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野一句话拿得三停六顿的,语气懒散又嘲弄,等他说完,费文瑄脸都绿了。
这会儿也分不清“我女朋友”和“前师兄”哪一个的杀伤力更大,费文瑄只觉着满脑袋里都是这俩词,绕着他左右耳朵来来回回地转圈。
转得他气血上涌,脑袋里嗡嗡的。
偏偏这个时候,还有人在旁边给他添乱。
“文瑄,这位是谁呀,你朋友吗?”
“……”
费文瑄扭过头,就见家里给安排的相亲对象中的获胜者——他的现任女友,此刻正拽着他西装袖子,眼睛却晶亮晶亮,一眼不眨地盯着对面的青年。
这个心猿意马的表情费文瑄太熟悉了。
他之前不满意这个相亲对象的外貌条件,约会时候偶尔想起别枝,也完全就是这么个反应!
她怎么敢的!?
新仇加旧恨一块涌上心头,费文瑄恼怒地瞪向庚野,冷笑了声:“朋友?我可不会和他这种层次的人交朋友!”
“……”
现任女友尴尬了下,不解地看了看费文瑄,又看向对面那个清拔峻挺的青年。
庚野本人完全不介意。
事实上,此刻望着费文瑄这副嘴脸,他耳边只有别枝那晚喝醉以后的那几句话的无限重播——
[费,文,瑄?]
[是师兄。是讨厌鬼。]
[前男友是庚野,没有别人。]
[讨厌他,因为他说庚野坏话。]
想起别枝酒醉后迷迷糊糊地皱着眉,窝在他怀里,小声又坚定地说喜欢他讨厌别人时的小表情,庚野唇角就压都压不下地往上扬。
他轻咳了声,忍着笑偏过脸。
完全没收到预期效果反而好像还被嘲笑了的费文瑄:“……?”
这人有病吧?
被骂了还笑那么愉悦,桃花眼都快弯出月牙弧了,又想勾引谁女朋友呢!
在费文瑄再接再厉地放狠话前,林哲走过来了。
他原本为了“避嫌”,刻意离着庚野远远的,选了个珠宝店对角线的位置。
直到方才费文瑄那一嗓子,给他惊了一下。
过来前林哲还在奇怪,庚野这些年,比起高中那会儿,那都算得上修身养性了,没见他有心情和人结仇,这是遇上谁了对他这么大怨气。
临近了,林哲定睛一看,意外地出声:“费医生?”
费文瑄刚准备再开炮,一下子堵在了那儿,呛得脸红脖子粗地憋出来了句:“林par?”
恰巧,逢庚野此刻正转回身,他懒抄着大衣口袋,朝走过来的林哲侧了侧身,衣角跟着划过个漂亮的弧线。
“认识?”
“他爸开私立医院的,去年有个医疗纠纷的案子,我们律所代理的,”林哲皱眉,“你俩这是……?”
庚野抽手,拍了拍他肩,声音压得低,懒洋洋地,还带点儿欠:“不好意思啊,这客户没了。”
“本来也是帮朋友忙才接的案子,没了就没……不是,等等。”林哲察觉不对劲。
能叫庚野身上跟打开了个什么奇怪开关似的,忽然兴奋起来的,他完全不作旁想,只有一种可能——
就是因为别枝。
林哲扭过头,凭记忆力回忆起庚野跟他提过的只言片语,表情拧巴了:“他不会就是你之前说的,别枝想三你那会儿,交的那个医生前男友吧?”
“别造谣我女朋友啊,”庚野懒洋洋地凉了笑,漆眸薄削过去,“他和我女朋友,最多有个前——师兄妹的关系。”
听着某个被咬得清晰而刻意的吐字,费文瑄刚因为林哲的到来,勉强压下去点情绪的脸再次涨红了。
“林par,”他皮笑肉不笑地瞪着庚野,“这是你什么人?”
林哲正嫌弃地从某个骚得压不住的人身上收回视线:“这我哥啊,中学同学,发小。”
“中学同学?难怪呢,我就说,林par怎么会跟一个洗车工混在一起。”
费文瑄讥讽地望向庚野,“你一个洗车的,还敢进什么金店。来这儿随便选件东西,都够花掉你辛苦一两年的薪水了吧?是怕钱不够,还要林par借给你吗?”
