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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社稷山河剑 > 199. 千峰似剑

    少元山昨日刚下过一场骤雨,片片浓阴之下威风习习,在盛夏之日增添了几分清爽的凉意。

    山脉震动时,群鸟齐飞离巢,泉水骤然喷涌,山石崩裂滚落,共同发出一阵穿云裂石的响动,整片林木左右晃颤,连带着太阳都好似要往下倾倒。

    彼时狐狸正意气风发地坐在山头,狐假虎威地指使众人做事。

    这山上只他一个不务正业,到处乱窜找野果,成捧成捧地往回搬,吃得肚子浑圆,快要走不动道。一弯腰,还以为是谁在背后推了自己一把,直接从树枝上滚了下去。

    好在眼疾手快,在空中翻了个身,有惊无险地落了地。要站直身才察觉不对,挥舞着手臂跌跌撞撞,最后干脆趴到地上。

    “怎么回事!”狐狸听见地心深处传来一声高亢而雄浑的吼声,诧异叫道,“地龙翻身了?”

    袁明下盘稳如泰山地扎在原地,面色凝重地朝四面看去,忽而眉梢一扬,指着高处说道:“两境屏障裂了!”

    两境之间的那堵屏障,三百多年来密不透光,肖似一场混浊的灰雾,彻底隔绝了两地的画面与声息。

    而此时屏障随着地动山摇松动开来,诸多灰色的光点正在缓慢朝外溃散。

    龙吟声歇止后,山脉的震动逐渐小去。

    张虚游抱紧身侧的一棵大树,嗓门扯得老大,对着屏障那一侧嘶吼道:“剑主!司主!陈大女侠——!我张虚游是第一个来救你的人!别忘了你许过我的大护法!”

    柳望松顿时一凛。

    这家伙不仅抢功,怎么还颠倒黑白?

    当初被许大护法的人明明是他!

    “喂——”柳望松冲了过去,抬手捂住张虚游的嘴,也放声大喊道:“陈倾风,张虚游当日还对你放狠话你可别忘了,只有我一心拥护你做剑主!”

    张虚游恼羞成怒,挣开束缚,失望斥责道:“你干什么!你我兄弟二人还要互相攻讦吗?”

    柳望松不屑回应:“我呸!”

    两人情谊破碎,厮打起来。

    谢绝尘看不过眼,张嘴轻吐一字,一串黑色小蛇般的墨字当即游走过去,将二人牢牢捆绑在树干上,不得动弹。

    “危险。”谢绝尘淡淡扫向他们,肃然警告道,“不得打闹。”

    柳望松快被不断收拢的字绳压成一块饼,温文尔雅的形象支离破碎,索性张嘴大叫起来,与张虚游一同发出刺耳的噪音。

    谢绝尘再次掐诀打出一字,聒噪声戛然而止。

    两人只能无声叫嚷,不得不偃旗息鼓,互相瞪视片刻后,还是咽不下那口气,于是用唯一自由的脑袋朝对方用力锤击。不久后头晕目眩,终于安分下来。

    柳随月不顾山路颠簸,径直朝着屏障飞奔而去,从张虚游身上习得经验,热情呼喊道:“陈倾风——我来了!你的好师妹、刑妖司大护法!来救你了!”

    狐狸见状,想起自己故乡就在另外一面,颠沛流离十多年,总算可以回去做平苼城的贵公子,百感交集中眼泪猛然飙了出来,拔腿狂奔,快若奔雷,身形化为一道红色虚影从柳随月身边倏忽而过,满怀情感地喊道:“爹——!”

    “砰——!”的一声闷响。

    狐狸的脑袋结结实实撞上了屏障,“哎呀”痛呼着被弹了开来。

    他摔落在地,捂着额头惨叫连连,顺着山体的坡度往下翻滚。

    柳随月急急停下趋势,缩着脖子打了个激灵,紧跟着惊恐叫道:“狐狸!”

