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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老李是个实诚人,一辈子也没跟谁红过脸,街坊邻里一说起他,都不由得竖起大拇指。老李总以普通老百姓自居,但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不简单。1979年2月17日,中国对越自卫反击战爆发,27岁的老李代表国家冲锋陷阵,打了一场漂亮仗,可遗憾的是,他的右腿却永远地丢在了越南战场上。一副拐杖陪伴了他半辈子的光景,因此他也得了一个“铁拐李”的诨名。虽然周围邻居都说这是神仙的代号,但是看着别人异样的眼光,他心里跟明镜一样。老李没有埋怨谁,他觉得都是街坊邻里没必要弄得面红耳赤,也正是老李的包容,“铁拐李”的称呼逐渐被“老李”所取代,就算孩子的偶尔两句无忌童言,也会惹来家长的严厉训斥,每当这时,他总是和颜悦色地劝说:“孩子小,不懂事儿,没关系的,改天到我店里,我给娃拿两个棒棒糖,孩子就跟我亲了。”

    老李的老伴患有癌症,40岁便撒手人寰,老李靠着一己之力把一双儿女供养成人。他的小女儿毕业于省重点医科大学,就职于上海的二甲医院,是一名心血管医生。他的大儿子高考时以全市理科第二名的成绩考入了北京大学,毕业后留在北京,成了一名“金领”,儿媳妇是国家公务员,孙子正在读初中。

    儿女出人头地之后,老李选择在家乡守着一个破旧的小卖部,他总跟人说,他舍不得离开家乡,这里是他的解忧杂货铺,可只有他心里知道,他是多么想自己的宝贝孙子。

    小店不大,四十几平方米,老李给隔成了里外两间,外屋二十几平方米用来做生意,里屋的十来平方米便是他蜗居的场所,在他的床边,只要视线可以触及的地方,几乎都贴满了孙子的照片,从出生到满月,到周岁,再到上学,一张张照片后的故事,老李都可以如数家珍。

    老李退伍时有固定工作,在市区的工厂做技术员,收入很高,那时单位还给分房,所以结婚时,老李的经济条件并不差。虽然老伴得了癌症,但查出来时已经是晚期,妻子突然的离世,没有给老李花钱的机会。

    现在的老李很拮据,为了能给儿子在北京买套房,他几乎倾尽了家财,因为急需用钱,单位提出将他的工作一次性买断,空出了一个名额便宜了领导的亲戚,而他只得到了15万的买断补偿,这个价格对于年收入接近3万的他,可以说很低,但是他没办法,他不能耽误儿子的未来。

    老李卖了房,卖了工作,卖了一切可以卖的东西,换成的钱终于让儿子在北京安顿了下来,可轮到女儿用钱时,他却囊中羞涩,女儿也因此给他打上了“偏心”的标签,到现在为止,女儿都几乎不和他联系,老李也因此落下了心病。

    令老李欣慰的是,儿子虽然很忙,但很孝顺,他主动把老李接到了北京,想让父亲感受一下大城市的生活,可不到一周,满心欢喜的老李便借口“过不习惯”偷偷坐上了回家的火车。老李的儿子因此大发雷霆,说他是个“倔老头儿”。

    老李心里苦,但是他不敢说,他知道一旦说出来,儿子和媳妇一定会打得天翻地覆,他不想因为自己破坏了儿子的家庭。儿媳蔑视和嫌弃的眼神已经告诉他,他这辈子都别想融入儿子的家庭。

    经营杂货铺的日子,悠闲里带着忙碌,但每周五下午5点半,却是老李最开心的时刻,这是一周中唯一一次可以和孙子通电话的时间,老李眼睛不好,看书读报时,总是戴着厚厚的老花镜,可只要给孙子打电话,他一定能用最快的速度找到那一串号码。孙子上的是私立学校,每周五下午5点半离校,从学校到家一共是10分钟的车程,这10分钟是他唯一可以和孙子通话的机会。

    “爷爷。”电话那边的声音稚嫩而洪亮,这种喜悦是源于对爷爷的思念还是对周末的祈盼,我们不得而知。

    “哎,宝贝孙子。”老李有些耳背,他使劲儿地把手机按在自己的耳朵上。

    “爷爷,你什么时候来北京看我?你答应给我买礼物的。”

    “会去的,会去的。”

    “爷爷,我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什么好消息?”

    “这次班级测验,我得了第一名。”

    “真的?我孙子真厉害。”老李右手拿着电话,左手慌忙扶住嘴中的假牙。这副假牙是街边小贩的甩尾货,不到20块钱,因为价格低廉,所以很不服帖,老李只要稍微咧开嘴,假牙就会从嘴中滑落。

    “那是当然。”

    “好了,快到家了,别聊了,电话给我。”

    “干吗啊,我还想跟爷爷说话。”

    “说什么说?到家洗洗澡,给我练小提琴。”

    “我不!”

    “由不得你!”

    “嘟嘟嘟嘟……”

    老李酝酿了一堆想对孙子说的话,可一句话还没说出口,儿媳便剥夺了他通话的权利。

    “算了,她也是望子成龙。”作为过来人的老李,常常这样安慰自己。

    电话已经挂断,可老李还是不舍地把手机放在耳边仔细地听了听,当确定手机完全不出声后,他把手机贴身装好,走到了货架前。

    货架分为四层,最高的第一层从左到右按照价格高低摆放着一排白酒,5块,10块,20块,价格一路攀升到50块便到了头。虽然超市里价格上百的白酒比比皆是,但老李从来不进,他了解城中村住户的经济状况,50元一瓶的白酒,已经是这里的消费极限。

    有了酒,那肯定少不了烟,在最为醒目的第二层,摆放着各种各样包装的烟卷,价格依旧是由左至右一路攀升,25元的金黄山是收官价格。

    如果你足够细心,你会发现小卖部门牌都喜欢挂上“烟酒百货”的字样,有了烟酒,百货当然也在老李的经营范围之内,生活起居的油盐酱醋,孩童最爱的各种零食,都被老李分门别类地放在货架的三、四两层。

    小店虽然货物繁多,但十分干净整洁,讲究卫生,是他当兵时养成的习惯。

    此时的老李站在货架前,选了一瓶标价为15元的白酒,随后他关上店门朝老莫家的方向走去。

    老莫大名叫李莫,当年征兵,他俩一起挂着大红花进了部队。老莫和老李的情况很相似,膝下的儿女都在外地发展。

    这两个曾经的战友,现在的孤寡老头儿,平时没事儿就喜欢坐在一起喝两盅。老李带酒,老莫整菜,两人早已心照不宣。

    “哟,老李,今天有什么高兴的事儿?”老莫是个大嗓门儿,离老远就喊了起来。

    “孙子考试得了全班第一!整两盅!”老李举起了手中的白酒。

    “那要庆贺庆贺。”说话间,老莫已经迎了上去,“一会儿我拍个黄瓜,再炝个青椒土豆丝咋样?”

    “好得不能再好了,快走!”人越老越小,两个已经年过花甲的老头儿,怎么看都给人一种孩童的感觉。

    不到20分钟,四合院中便飘起了酒香。

    “走一个!”两人异口同声。

    “啊!”酒精的辛辣,让两人很是享受。

    “吃菜,吃菜!”老莫举起筷子嚷嚷着。

    “咕嘟,咕嘟。”老李自斟自酌。

    “我说你少喝点儿。”

    “嘿,这不是孙子争气,心里高兴吗,大不了喝多了回去睡觉。”

    “你呀你。”老莫不再劝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他们走过的桥比常人走过的路都多,大风大浪都见过以后,生活的一切在他们眼中都仿佛平淡无奇,有些苦,两人不需要说出来,一个眼神的交流,相互都懂,所以两人之间并没有太多的言语交流。不过有时老李受气时,还是会埋怨儿媳几句,但老莫总是劝他:“咱都快见阎王爷的人了,还跟小的计较那么多干啥?”

    老李有高血压,1斤白酒,老莫6两,老李4两,这是两人达成的默契,冒着热气的两道菜,在推杯换盏中越来越少,饭局已经接近尾声。

    “老李啊,你行不行,要不然我送你啊?”老莫将老李送出门外。

    “回去刷锅刷碗吧,我没喝多。”看老李依旧精神头十足,老莫也没有挽留。

    人一上了年纪,很注重保养,许多老人都有晨练的习惯,老莫也不例外,第二天早上5点是他雷打不动的太极拳时间,简单收拾以后,老莫便推着自行车往市中心的大广场赶去,就在途经老李的小卖部时,他发现门缝里竟然透着灯光。

    “这家伙今天起这么早?看来酒量不错啊!”因为赶时间,老莫也没多想,蹬起自行车便朝目的地骑去。

    两个多小时的晨练,对老莫来说已经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早上7点半,享受完锻炼带来的愉悦之后,他蹬着脚踏车开始返程,再一次路过老李的杂货铺时,门缝里的灯光依旧清晰可见。

    “老家伙不会昨天晚上喝多了,忘记关灯了吧?”老莫支起自行车,走到了木门跟前。

    “咚咚咚。”为了不打搅到对方休息,他先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

    见没有反应,老莫拉开了嗓门儿:“起床了,太阳都晒屁股了!”

    他本以为老李会像以前一样扯着嗓子回骂一句,可等了近一分钟,门的那边依旧没有任何响动。

    “坏了,不会出事儿了吧?”老莫慌张地推开了门。

    “老、老、老李……”

    屋内那张七窍流血的脸,让他瞬间瘫软在地上。

    二

    最近比较太平,日子过得也算舒坦,上班忙完一些事务性的工作,下班去爬爬山、打打球,和之前相比,我的生活并没有太大的改变,而阿乐可大不一样。自从他得知叶茜喜欢公路赛车后,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一辆上百万的顶级赛车,这可算是击中了叶茜的软肋,最近一段时间,只要叶茜没事儿,他们两个就会去刘府的赛车场飙车。

    有人要问了,这你都能忍?可奇怪就奇怪在这里,我还真忍了下来。虽然我和叶茜一直是所有人撮合的对象,但我总感觉我俩似乎还没有到达那种火候。阿乐已经表明了立场,他要追叶茜,而且他也付出了行动,按理说他俩最近整天泡在一起,我应该吃醋才是,可令我自己都感觉诧异的是,我竟然没有一点儿感觉,我似乎根本不担心他们两个人会发展到哪一步,是过于自信,还是其他的原因,我也说不清楚,如果非要给个解释,那只能说是我的直觉。

    虽然飙车我不参加,但飙车后的撸串儿,叶茜却总会喊上我。刑警队没有命案时,工作节奏还是可以掌控的,而一出命案,我们科室肯定也跑不了,所以要忙都忙,要闲都闲,我们两个部门是拴在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再加上叶茜对我的习惯太过了解,所以只要她打来电话,那绝对都是算计好的,我连推辞的理由都找不出来。

    仅有的一次拒绝,我到现在都记忆犹新,那是上个月一个周六的晚上11点,我已经在床上和周公大战了N个回合,叶茜一个电话便甩了过来。

    “干啥?”我极不耐烦地问道。

    “撸串儿。”

    “不去。”

    “到底去不去?”

    “不去!”

