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郎和新娘在毛毡房里交换了极具有民族风格的布条戒指,尔后第二天的婚礼就进入了最热闹的时刻,新娘的家人们拿出了丰盛的食物来招待前来祝贺的客人,人们吃着闹着,年轻人们自发组织起了高原上的传统活动。
首先举办是是叼羊活动,这项活动由来已久,高原上凡有喜事牧民们便会聚在一起办上一场,人数不限。
其实它的规则很简单,就是将一只已经宰好的山羊绑好放在空地的中点上,参与这项活动的人分成两队各展才能和计谋去争夺它,哪一队要是能把山羊夺来丢到任何一个毡房的门口,哪队就是赢家。
这项活动说是游戏其实更像是竞技,参与者不仅要有娴熟的马术还要有敏捷的身手和过人的体力,否则上场只有跟着跑的份儿,都说“摔跤见力气,叼羊见勇气”,叼羊活动也是高原民族在较为恶劣的环境下锻炼自己的一种方式。
挞族很多汉子已经跃跃欲试了,赢得叼羊比赛的人会被认为是“能带来幸福的人”,且今天乡里几乎所有的姑娘都在这儿,他们也想在心上人面前表现一番。
参加叼羊的人不少,挞族汉子骑着马整装待发,其余人围在一边看热闹,很多待字闺中的姑娘暗自期待着这场活动,她们也想趁此机会物色一个骁勇的对象。
热黑身上流着草原民族的血统,这会儿已经是蠢蠢欲动按捺不住了,在得到丁琎的首肯之后他向本地的乡民借了一匹马,兴冲冲地混入了那群挞族汉子中,很快就和他们打成了一片。参与者按照意愿分成两队,叼羊是团队战,队友之间的默契也是决胜的关键因素,人们自然是更愿意和自己相熟的好友并肩作战。分好队后,临时裁判数了数人头,没一会儿丁琎就见热黑骑着马往他们这儿来:“丁队,小孟,我们队还缺俩人,你们一起来撒。”小孟也是爱凑热闹的性子,当即就转身借马去了,丁琎看着周轶犹豫了下。
陈怀景拍拍他的肩说:“丁哥,你去呗,我帮你看着她,出不了事。”周轶嘴里含着他刚给的糖,冲他很浅地一笑:“小心点。”
丁琎没在踌躇,脱下自己的外套让她抱着,他借了新娘家的一匹高头大马,翻身骑上去后还回头看了周轶一眼。两队各有十五人,三十匹马声势浩大,马上的人蓄势待发,一场激烈的争夺一触即发。“他们可不可以啊?”兰兮芝看着有些担心,总觉得这项运动的危险系数太高了,这要是一不小心从马上摔下来转眼就能被马蹄踏扁。周轶回想起之前在草原上丁琎带着她骑马狂飙,他的骑术很好,她并不担心。
“放心吧。”她说。两队就绪,裁判一声令下,马蹄声瞬间踏破云霄。丁琎微伏着身体减少空气阻力,哨声一响他就拉紧缰绳如箭矢般射了出去,没多久就力压众人一马当先,在接近那只宰好的山羊时他一手扯着缰绳,人从马背上一翻往地面伸手探去,十分精准利索地就先行抢到了那只羊。围观群众见他突围都十分讶异,很快就议论了起来。
新娘家养了好几匹马,丁琎刚才大致遴选了下,最后牵了一匹个头不高,身形并不壮硕的白马,很有乡民都劝他换一匹高大点儿的马,他只是笑着摸了摸自己选中的坐骑,因此在场很多人都把他当做是门外汉,觉得他不懂马,更不懂叼羊,故此时见他第一个抢到了羊自然大跌眼镜。高原马的耐力好但奔袭速度较弱,要想在叼羊中占得先机,速度是制胜法宝,丁琎挑中的这匹马虽不高大,但四肢肌肉遒劲有力,一看就知它是长途驼货用的马。陈怀景紧盯着赛事,见丁琎抢得了先机大手一拍兴奋道:“不愧是丁哥,稳!”