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分钟后。
在别枝出租屋那十几平的巴掌大的客厅里,三个人在沙发上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正中的别钰神色沉重,端视前方,场面肃穆得像是三堂会审。
庚野是“受审”那个。
青年就支着长腿,挽起半截袖子的手随意抄进了裤袋,冷白肌理从肘骨向腕骨延伸,手臂上凸起的脉管寡净又利落,性感得没一丝赘余。
他长睫垂得低,眼尾都耷着,平素那双凌冽迫人的桃花眼遮了大半,眼睑下还透着淡淡的乌色。对于被审视这件事,庚野似乎不怎么在意,从头到尾就懒洋洋靠在电视旁的大理石墙面前,倚墙站着。
说站着都不够妥帖。
事实上,在连续几天彻夜难眠,昨晚惊鹊买醉,又凌晨四点就打车到别枝家门口蹲守两小时后,庚野此刻的困乏倦怠已经快要实质化了。
整个人没骨头似的,只凭那副修挺清拔的骨架斜撑在那儿。
即便如此,那点懒散也像要顺着他额前凌乱松散的发丝淌下来。
别钰自然是越看越气,深呼吸三个回合后,冷脸看向别枝:“他是你男朋友?”
语气类似于“你找了个什么东西”。
别枝下意识地看向庚野:“他……”
“还不是。”
那人面无表情地打了个呵欠,眼皮懒懒挑起,“等你姐盖戳。”
——防盗门拉开后,那两句“姐”听得太清楚,叫人愉悦。
庚野对旁人说话,语气天生带着种漫不经心的劲儿,无关挑衅,纯粹是他懒得作情绪。
在困乏时,这种松弛最不加掩饰。
于是那人就靠在那儿,挑着漆眸,漫漫望着沙发,但别钰还是觉得他没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无名火直冒。
别钰也不粉饰太平了:“你什么职业?”
庚野短暂地恍了下神。实在是这种被人训话的感觉太过难得又久违,他上回遇见,大概是几年前在老头子的老宅里,被几个人强行架回去的那次。
他是怎么做的来着。
哦,对,他把老头子最爱的一套二十几年前得意门生送的瓷器,给入土为安了。
贵的玩意儿确实不一样。
摔起来那声都比别的动静清亮。
庚野想着,不明显地弯了下唇,声线愈发低懒下去:“职业…为人民服务吧。”
别钰像被空气噎着了。
廖叶在旁边差点笑出声,所幸及时收住。
“一身烟酒气,竟然还一大清早就跑来别人家门口干那种事——”
栗色卷毛下,别钰暖白的薄脸皮都气得发红。
他切齿地扭头看向另一旁的别枝。
“你到底看上他哪儿了?”
“……”
客厅里寂静。
直到连靠在电视墙前,庚野都懒懒擡了眸,将眼神转了向,定在单人沙发里的女孩身上。
蜷叠着雪白小腿窝在那儿,别枝望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恍惚,不t知道在想些什么,竟然都走了神了。
庚野唇角无意识地轻擡,又抿平。
他离着单人沙发最近,只向前折下腰,插兜的手抽出来,在晨光下显出几分清冷白皙的指骨轻掀。
嗒。
青年在她眼前捏了个指响。
“别枝!”别钰也反应过来,恼声。
一前一后,别枝立刻就回了神,眼皮蓦地惊擡,映出庚野混着困倦与笑色的清绝眉眼。
“啊,”她轻发声,“可能,好看吧。”
“?什么?”别钰皱眉。
别枝回眸,指向那个懒洋洋直回身去的青年,“你不是问我,看上他什么了吗?”
女孩弯眸,不走心地轻飘着声儿:“他多好看啊。”
别钰:“…………”
这两人一唱一和地逗他,把别钰气得不行。
他再擡头去看,青年从女孩眼前支回身去后,就恢复了那副轻慢骀荡的懒散神态,偏偏那张脸又让方才别枝的话找不出一丝可以反驳的余地……
更气了。
“既然你们都醒了,也别闲着。”别枝起身,给了廖叶一个眼神,“你带别钰去买早餐,我们常吃那家。”
她一顿,瞥过庚野:“四人份。”
廖叶本能:“我带他去?我宁可自己一个人拎——”
别枝淡淡将眼神撇回。
所谓血脉压制。
廖叶一秒将梗住的脖子怂回去:“自己一个人拎,自然是拎不动的。”
她没表情地瞪向别钰,“走吧,弟、弟。”
“……”
直到防盗门关上,还能隐约听见门外两人的斗嘴——
“就这么被支开了,还要给个外人买早餐,你就连实话都不敢说完?”
“呵呵,你胆子大,姐面前怎么不见你屁话?”
