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裴明泽与沈婠相互通信已有大半年之久。起初本来只是裴明泽隔日问些有关姑娘家的喜好,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变成了诉说每一日之事。
一直以来都是裴明泽先借容铭的名义送来信笺,之后沈婠再回过去。
那一日沈婠主动让轻羽去给裴明泽送信后,隔了两日,裴明泽方是让阿潭送了回信过来。里边倒也不似之前的絮絮叨叨,只有很简洁的一句话——
三日后,京山庙,有人想见你。
沈婠不由一怔。裴明泽明知她尚在丧期,还特地来相约,究竟所为何事?且又是何人想见她?若不是这字迹的确与裴明泽平日里的无二,沈婠定以为又会是裴渊的诡计。
不过霜雪是亲眼看着阿潭送过来的,估摸也不会有假。
沈婠收起信笺,也不回信了,吩咐霜雪道:“去告诉候在外面的阿潭,就说我明白了。”之后,沈婠从绣墩上站起,同轻羽道:“走吧,去宁心堂。”
老夫人的病情这几日有所好转,虽是大半时间只能在榻上躺着,但最近也能稍微下床走些路。沈婠开始管家后,对老夫人的晨昏定省也不曾少过,侍候汤药时也是亲自照料的。
老夫人对这长孙女是愈发地满意,过去想起沈婠,老夫人心里会不舒服。而如今日久见人心,老夫人心里的那根刺也被拔得一干二净。
沈婠过来宁心堂时,恰好方氏也在。
沈婠笑吟吟地与方氏点了点头,又与老夫人道:“祖母今日的身子可有好些了?”
老夫人笑道:“这几日身子利落了不少。”
方氏也含笑道:“大姑娘天天过来的,有这份孝心,老夫人的身体哪能不好。”
老夫人道:“是呀,婠姐儿这孝心真是没得说,你的两位妹妹也该好好地向你学着。”方氏道:“菱儿今日本也是要过来的,但这几日天冷,不小心感染了风寒,怕是会过了病气给老夫人,所以也敢过来。”
老夫人咳了几声,缓缓地道:“菱姐儿也就罢了。”
言下之意,方氏和沈婠都听明白了。
陈氏因不满老夫人的安排,这大半年来也甚少踏足过宁心堂。老夫人心里正恼着,如今是连沈莲也一块恼上了。
沈婠轻声道:“三妹妹年纪小,不懂事。”
老夫人轻轻地哼了声。
沈婠又道:“祖母,婠婠方才去见过父亲,大夫说父亲这阵子常常梦靥。”她神色微微有些不自然,擡眼瞧了瞧老夫人。
老夫人哪里能不明白沈婠的意思。夏氏放火***,还想连自己的夫婿也一并烧死,儿子能不梦靥么?老夫人呢喃道:“冤孽呀。”
沈婠继续道:“婠婠过几日想去京山庙里为母亲做一场法事,请几位德高望重的方丈超渡亡魂,好让父亲得以安生。”
方氏诧异地道:“京山庙?”
