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轻舟已过万重山
“明堂，今天你叫你来，除了说一说往事。还有一件重要的事，爸爸想和你商量。”
杜康生戴起金丝边眼镜，颤抖着手，从病床床头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
他手抖得厉害，几度文件几乎掉下去。
明堂无奈，擡手接住。
父子俩亲手握住那份文件。
杜康生擡眼看了眼自己的小儿子，郑重道：“我打算让你立刻上任神武的接班人。神武虽然被你这么一闹，传出一些负面的新闻。但是，这是我自己一手创办的集团，我知道他的份量。神武一时半会儿垮不了，只要将你搜集的那些问题修正了，神武不但不会垮，还会向前迈进一大步！明堂啊，我有信心！你愿不愿意，将这艘大船的船舵，接到自己手里，带着它驶向崭新的、更远的方向？”
明堂怔住了，疑惑地问：“都这时候了，你还愿意把神武交给……我？不是大哥么。”
杜康生微微摇了摇头：“如果你不接，我再给他。以你大哥的实力，不过做个守城之主。而我需要的是能守土又开疆的元帅！明堂，相信爸爸，你可以的。”
杜明堂接过那份文件，内心百感交集，他千算万算，也没想到杜康生今天叫他来，竟然是为了这个事！
被人信任的感觉是很好。
明堂和杜康生的恩怨，在这一秒得到了破冰。
但就算是冰开始融化，也不等于杜明堂就愿意接受这样的安排。
挣了挣，杜明堂还是叫出了口：“爸。”
“爸，不是我不愿意接手神武。其实如果不是为了复仇，我根本就不想介入家族产业。我的梦想，不说您也知道，我只想成为像贝聿铭那样的建筑师。建筑，才是我的心之所向。对权力，我毫无热情。”
杜明堂站起身，最后还是无奈地将那份文件放在床头。
“对不起，爸。让您失望了。”
说完，明堂便起身向门外走去。
他拉开门，直直撞见正在偷听的杜明泉和褚灵灵。
这时，杜康生叫住他，说道：“明堂，安排一下。我病好了，你陪我去看看你妈。”
明堂没说话，从杜明泉和褚灵灵的中间径直穿了过去。
杜明泉气喘吁吁地追到电梯口，他也想通了，帮着杜康生一起劝明堂：“明堂，你要不要听爸的话，再考虑一下！神武需要你，只有你可以救神武！”
杜明堂叹了口气，望着这个和他从小竞争到大的大哥，此刻竟然站在他面前服软。
他点点头，认真回绝：“哥！话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我有憬悟。而你和爸，只有神武！与其将信心和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不如相信自己，大胆向前！做自己想做的事。”
这时，电梯来了。
杜明堂阔步走了进去。
电梯门缓缓合上。
兄弟俩，一个在门里，即将离开此地；一个在门外，只能折返回病房。
这就是他们的命！
明堂努力改写过自己的命了，就算不择手段，就算这条路不一定对。
至少他，对得起当时的自己，把想做的事做了，想解开的心结解了……
……
左思右想了好久好久。
路佳还是拿起手机，鼓足勇气，给那个熟悉的微信头像，发过去一条微信：见一面？
对方秒回：“可以。哪里？”
“去游乐场吧。上次那家中心咖啡厅。”
“好。”
“时间呢？”
“这周六。老时间。”
“好。”
再见面。
路佳将小鲁班带上。
杜明堂去前台给他点他爱吃的香蕉船。
距离上一次在这里见面，整整过去了半年时光。
半年，区区一百八十天，可以是弹指一挥间，也可以是轻舟已过万重山。
“没想到，你会约我。”
杜明堂放下东西，望向路佳。
“你胖了，更白了。气色也变好了。”他由衷地夸奖。
自从路佳不当建筑师，行业内除了当传说讲，便不再有她的音信。
“你最近还好吗？干嘛呢每天。”明堂故作轻松地问。
路佳一笑：“我不做建筑师了。在当室内整理师。”
“室内整理师？”
“对，一种新兴的职业。帮助客户整理建筑的内部空间。”路佳自豪地回答。
“你喜欢这份工作吗？”明堂不放心地问。
“还挺喜欢的。”路佳如实相告，“过去我做建筑，总是想着如何将建筑师的自我表现和功能性结合吗，考虑了太多的宏观因素。可等我当了室内整理师之后，才知道，建筑不过就是一个容器。是生活的容器，是人生的容器，是一切的容器。建筑不是拿来看的，更不是拿来表现的。它是实实在在屹立在那里，融入我们生活的空气。建筑师的每一个外立面的设计和动线图的修改，都有可能牵扯到生活在里面的人三五年甚至一辈子的生活习惯。所以，更加要慎重！”