“我那是怕她生气。”
好在随着两人下楼,后面的话是听不见了。
别枝略有些不自在地转回来:“老楼墙体隔音有点差,难怪他们刚刚会听到……”
话声消止。
不知道什么时候,原本插兜倚墙站着的青年,这会双手都抽出来,压在单人沙发扶手上,他懒洋洋地撑着宽阔的肩骨,低腰俯在她眼皮正前上方。
庚野这件黑色线衣的领口实在松垮,清直性感的锁骨利过出鞘的剑,起伏的胸膛线也隐约,如隽秀青山绵延在他上身压低了的翳影间,引人遐思连篇。
“……”
别枝脸颊沁红,向后微仰上身,“你干嘛突然靠这么近。”
可惜不等她退回到清白距离,就被那人擡手,指骨抵扶住她颈后,将她勾回来。
别枝能感觉他左手温热又微灼的指骨轻慢地划过她颈侧,以一个侧扶的弧度,四根清晰分明的指骨抵住后颈,拇指指腹则温柔又不容拒绝地上滑,迫她仰起下颌。
那该是个被动迎合的吻。
他清晰的下颌线压低下来,气息与她的交缠,只是薄唇却故意折磨人似的,堪堪停在了她唇珠前。
“?”别枝快要阖上的眼睫轻撩,难能露出一点迷茫色。
庚野眼底的倦意快叫笑意融化了。
“不拒绝?”他嗓音拖曳得低哑,懒腔漫调,“那我就当做,你给我的身份盖戳了。”
别枝:“不……”不是刚刚就已经盖过了?
可惜这句话出口了第一个唇形,就被庚野皱眉,用他指腹压住了女孩的唇,“我今天听不了‘不’字,收回。”
唇肉在冷白指骨下软陷,洇开的红像揉碎的花瓣,要将她唇色染上他指间。
庚野眼底情绪晦得更深,如暴雨前湿潮泛滥。
“…算了,”庚野垂眼,乌黑的睫像要将他眸底晦色漫溢出眼尾,他自嘲轻哂,“我也不是非要你允准。”
别枝下意识地想咬唇。
只是忘了他指腹还抵在她唇间,贝齿刚落上,就蓦地松开,于是那近乎一个比羽毛还轻的吮吻。
叫庚野眼皮都抽跳了下。
“……跟谁学的?”庚野晦沉了嗓音,指腹擦过她唇角,带着身后倾塌的天光俯身。
一个来得忽然的,几乎叫别枝窒息的吻。
像是个没顶的浪潮扑下,一瞬就将她沉入晦暗难明的深海。在难以分辨是热烫还是冰冷的海底,游鱼钻入她唇齿间,它索取她的呼吸,她的气味,她的水。
他炙烫的气息仿佛纠缠着她的,烙入最深处,交换呼吸时,她能看见天光浮沉间,他漆黑碎发间,叫欲念萦缠又克制到近痛苦的眼。
他在忍着吗,为什么……
别枝的念头一次次凝起,又一次次被他的吻揉碎,她在深海里任浪潮推涌,翻覆,将她摆弄着拉入更深。直到楼道里隐约的脚步声像从天外荡来,而她恍若未觉。
庚野皱眉,向后微擡起颈,那晦沉的一眼还未落到防盗门上,就再次被本能追逐向前的女孩复住。
她无意识地蹙着眉心,似乎不满他的离开。
“…”一声低哑的笑从青年轻震的胸膛下溢出,同时庚野微微偏开了脸。
于是追逐来的那个吻落在他下颌。
别枝察觉,茫然睁开了眼。
最先入眸的,是青年冷白修长的颈线上,折角凌厉又性感的喉结在她眼前缓慢地滚动。
视线上擡。
别枝望见了庚野清晰分明的下颌线,他朝一旁偏过了侧颜,薄唇勾着的笑意分明。
她一下子晃回神,本就灼红的脸颊更沁上热意。
“我……”
女孩下意识要推开。
然而直到这一刻身体反应过来不对劲,她低头去看,才发现一个漫长的吻结束,她竟然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从单人沙发里任由他抱起,此刻正被那人捞在怀中。
他还是单手轻易地勾着她腿弯,侧拥着她,又将她横抵在电视墙前。
她全部的重心都落在了他掌心里。
有种致命似的失控感。
“庚野……”
在那人偏回头,拿黑漆漆又含笑的眸子低睨住她前,别枝本能地偏开了沁红的脸。
开口时,她才发现自己声音都有些涩哑。
这个认知叫别枝更气短。
“你先…把我放下来。”
“为什么,”庚野偏要逗她,他低下颈,作势去吻女孩红透的耳垂,低哑蛊人的嗓音像要钻入她耳心,“……刚刚不是还想要我继续么,怎么又要喊停了。”
别枝擡手推抵他,然而这个被青年横抱在怀的姿势,却叫她除了从他身上寻求支点外,别无借力之处。
而她耳朵已经敏锐明晰地捕捉到了,防盗门外,上楼的脚步声已经停在了外面。
廖叶和别钰说话的声音隐约传回来。
“庚野…”
别枝回眸,略微挣扎,眼眸里浸着有些湿潮的慌色。
一个眼神将他眼底情绪染得更暗。
她想要挣脱他怀里的小腿被他攥住,扣回,而青年忽从抵压着她的墙体前直身。
“…!”
