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1
云舒在路上对顾惟一说:“你需要把这束花拿走,我不能收。”
“只是一束花而已。”他笑着说,“我已经拒绝过我了,我知道了。”
那语气里并无被拒绝后的不满或尴尬,闲适淡然,好像本来也没多么在意。
云舒记得第一次见他的时候,秋风萧瑟,天气刚转冷,专业的学姐在临床上,拜托她照顾一下朋友。
两个人住得很近,他也没在学校住,同一个公寓,不同单元。
云舒说好,只是帮他熟悉一下环境,也没有什么为难的。
顾惟一参与的是MD-PhD双博士计划,在国外已经拿到了PhD学位,回到医学部继续读MD,他留着一头浅金的长发,半扎在脑后,眼瞳颜色也偏浅,云舒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穿着满是绣花的衬衣,笑起来两颗尖尖的虎牙,云舒还以为他是个外国人,或者至少是个混血。
但其实他是个纯正的中国人,头发是染的,瞳孔只是天生偏淡。
他身上有一种艺术家不食人间烟火的气息,尽管他很爱笑,但眼神很忧郁,总是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时候云舒甚至会忘记他是个医学生,甚至忘记他是个男人。
就像你不会觉得一个艺术家喜欢随手买花赠人是出于世俗目的一样,云舒也从未想过,他拿花送她是出于别的意图。
那种感觉非常不可思议,以至于刚刚她完全反应不过来,两个人步行回公寓,云舒的意识才逐渐归拢,于是才能冷静下来同他说话。
“这不是花的问题,哪怕你今天没有表白,我也不会收这束花,因为玫瑰有特殊的象征,并不由人的主观意愿而改变,并非你说象征友情,它就真的可以象征友情,我可以接受你送我的小向日葵和幸运花束,只是因为我以为对你来说,花和卡片一样,都只是一种友好的象征。”云舒的声线很柔,介于少女的成熟之间,是一种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的语调,但这时听起来,也无端有一种冷漠。
顾惟一沉吟片刻:“你让我想起一种动物。”
没等云舒回答,他兀自说道,“世界上最小的猫科动物,生长在非洲的黑足猫,体型很小,长相很可爱,也很害羞,只在夜间活动,但却能捕杀体型是自己n倍的小羊。”
云舒:“……”
和他聊天,她经常会词穷,因为他真的像个沉浸在自我世界的“艺术家”,话题总是跳脱的。
云舒似乎这时才理解梁思谌所说的:温柔和体贴是要要建立在尊重和理解的基础上的,不然再好的态度也会刺伤人。
顾惟一笑了笑:“或许你自己都没有意识到,这种拒绝比直接把花扔了还要残忍一些。真想见一见你的男朋友,不知道什么样的男人有幸能成为你的伴侣。”
云舒沉默片刻,只是说:“你需要把花收回去,我并不想亲手扔了它,如果你不收,我只好把它交给公寓前台,拜托他们赠送出去了。”
“好,我会收回去的,但现在我需要你帮我抱一下,我没有手可以拿它。”
然后他们就遇见了梁思谌。
距离开学到现在,大概已经过去近两个月了,一学期已经过半,梁思谌一直都没有空过来看她,原因当然是父母严防死守,梁正平索性把公司重担全放在他身上,权利让渡得彻底,大有一种强制冷处理的意思。
梁思谌和母亲认真谈过,但周邵红的态度始终明确。
“梁思谌,她年纪还很小,错误的开始会导致很多的悲剧,从你逼她接受开始,你就已经错得离谱了。我没有强硬地表示反对,不仅是为了照顾她的自尊,也已经是给你脸面了。从小到大你的确照顾她很多,但我和你爸爸才是她的监护人,我们已经失职,再由着你胡来,我死了都闭不上眼睛。”
梁思谌最近过得非常水深火热,他昨天刚同杜少霆见了一面,会所的包厢里,灯光暗得只能模糊看到对方的脸,杜少霆的呼吸声微重,抽一口烟,缓慢吐出去,声音低沉:“我上辈子大概是杀过人、放过火,这辈子是来还债的。”