    只见狐狸直要往一处山沟滚去。好在陈冀及时出现,一脚踩着他的背,将他趋势止了下来。

    狐狸抬起头,脸上尽是悲愤,气快喘不过来,龇着一口白牙,将怒火发泄到陈冀身上,凶道:“你踩我!”

    “你小子还倒打一耙?”陈冀挽起袖子,对着他后脑勺就是一巴掌,骂道,“让你乱跑!少元山是什么地方,早同你说过许多遍,你这狐狸嫌命长是不是?”

    狐狸嘴角往下撇去,一脸快绷不住的委屈表情。

    周师叔忙在后面拉住陈冀的衣袖,小声劝道:“陈冀你可收敛着点,两境屏障松动,他爹就要来了。如何也得给狐主留个面子。”

    陈冀闻言陷入沉思。

    狐狸以为他在害怕,从那汪洋似的悲伤中脱离出来,麻溜地爬起身,两手叉腰,不要命地挑衅道:“不错,快道歉!”

    陈冀冲着他后脑又是不客气的一巴掌,深以为然地点头道:“所以得趁早打,以后就不好意思了。”

    陈冀留狐狸在原地跳脚怪叫,拄着竹杖朝山顶爬去。

    ·

    倾风出神地望着手中长剑,直到后腰被人冲撞,踉跄了步。她精神紧绷,尚沉浸在问心历练的如履薄冰中难以自拔,下意识反手一挥,想拿住来人。被林别叙一把按住手腕,制止下来。

    倾风衣摆被人扯了扯,低下头,就见小童伸长了双手,白白胖胖的脸上满是兴奋,殷勤喊道:“师娘,给我看看!我不摸,我只看看!”

    桃桃也高举着双臂,围在她身边不停打转:“师父师父!”

    倾风怔神之间,手中的山河剑消失不见。

    小童急得跺脚,哭丧着脸道:“怎么没有了啊?”

    倾风默然抬高视线,落到林别叙身上。

    林别叙眸光温和,静静与她对视,随即莞尔一笑,打趣道:“怎么?倾风师妹贵为两境剑主,就不认得我这小小书生了啊?”

    他抬手在倾风脸上轻轻一拭,调笑道:“呆子。”

    于是就被倾风打了一拳。

    桃桃一双乌溜溜的眼睛转动,满脸天真地开口问道:“师父,你为什么打人啊?师娘对你可好哩,连觉也不睡,一直守在你身边。”

    边上小童一把按住她的肩膀,一副过来人的语气教育道:“桃桃,你不懂。我师父是男的,不能叫师娘。还有我爹说了,他们就是要打……”

    倾风觉得他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掐住他满是软肉的脸,笑着威胁道:“你爹说让我别客气地教训你。”

    小童朝后退去,跳脚反驳道:“我爹才没有!”

    林别叙朝他招手:“快过来。”

    小童乖乖跑到他身侧。

    面前那排虬结的树根彻底收回地底之后,妖域的边界开始变得模糊。鸟语蝉鸣声传了进来,头顶绿光渐退,天光宣泄而下,透过稀疏的树叶,投出一片斑驳的影子。

    桃桃抱着竹篾斗笠,眼睛里迸发出前所未有的光亮,盯着头顶天空不住打转,拿手去捧铺洒下来的日光,嘴里发出一声又一声的惊呼:“哇——哇——”

    两个小妖从没见过外面的苍穹,对这和煦的光芒与灼目的太阳,都充满了新奇,一时间心如擂鼓,仿佛看见了史上绝无仅有的神迹。

    植物类的妖族大抵都亲近自然,山光水色俱是天性中的憧憬,倾风看着两个小娃儿的雀跃,心下一时也有些动容。

    桃桃晕晕乎乎地停了下来,冲向对面一截刚抽长出来的新枝,见叶尖挂着滴未干的露水,在盈盈发亮,她笑眯了眼,与倾风分享道:“师父师父!树叶会开花诶,亮亮的。”

    她转向小童,惊叹道:“哥哥的头发也在发光!”