别枝下意识地搂住了他脖颈,生怕跌下去。
然后在她惊慌擡眸时,就窥见那人眼底恶意又蛊人的薄碎笑意,“你看,明明是你自己不想松开。”
他嗓音压得低哑,腔调懒慢,暧昧而性感的气音快将她心口溢到胀满。
清晰的,钥匙插入锁道的声音。
它缓慢旋转。
“庚野…!”女孩的恼意快要变成眼底湿潮的雨。
而青年在她开口前,已经迈开了长腿,向着墙体拐角后的长廊里回身。
在防盗门打开的那一瞬,主卧的房门也紧紧关合。
门后。
紧张到呼吸都急促的别枝被庚野抵在了门板上,她恼火地擡眸,睖着眼前笑意蛊人又骀荡的青年。
那人还弯下腰来,埋在她颈窝旁低低地笑。
笑意里像是藏着细密柔软的小钩子,蛊人心痒。
别枝恨不能咬他,偏声音还要压到最轻:“…庚野你趁人之危。”
“我趁人之危?”那人懒慢重复,擡眸,那个笑意未尽的眼神像要将她剥个干净,好细致无遗地看,“接吻很难么,多少个男朋友都没把你教会?”
别枝哑然。
停了几秒钟,女孩轻声,撇开了脸:“是没你厉害,你都是教别人。”
庚野气笑:“我教谁了。”
“我怎么知道?”
别枝回眸,停了两秒,还是没忍住,她指尖搭上他脖颈,向下一滑,见他喉结在颈线上分明滚动,她却垂手勾起了他颈下那根黑色绳坠。
“比如,”女孩像并不在意,轻着声,淡漠撩眼,“它原本的主人?”
庚野顺着女孩指尖去看,黑色绳坠被她缠绕在指间,更衬得她肤色细白,小巧的指甲下泛着勾人的粉,反差得近乎有点情-色意味。
喉结滚动,庚野有些狼狈地擡眼,声调却依然曳得低懒散漫:t“翻旧账?可以。不过这种事,应该是要相互的吧。”
“……”
别枝眼皮轻跳。
之前费文瑄那些本来就是虚构拿来推开他的,她没信心扛得住庚野的细致审问。
于是权衡过后,别枝立刻松了手。
像个熟练的渣女。
她握紧指尖就要垂手,只是没来得及,就被将她紧抵在门板上,借力松出了一只手的庚野给握住了手腕。
他瞥见她手背上静脉输液针留下的淤青,眼神微晦,但声线变化不大,仍是暧昧又疏离似的,意味难明地靠近。
“在医院说过的话,依然算数。”
庚野停顿,语气嘲弄,“虽然不是结婚,但在我这儿,还是既往不咎。”
女孩的手像是在他掌心里轻颤了下。
“…还疼?”
庚野微微皱眉,他下意识放松了握住她掌骨的修长指节,略作停顿,索性滑下去,改停到她腕骨处。
两人腕骨交错,掌根逆向相叠。
他托着她的手腕,扣紧。
“既往不咎的意思是,以前随便你,但以后不行。”
庚野缓声,慢条斯理:“这段关系里你可以掌握一切主导权,想怎么样都随你。但唯独有一点,别枝,我不管你养过或是在养多少条鱼,和他们都断干净。”
他声线沉下去,这一句近乎疏冷:“我不当三,也不能忍受被人劈腿。”
庚野的嗓声很冷,像拒人千里,但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他交扣着她腕心,一边用磁性嗓音在她耳边说话,一边动作轻慢地,用指腹揉着她腕骨侧那颗小小的凸起。
他指尖在上面打圈,或轻或缓摩挲,像某种本能的亲密和狎近。
别枝被他撩拨得心神全无。
而庚野等了几秒,察觉她依然没反应,顿时冷了眉眼:“别枝?你不想答应?”