    “好,10分钟后,我到你家楼下,你不下来,我不走。”

    “随便你。”人一睡沉,最烦有人打搅,所以我挂完电话倒头便睡死了过去。

    要不是母亲起床晨练碰到了叶茜,我还不知道这丫头真在我家楼下等了一夜。打那以后,我已经彻底被她折服,所以只要是叶茜的电话,我基本上不再推辞。

    最近一段时间,叶茜似乎养成了撸串儿的习惯,只要飙车回来,不撸一顿就跟缺了点儿什么似的。叶茜的父母很民主,从小就对她施行散养政策,叶茜是怎么开心怎么来。别看她跟个疯丫头似的,但是她有自己的原则,除非是她喜欢的男人,否则没人敢占她的一点儿便宜,毕竟她的身手可不是一般男人可以承受的。也正是这个原则,她的父母对她也很是放心。

    既然是飙完车撸串儿,自然少不了阿乐,有人可能会认为这种场面会很尴尬,但恰恰相反,我们三个人相处得相当愉快。

    昨天晚上又是一顿狂撸,吃饱喝足之后,已经是晚上12点。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来到了办公室,阿乐比我也好不到哪儿去,接连不断的哈欠声都能连成音符。

    就在我刚想趴在桌子上眯一会儿时,胖磊这个传话筒慌忙跑了过来。

    “十八里铺,命案。”

    简短的几个字,比兴奋剂还提神,我几乎是瞬间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十八里铺是云汐市的一处破旧的城中村,因为拆迁赔偿款的问题迟迟没有谈拢,所以就一直僵在了那里。其实这里的地理位置相当优越,四面环路,交通便利,如果能有个大手笔的商家,把这里打造成一个集住宅、购物、娱乐为一体的大型综合性商圈,那绝对是个不错的选择。可无奈的是,很多开发商在听到住户索要的赔偿数额之后,只能望而却步,遗憾而归。

    虽然现在的十八里铺有点儿鱼龙混杂,但如果往前推个20年,这里绝对可以代表整个云汐市面点界的辉煌。十八里铺麻圆,只要听到这个名字,很多人便止不住地咽口水。麻圆外表酥脆,糖心软糯,一口咬下去,绝对是唇齿留香。时至今日,十八里铺还依旧保留着几家制作麻圆的老字号。可随着媒体对食品卫生的曝光,这种用老油炸出的食物,已经不再像以前一样受市民的追捧。

    科室距离十八里铺并不是很远,按照报案人提供的地址,我们从村子的北边开车驶入,向南行驶了大概100米,便看见路边整齐停放的一排警车。

    “冷主任,前面进不去车了,要下车步行。”派出所民警朝一米多宽的巷子内指了指。

    简单交谈之后,我们几人穿戴整齐,走进了弄堂,在民警“左转”“右转”的指挥下,我们很快找到了中心现场。

    现场是一栋位于生活密集区的红砖瓦房,房屋南墙上被挖出了一个矩形的墙洞,两根木棍支撑的木板刚好把洞口盖得严严实实。洞口东边的红色砖墙上,被人用黑色油漆写着“商店”两个大字。一扇老式的绿色木门便是现场唯一的进出口。

    “小龙,阿乐师兄。”叶茜站在警戒圈外朝我们挥了挥手。徐大队闻言转身,紧接着也走了过来:“冷主任。”

    “徐大队,什么情况?”

    “死者叫李乐意,男,64岁,本地人,这里就是他开的商店,报案人李莫,和李乐意是战友,昨天两人在一起吃饭,晚上7点钟之后,死者李乐意离开,今天早晨李莫晨练回来途经此地时,发现李乐意已经死在了小店中。”

    “死者的社会关系现在有没有开始调查?”

    “来之后我让手下人到处询问了一下,周围邻居都反应死者就是一个老实人,口碑相当好,没人反映死者和谁有过矛盾。”

    “行,我们先去看看现场再说。”

    “你的勘查服我给你带来了,你要不要换上?”我走到叶茜面前。

    “还是你了解我。”叶茜自从转正之后成熟了不少,如果换成以前,她早就叽叽喳喳地没完了,而现在,她只是轻描淡写地应了声,颇有从少女过渡到御姐的苗头。

    不管任何现场,都是由我先行进入,时间紧急,我把自己调整到最佳状态,走进了警戒圈。

    商店坐北朝南,房门为木门,锁芯完好,因为房门枯朽不堪,所以基本上失去了提取指纹的必要。

    推开木门,屋内货架把房子分割成了南北两间,室内的陈设很简单,南边靠墙摆放着一张木桌,北边货架后方是一张东西走向的单人床,床尾零散地摆放着一些锅碗瓢盆等日常用品。

    死者仰面躺在地上,耳鼻口处已经沾满了黑褐色的浓稠血迹,其额头左边有一处钝器伤口,屋内货架上有大幅度的翻动痕迹,从现场来分析,侵财现象很明显。

    我推开房门大概环顾了一下之后,接着把足迹灯对准了地面。

    “坑洼不平的水泥地面,基本上留不下完整的足迹。”我有些失望地关上了开关。

    “屋内有翻动迹象,说不定有指纹呢!”胖磊看出了我的心思,在一旁给我打气。

    “嗯!”我几步走到了抽屉呈开启状的长条桌跟前。

    忽然,一张写着“不要报警,事后归还”的字条引起了我的注意。

    “嫌疑人还留下了一张字条?”开口的是阿乐。

    我仔细端详着字条上歪七扭八的字迹,没有出声。

    “难道这上面能看出东西来?”胖磊有些好奇。

    我依旧没有理会,接着把字条放在鼻尖嗅了嗅,扑鼻的水果香味让我捕捉到了一些信息:“嫌疑人很有可能是青少年。”

    三

    “什么?你就单凭这8个字,就能判断出是青少年?”阿乐不解。

    “纸张上的字,张牙舞爪,歪歪扭扭,根本不符合正常的书写习惯,推测是左手伪装笔迹。”我没有停顿,继续解释:“众所周知,大脑的左半球一般控制右手活动,大脑的右半球一般控制左手活动。因为直接控制左手书写的右半球还没有形成支配言语活动的中枢功能,所以左手书写所需的储存文字信息只能从大脑左半球获取,语言优势半球的存在,是大脑控制左右手书写差异的生理原因。这是区分左手伪装笔迹的关键。

    “利用左手伪装笔迹时,控制左手的右半球需从左半球获取文字信息,并控制左手在大脑中枢的支配下完成书写动作,书写技能的迁移,会导致左手书写的速度缓慢,搭配比例不协调,笔画呆板,有不由自主的拖带和反射钩,文字布局搭配不均匀,文字不正,字形较大,由于运笔压力轻而不均匀,整体面貌为虚重而笨拙的形象。”

    “嗯,你说的这些特征都符合,左手书写目前看来很容易看出,但如何判断是青少年?”阿乐站在一旁问道。

    “这一点要结合多方面来分析,第一,就是书写水平。文字书写水平就是书写文字的熟练度,如字写得是否工整严谨,结构搭配是否均匀适当,字的大小排列是否相称,运笔是否流畅自然、有力等。一般来说,年龄大,从事书写实践的时间长,书写水平就高,年龄小,从事书写实践的时间短,书写水平就低;学历高,接受教育训练时间长,书写水平高,反之则低;从事职业要求经常动笔写字,书写水平高,反之工作中动笔少或者根本不动笔,书写水平就低;平时爱好并经常练习书写,书写技能提高就快,书写水平就高,等等。综合这些因素,纸张上的这8个字,书写水平很低,很有可能是由年龄层次、学历水平以及很少锻炼书写技能等多方面原因导致的。

    “如果只是看这个,我们还不能得出结论,还需要分析其书写时的生理抖动现象。生理抖动是由书写中枢、神经传导及书写器官的变化而引起的笔迹抖动。我们都知道,书写器官由脑到手,再由手到脑是一个自动控制的闭合回路系统,在中枢系统和肢体系统之间存在双向信息系统。大脑皮质传出的书写信息到手导致书写活动后,又及时将手的书写活动信息反馈到大脑皮质,从而控制部分指令纠正、调整和传出连续活动信息,达到精确的书写活动。

    “生理抖动可以分成很多种,如常见的注意力分散型抖动、意志失控型抖动、精神紧张型抖动、垫衬物不平造成的抖动、颠簸环境中的抖动等等,从现场来分析,书写符合精神紧张型抖动,这种情况说明了作案人在作案的过程中,心理上的高度紧张,影响了书写肢体功能的正常运动,写出来的字会表现出某些失常。此类抖动不是作案人所能主观控制的。一般出现这种情况的,都是初次作案。最后一个关键点就是作案人使用的笔。”

    “笔?”

    “难道你们没有发现,这是圆珠笔字迹吗?”

    “当然发现了,怎么了?”

    “我刚才特意观察了一下现场,死者经营的小店并不出售文具,而他的抽屉里也只有一支英雄钢笔,现场为何会出现圆珠笔的字迹?”

    “嫌疑人作案时还自己带着笔?”

    “对,圆珠笔按照笔尖圆珠的书写宽度可以分为1毫米、0.7毫米、0.5毫米等规格;按照它的材质则分为水性圆珠笔和油性圆珠笔两种。由于水性圆珠笔书写润滑流畅,线条均匀,是一种较为理想的书写工具,多为学生所使用。而油性圆珠笔,书写性能稳定,保存期长,油墨黏度高,所以书写手感相对重一些,多为一些从事财会的工作人员所使用。

    “我国到目前为止不具备独自生产圆珠笔笔尖圆珠的能力,现在的市面上出售的圆珠笔笔芯大多依赖于进口,进口商品有统一的规格,所以我可以根据笔芯墨水的气味和呈现出的颜色度,判断国内的代理品牌。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作案人使用的是真彩牌0.5毫米水性圆珠笔。”

    说完我放下纸张:“嫌疑人作案的时候留有字条,这是思想不成熟的表现,再加上明显的左手伪装、初犯时的生理抖动、书写水平较低、随身携带只有学生才会经常使用的圆珠笔,结合多种因素来分析,他极有可能是青少年。”

    “一般老手也不会选择这种落魄的小商店下手。”阿乐认可地补充了一句。

    我把纸张收入物证袋,开始处理各种家具摆设上的指纹,明哥和老贤也很快走进了屋内。

    “尸长165厘米,除头部钝器打击伤外,尸表无任何外伤,从血液颜色和黏稠度看,死亡时间未超过12小时。”明哥接着分析,“死者左侧额头有多处不规则打击伤口,伤口皮肤组织向斜下方堆积,从而可以分析出死者和嫌疑人之间有身高的落差,从伤口的凹陷程度来看,嫌疑人右手为常用手,且其在作案时用力很重,分析为青壮年。国贤,你看一下伤口的红色粉末是什么。”

    老贤用滤纸沿着死者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擦拭了一圈,很快白色的纸片上沾满了红色颗粒物,老贤用放大镜仔细观察之后,得出了确定的答案:“主要成分是三氧化二铁,这应该是普通红砖的成分。”

    “小龙,你在勘查现场时有没有发现砖块?”

    “没有。”

    “叶茜。”

    “冷主任,你说。”

    “嫌疑人一定是将作案用的砖块给带走了,跟徐大队说,多组织点儿警力在中心现场外围搜索。”

    “明白。”

    明哥这边吩咐完,那边又将注意力转向尸体:“从钝器打击的伤口来看,不足以致命,造成其死亡的原因是颅脑出血,死者很可能患有心脑血管疾病,而嫌疑人的打击行为或许只是杀人的诱因,他的主观目的应该不是害命。”

    “现场有财物损失。”我很适时地补充了一句。

    “嗯,看来侵财的可能性比较大。”明哥用床单将死者完全遮盖,“尸体暂时这样,回头解剖后看看还有没有具体的发现。小龙。”

    “在。”

    “屋内有哪些财物损失?”

