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叶发过信息,说了她今晚不回家的事,所以别枝也不担心被撞见,直接打车回得老社区。
计程车在社区外停下。
下车后,别枝望了眼大门外亮晃晃的便利店,迟疑了下:t“你要不要……”
“什么。”庚野插袋停在她身旁。
“算了,”别枝改口,“你稍等我一下,我去买点东西。”
“嗯。”
庚野眼神微晃,但问也漫不经心,“要我陪你一起么。”
“不用。”别枝立刻拒绝。
像是生怕他会跟上来似的,女孩几乎是一路小跑,朝着便利店过去了。
庚野站在路灯下,百无聊赖地撑着长腿。
等的时间比想象中略久了些,中间有想上来搭讪的,但也被他那副“莫挨老子”的冷漠给震了回去。
在庚野擡腕看表,几乎要怀疑别枝是偷偷跑了的时候。
他手机突然震动了下。
像是某种意料,庚野望了一眼不远处的便利店,才拿出手机,点开屏幕。
【木支】:你尺寸多少?
“……”庚野,“?”
十秒后。
尴尬地站在便利店店员小姐姐和一整排男士内裤货架前,别枝猝不及防地接到了庚野的语音通话。
她连忙接起:“…喂?”
大概是今晚夜色像春水一样温吞,连渡过几厘米的风里,从手机里传出的女孩的声音都听得人心口柔软。
但这也掩盖不了她的“罪恶”。
庚野擡手按了按微微抽跳的眼角,免自己心绪难平还让人察觉。
——
便利店里。
别枝从耳旁拿下手机:“是不是拨错了……”她小声咕哝着,不确定地戳了下屏幕的音量键,将它拉高。
下一秒,就听那道低哑慵懒的男声勾着嘲弄语气,在寂静的便利店里响彻:
“你让我在外面等这么久,就为了进去挑避孕套?”
别枝:“……”
别枝:“?”
别枝:“?????????”
便利店里如风雪过境般死寂。
几秒后。
售货员小姐姐扭过上身,默默擡手,捂住了嘴巴,然后背对别枝的肩膀开始抽动。
面红耳赤的女孩狠狠按下了挂断键。
庚野拎着手机,懒懒叠起长腿,靠在路灯前。他正载着满肩昏黄灯火平复心绪时,手机就再次震动。
【木支】:我、是、问、腰、围、尺、寸!
庚野微怔了下。
像是从这一片标点符号间,窥得屏幕后女孩恼红欲滴的脸颊,他不由失笑了声。
【Moon】:词不达意,你怪谁。
【Moon】:104,73,92
收到信息,别枝难得有点手忙脚乱地扣下手机,把中间的腰围报给了售货员小姐姐。
对方刚忍住笑,闻言有点意外:“一米八五的身高,腰围竟然才73公分?你男朋友一定很瘦吧?”
别枝想了想不久前完全将她纳入怀里的某人的宽肩,摇头:“他只是腰比较瘦。”
“哇哦,公狗腰哦。”
售货员小姐姐调笑地蹲下去给她找货号。
大概是那句避孕套的威力不减,别枝刚刚降温的脸颊,在这一句调侃之后,立刻有回升的迹象。
早知道……
早知道这样,她才不会因为怕他花钱,而自己一个人跑进来买。
等挑好了型号,到了收银台,小姐姐眼神暧昧地朝别枝示意了下柜台前那一排排五彩斑斓的罪恶小盒子们。
“真的不顺便带一盒吗?”
“……”
耳尖都沁透了红的女孩:“不用了、谢谢。”
结完账后,别枝绷着没表情的脸颊,抱着怀里的塑料袋,逃似的走出便利店,快步回到了庚野面前。
然后她举手,把袋子往那人胸膛前一推。
庚野下意识擡手,擦过她腕心,截住了女孩手一抖就差点掉下去的袋子。
他低头一看。
白色透明塑料袋里只有一只方形盒子,不过比他想象的东西要大了一大圈。
盒子上面还印了个只穿着男士平角内裤的外国裸-男。
庚野轻一挑眉,漆眸追向前,别枝睖了他一眼后就没表情地绷着脸儿,一声不吭地转身走了。
借着路灯的光,依稀得辨她微微泛红的耳垂。
“……”
庚野低头笑了声。
长腿撑直,他从路灯前起身,懒洋洋地跟了上去。
盒子里的塑料袋摩擦着夜风,生出叫人心恼的窸窣响声,别枝努力走得很快,但身旁那人腿长优势也天生过分,总是抄着口袋就能轻轻松松跟在她旁边。
直到到了单元楼,进到楼道内。
别枝走在前面。
第一个拐角时,两人目光撞上,别枝刚要挪开,没料想就被那人隔着老式金属栏杆,一把攥住了手腕。
她几乎跌进他怀里——却又被栏杆恰到好处地,拦在了最危险的咫尺之距。
别枝扬眸,顾不得再藏绯红的脸颊:“庚野!”
