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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上海俗女物语 > 29、流金岁月 下

    29,流金岁月下

    江凯一家初来香港,也着实风光了一阵子。在浅水湾买了豪宅,请了司机和女佣,过上了和在上海别无二致的奢靡生活。

    江凯也知道不能坐吃山空,没有了种植园,江凯转为投资地产和股票。却不知道犯了什么煞星,投资一样亏一样。

    再加上他一到香港,迫不及待又娶了两房小妾,三个女人生了一堆孩子们需要养活。江家外表看上去风光,实际上内部早就蛀空了。

    1965年,香港发生银行危机事件。广东信托银行挤提风波蔓延到多家华资银行,明德银号、广安银行、道亨银行、永隆银行纷纷倒下。恒生银行更是在一天之内蒸发了六分之一的总存款,被汇丰银行收购控股权。

    经此一役,恒生指数从103.53点下跌到77.95点,这就是香港历史上的第一次股灾。

    江家的资产全部都放在华资银行中,首当其冲成为了第一批受害者,资产一年之内缩水了一半,不得不搬出浅水湾的豪宅。

    两个新来的小妾立即向江凯提出离婚,把江凯气到住院。

    不但如此,小明星竟也撒手不管,任由江凯在病床上等死。

    江幼怡到港后不久偶感小恙去医院看诊,就在医院里,这对多年不见的父女重逢了。

    “韩太太是那间医院的‘姑娘’(护士)。因为大家都是上海人的缘故,给了我姆妈很多帮助。韩太太说,我外公临终前的最后那段日子,都是我姆妈在床前尽孝。”

    “不愧是大家闺秀,你外公那么对她,她还对他那么好……”

    贺敏敏由衷地赞叹。

    半年后,江天佑的外公撒手人寰,他被女儿的孝心感动到了,同意把剩下的全部财产都留给江幼怡。

    然而小明星和她的两个儿子可不是好惹的,觉得老爷子临死之前昏了头,谁会把财产留给女儿,不留给儿子?就算是发妻嫡出又如何?

    小明星带着儿子大闹江凯的葬礼,指着老头子的遗体骂他没有良心,说江幼怡没有资格和他们争家产,她不会给她一分钱,让她快点滚回上海。

    江幼怡虽然当下落魄,却依然带着豪门千金的傲骨。她来香港之前,压根没想过要和父亲重逢。之所以这段时间服侍江凯,给他送终,是出于父女天性,没有想到要有什么回报。现在看到这个后妈如此嚣张跋扈,从前种种往事一起涌上心头,决定要和他们一家干到底,夺回父亲的遗产。

    她初来乍到,没有钱,也没有熟悉的律师。好在韩太太的先生正是一名律师,接受了姆妈的案子。

    小明星毕竟有钱有势,经过高人指点,不但不承认遗嘱的有效性,甚至提出江幼怡根本就不是江凯的女儿,是冒名顶替的。

    “你母亲她没办法证明自己,是么?”

    贺敏敏聪慧至极,一针见血。

    “是的,我妈是从澳门偷渡过去的,她所有的证件都留在上海的家里。然而在一年前,‘绿宝石’就被抄家了……”

    如果放在寻常,好婆当然可以帮她去派出所调档案,然后寄到香港。又或者江幼怡自己回一趟上海,然而那是在1965年!

    不管出于任何理由,她逃到香港去的行为在当时实打实地属于“现行反革命”。

    “能证明她身份的只有在香港的邓家人。邓家在香港开了百货公司,表舅也算是当地名流。可邓家比江家人也好不到哪里去,怕她也和他们打官司争财产。”

    毕竟她是邓老先生唯一的外孙女。

    幸亏香港有不少上海人,其中不少与江、邓两家相熟,江幼怡想尽办法找他们出面作证,证明她和江凯的关系。玫@瑰

    几年下来,小明星一家被缠得不堪其扰,又因为打算全家移民温哥华,不想牵扯官非。于是退了一步,拿出一百万来打发了她。

    一百万对于江家来说或许根本不算什么,但对于早就落魄的江幼怡来说,足够让她心满意足了。

    最重要的是,法院认可了她江家女儿的身份。比起钱,这才是江幼怡最看重的东西。

    然而即便拿到了钱,江幼怡也不能回上海,甚至不敢写信回去,唯恐因为自己的身份波及好婆他们两个。

    “这么多年,她都没有找到他么?”

    江天佑苦笑着摇了摇头,“找不到我爸,身边又一个亲人都没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我妈精神出了问题,时不时地披头散发,光着脚在街上游荡,逢人就说自己是从上海来的江家大小姐,又问别人有没有看到过她家先生和儿子……”

    “天!”

    贺敏敏捂住嘴巴,想不到婆婆最后竟然成了疯子,难怪之后大陆开放和香港这边联系她都没有回来探亲,原来那时候已经被送到精神病院了!