这几句费文瑄刻意提着声量说的。
珠宝店里又安静,够店员们和他们几个为数不多的客人都听清楚。
林哲人都傻那儿了。
洗车工?
谁???
店内,几束讶异的目光纷纷往庚野身上落。
费文瑄压着得意,看了眼自己大惊失色的现任女友后,就冷笑着转回来——
结果又令他失望了。
在费文瑄想象中,应该十分恼火、羞愧、无地自容的青年,不但没有,反而似笑非笑地低了眼,那人像没听见他的话似的,懒洋洋斜支着长腿,靠到了旁边的玻璃展柜上。
庚野垂眸扫过玻璃柜下,跟着擡手,修长冷白的指骨随意点了点玻璃,对隔着柜台不可置信地打量他的柜姐指了一对戒指。
“这对,拿给我看看。”
跟开了个哑火炮似的费文瑄差点气变声了:“小姐,我建议你最好先看下他有没有保证金。”
柜台里买东西怎么也用不上保证金。
费文瑄说这话就是故意奚落人的。
庚野也终于如他所愿擡了头,那双漆眸懒懒睨过来:“用不着,”
不等接话,他慢条斯理补上了句。
“我女朋友养我。”
费文瑄:“…………”
费文瑄:“????”
——怎么会有人如此厚颜无耻啊?!
费文瑄气得脖子都涨红了,青筋蹦起来:“你——小枝知道你花她的钱还花得这么心安理得的吗?!她怎么会看上你?!”
“可能因为,我长得帅吧,”庚野侧了侧身,顶着那张祸害脸,淡定说着最欠偏又叫人无从反驳的话,“枝枝说了,她就只喜欢我,那有什么办法?”
“你!!”
费文瑄看着要气炸了。
好在这会儿,林哲终于从那一次又一次的震撼里回过神,他叹为观止地看了庚野一眼:“哥,从今天起,我真是得对你的骚气程度刮目相看了。”
庚野眼底那点压不住的笑,叫他那双平素总凌冽迫人的桃花眼,这会儿都显得潋滟,他不在意地低头:“少废话,帮我选选对戒,我生日还等着给我女朋友送礼物。”
林哲:“……你听听你这话,小姐,有镜子吗?给他来一张,照照他这个不值钱的样子!”
庚野嗤声,眼都没擡,视线依旧系在那些戒指上:“还有这对,一起拿上来。”
柜台小姐万分遗憾,从面前微微折低了腰,显得五官更清俊隽拔的青年的面孔上压下了目光,她t放轻声音:“先生,这一对比较贵,是我们家今年的限定款……不然,您看看旁边这一排?”
庚野难得梗了下。
旁边林哲噗嗤一声乐了,抱着胳膊笑:“我让你装。”
庚野眼睫低压了压,眸里那点压迫感就卷土重来:“?我女朋友花……”
可惜林哲没接这招,扭过了头,已经开始拆他台了。
“费医生,你刚刚说谁洗车工?他?”
林哲提起来就憋不住乐,“虽然不知道你怎么得出的这个结论,但你知道他开什么车吗?”
“林哲。”庚野懒洋洋地擡眸睖他。
比起让费文瑄这么一个无关人知道他身家,庚野更喜欢对方误会。
甚至不介意赏这些醋死的情敌将来刻在他墓志铭上。
“我管他开什么车,”费文瑄这会还黑着脸,“林par是想给你发小撑面子?”
“我给他撑面子?你没看出来,他巴不得让你觉着别枝养他啊?”林哲躲开庚野侧踢落来那一脚,“就这么说吧,我那律所,刚开始都是多亏了他出资,我才开起来的。”
“怎么可能?!”费文瑄僵了下,脸色难看,“我之前在这边楼下停车场,亲眼看他在洗车店洗车!”
“啊?”
林哲都好奇了,“你什么时候发展了这业余爱好?要不这样,以后我律所里那几辆公务车,你包圆了?”