他手里拎着一个平板,新换的秘书帮他贴心整理的资料,衍城名流圈子,适龄的单身男人,他一个个仔仔细细看,间或点评一句,这个长得太艳,那个相貌太淡,这个家世不好,那个性格不讨喜……
翻来覆去,全是缺点,一个也看不上。
“不是我挑剔,实在是太差劲,连我都看不上,她更看不上。”他沉声说。
是给杜若枫准备的,长兄给自己妹妹安排相亲倒也没什么,只是梁思谌深知他多爱她,所以觉得这行为都能称得上一句伟大。
“你同她,到底有什么不可以的。”梁思谌不解,“既无父母掣肘,你如今这地位,也没有人能撼动分毫。”
杜少霆难得没让他闭嘴,大约也是压抑许久无人倾诉,他吐了个烟圈,许久才说一句:“传出去不好听。她有朋友、家人,有自己的事业,不是只有我。我同她做了二十多年的兄妹,最好继续做下去,我不想毁了她的一切。她还小,把感情看得很重,再过几年她就会意识到,感情不过是人生的点缀,太过酸苦的点缀,是一种负担,到最后不过是一种折磨,如果是别人,分手也就罢了,但是我们一旦开始,就只能纠缠到死,太苦了,我向来告诉她,她生来就金尊玉贵,不必吃一丁点苦,我努力拼搏,为了她什么不体面的手段我都用过才替她守住这点家业,攒下一点资本,可不是为了让她吃苦的。”
“我怀疑你在含沙射影地骂我。”梁思谌自嘲一笑。
“你对云舒的确残忍了些。”杜少霆扯了下唇角,懒散地笑了笑,“我如果是你母亲,也会让你松松手,禁锢起来的鸟,注定只是被困,并不代表那已经属于你,还她自由,让她主动去选择是飞走还是留下,才是对的。你其实也怕,她根本没那么喜欢你吧?”
梁思谌沉默不答。
杜少霆低声笑:“长这么大,见惯你自负傲慢的样子,还是第一次见你这么不自信。”
他换的新秘书是个腰细腿长前凸后翘的大美人,带出去几次,媒体大肆渲染,他也并不出面制止,好像生怕消息传不到杜若枫耳朵里。
这种杀敌一万自损八千的招数,实在是又烂又下作,他问:“你不怕她真的误会?”
“我巴不得。”
“我突然有些不明白,你是爱她,还是恨她。”梁思谌并不认同,“有些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都不应该发生。”
杜少霆哼笑一声:“我本来就烂命一条,还在意这点龌龊。”
“那如果是她呢?随便找个什么男模带身边玩一玩,你也觉得无所谓?哪怕你不喜欢她,只当她是妹妹。”
杜少霆沉默许久,只是说一句:“她的自由,我管不着。”
“期待那一天发生,我想看看,你到底会不会发疯。”
爱具有强烈的排他性,就像任何雄性站在云舒身边都会引起他极端的警惕和攻击性。
梁思谌在看到顾惟一的时候,整个眼瞳都眯成一条窄窄的缝隙,像是某种蛇类动物在紧盯着猎物。
云舒明显有点慌,把花塞给顾惟一,径直朝着梁思谌走过去。
顾惟一错愕一瞬,旋即便明白怎么回事,擡步走到两个人面前,不紧不慢收了雨伞,九十九朵玫瑰实在是太大一束,但他肩宽身长,单手勉强还是能抱起来,腾出一只手,伸过去:“你好,顾惟一,抱歉冒犯了,我是今天才知道她有男朋友,不然也不会这么唐突,你不要误会,她已经拒绝我,只是突下暴雨,晚上还有聚会,我顺路送她一下。”
顾惟一坦荡地笑,甚至不忘夸一句:“云舒的眼光很不错,当然你的眼光更好。”
男人之间微妙的敌对在彼此之间蔓延着,这句恭维也似乎带着别样的意味。
“梁思谌,云舒的男朋友。”
梁思谌不咸不淡地握了对方的指尖,神色看不出喜怒,但镜片后的目光冷得像是淬了冰:“那你们大概还不熟,她性格腼腆,很少在外人面前谈论私事,真是抱歉了,让你误会。从小到大,她都不大会处理这种事,小时候我没少帮她拒绝别人,帮得多了,她更不会处理了。”
“原来你们还是青梅竹马。”顾惟一挑眉。
“是,我妈妈把她当亲女儿,我这个儿子都要靠边站。”梁思谌轻笑着注视对方,好像再说,我们感情深厚,也有父母护航,你没有希望。