    什么叫做“富不过三代”,什么叫做“是非成败转头空”,看看江家的遭遇就可见一斑。

    江幼怡含恨而终,死前回光返照,终于想起自己还有一个儿子在上海。她找来韩律师夫妇,求他们为自己办理身后事,把她留下不多的财产全部交给儿子天佑。

    她不想让自己的儿子成为他父亲那样的人物,希望他能做一个有担当的男人,所以才会提出必须结了婚才能继承遗产的奇怪要求。

    几个月后,她素未谋面的儿子飞到香港,处理她的身后事。

    从上海到香港,邓家到江家,曾经一代名媛的人生就此黯淡地落幕,显赫一时的上海滩百货大王和烟草大王的后人最终也成为了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岁月的金砂在褪掉最初耀眼夺目的金色外壳后,沉淀进了滔滔江河,成为了时代中一颗再普通不过的沙子。

    直到烟花落尽,贺敏敏都没回过神,整个人都酥麻麻的,柔肠百结,一股怨气堵在胸口,感觉都不像是自己了。

    然而另一边,江天佑已经滔滔不绝地开始说起钞票的事情了。

    “你放心,酒席钱和定金,我一定尽快还给你。只是……只是现在一下子拿出来的话,实在有点困难。”

    医疗费加上律师费,江天佑一共倒欠韩家夫妻两万多。扣掉在这两个月在香港的生活费和给大陆亲朋好友买礼物的费用,最终江天佑只带回来五万元人民币。

    这五万块将将够把店顶下来。但是如此一来,装修和招聘员工的费用就不够了。

    “不过你放心,我妈除了这十万现金,还有一套在柯布连道的小房子留给我。之后我请韩律师帮忙代售,等拿到钱我一并还给你!”

    “为了这点小钱,哪里值得卖房子?”

    谈到钞票,贺敏敏立马来了精神,心也不酸了,肠子也不疼了。

    虽然不熟悉香港那边的情况,但贺敏敏本能地感到这是笔亏本买卖。

    “你不是说香港物价房价都很高么?倒不如租出去赚房租,一个月三千,一年下来就是三万六千港币,这还不够你还我钱?”

    贺敏敏摇了摇食指,“我们的合同有效期是一年,你在一年之内还清钞票就可以了。但是丑话说在前头,我是算利息的,你还得越晚,利息越多。”

    “那我是不是要写张欠条给你?”

    江天佑明知故问。

    “那是当然,走,现在就下去。我给你一笔一笔列清楚。”

    贺敏敏走到楼梯旁,转过身,“还有,礼金也要算算清楚。我家亲戚送到你这边的,你可都要还给我的。你都不知道我妈等这一天都多久了!”

    贺家姆妈催女儿结婚的理由之一就是这些年那么多亲戚朋友结婚,迎来送往不知道送出去多少红包,就盼望着贺敏敏结婚的时候全部都收回来。

    她姆妈提前发“条头”,让贺敏敏算好之后拿回家去对过总账,多出来的那部分才是贺敏敏的,其他都要“充公”。

    江天佑心想难怪贺敏敏那么喜欢跟人算账,原来根子在丈母娘这里。

    “没关系,我的也给你。”

    江天佑双手插兜,亦步亦趋地跟在后面。

    “真的?”

    贺敏敏一脸惊喜地回头,双眼发光,竟比烟花都要亮上几分。

    “真的。”

    “那也不行,我们说好的,该怎么算就怎么算。”

    贺敏敏闭上眼睛,狠下心来,好似损失了一个亿。

    江天佑忍不住笑出声。

    都说女人不能谈钱,一谈钱就俗气,可贺敏敏俗气的样子真是太可爱了。

    突然觉得什么东西砸到后背上,江天佑低头一瞧,是一个红色的塑料降落伞,只有巴掌大小。

    “呀!今天风往这里吹!降落伞飞过来了!”

    贺敏敏也看见了,重新折回晒台上。

    更多的小降落伞顺着风从他们头上飘过。贺敏敏激动的跳了起来,擡手去捞。

    这些伴随着烟花一起升到天空的塑料降落伞是每年国庆烟花表演的压轴戏,也是一代上海人的童年回忆。

    散布在人民广场四周的孩子们最盼望的事情,就是十月一号这天晚上的风向朝自己家方向吹过来。他们笑着,跳着去抓。等假期结束,把这些“战利品”带到学校去跟同学炫耀,比谁的降落伞数量多,样子完整,颜色好看。

    江天佑仗着人高马大一连抓了四五个,贺敏敏连连拍手叫好。

    “我记得小时候里面包着糖果的呀,怎么现在没有了呢?”

    贺敏敏拿起一个,拆开来看,见到降落包里面只是一块小木头,不由得有些失望。

    “我小时候没人陪我玩,也没有玩具。就这么一个降落伞能让我开心很久。”

    江天佑干脆一屁股坐到地上,把降落伞排成一排。

    “有一回我为了捡降落伞,一路从静安区走到卢湾区,半夜三更才回来,被好婆抓住煞煞勃勃打了一顿屁股……我长那么大,那是她唯一一次打我。”

    好婆以为江天佑就跟她的小小姐一样失踪了,差点急疯。

    “那是该打的。”

    贺敏敏落井下石地点了点头。

    江天佑没有亲人,好婆又何尝不是?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他们却是彼此生命中不可分割的唯一亲人。

    “我那时候就下定决心,将来要赚大钞票,让她老人家安度晚年。”

    江天佑低头用手背蹭去眼角的泪珠,他深吸一口气,看着楼下黑灯瞎火的小吃店,“所以这个饭店,无论如何都要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