    “还需要进一步核对,现场除了现金,货架上的货物也被盗走了不少。”

    “货物?”明哥看了一眼翻动明显的货架,“能不能确定少了哪些东西?”

    “我在现场发现了这个。”说着我把一个印花笔记本递给了明哥:“因为店小,所以货物的进出在这个账本上都有详细的记录,有了这个我们可以很方便地找出丢失的东西。”

    “嗯,这就好办了!”

    四

    现场勘查到目前为止,案件的性质变得明朗许多,不管从字条还是伤口上来分析,嫌疑人最主观的目的还是侵财,既然知道了嫌疑人的想法,控制赃物则很自然地被列入下一步的重点工作。控制赃物,简而言之就是从被盗物品下手进行侦破,举个简单的例子,如果已知现场丢失的货物,一旦销赃地被我们掌握,我们就可以由此为线索调取周围的影像资料;再或者走访周围的住户,确定嫌疑人的体貌特征,所以这一项工作便显得尤为重要。

    半个小时后,尸体被运往殡仪馆,叶茜那边也传来佳音,在现场附近的一个垃圾池中,找到了一块带有血迹的红砖,老贤提取完血样之后,把砖块交到了我的手里。

    嫌疑人使用的作案工具就是一块外观尺寸为24厘米×11.5厘米×5厘米的立方体砖块,俗话说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因为红砖随手可得,用它杀人的案例数不胜数,所以在痕迹学上对红砖有着颇为细致的研究。

    普通红砖,在生产的过程中会经历四个阶段:一是和土,即把松土浇水后搅拌成黏度适中的泥土。二是挤压形成泥柱,即把和好的泥土经过传输带送入砖机挤出口挤压成长方体泥柱。三是切割分离成砖坯,经挤出口挤压形成的泥柱,再传输到并排竖立的9根切割分离丝口,由两端头固定的9根铁丝将泥柱切割分离成砖坯。四是堆码晾晒,切割分离形成砖坯后,经人工搬运到存坯场所,采用侧面叠压式堆码晾晒,微干后送入砖窑中烧烤一定时间取出,便是成品砖。

    制砖工作是流水工艺程序,即由和泥到挤压形成泥柱,再到切割形成砖坯,是一个连续生产的过程,在此过程中,流水线的切割丝和挤出口会在砖体上形成稳定的痕迹特征。每个砖窑的流水线工具在长时间使用之后都会在自家砖体上形成特定的痕迹,我们可以根据稳定的痕迹特征找到砖头的种属。

    砖头这种作案工具,很大概率是嫌疑人在路边随机拾取,而砖块基本上都是批量生产,拿我手中的砖块举例,我只要在砖体上找出生产时留下的稳定痕迹特征,这样我就可以以此在四周寻找,看能否比对出同窑生产的砖块,由此就能捕捉到嫌疑人的行走轨迹,从而扩大勘查的范围。

    “好就好在砖体很新,并没有粘连水泥,房屋拆迁后遗留的可能性较小。”我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开始沿着中心现场寻觅,阿乐闷不作声地跟在我身后。

    一般只有建房才会有人使用新砖,所以寻找起来并不是很难,我和阿乐很快找到了疑似目标。

    这是一处刚刚打完地基的在建楼房,从地表稀稀拉拉的几堆砖头来分析,应该是刚动工不久。接着一打听才知道,因为不知谁说十八里铺要拆迁,所以房主为了争取更多的补偿款,把自己原本的小平房给推掉,准备大干一番,可谁知被人举报,城管局下令不准动工,否则就要面临巨额的赔款,房主弄了个竹篮打水一场空,现如今一大家子只能搬出去租房,当初购买的建筑用料也只能随意地堆放在那里。

    这一招杀鸡儆猴,让周围的住户打消了投机取巧的念头,这也是我能那么快锁定目标的原因。

    建筑工地灰尘很大,基本无人进入,给我的分析工作带来了极大的便利。

    “砰砰砰……”接连地对比了十几块砖头后,我更加坚定了我的想法:“嫌疑人作案使用的红砖就是出自这里。”

    “那如果按照你这么说,这里的鞋印还有烟头……”

    “很有可能也是嫌疑人留下的。”我打开足迹灯,很快,我发现了鞋印上的第一处疑点。

    “怎么了小龙?有情况?”

    “从鞋印看,嫌疑人所穿的是阿迪达斯运动鞋,但从鞋底的磨损特征来分析,鞋底的材料又是工艺不高的泡沫注胶底,由此推断,他穿的是高仿货,鞋子的售价不会超过100元,嫌疑人很好面子,有一定的虚荣心。”

    “这就是疑点?”

    “当然不是,你看这里。”我指着鞋底花纹后跟和前脚掌,“这两个地方有明显的半月牙形压痕,这是一般运动鞋不会出现的特征,所以我怀疑嫌疑人在自己的鞋底上加了东西。”

    “东西?”

    “对,如果从印痕的规格上看,应该是加了‘马掌’。”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果然像马掌的形状。”

    “鞋底加马掌,走起路来会发出声响,只有涉世未深的年轻人喜欢干这事儿,正好跟我猜的一样。”观察完鞋底印花特征,我把注意力又集中在了成趟足迹上,细致地测量完各个数据之后,我得出了我的结论:“男性,青壮年,身高在一米八左右,身材较瘦,走路有些外八字。”

    “小龙,我很好奇,你是怎么从这些看似凌乱的鞋印里,看出如此多的特征的?”

    “从鞋印压痕可以分析出嫌疑人的落足轻重,由此可以判断出年龄范围;分析身高更简单,可以直接测量步长和步角之后,再套用公式,也很容易得出结论。”面对阿乐给出的问题,我明显在打哈哈,并不是我不愿意细致地回答,而是随着足迹观察的深入,我发现这一大片凌乱的鞋印特征好像有着某些我看不懂的规律。

    “小龙?”看着我即将入定,阿乐试探性地喊了句。

    “你去把老贤喊来,让他把地面的烟头给提取一下,我好像发现了一些问题。”

    “得,我去去就来。”

    阿乐走后,我再次陷入了沉思。对痕迹检验员来说,根据鞋印来解析嫌疑人的步伐特征是最为基础的技能。拿这起案件来说,嫌疑人如果只是随手拿起一块砖头便前往现场作案,那他在地面形成直线成趟足迹才符合常理,可现场却出现了大片凌乱的踩踏痕迹,这一点很不符合常理。

    鞋印周围有大量的新鲜烟头,如果不出所料,应该是嫌疑人所留,说明他在此有过等候,工地距离案发现场有很长一段距离,他为何要选择在这个地方蹲守?他是等候同伙还是另有目的?

    一个小时后,案发现场被贴上封条,工地也留有专人看守,按照以往的程序,专案会定在第二天上午8点开始,也就是说,我们所有人要在一夜间把自己手头的物证处理完毕。

    在这个案发现场,我一共提取了三种痕迹,分别是命案现场的指纹、纸张上的书写痕迹以及室外现场的鞋印。前两个并没有分析的必要,现在唯一让我有些头痛的便是那一片凌乱的鞋印,根据我多年观察鞋印的直觉,嫌疑人并非随意走动才留下如此凌乱的鞋印,所以我必须弄清楚嫌疑人的步法特征。

    现场足迹照片被我扫描在了足迹检验室的电脑之中。

    阿乐在我的指令下,踩在了检验室的矩形沙池之中,一台摄像机悬挂在阿乐头顶的正上方,一切都已准备就绪。

    “妈的,我怎么感觉自己在拍A片啊?”只有我们两个人在的时候,阿乐从来没有正形。

    我好不容易组建起的思路,被阿乐一个荤段子差点儿击碎,我表情严肃地说道:“别说话,按照我的指令做,争取一遍成功。”

    “得得得,我看你马上就能跟冷主任拜把子了,能不能有一点儿幽默感?”

    “打住!”我高举双手做了一个暂停的动作,“左脚12点钟方向,踩下去。”

    面对我猝不及防的第一条指令,阿乐像个牵线木偶一样慢慢地抬起了左脚。

    “动作快一点儿,要不然这要踩到猴年马月了。”我像一个场外导演,焦急地催促道。

    “你妹的,我知道了。”阿乐有些不服气,但还是顾全了大局。

    “右脚6点钟方向。

    “左脚西南斜45度。

    “右脚东南45度。

    “哎呀,错了错了,重来。

    “又错了,再重来。

    “你到底行不行!”

    “你妹的,不行你来。”

    “你要是知道怎么拍摄,那就换我来。”

    “好好好,你接着念,我来,我来。”

    一晚上整个足迹实验室内都充斥着我和阿乐的喊叫声。值得庆幸的是,经过一夜的拍摄,完整的母片终于录在了摄像机的内存卡里。

    趁着电脑打开的空隙,我看着满身大汗的阿乐调侃:“你说,如果内存卡没录上你会不会疯啊?”

    阿乐恶狠狠地白了一眼,龇牙咧嘴地说道:“我会杀了你。”

    “你咋这么粗暴呢?”

    “你录一晚上试试?”

    电脑很快启动,我赶忙切换掉嬉皮笑脸的状态,把那录制了有50分钟的视频给复制了出来。

    “这能看出来什么?”阿乐把头凑了过来。

    “慢动作是看不出来什么,但是放快就不一样了。”说完,我点击了四次快播按钮,把播放速度乘以16倍。

    视频上的阿乐像个杂技团的演员,飞快地做着各种各样的动作。录像刚刚播放到一半儿,我和阿乐都有了重大的发现。

    “这家伙在……”

    “嫌疑人在……”

    “他在跳舞!”我俩异口同声。

    五

    专案会如期举行,叶茜也参加了此次会议,阿乐因为体力消耗过猛,明哥特批他去休息。待一切准备就绪以后,明哥最先开了口。

    “通过解剖,死者的死亡原因是脑出血,根据调查得知,死者有长年的高血压病史,其在被害前饮用了大量白酒,这是导致其脑出血的最重要原因;根据胃内容物的消化情况来看,死者是刚吃完晚饭就被杀害,死亡时间应该是在4月11日19点10分前后。通过对死者头部的伤口分析,其叠加伤有三次,也就是说,嫌疑人在其头部连续击打了三次,致其昏迷。正常情况下,嫌疑人的行为不会引发死亡,他的主观目的并不是杀人,这一点我们在现场也已经得到了证实。我的就这么多,国贤,你说说看。”

    老贤拿出了一份报告:“杀人现场并没有遗留生物检材,我只在室外现场提取到了6枚烟头,烟头的唾液斑新鲜,基本上可以分析出为嫌疑人所留,基因型为XY,男性。DNA数据我们并不掌握。”

    老贤接着说:“烟头是7元一包的红双喜,烟卷在我们云汐市很畅销,基本上没有什么针对性,也只能证明嫌疑人的经济水平不是很高,我的目前只有这么多。”

    明哥见老贤已经收起了报告,他把目光看向了我和胖磊。

    “小龙你先说!”

