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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不代表我对你没想法

    广州的盛夏威力惊人,树上声声蝉鸣一阵紧过一阵。日光洒在大马路上,碎金般晃人眼。德叔近日腰骨不太好,程记休业了一段时间。现在双程记的主要供应商主力是代工厂,他们安全卫生标准高,产能大,德叔刚开始叨叨,说工厂货,怎么比得上我们炭火烤好吃?但多吃一些,他又叹气:其实普通人的味蕾,还真的尝不出来。也是,我老了……

    程一清知道老爸心思,平时回家时,便非要尝老程记糕点不可,还连声赞叹:还是老程记好吃。德叔又不笨,当然知道女儿心思,但求仁得仁,他这辈子孜孜以求的,不就是将老店发扬光大吗?他多喝了两杯酒,心底也欣慰。

    倒是二叔,总一脸忿忿,觉得程一清没收配方授权费用,偷偷跟香港程家合起伙来,真是暗藏心机啊。家族聚会时,他见到侄女,便话里话外都阴阳怪气。

    姑姑程静让她别在意,程一清笑:“我怎么会在意?”

    以前的她,敏感自卑,一遇到什么事,就像竖起全身毛发的流浪猫。德叔将自己对失败的恐惧,传递给了她。但人的思想一旦突破,她就发现,原来自己可以做的事情有这样多,世界并不会因为她的性别、出身和学历而向她关上。而人一旦尝过成功的滋味,就对过去小圈子里的事释怀。二叔喜欢或不喜欢,又有什么要紧?

    姑姑觉得程一清有点不一样。但哪里不一样,她也说不上来。近日她忙于筹备婚事,也无暇顾及程一清的事。姑姑三十几岁,在时人眼里是“老姑婆”,没想到遇到合适男人,自然开开心心。她跟亲哥德叔关系一般,倒是跟嫂子德婶处得好。德婶为她张罗结婚一事,跟男方一起吃过饭,知道他家里还有个弟弟,兄弟两相依为命。德婶喜欢人有家庭责任感,当下即觉得对方人也不错。程一清听说姑姑有个好归宿,也替她高兴。

    姑姑问她:“什么时候轮到你呢?”

    程一清奇了:“谁说人一定要结婚?已经二零零零年了,姑姐你的思想要跟上了。”

    谁知道是不是新世纪的影响,人的思想真的会变。居然连德叔都开口问起,程季泽如何。当时程一清正在家里喝汤,随口应,“他?他很好啊。”

    德叔用筷子蘸一点沙茶酱,冷漠地擡起眼皮,“既然搭伙做生意,又都是程家人,得闲叫人来我们家吃个饭,喝碗汤咯。他一个人在广州,无人无物,没啖汤水可喝。”

    程一清只觉不可思议。那日开完会后,她想起此事,跟程季泽讲了。程季泽正将笔盖套进黑色签字笔头,认真应道,好。

    次日,程季泽捧一瓶红酒,持一束鲜花,到程家来。程一清为他开门,德婶正在里面炒菜,听到外面门响,她在厨房腾腾热气中大喊:“阿德!你看看是不是程季泽来了?给人开门啊!”德叔正在沙发上翘腿看报纸,翻过一面,假装不在意,“阿女去开门了。”听见程季泽进屋,他仍旧施施然翻报纸,直到对方礼貌喊声“德叔”,他才“嗯”一声,悠悠收起报纸,不紧不慢道:“来啦。坐吧。”

    程季泽知道德叔要面子,便给足他面子,晚辈姿态做足,开饭前替德婶将饭菜端出来,替德叔把霸王花排骨汤盛好,拉好椅子,请他落座。德婶看到程季泽做这些,忍不住数落老公:“喂,你摆什么架子!人家跟你可是同辈!”又看看只顾在旁笑的程一清,“你也不帮一下阿泽,说说你爸。”

    程一清心想,谁能够占程季泽便宜呢。他不过是做做面子,好让以后老爸少给他找点麻烦,也别对外乱说话。她在饭桌上,看着德叔在一桌叉烧排骨白斩鸡西洋菜前,大讲老程记故事,而程季泽脸带微笑,认真倾听,便觉得此人可真能忍,也真能装。

    德叔道:“当年我们祖上有位太婆,娘家是学医的,为程家糕点加入不少养生元素。”又道,“其实广东人香港人煲汤都一样,下很多养生汤料,淮山茯苓百合莲子芡实薏米。”种种老生常谈,程一清听得呵欠连连,程季泽却连声点头说是。倒是德婶喜欢这年轻人,给他夹了菜,又跟他话家常,“家里有什么人啊?”