“滚,”庚野冷哂,“你长得丑,不配我洗。”
林哲:“……”
“呵,我懂了,”凭借对好兄弟的了解,林哲冷笑了声,转回去,“又是洗得别枝的车吧?”
费文瑄僵在了原地。
林哲扭回去,嫌弃:“不好意思,让你误会了啊,庚野就这欠样——别枝限定版恋爱脑晚期。”
费文瑄咬牙切齿,颇有些不信不服的样子。
林哲眨巴了下眼,想起来:“噢,你之前不还跟我打听,惊鹊酒吧的内部会员邀请吗?”
顿了下,林哲笑眯眯又坏心眼地往旁边一指,
“惊鹊,他开的。这名,你细品,和你师妹是不是有点关系?你下回去直接报他名,管用。”
“?”
庚野眼神薄凉地瞥向林哲。
林哲改口:“那还是报他女朋友吧,你不是她前——师兄吗?”
庚野顿了下,想了想,略微满意地落回眼。
指骨微曲,叩了叩玻璃。
“这对。”
“…………”
犹如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费文瑄气得手都抖起来。
他眼睛发红地看向庚野,露出个狞然又嫉恨的笑:“不就是个连孩子都怀不上的女人嘛,你还当成宝了,真以为我跟你抢啊?”
“——”
像是根无形的弦一瞬勒紧。
庚野停在那儿。
一两秒后,他直起身,侧眸:“你说什么。”
死寂里。
费文瑄恍然大悟,笑容更扭曲了:“她竟然没告诉你,怎么着,怕你不要她啊?也对,给我我也不要,卵巢癌,还是遗传性的!谁娶她们家的女人谁倒了八辈子霉,连个种都生不出——”
“砰!”
狠狠一拳砸在玻璃柜上,敲碎了费文瑄的余声。在没有任何人来得及反应的瞬息里——
青年上前,折膝提腿,当胸一脚。
“砰!!”
费文瑄向后摔了出去,狠狠撞歪了身后的玻璃柜台,连一声都没来得及喊出来,就佝偻成个痛苦扭曲的虾米。
“啊——”
女伴慢半拍的尖叫声响起。
庚野上前,侧颜冷峻如刃,眼神寒戾。
他屈膝跪下去,绷如劲弓的膝腿狠狠压顶在男人胸口,带血的指骨拎起对方衣领,看着那张因为窒息而憋红、青筋在额头暴起的脸。
庚野面无表情地攥拳,提肘。
“庚野!”
林哲陡然冲上来,拉住他手。
可惜青年眼都没擡,只一甩臂振腕,就将林哲甩退了好几步。
眼看那完全失控的一拳就要挥下。
林哲惊恐得目眦欲裂:“庚野!你今晚还想不想见别枝了!?”
“——”
冷白皮肉间绽着血的拳峰,死死刹停在了费文瑄脸旁,离太阳穴咫尺。
费文瑄的脸已经是惨无人色的白,瞳孔惊栗到放大,僵硬地一动不动停在那儿。
直到庚野松开手,他才像是吓傻了,哇地一声捂着脖子往后连滚带爬地退开:“报警!给我报警!!”
“……”
庚野停在原地,一声未发。
半晌,在那片杂乱的背景音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尖锐成高频锐鸣的噪声下,青年阖了阖眼。
垂在身侧的指骨,终于缓缓地,像从冻僵里苏醒。
他轻颤栗起来。
……癌。
原来。
这就是她的秘密-
山海大学东门,斜对角的街外。
和主干道交汇的街角坐落着一家临街的咖啡馆,落地玻璃内,窗明几净。
今天是周一,这会又临近中午一点,客人不多。
别枝和祁亦扬相对坐着,中间隔着张不高不低的方桌,别枝轻翘着叠起腿,有些没情绪地望着玻璃外,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辆,在她面前络绎不绝。
直等到祁亦扬点完咖啡,而服务员离开后。
别枝收回目光,拿出手机,调开了一个小时的倒计时,她朝祁亦扬晃了晃手机,就神情淡漠地将手机搁在了桌上。
“说罢。”
祁亦扬缓缓摘下了帽子:“不要求我删掉视频,你不怕我反悔?”