顾惟一有些意外点点头,笑着说了告辞。
临走前还不忘擡腕看表,顺便提醒云舒:“聚会八点开始,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们八点见。”
他走后,梁思谌的笑容顿时收敛,攥着云舒的手,径直往楼上去。
电梯里,云舒张了好几次嘴,尽管她拒绝了,但直到抱着花束站在公寓楼前她才意识到自己的处理并不那么妥当,不然这种太容易引起误会的巧合,本不该发生。
“哥……”她轻声说,“你生气了吗?我申请一个解释的机会。”
云舒的身上还有水汽,她很少喷香水,但大约和顾惟一走得太近,她身上沾上一些古龙水的味道,那种感觉让他极其的烦躁。
想把她擦干净,洗干净,连同她碰过花的手,都想一点点帮她擦拭掉,想在她身上留下自己的气息,种下自己的印记,那种病态的占有欲撕扯他的内心,他不会这么做,那太不尊重她,但他无法控制自己内心阴暗扭曲的想法,他目视前方,不去看她,胸口憋着郁气,喉咙发紧,只能伸手去扯领口,来缓解那窒息感。
电梯到了,公寓门打开,云舒站在玄关处换鞋,第无数次擡头看他,大概是不解他的沉默和阴沉,眉头微微皱着,小声又说一句:“我跟他真的没见过几面,我第一次见面他就送我了一支小向日葵,插在我的背包侧边,自己观察半天,说太妙了,我觉得他说话做事都挺……抽象的,就以为他就是那种脱线的性格……”以至于她完全没往任何暧昧的方向想过。
梁思谌并没有误会,他现在由衷地体会到杜少霆给杜若枫挑相亲对象谁都看不惯的心态了,他骨子里平等地看不上任何出现在她身边的异性。
但云舒的解释反而让他更烦躁,他讨厌听任何她和异性相处的细节,他的忍耐似乎突然到了临界点,掐着她的腰将她整个压在玄关柜上,钥匙和细碎的物品呼啦啦落了一地,云舒双脚离地,下意识抱紧他脖颈。
呼吸都忍不住一窒。
梁思谌的吻强势地落下来,一边吻她一边脱她的衣服,云舒根本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是本能觉得害怕,躲他:“哥……”
她试图唤醒他的良知。
可那声哥更像是一道枷锁,倏忽套在他脖子上,他那点冷静自持全被击碎,他发了狠地禁锢住她,她躲他,他偏要吻,吻得她喘不过气,胸口剧烈地起伏着,眼眶都憋红,然后强势地把她抱起来,往浴室去。
云舒已经做好了被他折腾的准备。
但梁思谌只是把她脱光了给她洗了个澡。
云舒呆呆地坐在那里被梁思谌吹头发的时候,她突然觉得梁思谌也很抽象。
“哥……你精神还好吗?阿姨是不是对你做什么了,你……你到底怎么了。”她的声音被吹风机吹散,断断续续传过来。
梁思谌手指缠着她的头发,仔仔细细帮她吹着,她只穿了件睡衣,露出胸口两个清晰的红印,那是他留下的,也仅仅咬了她两下。
“没怎么,想你了,想得睡不着,半夜经常做梦,梦到你跟别人在一起了,不要我了,我刚看到那个谁,甚至以为我还在梦里没出来。”他低声说着,声音低沉落寞。
云舒抿了下唇:“不会。”
梁思谌关了吹风机,俯身在她耳边:“不会什么?”
他看向镜子里的她,目光灼然,神色冷峻。
云舒扭头,指尖戳着他的唇角往上提了一下,露出一个一点都不像笑容的弧度。
“不会跟人在一起,也不会不要你。”
“真的吗?”梁思谌垂眸凝视她。
云舒点点头:“真的。”
“吻我。”他突兀要求。
云舒盯着他看,半晌才不解道:“嗯?”
梁思谌垂下目光,自嘲一笑:“你甚至都不愿意主动吻我。”
云舒只好凑过去亲他一下。
“就这样吗?”他挑眉,仿佛在质问她:我就是这么吻你的吗。
那语气仿佛小时候质问她第n次写错的数学题:我就是这么教你的?
云舒:“……”
她擡手摸了下他额头,真觉得他精神不太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