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车驶上了公路,镇上灯火阑珊,夜色苍茫。
车碾过减速带时一阵颠簸,本靠着椅背休憩的陈淮景被颠得反胃,立刻伸手拍了拍前面的椅座。
丁琎把车停在了路边,刚停下陈淮景就推门下车,弯腰扶着一棵树一阵呕吐。
兰兮芝跟着也下了车,见他难受她主动轻拍他的背帮他顺气。周轶下车递了一瓶水给她,她拧开瓶盖示意陈淮景喝点水。
陈淮景吐完喉咙难受,接过水漱了口后抿了几口方觉好受了点。
再回到车上,陈淮景有了点神智,他抚着额头觉得脑袋要炸开似的。
丁琎让他把热黑和四马喝倒,他本以为这个条件不难,没想到真要命啊,那俩简直像水牛一样,把酒当水在喝,就算他常年应酬混迹于声色场所中所锻炼出来的酒量也就只能勉强应付。
陈淮景拍拍脑袋,冲着丁琎说了句:“幸不辱使命。”
丁琎从后视镜中看他,他大抵真的难受,身子直接一躺把头搁在了兰兮芝的膝上,枕着她的腿闭上眼休息。
“喂。”兰兮芝低头推了下他。
陈淮景浑然不动,阖着眼还撒娇似的说:“翠翠,我难受。”
兰兮芝心一软就没让他起来。
周轶看到后头的情景微微一笑,忽然觉得有点温情。
车重新上路,兰兮芝从头到尾都是懵的,不明白这大晚上的他们是要去哪儿,为什么独独把热黑和四马抛下,但她没问出来,看陈淮景刚才和丁琎说的话,他应该是早有计划。
陈淮景喝了酒没一会儿就酣睡了过去,兰兮芝盯着他的睡颜瞧着,觉得他睡着了不说话的模样还挺可人的,就是这张嘴一醒来就贫个没完。
突然一阵铃声打破了一车的寂静,声音是从陈淮景的上衣兜里传出来的,铃声响了约有十几秒,陈淮景睡死了压根没听见。
铃声沉寂下去,没一会儿又响起来了。
周轶回头:“帮他接下吧,可能有什么急事。”
“哦。”兰兮芝伸手从他兜里掏出手机,来电显示上“亲娘”两个字十分显眼。
他妈妈?兰兮芝莫名有点紧张,抿了抿唇才接通了电话。
“二柱,怎么才接电话啊?”
电话那头的人一嗓子直接把兰兮芝给问懵了,她讷讷道:“您是不是打错电话了?”
她随即一想,他给这号码备注了呀。
“诶?怎么是个姑娘的声音。”那头打电话的人也愣了下,“我没拨错号啊,我们家二柱呢?”
“二柱……”兰兮芝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陈淮景,“您是找陈淮景?”
“对啊。”她问,“他人呢?”
兰兮芝慢了两拍才答道:“他喝多了,睡着了。”
“死小子,又喝大了,早让他在外面别喝那么多酒。”陈淮景他“亲娘”骂了两句,像是突然反应过来问,“姑娘你是谁啊?”
“我是……”兰兮芝清了清嗓子,“他朋友。”
那边好像悄声和谁说了句“又换对象了”,过后才和兰兮芝说:“本来还想和他说上两句话的,既然他喝醉了就算了,拜托姑娘你帮忙多照顾照顾,他喝多了不老实。”
兰兮芝满口应下,挂了电话后忍不住笑声来。
周轶回头,兰兮芝笑着说:“陈淮景、他小名儿叫‘二柱’啊。”
周轶笑了笑,刚听了几句对话内容她就大致猜着了。
兰兮芝仍觉得好笑,她误打误撞地知道了他的小名,心想着以后总算是可以扬眉吐气了。她是骊族人,出生时父母给她取了个名字叫“翠翠”,或许在他们看来这个名字十分朴实动听,但从小到大她没少因为这个名字被人嘲笑,长大后她把名字改成了“兮芝”,她连身份证都换了,可护照她还没来得及去重办,也不知道陈淮景是什么时候看到了她的曾用名。
兰兮芝掐了下陈淮景的脸,得意洋洋地喊他:“陈二柱。”
两条国道的交界处有个休息站,茫茫沃野只有那儿还有灯光亮着,像是海上的灯塔。
丁琎在休息站停车,周轶下车去了趟洗手间,她出来时恰好看见丁琎从便利店里走出来,手上提着一袋子,袋子里装着几瓶水。
他们已经进入到了草原内部,暮色暗下,每一阵风都狭带着寒气。
周轶下午换了套衣服,牛仔裤搭短袖,这会儿自然是顶不住这气温的。
丁琎打量她:“你的行李箱里有没有厚点儿的衣服?”