“哦。看来你感触挺深啊。”
见到路佳的好状态，杜明堂由衷地为她高兴。
可他又很快低下头，假装吸饮料，他做的那些事，确实愧对她。
“你怎么样？别光说我。”
路佳问杜明堂。
“我爸想让我接神武的班，我拒绝了。现在我只想把憬悟建设弄好，把space项目最好地呈现出来。”
“有困难吗？”路佳淡淡地望着他的眼睛笑。
“没有。啊，有！”
明堂吐词又吞字。
“到底有没有？”路佳笑眯眯。
小鲁班也帮腔：“是啊！明堂哥哥！你要是有困难就说出来，我们一起帮你想办法！小鲁班办法可多了！你要相信我！”
小孩子的一番话，把杜明堂和路佳都给逗笑了。
杜明堂认真擡起头，用最真诚的语气，对路佳道：“路佳！真心对不起！我不应该、不应该诬告你抄袭。我……”
这时，路佳突然打断他，也很认真地问了杜明堂一句话：“你是真的确定我没有抄袭吗？还是仅仅凭直觉相信我这个人？”
杜明堂被她问住了！
但还是不得不坦白：“我不知道。”
路佳笑笑，喝了口饮料。
“我来帮你说吧。”
路佳大大方方道。
“明堂，你其实也不确定我有没有抄袭。因为上次从游乐场回来之后，你就有了‘走马灯’的想法对不对？！所以，你在6月6日前，将自己的灵感写成论文，记录下来。但你没料到的是，其实你送我的那盏走马灯，也给了我灵感，我也创造出了和你类似的方案。那段时间，我们又天天在一起，所以，你也无法真切地知道，我到底抄没抄袭你。但是以为时局需要，你毫不犹豫地举报了我。你心底也有赌的成分，各50%吧。”
杜明堂被路佳说得无言以对，他双目炯炯地凝视着对面这个让他欢喜让他忧心的女人。
这时，路佳将小鲁班的电话手表给掏了出来，递给杜明堂。
“还好，小鲁班拍到了我从游乐场回来之后的绘稿图，上面有日期。”路佳指了指道，“他还想把照片发给你，可惜不知道什么原因，发送失败了，导致你没有收到图。”
“所以，你的意思是……”
杜明堂大惊失色！
这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竟然路佳和他在同时同刻，有了一样的灵感，作出了一样的方案！
如果说这不是心有灵犀，那又是什么？！
“这……太不可思议了！”
明堂擡起头，惊讶地望着路佳。
路佳也是花了好多天才想明白，原来所有事件的巧合点，就是在相同的时间，因为相同事件的触发，他们俩有了心心相惜的方案！
所以，才有了后面的各种撞车！
其实，不需要电话手表的佐证，在后来的相处中，明堂也根据她的人品相信了非路佳所为。
但是他想刹车的时候，自己已经像脱缰的野马一样冲出去了，开弓没有回头箭，一切都来不及了！
“你刚才说，现在space项目有困难？”路佳主动开口追问。
明堂这时才将纷飞的思绪收回。
“是！走马灯+长信宫灯的方案固然是好。可我总觉得，这座建筑的外观还是不够简洁。”
杜明堂掏出背包里的图纸，指给路佳：“你看。”
路佳接过图纸，端详。
而后，她莞尔一笑。
她笑道：“当时老靳和我说，一定有比‘走马灯’更好的方案！我不信！后来，他带我去了招标会，我心服口服！不过——”
路佳先卖了个关子，才垂下眼睑对着图纸道：“你的方案是更好的方案，却不是最好的方案！”
杜明堂亦叹了口气：“是啊，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建筑，永远都有改进的空间。”
路佳点头。
杜明堂笑着求：“那路大建筑师能不能给我这个小学弟，提t点建议，先解决眼前的这个难题呢？”
路佳当然点头。
她问小鲁班要了一根铅笔，三下五除二，在杜明堂的手稿上对几根线条进行了大刀阔斧的修改。
“建筑，在于术数，不在技能。你把space的外形已经够简化的了，但是目前来看，线条还是过于繁杂。长信宫灯的创意是很好！但中国建筑的未来不等于复古建筑，而是传承中国建筑的审美精神，同时吸收西方建筑的技术手段，运用现代高科技材料的灵魂综合体。你这里面还是运用了很多榫卯结构和框架几何图形。看得出来，你受大师贝聿铭的影响很深。但是，你却没有学到精髓，除了大胆，你不够洒脱！你看，这里五笔，你干脆改成一个大弧线，就会看起来流畅自然许多！有时候做减法，也许更轻松。”
确实！
经过路佳的画龙点睛，space项目确实像被注入了新的有力的灵魂。
巍巍气魄华夏龙鳞中又透出丝丝生龙活虎满怀生机，灿若朝霞之初起，耀若繁星之竞发！
美哉！妙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