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廖叶要在外地跟组半个月,这期间,庚野就一直住在别枝租的那处两居室的老房子里。
一整周都没在惊鹊露过面。
林哲听乔别嘉抱怨起这件事,说某人谈恋爱后彻底当了甩手掌柜,他对此毫不意外,冷笑着给乔别嘉总结:“女朋友上下班车接车送,括弧,他自带;一日三餐,括弧,外卖;白天家政,晚上陪睡——新时代家庭主夫,贴人又贴钱。MOON那边的事,在他那儿都得排到副业栏了。”
乔别嘉收到以后捧腹大笑,奉为圭臬。
笑完之后,他就极其狗腿地将消息截图保存,并顺手发给了“家庭主夫”本人,庚野。
彼时,庚野正在别枝出租屋那间小厨房里,研究晚饭菜单里,其中一道菜内的面糊部分的制作教程。
本就空间极其有限的厨房,被他那清拔修挺的身量一衬,越发显得狭小又逼仄起来。
庚野一边对着手机里的教程,践行“面多了加水水多了加面”的基本原则,一边思索着,要怎么找机会把别枝“拐骗”到他在山海市的房子那边。
这个厨房实在太小了,不够他糟践…不是,不够他发挥的。
乔别嘉这个叛徒的消息就在此刻从他手机上方弹了出来。
很不幸,“叮咚”的不是个时候。
庚野那双维持过多项区内精度纪录,可以轻易同步操作总距操纵杆和周期变距操纵杆,在狭窄空间乃至恶劣天气条件下也能精准做出各类快速机动动作的手,就在这声“叮咚”之后,不期然地一抖。
咵嚓。
与预料绝不相符的一大坨面粉,跌进了汤水似的淅淅沥沥的面糊里。
小型面山一座。
庚野:“……”
压下想把乔别嘉从手机屏幕里抠出来,摁进这坨面山中的烦躁念头,庚野拿起手机,还沾着面的指骨在屏幕上划了划,点开了乔别嘉发来的截图。
看了三秒,庚野冷笑了声。
他原本准备随手把手机撂开,回过头去看看,还能怎么挽救一下他那坨又成了面山的“面糊”,只是刚垂了眼,庚野就想起什么。
手机擡回来,庚野往后稍了稍长腿,靠在了厨房推拉门上,在屏幕上随意点了几下。
几秒后,某人那从来干干净净一尘不染的朋友圈里,忽然多出了一条新动态——
【MOON】:
[聊天截图.jpg]
综上所述,主业中,副业勿扰。
没用两分钟,朋友圈就连续蹦出来林哲三条消息——
【哲晟律所-林】:?????
【哲晟律所-林】:乔别嘉这个叛徒!
【哲晟律所-林】:还有你,要点脸行不行,算兄弟求你了!你真当我是夸你呢,还骄傲上了??
庚野权当这是单身狗对他幸福生活的嫉妒,行云流水地把人拉黑了。
十分钟后。
庚野的手机响了起来。
随着震动声,一串稚嫩的童音从庚野手机里荡出来:“小刺猬,小刺猬,每根刺儿都尖锐,你不碰它它不动,你要惹它它发威……”
(*注)
听到那串专属铃声,水池前,还低着头的庚野就薄勾了唇,他擦干净手上的水,拿起手机,接通了电话。
手机里响起别枝无奈的声音:“你在干吗?”
“我?”
庚野顿了下,看了眼狼藉的厨房,决定当一切都没发生过,今晚继续点外卖。
于是他侧过身,长腿靠着水池边缘懒洋洋地开了腔:“我在,钓刺猬?”
“钓什么刺……”对面中止。
可惜还是晚了半句。
庚野低头轻哂:“你看,一条朋友圈就钓上来了。”
“庚老板,”别枝轻声恼笑,“你酒吧里天天去蹲你的客人们,也知道你这么幼稚吗?”
“哦,”庚野拖得懒腔慢调,似笑非笑,“上钩的小刺猬恼羞成怒,开始人身攻击了。”
在真惹别枝恼羞成怒前,庚野及时收敛,他轻咳了声:“今晚几点下班?我去接你。”
“刘书记说今晚有例会,我猜,可能比正常要晚至少半个小时,”别枝翻了翻记事本,“你晚点再过来吧。”
庚野:“那我正点去,在楼下等你。”
“可以是可以,但……”
别枝默然了几秒,还是轻声说了出来:“能不能不要开你的那辆车过来?”
“为什么?”
“它太…扎眼了。”
庚野轻挑了下眉:“歧视它?”