    “好。”说着我把笔记本电脑连接投影,我所掌握的物证,全部被打在了白色的大屏幕上,“首先我在屋内所有能触及的地方都找到了指纹,根据指纹以及边缘轮廓来看,为男性青壮年所留,指纹痕迹新鲜,分析为嫌疑人的指纹,也就是说他作案时没有戴手套。”

    “其次是字条‘不要报警,事后归还’,嫌疑人作案后留下这种字条,且并没有做大量的伪装,推测其心智不成熟,极有可能是初犯。

    “最后就是鞋印,我按照嫌疑人行走的规律和阿乐拍摄了一段这样的视频。”说着,我双击了那段AVI格式的视频文件。

    在场的所有人都看得极为认真。

    “他这是在跳舞?”叶茜第一个反应过来。

    “对,舞步很像是街舞,因为我对舞蹈一窍不通,所以会后还要找专业人士帮忙甄别,但这不是我要说的重点。我有一点搞不明白。”

    “哦?哪一点?”

    “发现砖头的地方距离案发现场还有一段距离,他为何会选择在那里又是跳舞,又是吸烟,他会不会在等同伙?假如是在等同伙,为何现场只留下了单独作案的痕迹?”

    “这还不简单,一个人作案,一个人望风啊。”叶茜顿悟似的回道。

    “不可能!”我否定了她的结论。

    “为什么?”叶茜有些不解。

    我接着点开了死者经常使用的账本的照片:“这上面详细记录了小店的所有资金流转和物品进货、售卖情况。根据账本我推测出,嫌疑人在案发现场拿走了25元一包的金黄山香烟一条,13元一包的黄山香烟8包,10元一包的迎客松5包,7元一包的红双喜一条,接着就是价值50元的古井白酒4瓶,还有少许的酒鬼花生和辣条、瓜子等食品。现场抽屉里只少了一些20元以上的整钞,那些10块、5块的均留在了现场,被盗金额的总数是460元。”

    “而且我还发现了一个疑点,屋内床头上扔着几张百元钞票,这些钱嫌疑人并没有拿走。嫌疑人的主观目的虽然是侵财,但是从被盗钱财和物品来分析,他并没有表现出对金钱极大的欲望,而且所盗的物品一个人完全可以带走,如果是超过两人作案,现场丢失的物品绝对不会这么少。”

    明哥开了口:“嫌疑人的作案时间是晚上7点钟左右,按照现场当时的人流量,根本不需要一个人在外望风,相反这样还会引起人的注意。嫌疑人选择在人流密集时间段作案,完全可以理解为是急需用钱后的铤而走险。通常情况下,吸毒者可能性较大,但吸毒需要大量的金钱来支撑,他们不会放过任何一毛钱,这一点说不通。瘾君子被排除,还有一类人可能也会如此大胆,那就是对现场环境极为熟悉的人,他可以轻易地分辨出,哪些人能构成威胁,哪些人不构成威胁。”

    说着,明哥打开了地图软件:“咱们再来分析嫌疑人为何会选择建筑工地蹲守。”光标在地图上移动,“这里是发现鞋印的工地,工地的南侧是一条东西巷子,我们沿着巷子往里走50米,这里是……”

    “报案人李莫的家?”明哥还没说完,叶茜已经抢答了。

    “对,现在来看就好理解了,案发当晚死者李乐意在李莫家吃饭,工地旁的巷子是死者回家的必经之路,所以我有理由怀疑,嫌疑人是在等死者回家。”

    “难怪商店的所有门锁都没有撬别的痕迹,原来嫌疑人是尾随死者进入店内实施的作案。”我瞬间顿悟。

    明哥点点头:“目前不排除这种可能。”

    “我们已经调查过了,死者李乐意和李莫是战友,两个人经常在一起吃饭,嫌疑人很有可能利用了这个时间点。”叶茜补充道。

    “也就是说,嫌疑人对死者的生活习惯很了解,难道嫌疑人就住在附近?”我提出了大胆的假设。

    “不是难道,很有可能就是!”胖磊开了口。

    “啥?就是?”

    “小龙,刚才你还漏说了一点。”

    “哪一点?”

    “塑料马甲袋。”

    胖磊这么一提醒,我瞬间回过神来:“哦,对!”

    我继续说道:“明哥,我在勘查现场抽屉时,找到了一卷大号的塑料马甲袋,根据账本记录,这一卷袋子是其当天下午购买的,袋子是用来装酒用的,但案发当天并没有销售酒的记录,也就是说袋子死者并没有使用过。”

    “按照袋子的规格,一大卷是100个塑料袋,经过清点少了两个,而且我在现场留下的袋子上找到了嫌疑人的指纹,很显然,丢失的两个袋子很有可能被嫌疑人拽走了。而现场丢失了四瓶白酒,也正好是两个塑料马甲袋的容量。

    “但问题来了,屋内除了这一卷塑料马甲袋外,再没有可以盛放东西的容具,剩下的烟卷还有零食嫌疑人是如何带走的?”

    “硬塞在塑料袋中不行吗?”叶茜提出了一个假设。

    “不行,我在现场就尝试过了。”

    “你是说,嫌疑人自己带着可以装东西的容具?”

    “对,而且根据我和磊哥的测算,用普通的书包装这些东西,刚好可以装满。”

    “书包?”

    “对,字条上的笔迹特征已经偏向于青少年作案,再加上鞋印特征,所以我大胆假设了嫌疑人是学生,这才想到用书包来测量容积,这么一看,正好歪打正着。而嫌疑人在现场留下字条说‘不要报警,事后归还’,我觉得这就是嫌疑人内心真实的想法,所以他才没有拿走大量的现金和财物。”

    “嗯,解释合情合理。”叶茜很是认可。

    “磊哥,你接着说。”我把问题扔给了胖磊。

    “小龙的假设有物证支撑,绝不是空穴来风,这就给我之后的视频分析指明了目标。我调取了十八里铺周围的所有监控探头,如果嫌疑人作案后离开了十八里铺,根据小龙的描述,一个背着书包,手里提着两个马甲袋的男性青年,我完全可以找到目标人物,可遗憾的是,在案发后的两个小时内,我都没有找到目标人物,也就是说,他很有可能在作案后还在十八里铺没有离开。敢在人流那么密集的情况下作案,又熟知死者的生活习惯,在作案后那么长时间没有离开十八里铺,只有一点解释得通,嫌疑人就住在案发现场附近。”

    “可十八里铺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我们如何才能锁定嫌疑人?”叶茜所说的,也正是我们所困惑的。

    “案件到目前为止,我们还需要弄清楚三个方面的问题。”明哥总能在最关键的时候找出问题的症结所在。

    “第一,死者的关系网调查。嫌疑人既然可以知道死者的生活习惯,说不定就是其生活圈子里的人。这个交给叶茜你们刑警大队去完成。”

    “明白。”

    “第二,视频延展工作。从现场分析,嫌疑人既然能在人流密集时作案,说明其急需用钱,被盗物品中有烟酒和食品,而且量很大,这些东西销赃的可能性不大,极有可能是食用。按照分量来看,一个人食用,根本吃不完,他或许会在之后的某个时间段,把这些东西带出十八里铺,所以之后的视频要着重分析。这个工作焦磊来做。”

    “没问题。”

    “如果视频延展没有发现嫌疑人,那我们就要启动复勘计划,在十八里铺城中村里寻找可疑包装物,用来锁定嫌疑人的范围。”明哥简单地补充了一句之后,又把目光对准了我。

    “第三,从小龙和阿乐录制的视频来看,嫌疑人在等候的过程中,所跳的这种舞蹈具有一定的代表性,想办法弄清楚这是什么舞步,难度系数有多少,说不定咱们可以另辟蹊径。这个交给你和阿乐去办。”

    “好的。”

    六

    午饭后,阿乐坐在床上半睡半醒地挠挠头:“我感觉这玩意儿有点儿像街舞,咱们要不要去街舞培训中心问问看?”

    “这不巧了吗这不是!这不巧了吗这不是!俺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能不能不要学岳云鹏?一想起他的《五环之歌》我就崩溃,太骚了。”

    “妮儿,那你咋还不起床呢?”

    “你妹的,老子迟早被你玩儿成神经病。”阿乐气急败坏地抓起了床边的上衣。

    街舞起源于美国,是基于不同的街头文化或音乐风格而产生的多个不同种类的舞蹈的统称,诞生于20世纪60年代末,是美国黑人城市贫民的舞蹈,到了70年代它被归纳于嘻哈文化,街舞的动作优美随意,最吸引人之处是以全身的活力带来热情澎湃的感觉,经常练习还可增强全身协调性。

    街舞常见的种类有:Breaking(霹雳舞)、Popping(机械舞)、Locking(锁舞)、Hip-hop(嘻哈舞)、Jazz(爵士舞)、Raggae(雷鬼舞)等等,现如今,街舞已经是一种时尚的代名词,在一些青少年中,有很广的传播空间。

    既能张扬个性,又能锻炼身体,所以很多青少年的家长并不反对自己的孩子学习街舞,这也使得云汐市的街舞教学市场十分火爆,既然教学点多了,那教学的内容也就参差不齐,在街舞圈中,为了赢得荣誉,没有比举办街舞比赛更直接的方法了。

    各个街舞培训中心都会“王婆卖瓜,自卖自夸”,但光自己说好还不行,“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一年一度的云汐市街舞挑战赛便在此基础上拉开了序幕,这一办就是10年。

    因为街舞都是短期训练,所以每一届的冠军培训中心不光能赢来荣誉,还能获得更多的生源,这就使得很多教学点根本不敢有一点儿松懈,这也让云汐市的街舞行业有了一个良性的竞争。

    “精舞门”这个以电影片名的谐音得名的培训中心,算得上云汐市街舞培训行业的佼佼者,光是蝉联三年的冠军,就足够让人信服。虽然他们的培训费用和门槛很高,但依旧阻挡不了学员们的高涨热情。

    Pete,精舞门里的首席舞蹈老师,年龄和我相仿,文身和阿乐有一拼。

    道明来意之后,我们拿出了之前录制好的视频。

    “鬼步。”Pete刚看了开头,便给了我们一个很确定的答案。

    “鬼步?”

    “是一种舞蹈,源于澳大利亚墨尔本,于是也被叫作‘墨尔本曳步舞’,这种舞蹈和街舞还有所不同,他基于RunningMan、T-Step两个基础元素。”

    “啥?”我实在弄不明白,为啥玩儿时尚的人说话都喜欢夹杂英文单词,对我这种对英语重度过敏的人来说,我只能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再问一遍。

    “就是奔跑和侧滑。”

    “哦。”我似懂非懂。

    “其实别看这动作简单,但是想跳出花样一点儿也不容易,我们培训中心也有教鬼步舞的老师,两位请稍等。”Pete拿出贴着骷髅贴纸的手机按动了一串号码。

    “KIN,你来工作室一下。”

    手机刚挂断,一位穿着嘻哈装留着小辫子的微胖男子走了进来。

    “这两位是公安局的,你看一下这个舞步。”

    简单寒暄之后,KIN点开了视频。可能是舞蹈动作涉及了他的领域,他很快也跟着跳了起来。

    随着他脚步越来越快,阿乐本来呆板的步法,很快便流畅起来。

    “Pete,来点儿音乐。”在电子合成乐的刺激下,KIN是越跳越兴奋。

    我的目光在视频和KIN身上来回游走,阿乐所跳的节拍和KIN基本吻合。

    20分钟后,KIN停下了脚上的动作:“哥们儿,这个舞蹈你跳得还不够熟练,要不要我教你?”他问向阿乐。

    “是吗?”阿乐好像对他的挑衅不以为然,“Pete,刚才的音乐再给我一段。”

    “OK!”

