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钱浩生这会醉得不轻,就算别枝和他说他在跟爱丽丝一起梦游仙境,他大概也信。
“两个男朋友”的问题就这么被庚野敷衍了过去。
“这是我带的心理系新生,聚餐喝醉了,我要送他回他的住处,”别枝向庚野解释,“今晚那两条信息原本是发给我同事毛毛的,我已经和她说好,麻烦她过来陪我送人,大概是中间点错了,然后就……”
庚野淡淡点头:“就点进了一周前的聊天框里?”
不妨碍他懒洋洋睨下的那个“我信了,你继续编”的嘲弄眼神。
别枝:“……”
总不能说她把他微信置顶了。
认清了今晚大概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的事实,别枝平静了两秒:“对,是我故意钓你的。”
庚野轻挑眉,单手撑住了墙面,俯身:“背着男朋友养鱼,还这么理直气壮?”
“你是鱼么。”别枝慢吞吞仰眸,问他。
庚野停顿了下。
别枝摇头:“不会,你是虎鲸。”
她弯腰,把靠着门框悄然下滑的钱浩生拉住,免了新团支书开课第一周就没脸见人的场面,别枝这才擡眸,不紧不慢地补充了后半句,
“鱼塘都能被你撞碎了,谁敢养你?”
庚野:“?”
不等新晋人形虎鲸对这个说辞提出什么异议,别枝已经弯回腰,对着烂泥似的靠在门框上的团支书,她默然两秒,扬起手腕。
“啪,啪。”
她给地上男生来了轻柔又温和的两巴掌:“钱浩生同学,你又在课堂上睡觉?”
“…!”
高三后遗症还没完全结束,钱浩生闭着眼一把就挺直了腰,很熟练地伸手擦嘴角,大声道:“没,老师我没——嗝,没睡!”
“那就起来。”
别枝没表情地扶他,“下楼上体育课了。”
“…好嘞!”
眼都没完全睁开的钱浩生攀着门框,硬生生把自己从烂泥状态拉出模了。
别枝扶着人,没走两步,就对上了庚野临睨下来的有些复杂,似笑非笑,又透着莫名凉意的眼神。
她顿了顿:“干嘛这样看我?”
“我是你初恋么。”
庚野问得突兀又随意。
“——”
猛停之后,别枝第一反应是庆幸不在楼梯口,不然一句话的恶果大概是两个人一起翻滚下楼。
可能她还会出于死不瞑目的心,把旁边这个身高腿长倚着墙轻飘飘就扔了个平地惊雷的祸害一起拉下去。
寂静漫延。
几秒后,别枝顶着微微发烫但绷得漠然的脸,仰眸:“你也喝醉了?”
“没有,单纯好奇,”
庚野操着懒怠松弛的嗓音,语气也慢悠悠的,他从侧靠着墙的姿势直腰,转过身,面向扶着人停住的别枝。
一瞥那个醉眼迷蒙但听话的男生,他忽笑了。
“你这么熟练的训狗手段,是不是从我开始。”
“…………”
别枝:“?”
兴许是这一分神,手上的力跟着松了,别枝肩旁,男生那一米八的阴影陡然朝她身前压了下来。
顾不得会不会接触太多了,别枝刚要拿肩膀将人撑住。
兀地。
那道清拔侧影拉直,指骨拎起钱浩生的衣领,单手将人往上一提。
隔着别枝只差几公分,庚野将男生拎停在半空。
被包夹在中间的别枝:“?”
庚野眼神沉郁地睖过那个又醉过去的男生,低眸,瞥向身前的女孩。
只有这种时候,才觉着她实在小猫似的一只。
“难怪会蹭一身乱七八糟的味,”庚野皱眉,“你就不知道躲着点?”
别枝刚想开口反驳。
斜对角。
包厢门打开,两个陌生人前后要出来,跟着就僵t住,震撼地看着走廊上这三个人呈三角形站位的态势。
对上最前面那个的眼神,别枝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不是……”
“砰。”
当先的那人一把把同伴搡回去,门也狠狠拽上了。
一两秒后,隔音性明显不怎么样的门后——
“我操,现实版《燃冬》!就在门外!”
别枝:“……”
庚野:“?”