    又两手捧着自己的脸,笑容可掬地朝倾风问:“桃桃也会金灿灿的吗?”

    倾风揉了揉她的头,不由也笑了起来。

    远处传来一阵窸窣声,一抹金红色的身影在林间飞速穿梭,在距离一丈远的位置停了下来。

    貔貅单脚踩上石头上,大大咧咧地叫道:“陈倾风,你可是算出来了!你做了什么?方才那动静是你弄出来的吧?”

    倾风此时才注意到,山上各处都有阵法在闪烁,消解压制弥留在山中的煞气,本该了无人迹的少元山,此刻竟聚集了约有数万人。

    她诧异问道:“你们在做什么?”

    貔貅撩起衣摆给自己扇风,三言两语将事情因果说了一遍,最后抬起袖子,虚伪地抹一把莫须有的眼泪,掐着嗓子道:“我以为你们出事了。伤了许久的心,简直寝食难安呐。险些要杀进都城为你们报仇,若不是狐主死死拦着我……”

    倾风挥挥手道:“差不多行了……过了。”

    貔貅当即表情一收,又嬉皮笑脸起来,看着躲到二人身后的两名稚童,奇道:“哪里来的小孩儿啊?”

    倾风得意道:“我徒弟。别人送的。”

    “谁送的?”貔貅冲过来,眼馋地说,“我也想收两个!”

    倾风将他推开,斩钉截铁地道:“滚!”

    她把徒弟塞到林别叙身侧,走到视野开阔的位置,朝下望去,又回身看向那堵灰蒙蒙的屏障。

    尚未开口,林别叙已经了然,解释道:“山河剑留在山脉三百多年,虽然你已取走剑身,可剑气仍有残留。若是一夕间直接拔除,龙脉也经受不住。”

    他掐算了下,迟疑地道:“两月到半年吧。待这股制衡的剑气彻底消散,也是龙脉重获新生,或彻底消亡之日。”

    “什么?你拔出山河剑啦?”貔貅咋咋呼呼,声音尖细地喊道,“那你岂不是两境剑主?!”

    倾风笑道:“是啊,你怕不怕?”

    “我梦还没开始做呢,你直接把路给断了。”貔貅嘟囔了几句,看她的眼神有点嫉妒,好似她抢走了自己的莫大机缘。

    倾风不与他胡侃,扭头看向以幻影赶来的狐主。

    狐主真身用以维系山上法阵,一道虚影若隐若现,和颜悦色地朝倾风一笑。

    倾风询问:“山上情形如何?”

    狐主眸光稍暗,摇头说:“禄折冲手下有数百名大妖与数万妖兵,若是他们愿意臂助,想来赢面更大。”

    貔貅变了脸色,语气不善道:“找禄折冲?谁人都不知他真身现在何处。难道要杀进都城,将那个龟缩在宫殿不出的傀儡给逮出来?他当初既然选在昌碣大开杀戒,而今又岂会听倾风两句劝解?”

    貔貅说着瞥一眼倾风,绘声绘色地比划道:“禄折冲同陈倾风一样,都是撞上南墙也不会回头的犟脾气。就算真把刀架在他脖子上,他也不会服软,只会指着自己脖子叫嚣,‘砍啊!有本事你砍啊!’。”

    倾风觉得他在污蔑。她才不会干这么蠢的事。

    “找村长吗?”小童一抹鼻涕,壮着胆子从林别叙身后走出来,举手道,“我们知道!”

    他回身拉了桃桃出来,眉飞色舞地道:“这是村长的斗笠!那棵竹子是村长用妖力养出来的,我们也是!村长说了,让我带着我师父去找第二个村长!他如果不听话,就把他绑回少元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