    接下来的十几分钟,阿乐的舞步彻底征服了KIN。

    “我×,保留实力啊。”

    “嗯哼!”阿乐摊开双手,没有回答。

    “你是我见过的第三个能完整跳出这段舞蹈的人。”

    “第三个?”我竖起了耳朵。

    “对,这段舞是鬼步舞大师JS上传在网络上的一段视频,难度很大,没有教学资料,我们只能凭借自己的舞蹈基础去学习,我也是刚学会。”

    “另外两个人是不是咱们云汐市的?”

    KIN摇摇头:“不是,他们都是我们鬼步舞群的高手,一个在北京,一个在广州。不过高手在民间,有些人的天赋极高,就算没有受过专业训练,也能轻易地跳出来,所以具体多少人会跳,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我只见过三个。”

    “你确定在咱们云汐市没有见过?”我不甘心地又问了一遍。

    “在所有正规的培训中心以及学员中,我没见过任何一个人可以完整地跳下来,这一点我可以保证。”

    “行,那麻烦你了!”

    “没关系,应该的。”

    七

    只知道一个“鬼步舞”对案件可以说并没有任何帮助,与此同时,叶茜那边也传来反馈,和死者接触比较密切的人只有报案人李莫,死者生活关系网的调查并没有实质性的进展。

    绝处逢生的是,胖磊不负众望,从视频中总算是分析出了一点儿线索。

    “就是他了,晚上9点40分从十八里铺的南侧出来,步行一直朝南,接着上了一辆出租车。”胖磊指着视频里一个手提塑料袋,身背双肩包的青年男子。

    “出租车开往哪里去了?”明哥问道。

    “这个我也找到了,”胖磊点开了另外一段视频,“嫌疑人是从滨河湖岸下的车。”他点击暂停键接着说,“我调取的视频都是高空黑白球机,根本无法分辨嫌疑人的长相和着装,嫌疑人去滨河湖时,手里提着两个塑料袋,很好分辨,但是后面的视频中没有了这一特征,我也弄不清楚到底哪个是嫌疑人。”

    明哥抬手看了看表:“带上工具,去现场。”

    滨河湖位于云汐市南山新区的东南方,那里本来是一片天然湖泊,后来被地产商相中,准备大刀阔斧地干上一票,项目是上届市委“一哥”钦点的重点工程,可随着其执政生涯的断送,工程也只能烂尾停工。本是风景秀丽的自然景观,硬是被戳得千疮百孔。

    按照胖磊的指引,我们沿着嫌疑人的行走路线走到了滨河湖的岸边。

    湖水、沙滩、垃圾堆三样东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胖磊望了一眼长长的湖岸线:“他娘的这么长,咱们要从哪里下手?”

    “麻烦的可能还不止这个!”我仔细看了一眼人工沙滩,“嫌疑人的鞋子上钉着马掌,我本以为可以根据这个特征找到嫌疑人的鞋印,可你们看,沙滩上的鞋印60%以上都钉有马掌,要分析到什么时候?”

    “难道这里是某个团体聚集的场所?”明哥自言自语。

    就在我们琢磨怎么开始勘查时,胖磊耸了耸鼻子,朝远处走去。等我们反应过来时,他已经走出了50多米。

    “你干啥去?”我大声问道。

    “这里,辣条!”

    “什么?辣条?”我提起工具箱,一路小跑了过去。

    “闻着味,我就过来了!”胖磊用手指搓了搓鼻尖。

    “说你是吃货,还真是!”

    “少跟我贫嘴,看看这是不是现场被盗的辣条?”

    “这种东西满大街都是,根本没办法判断。”

    “那鞋印呢?”

    “你没看到,干燥的沙堆留不下清晰的鞋底花纹,风一吹啥都没有了,根本无法判断。”

    “小龙,你看那里。”阿乐指着岸边一个已经堆满的垃圾堆。

    “酒瓶外包装?”我的眼睛放出了光芒。

    “走过去看看。”

    明哥一声令下,我们全部围了上去。

    “一,二,三,四。正好四个空瓶子,这不就是现场丢失的四瓶古井酒?嫌疑人来过这里。”

    “国贤把瓶子提取一下,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等一下。”就在老贤拿起第二个玻璃酒瓶时,我忽然又有了一个发现。

    “干啥,一惊一乍的。”胖磊挖着鼻孔。

    “这个装有果皮和瓜子壳的红色塑料袋也要提取,它就是嫌疑人从现场带走的塑料马甲袋。”

    “垃圾堆里那么多塑料袋,你这么肯定?”

    “原理和砖头一样。”我解释说,“塑料袋的生产要经过原材料加热熔融塑化—吹膜—折边—卷膜—切膜/封口—切耳—成袋等步骤。其生产过程中,‘切膜’和‘切耳’两个操作需要用刀具切割,刀具的宽窄、长度、刃口数量、形状、角度和锋利程度等特征,都会形成个别特征,根据这些特征,我完全可以判断出,这就是现场的塑料袋。”

    明哥对我的意见并没有产生任何质疑:“国贤,把这个袋子中的东西一并带走,回去检验。”

    一个小时后,我们把所有物证归类完毕返回了科室。刚推开实验室的玻璃门,老贤便把所有的物证分门别类,开始检验。这也让我们其他人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

    看着墙上的时钟,马上快到下班的时间了,我看着闭目养神的阿乐:“晚上有没有活动?要不要去撸串儿?”

    阿乐一听撸串儿,立马起身回应:“咱俩想到一块儿去了,我来喊叶茜。”

    “还真是干什么都不忘记叶茜啊!”我在心里苦笑。

    就在阿乐刚拿出手机时,一条短信很凑巧地发了过来。他微微扫了一眼,便有些歉意地看向我:“今天晚上不行了,我有事儿。”话一撂,阿乐便着急忙慌地走出了办公室。

    八

    脱离科室监控范围的阿乐忽然变得不再像以前那么和善,他的目光不停地游走,在确定视线所能触及之处并没有可疑情况后,他在路边拦下了一辆出租车。

    他并没有告诉司机确切的目的地,只是“左转”“直行”“左转”地来回切换着指令,本来司机还有一点儿小抱怨,但是看着阿乐拍在操作台上的一张“不用找了”的百元大钞,他立马变得和颜悦色起来。

    四月份,6点钟的天空还在大亮。“光天化日之下,难不成还有劫道的?”司机不以为然地载着阿乐七拐八拐地来到一片空地上。

    “停车!”阿乐突然的指令,让司机猛踩了一脚刹车,由于惯性前后晃动的身体,让司机差点儿吐了出来。

    “嘭!”司机还没来得及抱怨几句,阿乐便重重地关上了车门。

    “轻点儿!哎,人呢?”

    阿乐像是训练有素的特种兵,在司机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空地的尽头连着山脉,阿乐的身躯很快和树林融为一体,密密麻麻的树木、崎岖蜿蜒的山坡,对外人来说根本摸不到头绪的道路,在阿乐脚下,却显得如此驾轻就熟。

    步行20分钟后,他停在了一个天然的洞口处。

    “出来吧!”阿乐从口袋中掏出一支烟卷叼在口中。

    “你竟然还有心思抽烟?”一个女人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

    “丁雨彤,我他妈跟你说过多少次,我们完蛋了,不要再缠着我,你听到没有?”从阿乐说话的语气,他简直不耐烦到了极点。

    “乐剑锋,你为什么不敢回过头来看我?”

    “我现在已经不再是黑社会大哥,我是警察,我是警察,我是警察!我以前和你在一起,完全是在利用你这个江湖大姐大上位,我们之间根本没有感情,我要跟你说多少遍你才明白?”

    “警察,呵呵。”丁雨彤自嘲地笑了笑,“自从我认识你那天起,你给我的感觉就和别的道上的人不一样,我早该猜到,只怪我太傻。”

    “这个台词,你能不能不要每次见面都说一遍?”阿乐掐灭了烟卷准备离开。

    “站住!”

    “你还有什么话要说?”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是我最后一次见你,你能不能回头看我一眼?”

    阿乐似乎做了极大的妥协,他慢慢地转过头来,女人微微隆起的肚子,让他的心脏狠狠地抽动了一下。

    “乐剑锋,你终于肯面对我了。”

    “你……”

    “是不是很狗血?你的孩子,六个半月。”

    “这就是你的砝码?”阿乐的脸上很快恢复了平静。

    看着有些冷血的阿乐,丁雨彤觉得不可思议:“乐剑锋,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副嘴脸?以前那个重情重义的阿乐到底去了哪里?我不相信这一切都是你的伪装。”

    “哼!”阿乐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你别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我是卧底,为了自保我什么事情都干得出来。”

    “不可能,你不是那样的人,我不相信。”

    “我心里已经有别人了,你就死了这条心吧。”

    “你……”

    “你也别想用孩子来圈住我,你要生,我不拦着你,但是我不会认这个孩子,为了你好,我好,我劝你还是打掉吧。”

    “乐剑锋,你这个王八蛋,你是不是人?你连自己的骨肉都不认,你简直就是个杂碎!”丁雨彤咆哮着。

    “丁磊,好戏看够了没有?我知道你也在,把你姐给我拉走。”阿乐话音刚落,一个年轻人慢慢地从山洞中走了出来。

    “乐哥……”

    “滚,我不是你乐哥,我是警察,今天老子不想惹麻烦,带着你姐离开这里,以后不要再联系我,否则我不介意把你们两个之前干的那些违法的事儿给抖出来。”

    “你要不要做得那么绝?”

    “绝吗?我是警察,你们是黑社会,我现在洗白了,我是正,你们是邪,自古正邪不两立,我是看在你们曾经帮助过我的分儿上才放你们一马,如果你们还这样纠缠下去,那我只能不客气了。”阿乐的语气中充满了蔑视。

    “我丁雨彤这辈子没有看错过人,你乐剑锋算是头一个,你他妈竟然连孩子都不认,对于你这种人我无话可说。”丁雨彤和之前相比,似乎变得平静了很多,她几步走到阿乐跟前,一双明眸忽然像死人一样黯淡无光,“啪!”一记重重的耳光甩在了阿乐脸上。

    “这一巴掌送给你,好自为之,乐警官。”

    九

    晚饭过后,老贤终于得出了实验结果,塑料袋瓜子壳中检出了混合DNA,除嫌疑人以外,他还发现了另外七种不同的男性DNA。也就是说,当晚嫌疑人所带去的食物,最少有八个人在一起分享。

    我们来回顾一下整个案发经过,嫌疑人作案急切,从现场盗取财物和食品,接着在某处一直等了近三个小时,最后在滨河湖岸与一群人会合。案件侦办到此,所有的证据都显示,嫌疑人可能是一个青少年。明哥综合分析之后,得出一个结论:嫌疑人不是随随便便选择了这个时间点。通过调查我们得知,南山新区初高中的晚自习放学刚好是9点50分,所以我们便有了一个大胆的假设,和嫌疑人共同在滨河湖岸抽烟喝酒的人会不会是刚刚下了晚自习的学生?