“……”
想起某人前两天靠在那辆在停车场都鹤立鸡群的库里南旁,黑衣长裤短靴墨镜地等她的骚包场面,还被路过的学生拍照传了论坛,惹起了一大片校内讨论热潮。
别枝无奈得扶住了额:“你再开它来两次,全校都要知道,我有个男朋友每天几点来接我上下班了。”
“那不是正合我意?”
“庚野。”
“……”
手机里响起声低得愉悦的笑:“那我们换车,你开我的,我开你的小白猫。”
“?你不要给我的车取奇奇怪怪的外号。”
“不许我叫你小刺猬猫,还不许我给你的车取外号,”庚野懒声戏谑她,“你好多霸王条款啊,金主。”
被某人尾音那句带点哑意,语气骀荡,还微微上扬的称谓戳到。
别枝:“……我上班了,拜拜。”
电话挂得利落。
“啧。”
庚野对着手机屏幕遗憾地叹了声。
又逗过了,他也不想的。
但总忍不住怎么办。
思考了两分钟,庚野决定换个人宣泄一下他恋爱里难以克制的兴奋感。
于是刚被拉黑了五分钟的林哲,又被他从黑名单放了出来。
【哲晟律所-林】:你竟然拉黑我你这个狗!!!
【MOON】:。
【哲晟律所-林】:?
【哲晟律所-林】:怎么突然加回来了?
【哲晟律所-林】:良心发现了?终于想起兄弟这些年为了你的漫漫失恋期而陪你喝过的酒,脑袋里进过的水?
庚野只当作没看见那句漫漫失恋期。
【MOON】:跟你分享个好消息
【哲晟律所-林】:?
【MOON】:枝枝让我开她的小白猫接她上下班
【哲晟律所-林】:?小白猫是什么鬼??
【MOON】:[图片]
像是就等林哲问这句话了,庚野这边咻地一下发出了张图片。
莫名其妙的林哲点开一看,是两辆车并排停放的照片。
左边库里南,通体纯黑,哑光碳纤维全车改装,如丛林中巨型莽兽蛰伏,极致压迫感无声拉满。
右边,一辆白色小轿车,“娇小可爱”。
【MOON】:小白猫,枝枝的
【哲晟律所-林】:……
【MOON】:怎么样,是不是很像情侣款?
【哲晟律所-林】:………………
林哲面无表情地扣下手机。
跟了这样一个24k恋爱脑的主人,可怜的库里南,从生下来应该就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大概是秀恩爱遭了天谴,庚野还是没能如愿染指他心爱的别枝的小白猫——
当天下午,真正的主业找上门了。
CN飞行俱乐部发来了试飞通知。
“出差?”别枝惊讶。
“嗯,我现在在去机场的路上。”庚野遗憾,“今晚不能去接你下班了。”
“这么突然,”别枝一顿,“怎么,又是领导安排你去参加南水北调?”
庚野怔了怔,继而笑了:“你好记仇啊,金主。”
“你骗我那么久,我这就算记仇了?”别枝不明显地轻哼了声,“这次是去哪儿,能说了吗?”
庚野顿了下,直言:“北和市,CN飞行俱乐部。可能会在那边待一周左右的时间。等回来以后,我一定听凭拷问。”
“好吧。”
别枝眼眸微弯,“反省态度不错,金主给你批假了。”
庚野配合地应:“谢谢领导,领导还有什么需要下达的指示吗?”
“没有,”别枝停顿,“你记得,注意安全就好。”
庚野似乎有些意外,停了两秒,才听见他在电话那边低声笑了:“当然。我现在可是有家室的人。”
“家室”本人的别枝被噎了下。
“既然你没有要说的,那就该我了?”
庚野放缓了腔调,听着懒洋洋的,但又带点危险:“领导,你应该知道,自己只有一瓶盖的酒量吧?”
别枝:“……”
“我不在这几天,你和同事们聚餐没关系,但不能沾酒,”庚野难得认真,“你的酒品比你的酒量还差。”
别枝:“你这是污蔑。”
“哦,看来你已经忘了,上回喝醉以后,是谁把我的腿当跳跳床,是谁差点拽掉了我的浴巾,又是谁要解我的腰带——”
“停。”
别枝轻磨牙,“……我想起来了,谢谢你的贴心,下次不需要提醒得这么仔细。”
隔着手机也听得出她的羞窘,庚野哑声笑了。
别枝试图给自己正名:“而且,我从来不喝酒的,上次是例外。”
“真的?那再犯呢。”
“当然是真的,如果再有第二次,”别枝想了想,随口道,“那随便你开条件。”
——
别枝万万没想到,她的打脸和第二次“例外”来得如此之快。
彼时,距离庚野离开山海市刚过去五天时间,正是周末。廖叶还在外地跟组没回来,别枝家里难得一个人都没有,她在楼下陪小猫玩了大半天,傍晚才回到家。
原计划是简单敷衍过晚餐,刷一部电影,早早上床休息。
结果,计划刚进行过第一步,于雪涵的电话就打了进来。
“呜呜呜别枝!”
