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插曲过后,毡房里的气氛又重新热络了起来。
热黑四马和陈淮景一瓶一瓶地接着喝,酒已经上头了,但他们谁都不愿先服输,愣是想把对方放倒。
周轶托着腮看着他们插科打诨,嘴角悬着笑,她这副惬意自在的模样落在丁琎眼里无端就惹他焦躁。
席间笑声不断,他起身往毡房外走,热黑他们还在说着笑话哈哈大笑,只有周轶注意到了他离席而去的身影。
她再坐了会儿,附耳到兰兮芝那儿说要出去透口气并拒绝了她欲要陪伴的好意。
周轶撩开门帘走出去,左右环顾了下,在背光处的角落里看到了丁琎。她提步往他那儿走,意外地看到一点猩红在忽闪,因夜色稠浓,那点红把黑夜烫出了一个洞。
她走近,略有兴味地看着他指间夹着的烟,这是她第一次见他抽烟,烟草的味道让他更有人气儿了。
丁琎早就听到了她的脚步声,他没回头看,等她站定在自己跟前也不避讳,当着她的面吸了一口烟,然后微微偏过头呼出。
周轶忽地愣了下神,在夜里看不清他的表情仅能辨别出他的一个模糊的轮廓,他侧过头时能看到他眼鼻下巴构成的弧线,没有光并不妨碍她微微愣怔,认识丁琎这么些天以来,似乎此刻的他才是最真实最本质的,有脾气有野性,是丁琎而不是一个军人。
她心里没由来的涌现出一股想要作画的强烈欲望。
“看来你没撒谎。”
周轶看到他脑袋一动,她确定他在看她:“你真的会抽烟。”
丁琎掸了掸烟灰,没回应她。
周轶向他走近一步,逼得他没办法忽视她:“你在生我的气。”
是肯定而非询问的语气:“因为我刚才‘吻’了你。”
丁琎往后退一步,心底那股焦躁的感觉更盛了,不知道是不是喝了酒的缘故,她说话时带着疑惑的天真,和清醒时判若两人。
“周轶,我说过不要开这样的玩笑。”丁琎嗓音低哑,隐隐暗含着警告,和今天下午的劝告不同,这次是危险的。
周轶不以为然:“不过是个游戏,再说……我没真的亲到你。”
她说着自顾盈盈地笑了,笑声清透,薄纱似的会罩上人的心头,极具迷惑性:“没想到丁队长你还挺清纯坚贞的。”
丁琎一点都不觉得好笑,甚至有点愠怒,他觉得不能任由她这样无法无天下去了,他有必要和她把话说清楚。
他把烟掐了,沉着嗓认真道:“周轶,陆谏他……很爱你。”
“嗯?”
她似不懂,但丁琎以为她在装傻,他把话直接摊开说:“你作为他的女朋友应该对他忠诚,而不是……”
挑逗他。
夜色泼墨似的,丁琎没能看到周轶由瞪大的双眼和微张的唇瓣组成的一脸惊讶的表情:“女朋友?”
丁琎缄默,周身散发着沉郁的气息。
周轶反应了几秒,突然就明白了这两天丁琎对她态度反常是为何了,她失笑:“陆谏没告诉过你——”
她话至一半蓦地顿住,眼珠子睩睩一转。
丁琎问她:“告诉我什么?”
周轶的情绪平静了,语气也和缓了下来,她状似随意地提了一嘴:“我和他分手了。”
丁琎闻言眉头一皱,这还真是他没想到的。
“什么时候的事?”
“就是去年。”周轶还停了几秒,像是在回想,“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他说他又要消失一段时间,我受不了了就和他提了分手,他同意了。”
丁琎想起陆谏从内地回来执行绝密任务时的确情绪不佳,那时他以为他只是对接下来的任务有所担心,并没有往他私人感情受挫这方面去想,毕竟他和他的“一一”在一起了这么多年,他以为他们的感情很稳定,没想到最后还是败给了聚少离多这个军队里最常见的分手理由。
如果周轶说的是真的,而陆谏却把邮件发给了她,这背后肯定是有他的用心的。
周轶好像也想到了邮件这件事,她讥嘲道:“我以为他给我发邮件是想求和,现在看来显然不是,他更有可能是不想让我好过。”
丁琎立刻否定:“他不是这样的人。”
周轶无意和他争论陆谏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她望着丁琎眼神灼灼,又把话题拉回到了一开始的时候:“既然我和他已经分手了,你刚才对我的指控就是无效的,我并没有背叛陆谏。”
她往前跨一步,重新拉近了和他之间的距离,仰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现在是自由身,我有追求其他人的权利。”
她的鼻息喷在他的下颌上,他一个晃神竟然听不懂她在说什么。
“丁队长,你觉得我怎么样?”
周轶这话问得很直白了,丁琎不会听不明白。
他拉开和她的距离,隐藏在夜色背后的表情先是愕然后是冷凝像是听到了什么荒唐离谱的话,黑暗中他的视线攫住她的脸,他沉下声:“你喝醉了。”
周轶又笑了:“那我明天酒醒了再和你说一遍。”
丁琎简直搞不清她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此刻到底是清醒还是糊涂:“你知道你现在这话什么意思吗?”
