭啊?”
梁丘云虚心听着。
“尽管放给手底下的人去做,放心,”吕天正说着,喝了一口梁丘云给他倒的茶,“像方曦和那样的,总是少数。”
梁丘云一双眼睛鹰隼一样,向上一挑。
“吕老师说的是,”梁丘云说,“不过以前人的教训也要吸取。方曦和老板当年盛极一时,还不是说倒就倒。”
吕天正问:“云老弟打算在亚星娱乐留下哪些人?”
吕天正说他今天看报纸,报纸上刊登了亚星娱乐那个海岛音乐节的艺人合照,照片挺大,娱乐头条。“里面有个金头发的小子,”吕天正说,摸摸下巴上稀疏的几根胡子,“我看着很不错,像个可造之材。”
梁丘云瞥了一眼吕天正。
“肖扬,”梁丘云点了点头,“以后叫他多跟着吕老师学习。”
窗外天色变暗,日头快要落了。
吕天正还想说些什么,梁丘云手机响起的声音把他的思路打断。吕天正点头,意思是叫他接电话,谁知梁丘云把手机翻过来,转手扣桌面上。
一条信息传送到梁丘云的手机里。
新信息来自小田:
[云哥,快下雨了。]
新信息来自囡囡:
[温心姐姐,妈妈来看了我的小马。]
简单的文字信息下面,是一张照片。照片里,一个蘑菇头小女孩穿着护具、马靴,带着头盔,开开心心骑在小矮马上。她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牵着妈妈。郭小莉在一旁,也看了镜头。她笑容灿烂,怀抱着女儿肩膀,眼尾的皱纹一条一条,深深勾勒她的面容。
汤贞坐在露天影院的等候区里,低头看温心的手机屏幕。他手有些发颤。温心的手包在他的手背上,握着他,帮他把手机拿稳了。
温心有点担心地回头看了看:“汤贞老师,好像真的要变天了,要下雨了。”
甲板上的风越来越大,吹得伞全收了起来。温心擡头,瞧着头顶上愈加阴沉的云层,她面上不露怯色,心里却着实开始怕了。
周遭的游客们也已经三两成群地离开了。在影院外面,更多女孩儿爬出了露天泳池,离开攀岩壁,她们穿着比基尼,披着外套,抓着自己的帽子、手包,携着伴着,一边朝天上看,一边匆匆往船舱的方向跑。
汤贞还眼神定定的,瞧手里郭小莉和女儿囡囡的合影。
温心说,汤贞老师,你看天,好像要下雨了。
温心总觉得,汤贞老师就像听不清楚她说的话了一样:“我们回去吧,汤贞老师。”
汤贞突然说:“囡囡已经长这么大了……”
海上的风变大了,裹着温心和汤贞身上的外套,吹着甲板上印着亚星娱乐标志的旗帜。那四个字高高横在天上,在风中闯荡。
温心压抑下内心的紧张,吞了口口水,对汤贞说:“是啊,汤贞老师。”怕汤贞听不见,她大声道:“你好久没见过囡囡了!”
汤贞终于听见了,他擡起眼来,看了温心。甲板上此时已是连个人影都没有了,仿佛瞬息之间,海面上空就被大雨前的乌云快速笼罩。
海上天色一向是来得快,变得快。温心望着头顶的黑云,感觉到脚下甲板明显开始倾斜。海面上起浪了。温心拉汤贞的手臂,颤声道:“汤贞老师,咱们回去吧……”
汤贞坐在原地不动,他瞧着周遭的天,瞧着这遮蔽住天空的浓云。他好像听不见温心的话,也听不见风中的警告,那预示着危险的声音。没过几分钟,天地又是勃然变色,一道白色的闪电从云中划过,蛛网一般,从天顶密密麻麻劈进海面,映在汤贞的瞳仁里。
温心的尖叫被海上巨大的浪涛声和雷声盖住了。汤贞觉得有什么冰凉的东西落下来,落到他的脸上。
是雨,雨下起来了。汤贞擡起头,他感受不到怕,只觉得这雷声似曾相识。汤贞仰望着天,在雨中睁开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