    结合现场如此之多的马掌印,我们有理由怀疑,滨河湖岸每天晚上10点前后,会有大量的人员聚集于此,为了能找到破案线索,曾经干过卧底的阿乐很自然地被明哥发配了过去。

    放晚自习不回家,又是抽烟,又是喝酒,也只有学校的不良少年才会干出这样的事情。为了更好地融入其中,阿乐只穿了一件贴身背心,便走进了滨河湖岸。

    不来不知道,10点的滨河湖岸简直热闹得快炸开了锅,长长的湖岸线被路灯照得灯火通明,密密麻麻的学生三五成堆地坐在一起,有的抽烟喝酒侃大山,有的则一男一女你侬我侬,湖岸上不乏文着文身的不良少年,阿乐的出现并没有引起太多人的注意。

    就在这时,远处扎堆在一起的数十人,吸引了阿乐的视线。

    距离越来越近,手机播放器传出的音乐声也逐渐清晰。伴着一群人的叫好声,阿乐把头凑了过去。

    身体的碰撞,让周围的一个少年有些恼火,他刚想骂一句,但扭头看到阿乐手臂和背部的文身,未出口的脏话被他硬生生地给咽了下去。

    沙滩被围观的人群圈成了一个圆形的场地,五六个人在场地中央轮番表演鬼步舞,从舞步的难度来看,这些少年所跳的只不过是一些基础中的基础。

    阿乐叼着烟卷观望了一会儿,也就在几乎没有人上场时,他挤进了人群。

    也许是阿乐本身就有古惑仔的气场,再加上他那令人不寒而栗的文身,周围这些涉世未深的青少年竟没有一人吱声,所有人都在忽闪着眼睛等待下文。

    阿乐环视一周,一个蹲在地上有些发蒙的男孩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用桀骜不驯的语气说道:“喂,小子,给你哥来点儿音乐。”

    男孩半天没反应过来:“你、你、你是在跟我说话?”

    “对,来首劲爆的!快点儿!”阿乐挤着眉头,已经开始有些不耐烦。

    “哦!好!”少年熟练地拨动着手机,一首节奏感很强的韩语歌曲从手机中传了出来。

    阿乐冲男孩竖起大拇指,踩着节拍,抬起了双脚。

    “我的天,JS的舞步!”

    “没错,就是JS的舞步,他竟然跳得这么溜!”

    “手机少年”用一种难以置信的目光上下打量着阿乐:“曲子比JS的伴奏要快,他竟然还能跟上,太不可思议了。”

    阿乐像台录音机,逐个儿分析着周围所有人发出的声音,一曲终了,他还是选择了那个“手机少年”。

    “小子,你过来。”

    “大哥,你找我?”少年有些受宠若惊。

    “你哥我跳得怎么样?”

    “简直都神了。”

    “这里为什么会这么多学生?”阿乐有一搭无一搭地问道。

    “都是下了晚自习来放松放松,最多一个小时这里就没人了。”

    “还有谁会跳JS的舞蹈?你知不知道?”

    “十八中有一个小子会,但他绝对没有大哥你跳得好!”

    “这小子呢?”

    “我有好几天没有见过他了。”

    “他叫什么?住在哪里?”

    “叫李军,住在十八里铺,挺能嘚瑟的一个人。”

    “得,时候不早了,赶紧回家吧!”阿乐摆摆手。

    “好的大哥,明晚见!”少年朝阿乐鞠了一躬,欢天喜地地朝自己的自行车跑去。

    “李军,十八里铺,一切好像都说得通了。”阿乐望着少年的背影,嘴角一扬。

    当天晚上,刑警队便查实了李军的住处,遗憾的是他并不在十八里铺的家中,老贤提取了李军父母的血样,看着白纸黑字的检验结果,其父母终于说出了李军的藏身之所。

    杀人凶手,最终落网。

    十

    李建设的父母都是手艺人,十八里铺最早做麻圆的几家老字号中就有他们一家。因为生意火爆,李建设从小就比同龄人要幸福很多,当别人家的孩子都在为一日三餐发愁时,他们家已经可以做到顿顿有酒肉了。

    那个年代的父母,基本上不懂得什么叫家庭教育,整天忙于生计的李建设父母更是如此,童年的李建设就像是放飞的鸟儿,无拘无束,自由畅快。不光如此,家庭的优越感,还让他在玩伴中有着绝对的领导权,每人每天一个麻圆,凭借着这点儿小恩小惠,李建设很快成了附近的孩子王,经常和他玩耍的孩童,都喜欢称呼他为“老大”。他从小就很享受这种别人给予的尊敬。

    虽然整天阿谀奉承的人很多,但李建设却没有迷了心窍,在他的心里,真正算得上死党的只有四个人,二蛋、顺子、牛牛和小伟。之所以和他们几个人走得近,一方面是几个人都住在十八里铺,相互之间沾亲带故;另外一方面则是五个人在同一学校,同一年级。这种亲戚加同学的关系,自然要使得相互之间的感情增进不少。

    贪玩和成绩不管在什么年代都是成反比,李建设兄弟五人,从小就没有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挂上一点儿边儿,他们里学历最高的也就数高中刚刚念完的小伟。

    眼看就要到二十啷当的年纪,整天游手好闲的兄弟几个,也开始为了以后的生活发愁。听说下海挣钱,哥儿几个跑到深圳,被人连蒙带骗搞了半年传销。听说卖服装挣钱,哥儿几个经人介绍干起了皮衣生意,一年之后又赔得血本无归。后来又听说开滑冰场挣钱,兄弟几个好不容易咬着牙开了一家,可没想到因为滑冰打架闹事的太多,滑冰场只能被迫关停。

    “建设啊,你能不能不要再折腾了,家里的那点儿钱,眼看就要被你败光了,你压根儿就不是干大生意的料,你就老老实实跟在我后面做麻圆不行吗?”李建设的父母经常挂在嘴边念叨。

    李建设作为一群人的老大,每次做生意自然都是他出大头,20多岁的他,也已经长大成人,他也很理解父母说的话,但让他一个年轻小伙子,穿着围裙每天起早贪黑起来炸麻圆,他压根儿丢不起这个脸。

    “但是不卖麻圆,又要干些什么好呢?”这是一直困扰李建设的一个问题。

    经过这几年的折腾,兄弟几个手头已经所剩无几。“不能再胡闹了,必须找个稳妥点儿的行当。”

    1997年对华夏儿女来说,有件可以载入史册的大事,7月1日中国政府恢复对香港行使主权,中华人民共和国香港特别行政区成立,大不列颠及北爱尔兰联合王国结束了对香港多年的统治。对李建设来说,那一年是“双喜临门”,一家挂着“五虎饭庄”的夜间排档在云汐市最为繁华的龙湖南路正式开门营业。

    在那个年代,老百姓手头都不宽裕,请客吃饭很少有人会去大饭店,李建设兄弟五人经营的排档几乎成了不二之选。

    因为之前栽了多个跟头,这一次兄弟几个也长了心眼儿,为了能让饭店经营顺畅,他们在排档开业之前做了细致的调查,包括云汐市人的口味、喜好,食材的新鲜度,菜品的分量等等。

    “薄利多销”是五虎饭庄经营的核心理念。上好的味道,热情的服务,亲民的价格,使得五虎饭庄的生意干得红红火火。

    《史记·越王勾践世家》里有这么一句话:“越王为人长颈鸟喙,可与共患难,不可与共乐。”这句话从字面意义上就不难理解。“五虎饭庄”的生意是火爆了,但因为分配不均,兄弟几个的心却越来越远。

    最先退出的是二蛋和顺子,他们两个是亲姑老表,两人一合计,在别的地段开了一家招牌为“双龙饭庄”的夜间排档,因为两人熟悉饭店的整个操作流程,所以双龙饭庄开业一个月,生意便走上了正轨,它的火爆程度和五虎饭庄相比,几乎差不了多少。

    有个段子这样形容兄弟和女人与自己的关系:“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谁动我衣服,我砍谁手足。”虽然是句玩笑话,但它也折射出了现实生活中的某个方面。

    小伟因为学历最高,脑子也比其他人要活络得多,再加上有些韩范儿的外表,在兄弟几个中,绝对算得上“风流才子”,也正因此,他率先领着女朋友步入了婚姻的殿堂。

    男人一旦有了家庭,便有了责任,小伟的老婆曾经是五虎饭庄的服务员,她几乎见证了饭庄从开业到现在所有的辉煌,当然,双龙饭庄的火爆,也被她看在眼中。

    “你看看人家二蛋和顺子,你再看看你,你准备当一辈子小弟?你怎么就没有魄力出来单干?你个包!”她时常敲打小伟。

    “谁不想出来单干,但是总归兄弟一场,我哪儿能拉下来这个脸?”

    “是兄弟感情重要,还是钱重要?现在这个社会,没钱你狗屁都不如!”

    “不行缓到年底!”

    “缓、缓、缓,再缓,好地段都被人抢走了,我好歹嫁给你的时候还是个黄花大闺女,我跟你粗茶淡饭也就算了,但你总要给肚子里的孩子赚点儿奶粉钱吧?”小伟的老婆使出了最后的撒手锏。

    “什么?怀上了?什么时候的事儿?”

    “上个月,刚检查出来!”一张标注着“云汐市妇幼保健院”的化验单被拍在了桌面上,它也成了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两个月后,“伟孩饭店”正式挂牌,兄弟五人从此分道扬镳,聚少离多。

    十一

    对于这种局面,李建设很受打击,二蛋和顺子走时,他关门歇业了三天;小伟走时,他足足一个星期没有缓过劲儿来。他这个人把感情看得比什么都重,他没想到一起穿开裆裤长大的兄弟几人,到头来因为钱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早知今日,当初还不如回去炸麻圆。”李建设懊悔不已。

    时间是治疗一切伤痛的良药,这句话一点儿也不假,一年以后,李建设经人介绍认识了在商场当售货员的王艳。王艳的长相并不是很出众,但是一眼看上去,就是那种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人,这也是李建设最为看中的一点。两人认识没多久,便领了结婚证,半年之后,王艳有了身孕。

    李建设原本以为,这辈子就这么安安稳稳过下去挺好,可谁曾想到,噩运正悄悄地降临在他的头上。

    2000年7月14日,李建设像往常一样穿梭在各个饭桌间招呼客人,作为老板娘的王艳,挺着大肚子坐在收银台前干着自己的本职工作。也就在这时,一直对李建设不离不弃的牛牛从饭店后堂跑了出来。

    “建设哥,不好了!”

    “怎么了?”

    “小伟的老婆刚才来电话,说小伟被客人给打了!”

    “怎么会出现这种事情?”

    “估计是客人喝多了闹事儿呢。”

    “快去换衣服,咱俩过去看看。”

    “哎!”

    虽然饭店声音嘈杂,但是李建设和牛牛的对话,王艳听得一清二楚。

    “小伟他们两口子早就跟咱们撇清关系了,你过去干吗?”王艳有些不悦。

    “再怎么着,他也是我兄弟,不管是谁,欺负我兄弟就是不行。”

    “你……”

    “别说了,把店看好,我去去就来。”李建设板着脸,王艳很识趣地没有说话。

    伟孩饭庄距离李建设的饭店并不是很远,两人抄小路飞奔了十来分钟,很快便来到了饭店门口。

    “×他妈的,今天我非把这个饭店给砸了!”一个面红耳赤的大汉借着酒劲儿在饭店中耍着酒疯。

    小伟满脸是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他的老婆则抱着孩子战战兢兢地蜷缩在收银台内,周围一群人围观,但没有一个人报警。

    就在大汉刚要举起板凳砸向收银台时,李建设怒吼道:“你大爷的,把板凳给我放下!”

    大汉循声转过头,打了个酒嗝,眯着眼睛问道:“你妈×你是谁?敢冲大爷我嚷嚷!”