“当然。”周轶眯了下眼,他的轮廓更清晰了,她说话声嗡嗡的有点朦胧,“你让我有画画的冲动,我喜欢让我有灵感的风景和人。”
她语气又变得有些懒散,浑不在意又胸有成竹般:“我猜我这样的女人你应该不太喜欢,但是我还挺喜欢你的,所以——我来追求你怎么样?”
饶是丁琎一时也被她这不知该用直白还是直率来形容的话语给镇住了,他没有回应,是不知该作何回应,在此前他还没碰到过像她这样单刀直入的女人。
丁琎并不相信她所说的,他觉得她在把他当成一个消遣,他们之间的关系有向危险的轨道滑去的苗头,军人的直觉告诉他,这可能是她的报复,她不满他把她留在了域城,更有可能是她醉酒后的胡言乱语,是一个陷阱,他警告自己千万不能失足踏进去。
她说的话完全是诱饵,更荒唐的是他竟然不是毫无感觉,面对她的勾引他居然需要动用到自己的自制力。
特战队队长这个特殊身份意味着危险,丁琎明白他给不了别人正常的生活,所以对于终身大事他很少去考虑,甚至已经做好了把一生奉献给“雪豹”的准备,但他并不抗拒动情,也不刻意保持单身,只是周轶不行,就她不行。
“你喝醉了。”
丁琎半晌后重说了一遍,他在委婉地表达自己的意思,或许是在给她台阶下,但周轶并不领情。
“我还能再喝点,倒是你——”周轶压低声音,“为什么要让陈淮景灌醉热黑和四马。”
丁琎不免再次惊叹于她的聪颖,她还能察出他的意图说明她此刻还是清醒的,起码没有失去理智。
他的心情更复杂了。
“斯坦国的人还没解决,现在可还没到可以放松庆祝的时候。”她看他,“你可不像是会允许手下在执行任务途中开小差的队长。”
周轶一语中的,他在了解她的同时她也摸清了他的为人。
“你威胁陈淮景了?他都快喝吐了。”
“没有。”丁琎说,“做了个交易。”
他这么回答就说明周轶猜的不错。
她哼一声:“我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但是你向我保证过不会让我有事的。”
“嗯。”丁琎应得铿锵,“我说到做到。”
周轶悦耳的笑声又随风飘来,她平时不爱笑,喝了酒之后反而笑得很开心。
“怪让人心动的。”她轻飘飘地撂下一句,听在耳里却重如千斤。
丁琎摸摸口袋,他又想点一支烟了。他没有烟瘾,只是觉得情绪有点浮躁,这是失控的前兆。
他按捺住内心的躁动,不打算再和她斡旋下去,遂用克制冷静的语气说:“进去吧。”
他率先转身,也没能看到背后周轶狡黠的笑。
毡房里,除了兰兮芝外,剩下三人已经喝得神志不清了。
兰兮芝有些急:“丁队、周轶姐,你看看他们,都喝醉了。”
陈淮景醉眼朦胧,扯着嗓子喊:“小爷没醉,还能喝。”
“喝!”
“喝!”
四马和热黑也没好到哪儿去,一个个都已经面红耳赤神志不清了。
周轶擡头看丁琎,用眼神询问他接下来该怎么办。
丁琎走过去,架起陈淮景就往外走。
四马见了:“诶,酒还没喝完呢,去‘辣’儿啊。”
周轶见机行事:“他不行了,带他回去休息。”
“谁、谁不行了……放开我,我还能喝。”陈淮景不服道。
丁琎捏住他的手腕,沉声命令道:“闭嘴。”
即使是喝醉了,陈淮景还是本能地忌惮丁琎,被他一喝立刻就怂了。
热黑和四马看着陈淮景被架出去,勉强睁着醉眼,明明自己都已经烂醉如泥了还不忘嘲笑他。
四马:“我就知道这小子不行。”
热黑:“还是域城的爷们儿攒劲撒。”
说完他们两个“啪啪”直接把脑袋磕到了桌上,周轶简直佩服他们这“不克厥敌,战则不止”的顽强的战斗精神。
丁琎把陈淮景架到他的车上后又折回来。
“你们先去车里。”他又看着周轶说,“陈淮景的车。”
周轶好似明白了他要做什么,没提出异议。
待她们离开毡房后,丁琎看着趴在桌上已经酣睡过去的热黑和四马,神色略有些愧怍,不过一会儿他就恢复了常态。
这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也不想他们为难。
丁琎把周轶的行李转移到陈淮景的车上,陈淮景喝醉了他把他扔到了后座去,兰兮芝坐在后头照顾他,周轶自觉地坐进了副驾上。
她把车门一关,转过头问:“我们去哪儿?”
“上‘车兹’公路。”
“你不是说今晚会下暴雪。”
丁琎启动车子,双眼望进茫茫夜色:“时机正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