    程一清对德婶眨了眨眼。德婶没看到,笑盈盈看着程季泽,等他回应。程季泽坦然:“很久之前我爸妈就离婚了,我跟我妈。不过逢年过节,也会去我爸那里,跟父兄吃个饭。”

    “哦。”德婶自知说错话,“喝汤,喝汤。”

    程季泽端起碗,含着点笑,“我喜欢德婶煲的汤,饭菜也好吃。”

    德婶笑眯眯,说这都是普通家常便饭,普通家庭汤水。“你喜欢的话常来。”

    程季泽说你们不嫌我当然好,又道,“我妈咪不会煮饭,我从小吃菲佣的东西。后来我在国外读书,也是自己随便煮点。毕业回港后,去我爸那里吃饭,倒是能吃到佣人的好饭菜,但总觉得缺少家的味道。”他三言两语谈及自己饮食史,便是一个人前半生的注脚了。程一清忽然有些明白,为何这人身上没有人间烟火气。她悄无声地给他夹了一片叉烧,“我妈亲手整的,不是外面买的那种。”

    程季泽的筷子尖戳到那块肥瘦均匀的叉烧,肉质现出金黄色泽,软糯绵绵。他微笑说,那就要好好试试了。

    德婶在饭桌上,又自然而然对德叔提起程静结婚的事。“金饰我已经替她准备好了,就是嫁女饼你要提前做……”

    饭后,程季泽自然而然帮德婶收拾,德婶说,不用不用,你去旁边看看电视。程季泽说,我从不看电视。德婶惊讶。程季泽赶紧说,新闻也是看的。程一清从厨房里提一袋垃圾出来,拍拍程季泽:“你如果一定要帮忙的话,就陪我去倒垃圾啦。今天垃圾好多,我一个人拿不完。”

    两人提着垃圾,沿着损旧脏污的楼宇楼梯往下走,到楼下扔垃圾。德婶从二楼探出脑袋,叫程一清去买点水果回来。程季泽说,我陪你去。两人在骑楼下走,看月光洒在旁边路面上,有小摊贩支起摊卖炒粉炒面,叫声悠扬,香味绵长。这附近有个大市场,白天卖菜,入夜后灯火辉煌,程一清说这就是珠光夜市,炒田螺香味一路飘到马路边,叫卖声不绝。

    八十年代广州首开西湖路灯光夜市,解决了当地返程知青就业问题,录音机、蛤蟆镜、喇叭裤等时髦商品在炽热灯光下,更显吸引。但九十年代末起,商品经济发达,百货商店、购物城什么不能买?灯光夜市渐沦为街头小吃跟便宜货、盗版货的流散地。

    程一清他们见一家三口穿着休闲居家服在逛街,大白炽灯光下,小虫嘤嘤绕着灯泡飞动。程一清到水果摊档挑些水果,拿回程家。两人陪德叔德婶吃过水果,又聊了一会儿天,就离开了。

    下楼后,程季泽打算步行送程一清回家后,再打车离开。程一清说起家里还有啤酒,问他要不要去她家一起喝了。他有些许意外,问,现在吗?

    他在路灯下看她的脸,她穿着无袖衫,露出两条胳膊,胳膊上方没怎么被太阳晒过的地方,白了一截,令人联想起清甜的白糖糕。手臂上方线条流畅,一路往里回溯,更多线条隐藏在衣衫下。

    程一清顿时明白他在想什么。这个时间,这种请求,很难不让人想歪。

    两人这时已沿着骑楼走到程一清家楼下,她停下脚步,用手轻打一下他肩膀,“怎么,怕我吃了你?要留你过夜?我就是想消耗家里啤酒,又不是要勾引你,更不会发生什么事。你要是怕的话,我就不再叫你了。”

    她道了晚安,正要转身,他突然往前靠,身体将她半困在楼道大门上,一张脸凑近,人离得近,呼吸也近。程一清吃一吓。

    程季泽伸出手掌,往下压住她肩膀,低了头。程一清肩膀发抖,他的嘴唇慢慢凑到她耳朵上来。“现在是谁在害怕?”

    “哈,我就是开个玩笑。”她抖动右边肩膀,想甩开他。

    他用力压制住,没让她成功挣脱。“这样的话,以后别再说了。我们是合伙人,没有男女关系,不代表我会对你没有那种想法。但我不希望当真发展到那一步,影响到生意,你这样聪明,不会不懂。”

    他的手很轻地抚过她脑袋,顺着后脑勺往下,轻轻将她鬓边碎发勾到耳朵后。手停留在她耳朵上方,很轻地触碰到她耳朵尖尖。

    她居然浑身一阵酥麻。

    在她还没来得及有任何反应之前,他翻转手腕,及时地收回手,冷不防转身往路边走去。

    扬起手,一辆的士在跟前停下。

    人上了车,眼睛从车窗上方看着程一清,看着她像被钉子钉在门板上般,一动不动。

    直到车子跟人离开,她才像从魔法中解脱出来般,跌跌撞撞上楼去,开了冰箱,开罐啤酒,坐在窗前,遥遥听着隔壁珠光夜市里的叫卖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