死寂数秒。
别枝瞥了眼没反应的庚野:“你可能没看过,是一部电影,讲两男一女……”
“松开,往后退。”
庚野朝旁边懒擡了擡下颌。
不知道最好。
别枝乖巧收手,退后一步。
庚野将比他矮了半截的男生随手一抄,余光凌冽刮过庆幸的别枝,他冷淡地扯了扯唇。
“是没看过,但猜也猜得到。”
将人扛麻袋似的提起,庚野转身,曳下的懒散嗓音敲碎了别枝的幻想,“你的喜好还挺边缘。”
别枝:“?”
可能是腿长优势,即便手里还提着个醉鬼,庚野下到一楼也比别枝快些。
楼下大堂内更吵闹,9点过半,正是一群醉鬼的狂欢。
庚野转过楼梯口,径直向外,迎面便和一个看着三十左右的男人打了照面。
对方一愣,面露惊喜和意外:“庚哥?什么风把你吹来我这个小酒楼了?大驾光——”
话没说完,就被庚野单手锁了喉。
“嘘。”
别枝晚了两步,下来就见庚野右手提着半醉半醒的钱浩生,左手刚从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垂落。
“?”别枝迟疑问,“认识?”
一副死里逃生表情的男人龇牙咧嘴地揉着脖子,眼神在庚野和别枝之间转了个来回。
“酒楼老板,”庚野瞥过对方,回眸,“不熟。”
别枝一哽。
不熟这种话是能当面说的吗?
“你常来这里吃饭?”
“没有。”
庚野倒是没忘问答帖里安排给他的落魄人设,“兼职,来送过水。”
别枝眉心轻皱,有些恍神。
也就没注意她对面的酒楼老板听完这话,一脸“啥玩意?”差点把脖子扭了的震撼。
“走了。”
算是声招呼,庚野提着半死不活的钱浩生往外。
回过神的酒楼老板赶忙调整表情,笑眯眯地朝别枝擡手:“慢走啊。下回来,我给你免——”
门前。
庚野不动声色地瞥回一眼。
酒楼老板被那点冷意一灌,强行扭词:“——给你免开瓶费!”
“……”
目送祖宗背影消失在门外。
酒楼老板垮回肩。
“老板,你朋友吗?”前台小妹笑嘻嘻地托腮,“这也太帅了,介绍给我呗。”
“美死你,知道他什么来头吗,你就敢惦记?”老板靠在柜台前,叩了叩,“就这位,把追他的凑成桌,够在咱酒楼里包场办一个月的流水席了。我还没见他搭理过哪……”
老板一顿,反应过来什么,扭头看向门外。
这会儿门口自然早没影了。
“头回见这少爷哄小姑娘玩,还‘送水’,”酒楼老板嘀咕,“整哪出呢。”-
庚野没开车过来。
主要原因是他那辆库里南见不得人,次要原因是,按林哲这个狗头军师的参谋,他目前在别枝这儿立的人设比较适合没房没车。
带着钱浩生这么个站都站不直的醉鬼,计程车自然是不好拦的,不然别枝之前也不用求助毛黛宁。
连停了两辆,都是不拉醉鬼,别枝索性先到一旁去给毛黛宁回电话,让她不用麻烦来跑一趟了。
刚打完电话,别枝回头,就发现庚野那边拦到车了。
开车的是个中年女司机。
从她看后视镜的频率,别枝觉着他们能坐上这辆车,主要是靠庚野那张夜场通杀的脸。
即便是这样昏暗的夜里,灯火在盛夏的浓密枝桠间明灭,只有窗外被树影拦下的光栅在后座一格格掠过,也半分不减他眉眼轮廓那种出众清绝。
夜色缱绻,昏昧将疏冷消融。
那人似乎有些困,在对他而言狭窄逼仄的后排,倦懒随意地侧歪着身。光栅明灭下,他半截颈线冷白凌厉,勾勒出翳影的喉结偶尔滚动,也多了几分骀荡蛊人的性感。
别枝记得,庚野从前也这样。
好像不管在什么地方,教室,操场,或是她家楼下昏暗又狭窄的楼梯道,随便有个墙角,他都能睡着。
别枝也很喜欢悄悄走近,蹲在一旁看他睡觉。