    一个一米七,一个一米九,两人力量上的悬殊,让李建设不得不拿起一把水果刀防身。

    “呦嗬,难不成你还敢杀了我不成?”大汉蔑视地笑了笑。

    面对大汉的挑衅,李建设没有脑子发热,他冲着自己的兄弟喊道:“牛牛,打电话报警,给小伟喊辆救护车。”

    听到“报警”两个字,大汉彻底被激怒:“你这个蛋,敢报警?妈×的,我他妈在警察来之前就把你给收拾了!”大汉举起折叠凳,快步朝李建设跑来。

    “嘭!”在李建设还没反应过来之时,板凳便重重地砸在了他的身上。

    强烈的震痛,让李建设牙关紧咬,单膝跪地的他,在第二次板凳砸下来之时,开始了反击。

    李建设并没有傻到直接用刀,他很害怕出事儿,所以只是往大汉的胸口使了一记掏心拳。但和铁板凳砸在身上的痛感相比,这一拳根本算不了什么。

    很快,打斗局面有了压倒性的扭转,大汉将饭店的双开玻璃门反锁,屋里只留下李建设和小伟的妻儿。酒精上脑的大汉,已经失去了理智,板凳、酒瓶、餐盘,一切能打在李建设身上的东西,他都没有放过。

    长时间的忍耐,让李建设也红了眼,压抑在胸口的愤怒让他拿起了尖刀。

    “来呀,扎我呀,你要够种你朝这里扎,你个包,你个软蛋!”

    “我×你妈!”面对大汉的恶语相加,李建设的底线被冲破,他握起尖刀刺入了大汉的胸口。

    一刀、两刀、三刀……他一次又一次释放着自己的愤怒。当温热的血液从他的手上流过时,他突然打了一个激灵。

    大汉不再作声,重重地倒了下去,屋内屋外,死一般地寂静。

    “呜哇,呜哇,呜哇……”警笛声由远及近。

    “杀人啦!”围观的食客,不知谁喊了一声。

    “7·14命案成功告破,嫌疑人李建设被当场抓获”,24小时之后,一份关于当晚命案的汇报材料,放在了局长的办公室内。从那一天起,李建设开始了自己15年的牢狱生涯。

    案件庭审时,很多毫不相干的食客都在笔录中给李建设说了好话,所以他才能得到如此轻的量刑。但一件事,对他来说,始终难以释怀,那是小伟老婆笔录中的一句话:

    “当时场面很混乱,我什么都没有看清,我只注意到了是李建设拿刀把那个男人给捅死的。”

    李建设被打时,她已经带着孩子走出了收银台,现场什么情况,没有谁比她看得更清楚,而且这件事也因她而起,可到头来,对李建设最不利的口供却是从她的嘴里说出来的,简直就是极大的讽刺。

    李建设被判决的那一年,他的孩子呱呱坠地,是个男孩儿,王艳给他取名叫李军。她希望孩子长大能成为一名军人,可文化程度并不高的王艳哪里知道,父亲是个杀人犯,孩子这辈子注定和军人无缘。

    人们常说:“老子英雄儿好汉。”从小被冠名“杀人犯之子”的李军,似乎对父亲的劣迹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童年的玩伴,都因为他父亲是杀人犯,对他敬畏三分,他在小伙伴中,只要他说一,没人敢说二,他很享受这种呼来喝去的快感。

    王艳为了生计,一个人打两份工,平时根本顾不上对儿子的教育,这使得李军从小学开始就被贴上了“不良少年”的标签。

    小学四年级开始逃课,五年级开始抽烟,六年级就已经开始谈恋爱,在不良记录榜单上,他一次又一次地刷新着学校的底线。

    “要不是九年义务教育,我早就让你滚蛋了!”这是他小学班主任的原话。

    十二

    转眼间,到了初中,李军依旧和以前一样玩世不恭,打架、旷课甚至逃学,就没有他不敢干的事儿。

    初中生和小学生比起来,要难对付得多,那种“杀人犯之子”的“光环”已经起不到任何震慑作用,在这个一切靠实力说话的年代,他必须拿出点儿真本事才能让人心服口服,否则没人会买账。

    当了十几年“老大”的李军给自己定下了目标:“无论如何,年级的扛把子必须是我!”

    于是他在学校靠着自己以前的余热,纠集了11人,在本年级开宗立派,名为“十二星座”。

    常年混迹社会的人都有一个共识,有人来闹事儿,不怕对方心狠手辣,最怕对方天不怕地不怕。“十二星座”帮派成员,最大也不到14周岁,按照我们国家的法律规定,这些少年杀人都将免于刑事处罚,但谁要是惹了他们,只要动起手来绝对是自讨苦吃。人家打你,不受处罚,你打人家,算殴打未成年人,还要加重处罚。

    那时候,学校的帮派很少见,尤其还是清一色未成年人的帮派,更是少之又少,李军的这一“壮举”让不少同年级的学生刮目相看。几次群架之后,他终于在学校坐稳了自己江湖的第一把交椅。

    日子过得很快,转眼间到了李建设刑满释放的日子,那一天,王艳带着李军早早地来到了省城的监狱门前等候。

    “出去之后,好好做人!”这是狱警在打开那道厚重的铁门时,和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从最高刑期,一路减刑到15年,蹲了这么些年的监狱让李建设苍老了不少,人生中最辉煌的15年,他葬送给了兄弟义气,可讽刺的是,15年中,小伟却始终没有过来探视过他一次。

    “可悲吗?可怜吗?可气吗?”在那些不见天日的日日夜夜,他始终在考虑这个问题,但无论如何,他始终无法释怀。

    虽然十几年过去了,他依旧可以瞬间想起自己戴上脚镣走上法庭的那一幕,当天,他站在被告席上,检察院的检察官把当时在场所有人的口供一一读给他听,虽然大多数人的口供都对他有利,但依旧有不少人避重就轻。“大汉虽然打他,但是他也不能杀人啊。”“他杀人了,就该枪毙。”很多人的笔录太长,他不可能全部记住,但是最关键的地方,他永远不会忘记,这也让他认清楚了现实。

    “如果当时有一个人上来帮我,我也不会沦落到杀人的地步,但是为什么围观的有几十人,却没有一个人站出来!”这是李建设当庭陈述的最后一句话。他的这句话,也让庭上的所有人无言以对。

    监狱的大门缓缓地关闭,围墙外的花草香味让他陶醉。“是自由的味道!”他喊了一句。

    “建设!”

    “爸爸!”

    王艳带着儿子听到了喊叫,眼中噙着泪水跑了过去。

    “我还有老婆,我还有儿子,我还有家!”一分钟前还在悲观的李建设,瞬间打开了心扉。他尽可能大地张开臂膀,把王艳和李军紧紧地搂在怀中。

    李建设被释放的当晚,前来道喜的亲戚围了满满一院子,热闹劲儿一直持续了三四天,他的生活才重新归于平静。

    “小军,你给我过来。”他被释放出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处打听自己儿子这些年过得咋样,可令他没想到的是,这个他不曾给予任何父爱的儿子,竟然变成了一个混世魔王。

    “爸,你找我?”

    “你以后是不是想走我的老路?”李建设恼羞成怒地拍打着桌面。

    “爸,您这才放出来没几天,难不成就要跟我说大道理?”李军不以为然地抖着腿。

    “我不是在和你说大道理,这是血的教训,你老子蹲了15年大牢,你难道还不长记性?”

    “行了爸,我去上学了!”李军从鞋柜上拿起那个只装着砍刀的双肩包。

    “小军,听爸一句,出来混,迟早要还的!”

    “得,记住了!”李军冷哼一声,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虽然父亲出狱对自己多少有些影响,但李军依旧在学校混得风生水起,以他为核心的“十二星座”已经收了不少小弟,可以说在周围的学校已经打响了名号。作为老大的李军,出手也十分大方,打架前或打完架出去吃饭喝酒,已经成了潜规则。

    学生之间吃饭,其实花不了几个钱,一二百块钱基本就能搞定,王艳对于儿子物质上的要求,几乎都不会拒绝。但李军随心所欲的生活在李建设被释放之后有了质的改变,李建设几乎断掉了李军所有的经济来源,父子俩也因此曾闹得不可开交。

    人总有多面性,虽然李军学习和品德上都不咋样,但是他却很擅长舞蹈,而且他对舞蹈有着极高的天赋,很多舞种,他几乎看个两遍就能学会,尤其是那种随时随地就能show(秀)一把的鬼步舞,更是他潜心钻研的对象。他也因此获得了不少女孩子的芳心。

    时间飞逝,转眼间到了高中,以李军为首的“十二星座”也因为升学,从之前有12位“骨干成员”,变成现在只能以8人为核心的“八仙帮”。

    高中生活,对那些爱学习的孩子来说,无疑是痛并快乐着,但对李军来说,只有快乐。

    无忧无虑,青春萌动,纯纯的爱,淡淡的甜,这是多少青春题材电影的槽点。

    多少人把自己最美好的回忆,都埋在了高中时的花季雨季。

    高一刚开学的第一天,曾有过多次恋爱经验的李军,就把目标对准了高一四班的班花——邢晓雨。

    上过学的都知道,在小学和初中,评判班花的标准是成绩加长相。而到了高中,班花的评判标准就只剩下了长相。

    李军虽然是个顽主,但他有自己的原则,他不会主动去干扰别人学习。换句话说,假如邢晓雨这丫头的成绩在班里数一数二,李军绝对不会去招惹。

    “玩儿归玩儿,咱不能耽误人家的前程。”这是他给自己定下的规矩。

    所以他选择女朋友的前提,必须是学习跟自己一样渣,这样他不会有负罪感。

    而邢晓雨就属于那种长相和成绩都符合的精品。近水楼台先得月,李军当然不会让到嘴的鸭子飞到别人碗里。

    送花,送礼物,写情书,打电话,晚自习围追堵截,这些事李军全部尝试了一遍,可无奈邢晓雨就是一点儿都不买账。

    “军哥,不行哥儿几个哪天把邢晓雨给绑了,你来个霸王硬上弓,生米煮成熟饭不就得了。”

    “滚蛋,就你馊主意多,我这次是动真感情了,不是随便玩玩。”李军一本正经。

    “那老这样下去也不是个事儿啊!”

    李军灵光一现:“我知道了,可能是我在初中时名声太坏,她估计只认为我是个小混混儿,咱要表现点儿优点出来,让她刮目相看,兴许就能成。”

    “刮目相看?那要怎么做?”

    “最近学校不是在搞什么文体比赛吗?”

    “对,有唱歌,有朗诵,还有跳舞,听说还要代表学校和周围的其他五所高中一起PK(较量)呢。”

    “你老大我别的不行,跳舞绝对是一把好手!”