别枝蓦地醒神,脸颊微热地擡眸,她想将手腕抽离,又不舍得。
她对上他眼眸,庚野显然对他自己无意识的动作并未察觉,他还在凶睖着她,俯睨下来的那个眼神像是她要拒绝他就会咬断她喉咙似的。
这样的反差叫别枝有点忍俊不禁。
“你在意这个?”别枝思索,“我记得你从前是那种,连女朋友把劈腿对象带到你和你朋友面前,都能笑着祝他们百年好合的人。”
“?你、敢。”
庚野眼神顿时危险,声线都沉哑下来:“你还妄想把你的劈腿对象带我面前?”
别枝眨眨眼,明知危险还是想试探:“你在意吗?”
摩挲着她手腕侧那颗凸起的动作一停,那人修长指骨屈折起凌厉的弧度。
他将她捏紧,拉近。
黑漆漆的眸子里煞人地冷:“别枝,你要是敢有其他男人……”
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别枝觉得自己实在是坏透了。
她莞尔仰他:“那怎么办,你弄死我?”
“——你可以试试,我会不会。”
庚野眼底晦沉至极。
别枝:“真要我试啊?”
“……”
庚野胸膛起伏,眼底克制的情绪愈发剧烈难抑。
足以想见那样的方向会酿成的惨烈局面,他眼皮抽跳,用力地阖了阖。
几秒后,他捏着她腕骨的指节慢慢松开。
青年俯身,将凌厉的额角慢慢抵到她颈窝侧,声音闷哑。
“别试。”
他不舍得。
“……”
像是被只巨型骇人的大猫狠狠扑倒,满是腥气的利齿都抵在了她纤弱的颈上,然而直到最后,他却只是拿脑袋轻轻拱了拱她一样。
别枝眨了眨微潮的眼,觉得心口泥泞软陷。
“好,”她擡手,轻搭住他颈后分明而性感的棘突,安抚地摸了摸,“我不试。”
就算有一天要分开,我也不会用这样的方式伤害你。
两人间耳鬓厮磨终于还是被客厅里忍无可忍的少年声音打断——
“别枝!”
别钰恼声,“你是不是把他带进房间了?”
“……”
门后。
被提醒了,柔软大猫擡眸,眼神里透出点凶:“你从没告诉过我,你还有个姐控的亲弟弟。”
别枝想了想,还是实话实说:“我和他同父异母。”
庚野微怔了下。
意外,但不多。
青年明显没有过度探究的意思,停忖了两秒,他就点头:“难怪这么惹人厌烦。”
别枝莞尔:“那你之前,怎么还那么听话。”
她说的自然是方才三堂会审那一段。
事实上,别枝那会只顾得惊奇,根本忘记了阻拦别钰。
毕竟她实在没想到,庚野竟然能那么好脾气地,一动不动地听个刚成年的小屁孩“训话”——
不是她重色轻亲,只是她明确知道,别钰今早玩的逞凶作横那一套,七八年前庚野还顶着一头灿烂金毛时,这些路数就已经是他不屑玩的了。
“听话?那就算听话了?”
庚野漫不经心地垂眼:“他不是你弟弟么,就权当是见家长的预演了。”
被他随口又自然的话拨得心弦一颤。
醒神的一瞬,她也听到了某个过界的警铃拉响,别枝近乎本能地想推远:“不需要见家长,我们又不会结婚。”
“?”
庚野快被她气笑了。
“你干脆把这句话贴在身上吧,省得要时时刻刻来提醒我,”他眼神凉淡地撩了撩眼,“在你看来,我就这么上不得台面,倒贴不够,还要求着你结婚?”
别枝挪开了眼。
“行,”庚野轻狭起眼,“知道你想用完就扔,到时候我也不会缠着你。”
“我没有…”
青年已经松开了她手腕和腰肢,从她身前退开了,冷淡倦怠的情绪重新覆过他眉眼。
他垂手抄起裤袋,懒洋洋问:“别钰什么时候走。”
别枝迟疑:“下周吧。”
“也好。”
庚野偏过脸,侧颜清峻,眉眼间情绪冷了几分,“我这周刚好要出差,让他先替我接送你上下班。”
和审批手续以及推荐信一块来了的,还有民用航空部门的考核通知,庚野正不放心她一人待着。
三四天时间,加上往返,他下周一应该就能赶回来。
庚野心不在焉地想着,冷不防地,垂眸时对上了别枝有些不解又迟疑的神色。
像是在顾忌什么,欲言又止的模样。
庚野点了下她眉心:“别皱了,都要开花了。”他漫不经心抄回手,困得声线倦哑,“有话直说。”
别枝斟酌,小心避着庚野的自尊心开口:“你哪一份兼职,还要出差?”
庚野蓦地一停。
极度困乏带来的松懈,他竟完全没发觉差点砸了自己的人设。
死寂数秒。
青年懈怠了语气:“送水工。”
他懒洋洋垂眸睨她,慢条斯理道,“领导说了,让我去给南水北调做点贡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