换了平常,别枝一定懒得理他。
但自己说的一个小时聊天,也只能忍了。
于是女孩从窗外收回视线,望祁亦扬的眼神依旧平静:“参考你中学时期的成绩,我愿意相信你是个有基本逻辑的人——比如,该担心这个问题的是你,而不是我。”
祁亦扬一遍遍地捋平了帽子上的褶皱:“为什么。”
“如果你反悔,在我这里失去了最后一点可信力,那从今天开始,你说的,无论是威胁还是别的什么,哪怕一个字我都不会再听。你这个人,我也一眼都不会再见。”
别枝语气平和地说完,“你想要这样吗?”
祁亦扬沉默地望着她,望了许久,一声不发。
而别枝就随便他看。
她就像独自来得咖啡厅,只要他不说话,她就能当他不存在。
直到服务员将两杯咖啡送到别枝和祁亦扬面前,又在这诡异的氛围里,迟疑地看了两人,然后退开。
别枝尝了口咖啡,微微蹙眉,放下了杯子。
祁亦扬在这一刻开口:“你还是那么在乎庚野。”
别枝顿了下。
她得说这开场白有些肉麻得让她不适:“哦,我还在乎全人类。”
女孩靠回椅里,淡漠擡眸,“你如果跟我说你要毁灭世界,我也会来。”
“可庚野对你就是不一样、永远不一样……”
祁亦扬的表情微微扭曲。
他像是在回忆什么,“我还记得那天,期末考,你拉着林哲往体育楼跑,疯跑,鞋带开了,头发都乱了,那是第一次我看见你那样失控,一点都不像你了——你明明该高高的,平等地不在乎任何人!你偏偏要在乎庚野,为什么?他哪里值得!?”
别枝大概捕捉了一下关键词,确定祁亦扬说的,应该是庚野因为她的事情,在体育楼里找那个把她推下楼梯的体育生那一次。
而这个发现,让她久违地,记起了林哲当时来找她时说过的话。
[……上周……楼梯上、是不是吴——吴成杰!]
[谁说的?]
[祁、祁亦扬……赶紧跟我走——吴成杰这个傻逼……他他妈的要出人命了!]
别枝回过神,眼神微澜:“那次,你是故意告诉庚野的?”
“是。我故意的。”
祁亦扬阴郁地笑起来:“我就是想看看,他会怎么做。”
“你是想他毁了自己吧?”别枝眼神凉了下来。
“是,那又怎么样?我更好奇,他如果毁了自己,你会怎么对他?”
别枝沉默。
几秒后,女孩笑起来:“要让你失望了,如果是那样,那我后来可能都不会离开他。”
“……!”
祁亦扬猛地攥紧了拳,上身绷紧。
然而却又被他自己死死摁了回去。
“那你猜,”祁亦扬低声,有些嘶哑,“时隔这么久,你离开他的时候那么不留情面、他又为什么会回去追你?”
“你又不是真想我猜,”别枝恹声,“不用铺垫,直说。”
祁亦扬的眼角抽搐了下,他似乎想笑,可惜失败了。
他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放在桌上:“因为他要报复你——而且,是我劝他的。”
“?”别枝擡眸。
祁亦扬点开录音。
背景音嘈杂得很,不过别枝上周刚去过,所以立刻就t听出来了,是在惊鹊酒吧。
而且在录音旁边她还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女声,林巧微的。
音乐很杂,难得收录却清晰,庚野那个独特的,干净又沉冽的声线,在其中偶尔出现,总是能叫别枝垂着的眼睫微微动一下。
录音很长,但内容单薄。
无非就是祁亦扬率先提起了别枝这个“前女友”的存在,跟着冷不丁刺了几句,又有人起哄,说这个前女友这么心狠,就该重新追回来然后再甩一次。
最后是林哲的一句:“庚野!你去哪儿?!”