丁琎抢得了羊后立刻调转马头要往新娘家的毡房跑,另一队不甘示弱自然不会让他轻易就达到目的,他们迅速把丁琎团团围住,对他的行动进行阻挠,自小在高原上长大的汉子并不会差到哪儿去,很快两队就开始了争夺战,战况异常胶着,那只羊轮番在两队人手里流转,就像是足球比赛,羊被两队人马截来截去,始终没能进得了“球门”。陈怀景看着那只羊又被对方的人中途截走,叹口气很是懊丧,他全心全意地关注着赛况,表情时激动时低落,那样子倒像是场边教练,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他下注赌钱了呢。兰兮芝一开始还捂着眼睛不敢看这种她觉得会很“惨烈”的比赛,最后在周围人的欢呼声下还是忍不住瞄了几眼,之后也被兴奋的情绪感染了,她攥着手,在看到丁琎又把山羊夺回去时欣喜道:“姐姐,丁队好厉害啊!”场上马蹄错踏掀起阵阵沙尘,周轶轻笑着,目光始终落在一人身上。
“丁队,你往前冲,我和热黑掩护你。”小孟大声喊道。丁琎点头,他眼神凌厉果敢,双腿一夹催着□□白马奋蹄前奔,白马不辜负他的所望,毫不怯场扬蹄疾奔,速度之快让场边人大为惊叹。眼看着丁琎就要突围,对方那队人马欲要阻挠,热黑和小孟率着本队的人护在丁琎左右,一时马蹄声响彻在哈米尔高原之上,那天上的云彩似乎被这激烈的赛事吓散了,待那只山羊落在新娘家门前时,原上碧空澄澈。
叼羊比赛如火如荼地进行了半小时后就此落幕,丁琎和热黑小孟或成为最大赢家,享受着乡民们夹道的掌声和赞美。而丁琎连同他的坐骑更是一举成了全场关注的焦点,叼羊比赛中最后把山羊送到毡房门口的人会被视为“英雄”,丁琎虽是外地人,但乡民们仍是对他不吝赞赏,姑娘们更是频频给他送去多情的眼波。
丁琎牵着白马往回走,才至周轶跟前还没开口说上一句话,几个挞族姑娘骑着马过来,几人的表情俱是带些羞涩又很坦诚直率,她们的眼神流露着对丁琎的欣赏之情。其中一个姑娘问丁琎:“你愿意和我们一起玩‘摘帽子’游戏吗?”陈怀景歆羡道:“丁哥好福气啊。”周轶睨他,他飞快地和她解释:“‘摘帽子’是挞族男女平时玩的游戏,男方或女方戴上帽子,另一方去抢,抢到了就约会。”周轶一听就懂,这就是个增进感情的联谊游戏。
她扫一眼那几个姑娘,最后和丁琎对上了眼,她在他即将开口前先说话了:“丁队长,大好的日子别扫兴,陪人家玩玩吧,你现在可是‘英雄’。”丁琎听她这话倍感头痛,她又起了坏心思,那表情他再熟悉不过,就是想趁机捉弄他一番。那姑娘弯腰递了一顶花帽给他,丁琎原想拉来周轶挡一挡,现在她作壁上观一副看好戏的模样,他只好自己另谋他法。直接拒绝是不知好歹的,他无奈地低叹,伸手接过花帽戴上,打算用行动委婉地回绝这些姑娘的美意。丁琎才下场没多久又骑上了马,只是这会儿他是不太情愿的,策马前他再次回头看了眼周轶,她面带着微笑擡眼看着他,表情无害。他气得牙痒痒又不好发作,只能压低声音带点威胁的意味说:“氧气瓶还够,回去再收拾你。”几个挞族姑娘看上了丁琎欲要把人留下当高原女婿,她们约好各凭本事公平竞争,谁先抢到帽子人就是谁的。挞族姑娘胆大,马术不比男儿差,面对心仪的男人也不忸怩,奋起直追,几个人围着丁琎一阵进攻,势要摘下他头上的花帽。
恰瓦乡民风开放,挞族风俗淳朴,男女情爱在这里是极其自然的事。周轶看着场上那几个追着丁琎的姑娘,心想或许她误会陆谏了。
陈怀景在一旁投去羡慕的眼神:“这不是我梦寐以求的场景吗?”“呸!不要脸。”兰兮芝踩了他一脚,又忧心地看向周轶,“姐姐,万一丁队的帽子被摘下了怎么办啊,你真让他和别的姑娘去约会啊?”