别枝接起电话,上来就是一声爆哭。
这猝不及防的开场,叫别枝懵了好几秒。
最近她和于雪涵的联系不多。
主要原因是前段时间,于雪涵在公司里加班加点地争取一个小项目,忙得马不停蹄,别枝和她几次联系都觉得她心理压力很大,状态也有些焦虑,之后于雪涵不找她,她也没敢贸然打扰。
连带着,她最近和庚野的感情进展,她也没来得及和于雪涵再提起。
“……去他妈的工作!辞职!老娘不伺候了!!嗷呜呜呜呜……”
等别枝回过神,手机那头的于雪涵已经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了。
“发生什么事了?你别着急,慢慢说。”
别枝连忙放轻声音。
之后,在于雪涵一通夹哭带骂的输出里,别枝终于大概捋清楚了前因后果。
总结起来,就是于雪涵辛苦忙碌了两个月的小项目,最后为同公司竞争组的同事做了嫁衣,竹篮打水一场空,黄了。
而在此期间,她的男朋友——现在已经是前男友——背着她出轨,被抓包后还反咬一口,说是她忙于工作,不懂经营感情和彼此体恤,活该如此。
简单概括:情场失意,职场重创。
现实版《悲惨世界》了。
“……我他妈为了这个项目这么拼命,我把我全部的私人时间都砸上去了!我没有一点点娱乐和业余生活,我天天熬夜加班,我体检报告全他妈是箭头,草船借箭都没我的箭头多!!我是为了什么,最后就换来这么个结果,凭什么!明明是他们不择手段,凭什么随便搞点歪门邪道就能拿走我辛辛苦苦这么久的成果……呜呜呜呜别枝,我好难受……还有那个贱男人……呜呜呜呜呜……”
于雪涵哭得伤心欲绝。
别枝只能尽力安慰。
然而这种时候,即便全世界的心理专家都聚齐了也没用,再多的安慰都现实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
而于雪涵这个高压之后的爆发状态,别枝生怕她自己一个人憋出什么毛病,或者做出什么冲动的事来。
安慰过后,别枝主动问:“反正你也请假了,不如,我陪你出去散散心吧?你有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或者,想做的事情?”
“……有。”
对面哭得声音嘶哑,吸了声鼻涕,带着浓重的鼻音哽咽道:“我要喝酒!我要灌死我脑袋里的工作虫!我要今晚不醉不休!!”
别枝:“……”
“?”
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
何况现在这个状态的于雪涵,别枝实在是没有什么能拒绝她的狠心。
于是,半个小时后,别枝在老社区外,坐上了捎于雪涵过来的出租车。
迎面就是于雪涵哭得小金鱼似的肿眼皮。
“嗷呜呜呜呜别枝——”
以及扑了她满怀的泪水与熊抱。
“好好,我在呢……”
别枝安抚地拍着埋在她怀里委屈大哭的于雪涵,同时,在前面后视镜里如蒙大赦的出租车司机望来的眼神里,她歉意地朝对方点了点头。
终于解放的司机感恩地看了眼别枝:“还是之前的目的地?”
别枝没来得及回答。
“开!”于雪涵一抹眼泪,声音嘶哑又豪气干云,“今晚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别想拦我喝酒!!”
别枝轻叹:“师傅,麻烦您,按她说的地址就行。”
眼看今晚这顿酒是逃不掉了,别枝一边安慰于雪涵,一边在心里发虚。
“随便你开条件”的豪言放出去还不到一周。
她只能庆幸,还好庚野这周出差,发现不了,不然这打脸来得未免也太快了些。
这点庆幸并没能坚持多久。
又半个小时后。
沉重的夜色里,别枝的脚步更加沉重。
对着篆刻“惊鹊”两字的黑底招牌,她沉默良久,不死心地扭头:“我们一定要在这家吗?要不要换个……”
“不!”