收尾了。
别枝听完,擡眸。
祁亦扬扣下手机:“他那天晚上应该去找你了吧,不知道那天你们发生了什么……”
男人在话音里无意识地咬牙,挤出个冷笑,“如果不是我,那你们连那次见面都不会发生。就这样,你居然还能让他再回到你身边?”
“如果不是你,”
别枝等他说完,平静地续改,“也会是别人。”
“什么?”
“他在等一个借口,你给了他而已,”别枝不在意地撇开眼,“我也一样。”
祁亦扬攥拳:“你就真的一点都不在乎?!”
“……我比较奇怪,你凭什么会觉得我在乎?”别枝轻笑了下。
她放下腿,微微向桌前压身:“庚野,你,林巧微,你们所有人好像都觉得你喜欢我?可是真奇怪,为什么我一点都不觉得?你甚至都完全不了解我,谈得上什么喜欢?”
“你凭什么说我不了解你?!我比庚野还要了解你!我关注了你整整一年,只要在学校里,我的目光就没离开过你!我比庚野还要关注你——”
“可你还是不了解我啊。”
别枝轻飘飘地截住了他的话音,“如果你真了解我,就该知道,比起耳听为虚,我从来更信眼见为实。人是种很奇怪的生物,他们总喜欢说言不由衷的话,来掩饰自己真实的内心——祁亦扬,我自己都如此。”
她顿了下,有些嘲弄也自嘲地偏开脸:“一句报复,你觉得我就承受不了了?你该去庚野身边录音,那样你就能听到,比这过分千倍万倍的话,我都亲口对他说过。”
祁亦扬僵住,像是难以置信地看她。
别枝却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你没见过我的自私、狭隘、逃避、懦弱,却妄说喜欢我。”
“那庚野呢?他就了解你?他就都见过?!”
祁亦扬几乎有些歇斯底里了。
别枝却怔在对方的质问里。
对。
她怎么忘了。
他早就都见过了……他是最了解也最知悉她的人,因为只有他被她的自私、狭隘、逃避和懦弱最深彻地伤害过。
可即便是那样,庚野还是,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面前了。
……像条认了家门的傻狗,被套上袋子扔出去一万次、一万米,还是只知道在袋子松开的瞬间,转头,认准某个方向,不要命地朝她跑来。
“——”
别枝呼吸不平地起伏了下,她别过脸,飞快地眨了两下眼,将那点酸涩压了回去。
等那点情绪平复,别枝转回来,声音微涩哑:“是,他了解我。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人比他更了解我了。”
祁亦扬死死扣住了桌子,不甘心地瞪着她:“那是你给他的机会,如果是我,我也一样能——”
“你和他从不一样。”
别枝冷声打断。
“需要我提醒么,你就是个色厉内荏,只会用疯狂当外壳,靠对外发疯抵御对内空虚的胆小鬼。”
“你——”
“否则七年前的当初,这七年间、甚至是现在,等不到庚野出现,你也早就来追我了。”别枝毫不留情地戳破,“你为什么没有呢?”
祁亦扬像是被什么掐住了脖子,他凶狠地瞪着她,眼神却是僵硬的。
他想闪躲。
别枝察觉,一把拎住了男人的衣领,将他猛地拉向了桌子中间:“祁亦扬,你懦弱到连这一点都不肯承认吗?即便没有庚野,你也根本没有勇气追我。他只是像一面镜子,让你看见你有多懦弱地瑟缩在角落!”
“我不是!”祁亦扬猛地甩开她的手,“我没有!”
“你是喜欢我吗?不,你更嫉妒庚野。”
别枝不在乎地睖退了要跑过来的服务员,又漠然转回:“你扪心自问,如果庚野没有和我再在一起,你还会——不对,你敢让自己出现在我面前吗?”
“…………”
祁亦扬身体蓦地一颤。
他像是不理解,擡头看向了别枝。
“奇怪我为什么了解,对吧。”
别枝轻声,“因为我曾经,差一点就像你一样——把自己撕成两种情绪极端的感觉如何?你的医生没有告诉过你,像你这样的双相患者,该如何遵从医嘱,治疗、吃药、甚至住院么?”