周轶唇角一勾,表情很淡定:“他不敢。”
丁琎当然不敢,他一心躲闪着几个挞族姑娘不敢有半点马虎,神态比刚才参与叼羊活动时还要全神贯注。一般玩这种游戏的男男女女心里都有个底,如果双方看对眼了,那象征性地推拉一番就好,这顶帽子就是个彩头。现在丁琎这么认真地玩着游戏,一点都不给几个姑娘接近的机会,她们心底也大概明白了他的意思——没看对眼。挞族姑娘爽快,很快就不再为难丁琎,他松口气道了声谢,策马往回奔去。周轶扭头和兰兮芝说着话,身边忽的吹起一阵风,回过神来才发觉脑袋上被戴上了一顶花帽,她转过身,丁琎正翻身下马。
她走过去,打量着那匹白马,丁琎看上的这匹马和原上其它的马比起来是瘦小很多,也难怪其他人看不上,今天过后,它的待遇肯定就不一样了,丁琎于它算是伯乐,她嘴边噙着笑夸他:“挑马的眼光不错。”丁琎摸了摸马脑袋,话是对着它说的:“我挑女人的眼光好像差了些。”他松开缰绳让白马自由走动,转过身擡手调整了下周轶脑袋上的花帽,叹口气:“以后不许再胡闹。”
周轶只是笑,她知道要是还有下次他也不会拿她怎么样。
“其实留下来当个高原女婿挺好的,那几个姑娘很漂亮。”丁琎眉一皱,反问她:“我娶了她们,你嫁给谁?”周轶笑得肩膀颤抖不已:“丁队长,你可真够自恋的。”她故意说:“你还不一定娶得到我。”丁琎闻言哼笑,他轻轻地敲了下她的额头,用一种势在必得的语气说:“周轶,你这么说我还就非你不娶了。”“你倒是试试看。”周轶眼底都是笑意,挑衅道,“先过了陆谏那关再说吧。”地上的欢声笑语把天上的白云重新聚成了一团,彩云吉祥。
婚礼的活动进行了一整个下午,期间丁琎去打听过陆谏在恰瓦乡的三个“不正经对象”,其中一个已经结婚,另外两个竟然就在刚才和他玩“摘帽子”游戏的姑娘中。结果仍是一无所获,丁琎开始怀疑他们调查的方向是否是正确的。没有查到陆谏留下的消息,丁琎他们也没理由再在恰瓦乡多呆,原本他们打算日落时分就离开,但新娘家执意要留他们吃饭。
叼羊活动其实也是个祈福仪式,挞族人认为山羊落到哪家的门前,那一家人就会得到幸福,丁琎把羊送到新娘家本意是想锦绣添花,现在他们一家人却把他看作恩人来感谢。盛情难却,他们就留下一起吃了晚饭。
挞族的婚礼仪式还未结束,虽然新郎新娘已经领了结婚证,但是晚上还需要举办族里的传统仪式,女方家人要请来本族地位最高的阿訇来证婚,为他们献上最美好的祝福。阿訇到来时,有人弹奏起了音乐,一位老者从毡房外缓缓走了进来,两位新人亲自迎接了上去,阿訇用挞语说了句吉祥话,随后又朝毡房内的其他人露出慈祥的笑,在看到丁琎他们一行人时他的目光似乎多停留了几秒,大概是因为外地面孔他眼生。阿訇给新人送上最诚挚的祝福,他先是用挞语和新郎说了一段话,新郎回答后他笑着又对新娘说了一段话。
周轶没见过这种仪式,全程看的很认真,在看到阿訇泡了一碗盐水给两位新人示意他们共饮时她略有不解。
丁琎在她耳边低声说:“盐在高原上很珍贵。”仪式结束,欢快的音乐重新奏起。时间已晚,丁琎他们还要回县城里也没办法再留,他带着周轶向新娘家道了祝福后就打算离开,却没想到那位长者突然开口和他们说话,且问的话把丁琎和周轶都惊到了。
他看着周轶,用有口音的东语问:“你是‘一一’吗?”周轶吃惊,转头看丁琎。他眉头锁着,醍醐灌顶般突然什么都想明白了。“您认识陆谏?”老者点点头,再问了一遍:“你是‘一一’吗?”周轶表情复杂,点点头:“我是。”
老者露出了一抹轻松的笑:“孩子,你总算来啦。”周轶不解,老者从怀中拿出一个小药罐子递给她:“三个月前我去斯坦国看望我的老友,没想到遇上了恐怖.袭击,是陆谏救下了我,不然我差点儿就客死异乡喽。”
那时陆谏还在VIRUS里当卧底,丁琎看着他手中的小药罐子问:“这个是他给的?”