于雪涵吸鼻子,恶狠狠地盯着面前的酒吧:“那对狗男女就是在这里看对眼的!他们说了,这里的美女帅哥最多,西城区最有名!我今晚就要在这里!来一把惊天地泣鬼神的艳遇!!”
别枝:“。”
惊天地泣鬼神的,一般不是艳遇。
是遭雷劈。
于雪涵泪汪汪地红着眼转过头:“怎么了别枝,你不喜欢这家吗?”
对着于雪涵小金鱼成精似的泪眼,别枝深呼吸,微笑。
“没事,进吧。”
反正,庚野的出差应该还有两天才能结束。
只要他不在,应该就没什么问题。
……吧?
——与此同时。
山海市,国际机场。
庚野刚下飞机,出了航站楼。
夜色里的机场坐落在山海市以北,迎风南望,半座城市的灯火寥落,犹如无尽夜海中遗落的灯塔,散发着幽微却引人神往的光。
从那片光海里收回视线,庚野坐上了计程车。
司机透过后视镜,多看了两眼后座上来的那个长相清绝冷峻的青年:“先生,去哪儿?”
“梧秋路32号……”
庚野近乎本能地报出了别枝的住址。
跟着便是停顿,后视镜里的青年低头,似乎是打量了下他自己。
说不得风尘仆仆,但也相近了。
要给她惊喜,也该先回住处,把自己收拾一遍才行。
庚野侧抵着额角的指骨撩起,按了按眉心后,他改口,声线透出倦懒哑意:“峰山路,惊鹊酒吧。”
“好嘞。”
计程车驶入夜色浓郁的机场高速。
连续几天的高强度集中、心神消耗,乍一松懈,叫庚野此刻倦意如潮。他原本打算在车上小睡片刻,可惜,车刚开上高速没一会儿,他大衣口袋里的手机就震动起来。
林哲的电话。
庚野眉眼间不见意外,将电话接起:“你还真会选时间,我才刚落地。”
“那是我前面三通电话都没打通,”林哲语气少有地严肃,“我邮箱里,CN飞行俱乐部的电子合同是怎么回事?”
庚野停顿:“他们合同起得这么快么。”
“真是你的合同??我还以为他们诈骗呢!”林哲不解,“不是,怎么回事啊,你真要去CN?之前是谁说的,飞行俱乐部太玩票,没意义?”
庚野半阖着眼,懒腔慢调地支着额,手肘撑靠在车门上:“我。”
“那还是你说的,民航客机机长太累,商务机轻松些,行程少,时间自由——不是都要定下了吗?怎么着,你是嫌人给你开的工资太高,侮辱你翺翔蓝空的心了啊?”
“滚,”庚野懒洋洋地轻嗤了声,“改主意了,不行?”
“总得有个原因吧?”
林哲那边响着纸张刷刷翻动的声音,显然是他将电子合同打印了下来,正在重要条款里逐条审看,“CN给你的福利待遇,怎么也竞价不过那些背靠大集团的民航公司吧。而且还是试飞员……什么危险什么困难你选什么啊?怎么着,王牌飞行员一个头衔不够,你还得跨领域,把王牌试飞员的金字招牌也摘了?”
“试飞项目的工作时间,短程集中,平日里闲散时间更多。我两地飞,偶尔出差就够了。”庚野困得长睫半拢,冷淡的翳影拓在他微透倦色的眼睑下。
林哲似乎噎了下:“你干脆把‘别枝第一’挂脖子上吧。”
“……”庚野阖着眼,懒声笑了,“也不是不行。”
林哲那边飞快过完了一遍合同:“细则我还得再看,不过,你真确定了啊?就CN?”
“嗯。”
“我可记得清清楚楚,从你刚有转民飞意愿那会算起,TG和远航俱乐部挖了你多少回了,我都数不清,那合同待遇看得我都恨不得扔了律所回去考飞行呢——为什么不选他们?”
“CN和相关部门有空中救援的义务合作,每次行动特批我参加,这个在附加条款里。”
“啥?”
林哲飞快翻了几页,指腹横扫,最后在某一条旁边敲了敲。
他咬牙切齿:“不是,你放着高薪不要,就为了有机会玩命去做这种慈善?直接捐钱不好吗?”
“不够。心不诚。”
林哲都听茫然了:“什么叫不够?你要干什么?”
庚野懒声笑了,声线困乏也倦怠至极,听着随时要睡过去了似的:
“下半辈子我要积善行德。求个福报。”
“?求什么?”
“就求,”
庚野低轻着声,“能保我家枝枝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无病无灾,余生顺遂。”
若有什么厄难,尽来找他。
只找他、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