祁亦扬僵硬地坐在座椅里,张了张嘴,最后却也只是无声地瞪着别枝。
许久后,他才慢慢低下视线。
别枝藏在桌下的手指微微松开了。
……赌对了。
双相,且正处于抑郁发作周期。
在今天见面后,观察他和之前的癫狂情绪完全处于相反极端时,她就有了这个猜测。
可惜她不是专业的精神科医生,也只能赌了。
这个状态里的祁亦扬,大概能算作他对外人最无害,也最无助、所以最容易被攻破心防的时刻。
“是……我嫉妒他……”
将帽子戴回的祁亦扬拽着帽檐,死死压下,声音颤栗而嘶哑:“明明他才是那个从烂泥阴沟里爬出来的人,明明他才真正一无所有过,他十几岁以前都还只是个孤儿院里没人要的野种,从小被人踩着脊梁骨长大的……凭什么,凭什么他倒下去,被人踩进泥坑里多少次,却还是能什么都不在乎地站起来……凭什么我却不能……”
“这个问题你不该问我,也不该问他,”别枝淡声说,“不如问你自己,问你的医生,或者,回去问你的父母好了。可惜,他们不会觉得他们做错了什么,如果知道他们错了,他们或许就不会那样做。”
祁亦扬放在桌上的手指按紧,却依然不可控制地战栗起来。
别枝垂眸望着,难得有些感同身受的怜悯。
却不知道是在怜悯他,还是差点就像他一样的曾经的自己:“问到最后,你会发现,好像没人做错什么。他们给了你生命,你在这个生命里诞生意识,余下是不可选择的附赠,你能怪谁呢。连你自己都是无辜的。”
别枝拿起手机,关掉了上面还未结束的倒计时。
“你不就是想问我,为什么偏偏是庚野吗?”别枝起身,“因为只能是他,不会有别人。遇见他,我才获得走下去的力量,是他教会我直面人生一切厄难的勇气。除他之外,没人给得了我。”
“你还问他凭什么?凭他无畏、凭他从不自卑。”
别枝离开位置,轻如薄风地笑了,“实在不行,那就凭他是庚野吧,野犬的野。”
“……”
那天晚上。
下班后,别枝一个人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很久。没有做什么,就只是坐着。
她不停地回忆着,七年前,七年后,她对庚野说过的那些话,推远他的那些举动。
越想起,她越难过。
别枝的头一点点低下去,后来她索性把自己的脸埋在掌心里。
她确实太怕那些风浪了,她亲身经历过一艘父母的船,亲眼见它如何被掀翻、被撕碎、被吞没。
她恐惧无底的深海,宁可藏在自己的小小的港湾里。
她一次次把庚野推远。
她甚至告诉自己,这样是为了他们两个人好,他不必陪她去经受暴风雨,不必冒被吞没的险。
可是她忘了,她这个港口有多崎岖,嶙峋,礁石密布,暴雨随行。
他原本就是穿过那些险滩,穿过她为了推远他而掀起的那些风浪暴雨,历经一次次折磨和伤害,才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他都该遍体鳞伤了。
她怎么忍心,不给他任何知悉真相和选择的权利,就将他孤独地推回那片深海里?
“……”
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别枝起身,拎起背包,朝办公室外走去。
别枝一路将车开到了楼下,停好。
然后她下车。
老社区今晚似乎停了电,楼道里都黑黢黢的,别枝一边沿着楼梯上楼,一边拿出手机,给庚野发去了一条消息。
“明晚你有时间吗?如果有,那我们见一面,一起吃t顿晚饭,好吗?我有话想要对你说。”
别枝字字斟酌过,悬停在手机上方的指尖还有点颤。
等到她踏上最后一节回家的台阶,终于咬咬牙,用力按下。
信息发了出去。
别枝转向玄关外的楼道,跟着脚步蓦地一停。
她瞥见了墙角,一点莹莹的猩红的火。
还有夹着那根香烟,在昏昧中轮廓模糊的,那人修长微曲的指骨。
像是验证她被惊滞的念头——
“叮咚。”
黑暗里,那人手机响起一声收讯。
别枝愕然望向黑暗里:“…庚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