老者应道:“是的,那时他看上去很紧张,救下我后也只是把这个交给了我,他没说其它的话,只是很匆忙地说了句‘交给一一’就离开了。”
周轶仍处于震惊状态,她接过药罐子:“您又怎么认出我的?”老者露出和善的笑:“陆谏在哈米尔高原的时候常和我提起你,他身上一直带着你的照片,我看过很多次。”周轶抿着唇,脑子里一时涌进了太多的信息,她需要缓一缓。
丁琎听明白了,现在他终于知道陆谏的计划是什么,也明白为何他会把邮件发给周轶。
三个月前他在恐怖.袭击中意外碰到了阿訇,他匆匆把重要信息交给阿訇,那时他应该就已经受到VIRUS的怀疑了,这也就是他为什么给周轶发邮件把她引来域城的原因,因为阿訇只认得周轶,他不会把信息交给其他人。
邮件里的地图把周轶引来,她到了域城知道他联系不上失踪后一定会想方设法和军队联系,地图底下的乱码会引着她走向“雪豹”,只要和队里人重新接上线,就会有人明白他的意思。
“冰山上的来客”直指哈米尔高原,线索看似就断在了这里,可陆谏是多么聪明的一个人,他知道只要“雪豹”有人带着周轶去了高原就有很大的概率会碰上阿訇,在哈米尔高原上,阿訇在挞族人心中的地位很高,原上无论谁家的红白喜事都会请他到场。
丁琎不得不佩服陆谏,他和阿訇碰上本是意外,在那样的情况下他还能想到这样的计划把从VIRUS那儿收集到的信息送回来,后又利用这个信息获得了斯坦国政府的保护,真是当之无愧的“智多星”。
从毡房里出来,周轶把那个小药罐子交给了丁琎,她问他:“这个能把陆谏带回来吗?”不出意外,药罐子里就装着陆谏用命换来的“名单”,丁琎接过后郑重道:“你放心,我会把他平安地带回来。”他走到一边给陈队拨了个电话,几分钟后他走回周轶身边,牵起她的手说:“走吧,明早我们下高原。”
“好。”
周轶贴在他身边,仰头看着高原上闪现的星辰,不知怎的,心里颇有些感慨,眼角湿漉漉的竟有些怅惘。
戈壁、草原、滩涂、林场、沙漠、高原……这一段突如其来的旅程终于走到了尽头,这一路走过四季惊心动魄,回首望去像梦一样不真实。
“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这些天的经历是她人生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路上的人和事注定将永记于心无法忘怀。
“真美。”周轶喃喃道,“离开域城后不知道还能不能再看到这样的景色。”
原上夜风大,丁琎帮她把羽绒服的拉链拉好:“域城跑不了,我在这儿,你想来就来。”
“丁队长,你给我当模特吧。”丁琎擡眼瞧她:“全脱?”周轶眉一挑问:“你愿意么?”“你也不是没看过。”周轶一哂,认真道:“我想把你还有这一路上看到的一切都画出来。”“嗯,然后呢。”“办一个画展。”周轶的眸子和天上明星一样璀璨,她昂起头看着他,声音随风送进他的耳朵里,“我要告诉所有人,我周轶画男人就要画你这样的。”
丁琎心头一震,她不说情话胜似情话,一字一句都在他耳边萦绕不去。
他揽过她,用自己的身体帮她挡着风:“主意不错。”周轶双手环住他的腰身,语气难得有些兴奋:“画展的主题我都想好了。”“是什么?”
她回想着这一路的际遇,话语混在风中,飘向远方。“‘失路’。”
2019.8.8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