沈婠道:“原本是想去兰华寺的,可二妹妹生前……”
方氏明了,道:“大姑娘果真是极有孝心的。”
老夫人眯了眯眼,她在打量着沈婠。
这长孙女,她是愈发地看不透了。沈婠的生母唐氏因何被休,这事府里的人都心知肚明。没人敢说,可老夫人知道沈婠心里也会有数。她原以为自己把管家大权交托给沈婠时,沈婠会为唐氏争回名声,或是让唐氏偷偷地回来京城。
可是沈婠一个字都没有提过,甚至看不出她有一丝一毫挂念唐氏的情绪。
她缓缓地道:“难为你能有这样的心思,也好。”
京山庙也跟兰华寺一样在京城郊外,只不过名气却远远不及兰华寺,且位置有些偏僻。马车走了小半天方是到了。霜雪扶着沈婠下了马车,她看了看周围,只道:“大姑娘,这儿人烟真是稀少。”
沈婠稍微打量了下,京山庙果真偏僻得很,也不知到底要见什么人,裴明泽竟是这么谨慎。沈婠说道:“霜雪,都打点好了吧。”
霜雪颔首,回道:“都依照大姑娘您的吩咐,一一打点好了,法事所需的器具也备好了。”
沈婠“嗯”了声,“等会你们都无需跟着我。”
“是的,大姑娘。”
沈婠先进了庙里给夏氏烧了一炷香,她倒也是真心的。若不是多亏了夏氏的那一场火,沈州如今也不会落得这般惨况。沈婠每去探一回沈州,心里总会特别痛快。
沈婠痛恨裴渊,同时的她也痛恨沈州。无论是这一世还是上一世,沈婠对沈州的恨意从未少过。他是她的父亲,可却从未将她当过是女儿,还害得她母亲落得如斯田地。
沈婠记得上一世的时候,她被裴渊关在平南侯府一处偏僻的院落里。有一回沈州过来,他亲眼看着她受尽冷落,甚至丫环当着他的面欺凌她,沈州也无动于衷。他只懂得眼巴巴地讨好着裴渊,仿佛只要能讨好裴渊,即便是此刻让她当众喂狗也无所谓。
现在沈州总算遭到报应了。
沈婠也庆幸那一场火没有烧死沈州,若是沈州死了,她也不能为自己的母亲平反当年的冤屈。她现在要吊着沈州的命,直到她斗赢裴渊。
沈婠不是没有想过尽早接唐氏回京城,如今自己的力量虽不似以前那般薄弱,但沈婠知道裴渊尚在人世一天,她就不能接母亲回来。
裴渊与她一样也是重生,若是哪一日裴渊晓得自己也是重生的,为了对付自己,难免会从自己的弱处下手,而母亲就是自己的软肋。
在兰城比京城更要来得安全。
沈婠出了庙门后,不多时就见到了裴明泽和览古。
沈婠大半年没有见过裴明泽,如今一见裴明泽,不知怎么的,沈婠的心里忽然有了丝异样。尤其是裴明泽含笑望向她时,她的心中好似小鹿乱撞一般,方才想起母亲时的伤感情怀也悄悄地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婠轻声道:“王爷安好。”
裴明泽温声道:“婠婠也安好。”
对上裴明泽的眼神,沈婠咻地一下闪躲开了。
沈婠只觉自己的胸腔处都要快要蹦出来了,明明上一回见面的时候还不会这样的。可自从互通了大半年的信后,她发觉自己似乎再也不能平静地面对裴明泽。
裴明泽的目光迟疑了下,这迅速躲开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沈婠微微垂下眼帘,镇定地问道:“王爷约婠婠来此处是想让婠婠见什么人?”
裴明泽道:“她在禅房里,你进去后便知晓了。”
沈婠一怔。
裴明泽笑道:“进去吧,见到她,你会高兴的。”
沈婠推开了房门。
她正在心里疑惑着到底是什么样的人能让裴明泽这么笃定自己会高兴时,一擡眼,一道极是熟悉的身影就落入了沈婠的眼底。
她张大了嘴,面上惊喜之色毫无遮掩。
“娘,娘!”沈婠的眼眶顿时泛红,她真的没有想到裴明泽口里的她竟然会是自己的母亲唐氏!
唐氏亦是两眼含泪,“婠婠,娘的好女儿……”
沈婠听到这久违的声音,眼泪止不住地掉下来,她奔入唐氏的怀里,哭着道:“娘,婠婠好想你。”
“娘也是。”
唐氏抱紧沈婠,心中一直空了的一块现今总算填满。
她也不曾想到她在有生之年竟然还能见到自己的女儿,半月前,一直给自己带信的容铭神医忽然带了个陌生男子登门,那男子摘下斗笠时,唐氏险些就吓了一大跳。
气质好生出众!她从未见过身份这般尊贵的人,听到是京城里的闲王爷时,唐氏一家膝盖都跪疼了。
然而唐氏没有想到的是,闲王竟然问她想不想与自己的女儿相见,他有法子能让她平平安安地在京城里活下去。
唐氏本就信得过容铭,而闲王又拿出了女儿的书信,字里行间无不在表达对自己的思念,一听他这么说,唐氏立马就点了头。
之后,她千里迢迢地孤身来了京城,闲王又在此地给自己安排了住处,让她耐心等待。
现在她的婠婠就在自己的面前,触手可及。
唐氏在心里十分地感谢裴明泽,只觉闲王当真是个大善人,女儿上辈子定然是积了福德,所以这一世才会遇见容铭和闲王这样的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