“凶什么。”他懒声慢调地应。
楼道里四下无人,老旧的感应灯又瓦数很低,灯火熹微,别枝终于可以把憋了好久的话出口:“……售货员都听到了,你知不知道我刚刚在便利店里有多丢人?”
“怪我么?”
“当然怪你。”女孩杏眼都睁得圆,脸上更是少见的近乎艳丽的绯色。
庚野眼神暗下,像釉染上墨意。
须臾后,他却笑了,左手拿着她,右手捏起盒子,似笑非笑地问:“那这个是什么意思?”
“换洗用啊,”女孩微恼的字音几乎要从牙缝里挤出来,“我说了我会负责的,总不能让你进去花钱。”
“哦,原来是为了替我省钱。”庚野含笑,像是无意又轻易地戳破了她的小心思。
别枝微慌了下。
她怕他的自尊心会介意这种“照顾”。
然后就听那人嗓音复起:“要换洗,只买这一件?”
别枝不解:“一条不够吗?”
她下意识低头往下看。
难道他有穿两条的奇怪癖好?
庚野气得低嗤了声笑,指骨松了她手腕,就势抵住了女孩的下颌,将她的脸扳平回来。
“往哪看呢。”
“……”别枝回神也察觉不妥,但嘴硬,“谁让你先问奇怪问题的。”
“我的意思是,”
庚野停了停,声音低下去,倦懒里莫名缠上点色气:“你是打算,让我在你家洗完以后,只穿这一件?”
别枝:“?”
她看了眼他手里的盒子。
盒子上的外国男模。
又看了眼庚野。
运转过于迅速的大脑,下一秒就在她脑海里,把盒子图片上的裸-男换了男模。
还是104/73/92的“男模”。
别枝:“………………”
一晚上的恼羞终于成了怒,别枝啪地一声拍开了庚野捏托着她下颌的手,面无表情,扭头上楼。
庚野低眸笑了,擡腿跟上。
重归空落的手垂在裤旁,指腹无意识地轻摩挲过,像是要将上面还残留着的肌肤温度熨进每个毛孔-
直到浴室里的水声响了十分钟,别枝还在阳台上,对着那两套挂起的衣裤为难。
她有个习惯,无论是不是立刻要穿,买回来的衣服都要先洗一遍——前天她难得早下班,就把两套衣裤都洗了,放在阳台上挂了起来。
给他拿哪一套好呢。
别枝一会站在左边,一会站在右边,端详了半天都没拿定主意。
她更喜欢深蓝色衬衫那套,是和庚野那天去山海大学时几乎一样的款式。
半开扣款的外衬衫,领口深V敞开,冷白锁骨下压着黑T内衬,衬衫尾摆会松垮堆叠到他紧瘦的腰腹处,又被皮带利落地束紧,然后从两边拓下修挺凌厉的裤线——
最衬他身上那种骀荡又松弛的性感。
可如果选了这一套,那她要拼上十分力才能藏住的,她对他的感情和情绪,不就昭然若揭了吗?
别枝握住了自己伸过去的手,终于还是转向了另一套。
——
与此同时,浴室里。
淋浴花洒被关停,浴室玻璃门推开,氤氲的水雾争相涌出,一具冷白清拔的身体从中踏出。雾气凝作水珠,从他湿漉漉的黑发汇下,成滴,划过了流畅又起伏分明的薄肌。
他停在门后。
腿前搁着一只小小的木方凳。
从上到下,整整齐齐地叠放着大浴巾,毛巾,还有那个刚买来的方形盒子。
庚野拿起那条厚重的浴巾,随意擦了擦身上的水痕,就将它系在了腰腹下,打了个结扣。
庚野拿起毛巾擦头发的工夫,听见别枝的声音从门外隐约传回来。
“吹风机在镜子后面。”
“……”
湿漉漉的碎发被修长指骨随手拨开了,露出清厉的额头,庚野擡眸,观察了一圈面前离墙不远的镜子,抵住镜子边沿,往外施力。
镜子还真是能打开的,像个柜门一样。
难怪洗手池台面如此干净,只有一瓶洗手液在,原来是将所有洗护用品都收纳在了镜子后。
庚野一眼瞥见中间的吹风机,刚要去拿,他擦头发的手掌兀地一停。
伸出去的那只手也僵在了半空。
几秒后,它缓缓垂下。
从牙刷到漱口杯,完完整整的两套牙具,并排坐落在收纳柜里。
庚野攥着毛巾,垂手,眼t神沉涩滞讷地在整个洗手间里转过,最后落在了门后的墙角。
毛巾架上。
一粉,一灰,两条毛巾亲密地挨在一起。
“——”
浴室里蒸腾的水汽,仿佛一刹那就降温到冰点。
庚野缓缓扣上了镜子门。
模糊不清的镜面里,青年一点点压低身,扣住了洗手台的边沿。湿潮的碎发拂落,遮了他眉眼。
低折起的指骨用力到苍白,死寂无声地压着,仿佛要扣陷进大理石台面中。根根指骨垂连,从手背到手臂,冷白脉管与青筋凌厉蜿蜒地绽起。
像将倾的堤坝在截一场势若天崩的山洪。
它们本该被他压下的。
如果不是那突然响起的叩门声。
“笃,笃笃。”
洗手间外。
别枝挽着另一套棉麻质地的森系休闲款,开口:“我拿了一套洗干净的衣裤给你,是放在门外,还是你接一下?”