周轶点头。
丁琎把后备箱打开,周轶拎出自己的箱子,她来域城前知道这里天气变化多端,早晚温差大,所以特意带了几件长袖和厚外套。
她把一件压缩羽绒服展开穿上,又披了一件风衣在身上,还拿了一件呢子外套给兰兮芝,她穿得并不比她多。
天色茫茫,云层厚重,灰蒙蒙的连成一片,看样子真会下雪。
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如果不能快速穿过‘车兹’中段,明天整条公路将会被封,他们会被迫滞留在路上。
丁琎不由加快了车速,周轶往窗外看去,外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笔直的公路上仅有他们这一辆车在疾驰,车灯之外那些被黑暗吞噬的大片空间里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蛰伏着,伺机而动。
就像一个电影场景,周轶想,好莱坞大片一样。
“好吓人呐。”兰兮芝说了句。
可惜人不遂人愿,他们从休息站出发没多久就下起了小雨,再往前行驶了一段路,雨水就变成了一颗颗指头大的雪珠,砸在车顶上噼里啪啦地响了一阵。
陈淮景被噪声吵到了,皱了下眉嘟囔了两句,兰兮芝还贴心地帮他把耳朵给捂住。
周轶注视着车灯,没多久,雪花就飞舞旋转着从天上飘落下来,一片片地落在广袤无垠的草原上。
“真的下雪了。”雪花在车灯下被染成了橘黄色,反着光像是亮片,“好像到了冬天。”
丁琎余光看她,她降下一半车窗,把手伸出去接了几片雪花又迅速收回手升上窗,然后格外惋惜地看着手上的雪花没熬过两秒就化了。
他心里想,是名副其实的南方人。
随着海拔越高,气温愈低,雪下得越大,最后密密麻麻地像是有人在上空抛着碎纸屑,没多久路上就积了一层雪,被车轮一碾,顿时泥泞不堪。
丁琎还是冷静地驾驶着,即使路况变差,车行驶的仍然很稳。陈淮景的这辆车,轮胎不是雪地胎,不抓地,他不得不减慢车速,避免一个不慎将车身滑出去。
雪花落地无声,但车轮碾在积雪上会发出细微的声音,车里没人交谈,整个世界只剩下“吱呀”声充盈在耳边,又静又闹。
到巴音楞克那段,丁琎缓缓地停下了车,雪下得越来越大,前头有好些车辆在堵着,其中货车居多。
他开门下车,一脚陷进了雪里,这才发觉雪积得比想象中的厚,看来巴音楞克这儿应该更早的时候就开始下雪了。
他往前头走了一段路,发现滞留在这儿的车还不少,和一个货车司机攀谈了几句后才得知因为下雪路滑,前方路段发生了事故。
“这雪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下来的,看来今晚是不能走了。”那司机好像不是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颇有经验似的,“在车上睡一觉,等着明天除雪的官兵过来吧。”
丁琎折返回去,走近就看到周轶站在车旁,仰着头看雪,片片的雪花落在她身上,缀在她的发间,甚至在她转过头来看他时她的眼睫上还有几片小雪花挂在上面。
她对他笑了下,很平淡的一个微笑却叫他恍了下神。
以前队里每逢年末都会有一场晚会,他们平时训练艰苦,也只有到年底才能稍微放松一下。那些文艺兵会到部队里进行表演,其中大部分都是女兵,队里那些愣头小伙子每年就盼着这个时候,到了汇演那天还成群结队地围在部队门口迎接她们,其实是为了过下眼瘾,毕竟“雪豹”里没几个姑娘,有也处成哥们儿了。
丁琎不爱掺和这种事,他是性格使然,但陆谏向来是个爱热闹的人,唯独对这项活动兴致缺缺,问其原因,他回答说“反正都没有我们家‘一一’好看。”
那时候丁琎对周轶的印象已经模糊了,他初看她照片时是惊艳了下,但时日已久留在脑海中的只有她清冷的双眸,所以他总觉得陆谏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此刻才恍然悟到兴许他不是。
周轶待丁琎走近,问道:“堵车了?”
兴许是因为在天寒地冻的雪天里,她的双瞳反而被衬得有温度,丁琎的视线落在她的发间,点了下头:“嗯,发生事故了。”
周轶蹙眉:“那不是走不了了。”
就算没堵车,丁琎也不打算继续往前走了,这样大的雪只要再下一两个小时,他们这辆车就会寸步难行,与其到时候被困在盘山公路上,不如就在此地过一晚。
虽然没有如期穿过‘车兹’中段,但从今晚的雪势来看,明天必然封路,他们还能寻机会继续前进,但后头的人是根本追不上来。
周轶搓了搓手,即使穿了外套也抵不住零下的气温。
丁琎扫了眼她的手,下意识摸了摸口袋。
“雪什么时候会停?”周轶问。
“半夜。”
周轶看他:“你怎么知道?”
丁琎擡头往天上看一眼:“云脚高了。”
周轶也随他往天上看,并没有看出现在的云层和刚才的有什么差别。
丁琎低头看她,她仰着头更显脖颈颀长,他怕她着凉:“上车吧,明天等除雪队到了就能走。”
大晚上的赶路,下雨下冰雹下雪全体验了一遍,现在还要在车上睡一夜。
周轶发觉自己面对这样的状况时心态已经平和了,她甚至还讲了个冷笑话:“汽车旅馆。”
她看着丁琎,略带暧昧地说:“丁队长,今晚委屈你又要和我睡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