总是凌厉的攻击性会被淡化掉,被他自己厌烦的长睫毛会像小小的羽扇一样,顺着他凌长勾翘的眼型搭下来。盛在他睫毛弯里的,有时是阳光,有时是灯火,总归都会在他修挺的鼻梁上拓下微微颤动的翳影。
就仿佛是两只悄然展翼的蝶,生动,鲜活,明亮。
每当这种时候,别枝就会觉得心情很安静地好。
好像就算下一秒,埋在她遗传基因里的那个定时炸弹就彻底爆掉,她最畏惧的疼痛作黑潮涌下,席卷冲垮她的生活,也没什么大不了。
一切都会过去,而他会陪着她,不管终点是生命还是死亡。
她那时是想他一直陪着她的。
只是最后,最后啊……
最后她终究没办法和母亲一样狠心,把世上最在意的人也拽进那个求生不能的深渊里,体味最无力的挣扎和绝望。
“……”
别枝靠在计程车的副驾驶座里,发着呆,不知不觉,盯着后视镜的人就变成了她。
还盯了好半天。
直到车后排,寂静里响起个冷淡,懒散,还有点漫不经心的腔调。
“要不你拍张照吧。”
别枝还有些懵着,甚至忘了躲闪,眼睁睁看着后视镜里的青年缓慢撩起了睫睑。
漆眸深处像蕴着散碎的星子,夜色里也熠熠。
他就靠在那儿,从后视镜里和她对视,声音里满是困意下的松懒,还有点欠:
“拍了照片,带回家,慢慢看。”
“……”别枝,“?”
终于反应过来的别枝恨不能自戳双目。
她默默把脸别向车外。
从后视镜里,女孩耳尖上都沁起淡如烟霞的绯红。
后排。
庚野敛回了眼。他唇角藏在昏昧间,不明显,也不自察觉,轻勾起来了点。
不过十分钟后,庚野就笑不出来了。
“呕——!”
社区楼下,刚要被交接给他室友的钱浩生吐得实在太突然。
别枝反应不及。
听见声音,进而察觉不妙,身体还来不及跟着大脑做出反应,她就忽然被握住了手腕拉向一旁。
等风声消停,别枝下意识低头,看清了横过她腰下,那人因骤然发力而脉管凌厉绽起的手臂。
那一刹那太短暂,来不及躲开,是庚野将她拉过来,侧身替她挡了。
于是被殃及的也成了他。
“对不起对不起——”
被庚野慢条斯理擡眸,扫过一眼,钱浩生的室友道完歉就哆哆嗦嗦扶着人跑了。
庚野垂下了几乎将女孩拎抱在身前的手臂,皱着眉,声线懒恹:“你学生这种做了坏事也不负责,只知道逃跑的态度,是跟他们老师学的?”
权当没听见后半句。
“理解一下,”别枝绕后检查他衣裤,“可能是你看起来太凶了,像是要拿他的脸擦你的皮鞋。”
庚野低眸睨着微微蹙眉的女孩:“我才刚救……你这是什么表情,溅上了?”
庚野刚要回头去看,就被别枝往眼前一拦。
女孩表情平静,手指死死捏着他卷起的袖口:“作为他们负责任的老师,我会负责的。”
“……”
庚野冷笑,一副洁身自好的模样,他好整以暇地把她的手拍开:“先说,怎么负责?”
“不如我先带你去附近酒店……”
在庚野凉冰冰的眼神下,别枝及时改口,“这么晚了好像也不太合适。”
庚野有下没下地点了点头:“所以?”
别枝想了想:“你住的地方离这里近吗?”
“不远。”
别枝刚想松口气:“那就好…”
“也就两小时车程吧。”
别枝:“……”
在那人近乎于“你敢说让我自己回去收拾试试”的眼神胁迫下,别枝绞尽脑汁:“我家离这里还算近,十几分钟就到了,你如果不介意——”
话没说完。
眼皮底下的长腿剪碎了月色,朝前走去。
别枝没回过神,听那人声音从前面懒洋洋地荡回来:“不过来带路,等我自己导航?”
“?”
别枝顿了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