“……”
浴室里死寂。
别枝微怔,不解地看了眼门上那条细窄的磨砂玻璃。
就在她以为庚野大概是没听见,准备在门外把手上挂起衣裤,忽然,面前的浴室门从里面拉开了。
几公分的一条缝隙,带着沐浴乳清香的水雾便扑面而出。
是种玫瑰的味道。
和市面上那些不同,这款沐浴乳,别枝从第一次闻见时就非常喜欢,将它打起的泡沫捧在手心,轻轻嗅闻时,就像是捧了一大束新鲜欲滴的玫瑰。
只是,她自己用的时候,好像也没有这样蛊得人心跳都加速。
别枝微绷起脸,正要开口。
“…谁的。”
“啊?”
别枝怔了下。
不知道是不是刚洗完澡,那人的声音在浴室被水雾蒸蔚过,是一种沙哑又磁性的低沉,沉到饱坠,堕底,和他平日里的情绪都完全不同,倒是有点像……她和他重逢的那一面。
没来由地,别枝心里泛起一点不安。
她下意识要退离:“我把衣服挂在门外,你等下可以自己取——”
变故在她将挂衣架探向门把手的那一刹那。
原本只开了一条缝隙的浴室门,忽然洞开。
门后从水雾里探出一条修长有力的臂膀,将她猛地拖入了氤氲的浴室。
“…!!”
别枝猝不及防,眼眸都睁大了。
浴室门带着狠厉的风在她脸旁刮过,然后一声巨响,合上,下一秒她就被攥着腰,死死抵在了还震颤不已的门后。
“庚…野?”
别枝有些懵了。
近在咫尺,冷白眼睑被血色沁斥得薄红,是别枝从未见过的骇然。
而眉下那双漆眸如墨炬。
他眼底的火像就要烧进这水雾淋漓的浴室里,灼上她发丝衣裙,将她焚烧成灰。
别枝从未见过这样的庚野,陌生到让她顾不得对方此刻半身湿裸的状态:“你怎么突然——”
“既然已经和你男朋友谈婚论嫁,甚至,同居……”
那人喉结颤栗,吐出的最后两字像沁着血腥气:
“那为什么还要带我来。”
“……”
别枝下意识望了一眼镜子后。
她想起来了,那里放着她和廖叶两个人的东西。
这一刻,在庚野的情绪爆发面前,本能毫无悬念地胜过了理智,她想都没想就摇头:“我没——”
庚野却在这一瞬狠狠捏住了她手腕,逼她将手里的衣裤拎起,他冷漠低眸:“这又是谁的衣服?不像你男朋友的风格,还是哪个跟我一样被你带回来的前男友?”
手腕上的痛意被她的痛觉神经放大,别枝一瞬就疼得哑了话声。
理智也在剧痛里清醒回笼。
她咬住了唇角。
……不能说。
不要靠近。不能在一起。
他会知道她的病,他会同情她,怜悯她,兴许还会因为可怜她而跟她结婚。然后像父亲和母亲那样,相见两厌,厌极生恨,最后回忆起那个在病中形容枯槁、精神崩溃,最终却还是可怜地死掉了的女人,他只会有泛起厌恶的眼神。
他会像别广平那样,以最快的速度和另一个女人结婚,然后用别的女人和孩子的存在,抹消掉她留下的一切痕迹。
他会恨不得从来没有遇见过她。
那是和死亡一样,最叫她惧怕和绝望的结局。
“……至少,衣服不是别人的。”
别枝压平呼吸,擡眸:“衣服是挂在阳台防贼的,没人穿过。我今晚带你回家,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解决我给你带来的麻烦和后果。”
她的轻声像是将浴室的水汽压作了雾滴,沉重而令人窒息。
在那片死寂里,庚野忽地笑了。
“哦,没有别的意思?”
漆眸从额前碎发间撩起。
他哑声重复着,冷漠,又刻薄至极:
“那你何必还要发个求助帖子,昭告天下——说你想包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