    “对啊,你那鬼步舞,都跳化掉了。”一个手下奉承道。

    “老大,你要是上,绝对可以代表学校参赛。”另外一个少年说道。

    “学校外滨河湖的沙滩岸边上,每天晚自习放学都有人在那里跳,老大,不行咱们晚上也去那里练,以老大的实力绝对可以一鸣惊人。”

    “那是,鬼步舞最牛×的JS,他的视频全集我全看过,只要我在家潜心练习个几天,绝对没问题。”李军对这一点,还是相当自信。

    “老大,那不就更简单了,明天找班长报个名就完事儿了。”

    “妥了,就这么办。”

    十三

    李军苦练鬼步舞的这半个月里,邢晓雨难得有了一丝喘息的机会。对五官精致的她来说,她的男朋友必须是高富帅,而且重点是一定要帅:“没错,我就是外貌协会的资深会员。”这句话源自她的微信签名。李军虽然个头有了,但是他本人和其他两样一点儿都扯不上关系,在她的心里,就算李军再怎么折腾,李军也不是她的菜。

    二十中高一的扛把子,号称“中国小栗旬”的樊天瑞,才是邢晓雨心仪已久的男人。经过邢晓雨的不懈努力,她终于在一周前弄到了对方的微信号,并且最近一段时间在手机上聊得火热,估计再有几周,很快就能捅破那层窗户纸。而这一切,对沉浸在舞蹈练习中的李军来说,根本就毫不知情。

    学校文体比赛的事儿,进展得很顺利,李军以压倒性的优势代表学校参赛,长时间的舞蹈练习,也让他在滨河湖岸小有名气。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邢晓雨和樊天瑞已经跨过学校的界限,开始交往。

    李军追邢晓雨,这是整个十八中都知道的事儿,在这么多双雪亮的眼睛监督下,就算邢晓雨和樊天瑞之间再隐蔽,也很难不被人发现。

    不过话又说回来,樊天瑞本身也不惧谁,他虽然知道十八中李军的名号,但是在他眼中,李军的“八仙帮”只是一个上不了台面的小帮派而已。能让樊天瑞如此有底气的原因就是,他的老子是一个食品公司的老总,身价上千万,而李军只是一个穷得叮当响的杀人犯之子。身份的差距,让樊天瑞有得天独厚的优越感。

    纸永远包不住火,事情很快便传到了李军的耳朵里,邢晓雨在他的质问下,也承认了和樊天瑞的恋情。

    这件事对李军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就算是得不到邢晓雨的心,他也不能让樊天瑞好过。

    为了能争回面子,这场群架必须打。按上血手印的“战书”,在当天晚上便送到了樊天瑞的手中。

    樊天瑞也是一方老大,对于几个土包子的挑战,他自然不会放在心里,于是经中间人传话,双方约架在第三天晚自习放学后的月光广场上。

    这次是“为了面子而战”,如果他打输了,就再也没有脸在学校里混下去,所以李军把这场架看得比任何一次都重。

    打过群架的人都知道,如果双方约的人太多,架根本就打不起来,所以李军在战书中表述得很清楚,双方人数都不能超过10个,也就是说,这场架绝对不是耍耍嘴皮子,而是要实打实地动真格。

    大战开始之前,李军把帮里的所有人召集在一起。

    “这场仗是因为我而起,兄弟们如果有不想参加的我不勉强。”

    “老大,你怎么说这话,要不是你,我们能在十八中站住脚?老大的事儿,就是我们的事儿!”

    “就是,咱们从初中到高中,怕过谁?我早就看不惯樊天瑞这孙子了,仗着自己老子有两个臭钱,瞧把他横的!”

    “妈的,这次非把樊天瑞给制伏了,绝对让这货跪倒唱《征服》!”

    “干,跟他们干……”

    看着兄弟们都站在自己这边儿,李军很欣慰:“好,后天晚上,给我往死里砍,妈的,抢老子的女人!”

    对于干仗,李军绝对有百分之百的底气,从中学到现在,只要是砍人,他就没有怕过谁,但这两天他却为另外一件事发愁。

    按照惯例,为了鼓舞士气,打架之前一定要给兄弟们张罗点儿好吃好喝的,可无奈的是,他那刚出狱不久的父亲,为了让他不误入歧途,早就掐断了他的经济来源,如何才能弄到钱,这让李军想破了脑袋。

    “向朋友借?”他丢不起这个脸。

    “向亲戚借?”他父亲肯定会知道。

    思来想去,他想到了一个人,同村的“铁拐李”。

    只要是在十八里铺长大的小孩儿,没有不认识“铁拐李”的,几乎所有的小孩儿,从小都从他那儿骗过糖吃,他是有名的老好人。

    “自己和老李非亲非故,要是借,他肯定不肯。”

    “他整天都在店里,偷也不合适,就算是偷成功,他万一要报警,自己也会吃不了兜着走。”

    “看来只能明抢了,想办法把他弄晕,然后再留个字条,上面写上‘不要报警,事后归还’,他虽然不知道我叫什么,但是看到我肯定觉得面熟,以他的性格,如果他醒来看见字条,一定会去找我父亲,而不会选择报警。到时候这个钱,我爸掏也要掏,不掏也要掏。对,就这么办。”好胜心极强的李军,为了打赢这场仗,终于想到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

    “开战”当天,李军谎称自己生病,跟自己的班主任请了半天假,傍晚6点,李军按照计划,背起双肩包来到了老李的商店门口。

    “不在家?”李军疑惑地推了推关得严严实实的木门。

    “可能在老莫家。”老李平时不是在自己的小店,就是在同村的老莫家里,住在附近的人几乎都知道。所以李军没有停留,而是快步走到老莫的院子外。

    他小心翼翼把老莫家大门推开一条缝:“真的在这儿。”

    确定好目标的他,准备在老李回家的那条必经之路上守株待兔。

    为了不让人看出端倪,他选择了一个独特的等候方式。

    “小军,干啥呢?”路过的村民问道。

    “跳舞呢,婶子,马上要参加学校的比赛了。”

    “你在别人家工地上跳啥?那么大的灰。”

    “这里场地大,家里跳不开啊!”

    “你爸你妈呢?”

    “他俩不在家,去我爷爷奶奶那里了。”

    “难怪你连学都不上了。你爸你妈一不在家,你就撒疯了。”

    “我请过假了。”

    “得得得,你跳吧,好好练,说不定以后还能成个舞蹈明星。”不是自己的孩子,村民也懒得管。

    “妈的,虚惊一场。”李军擦了擦汗,蹲在一个不容易被看见的拐角抽起了烟卷。

    一支,两支,三支……李军不停地掏出手机察看时间:“这都快一个小时了,老李怎么还不出来?”

    “好在老子不赶时间,要不然指定坏事儿。”李军用这句话来安慰自己急切的心情。

    “老李啊,你行不行,要不然我送你啊?”老莫那极具穿透性的嗓音,从巷子深处传来。

    “结束了!”得到信号的李军从工地上抄起一块砖头装在书包中。

    很快,老李晃晃悠悠的身影出现在李军的视线中,就在老李拐出巷口朝小店方向蹒跚而行的同时,李军也抓起背包尾随其后。

    晚上7点多,天色已经昏暗,虽然路面上来来往往都是熟人,但他一点儿也不担心自己会被认出。

    很快,老李站在店门口,掏出钥匙打开门锁,推门走了进去。

    就在屋内灯泡刚刚被拉亮的同时,李军一个身影冲了进去。

    “你干啥?”老李一脸酒气地问道。

    李军慢慢地从包中掏出板砖:“李爷,我来找你借点儿钱,回头让我那杀人犯的爹还给你。”说完,老李被接连的三下板砖给敲晕了过去。

    李军把手指放在老李鼻尖,确定他还有呼吸之后,接着他推开后窗,把板砖扔了出去。

    “烟、酒、零食、钱……”他严格按照之前的计划实施,“东西只拿够,不拿多。坑爹的事情也不能一次性做得那么绝。”

    东西装好之后,他从抽屉中的账本上撕下了一张空白纸,接着从书包中掏出了一支圆珠笔。

    “不……要……报……警……”李军一边念叨,一边在纸上书写,可当写到“警”字时,他突然打了一个冷战,他回头看了一眼躺在地上的老李。

    “这家伙不会报警吧?要是真的报警,我可就……”

    正想着,他飞快地把那张没写完的纸给揉成一团,装在了自己的口袋中。

    接着他又撕下了一张,可能是为了找寻一丝心理安慰,他这次选择用左手书写。

    “他真的不会报警吧?”

    “他应该不会报警吧?”

    李军突然感觉到一丝后怕,握着圆珠笔的左手,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不要报警,事后归还。”寥寥八个字,他足足写了五六分钟。

    “呼……”他深吸一口气,用来平复自己紧张的心情。

    “老李人这么好,肯定不会报警的。”李军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情绪稳定之后,他推开木门,确定周围一切安全之后,他提着东西回到了自己家中。

    接着李军又拿着从老李那儿抢来的几百块钱去街口张罗了一堆卤鸭、猪蹄、牛肉等熟食。

    一切准备就绪,他换了一个大一点儿的双肩包,手里提着四瓶白酒,来到了约定的地点——滨河湖岸边。

    “军哥。”

    “老大。”

    “嗯,好,你们都来了。”李军把酒肉从背包中取出。

    “我×,这么丰盛?”不知谁喊了一句。

    “别废话,赶紧吃点儿喝点儿,回头跟樊天瑞这小子死磕到底。”

    “干!”李军的一句话,瞬间鼓舞了这些少年的士气。

    酒足饭饱之后,李军带着“八仙帮”的所有成员站在了月光广场之上。站在他们对面的是樊天瑞的手下,刚好10个人。广场上其余的数十人,都自动散到一边等待观战。

    “以八敌十,你是不是也太看不起我二十中的人了?”樊天瑞手持砍刀指着李军的额头。

    “不是看不起,是从来就没放在眼里过。”李军把握刀的手又紧了紧。

    “给我砍!”也不知谁喊了一句,两帮少年很快厮打在了一起。

    “八仙帮”是出了名的打架不要命,樊天瑞手下的那些富家子弟哪里招架得住,前后不过三个回合,对方的10人便被打得落荒而逃。“八仙帮”全胜。

    “×,都他妈的假把式!”李军对樊天瑞啐了一口唾沫。

    “你……”

    “我告诉你,以后在我十八中的地盘儿上,不要给我耍狠,否则老子见你一次打你一次!”李军踩在樊天瑞的肩膀上霸气侧漏地说道。

    “我……”

    “还有,邢晓雨那丫头,大爷我赏给你了,我李军从来不穿破鞋。走!”

    李军一声令下,围观的所有人都给“八仙帮”主动让开了一条道路。人群之中,李军用力地把手中的砍刀举向天空,帮派的其他七人也齐刷刷地学着他的动作。

    “真他妈的太霸气了!”观战人群,给出了终极评价。

    带着胜利的喜悦,所有人都提出去网吧包夜熬通宵。

    “去雨蝶网吧!”李军之所以选择那里,是因为那儿的网管他很熟,可以赊账。

    可能是因为这场仗胜得太漂亮,所以“八仙帮”的所有人都没有任何睡意,经过一夜“LOL”的历练之后,除了李军之外,其他人都选择回校上课。

    李军的心里始终放不下一件事:“老李到底有没有报警?”

    为了让自己能睡个安稳觉,他决定回家一探究竟。

    就在他刚走进十八里铺的巷口时,密密麻麻的警车让他的心狠狠一抽。

    他不敢再踏进那里半步,因为他已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他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正常人一样,忐忑之后,他还是向旁边的村民问出了口:“叔,这、这、这是什么情况?”

    “‘铁拐李’被人杀了。”

    “什么时候?”

    “就昨天晚上七八点钟,听说凶手还留了一张字条呢。”

    “嗡……”李军脑袋瞬间一片空白,他感觉自己已经快喘不过气了。

    “小军你怎么了?小军你没事儿吧?”同村亲戚的呼喊声像是磨损的磁带在他耳旁扭曲。

    “跑,快跑!”他心底的一个声音,让他立刻清醒。他在周围人群异样眼光的注视下,撒开腿跑了出去,他感觉自己像是一只迷途的羔羊,不知前往何处,只能拼命地逃离,绝望之中他耳边隐约响起了父亲的那句话。

    “出来混……迟早要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