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谢冬芽在床上翻来覆去、覆去翻来,折腾到半夜两点,还没有睡过去。
她失策了。她想。她应该问一问范文轩住哪间房的。
谢冬芽半坐起身,拿起身边的手机,翻到范文轩的对话框,犹豫了很久,还是不敢发。
毕竟要脸。
不过,谢冬芽给前台拨了个电话。
“我是《江楼二十夜》剧组,核一下今天入住的剧组人员情况,有一位范有中,身份证号码结尾4346的,他房间号是316对吧?”
前台语气困惑,“316房不是范有中,他入住的是802房,而且已经付过房费了,现在要退款挂账到剧组吗?”
一听说他住八楼,谢冬芽心情豁然开朗。她语气轻快地对前台说:“不用了,谢谢。”
挂上电话,她的手机震了一下,是何秋发来微信。
“睡了吗?”
“还没。”
“快起来,把门开条缝,声音轻点儿。”
谢冬芽起身开灯,然后小心地拉开了门。
何秋住她对门那间,她也正把门拉开了一条缝。
在面对面的缝隙里,何秋做了个往左看的手势,表情不悦。
谢冬芽侧首向左边看去。
她看到了什么呢?
范文轩和一个极年轻的长发女孩站在802房间门口说话。女孩身着一套森女布裙,从侧影就能看得出是个走文艺风的。
范文轩拍了拍女孩的肩膀,然后女孩跟着他进了房间。
直到何秋打开门,蹿到她的门口,谢冬芽才发现自己愣了一小会。
何秋把她推进房间,顺手关紧了门。
“我到一楼服装间选定妆的戏服,一出来就看到范教授等在酒店门口接一个年轻妹子下车。看上去也就十八二十的样子。我看到正脸了,直说吧,比你年轻时候漂亮多了。而且,这妹子没有在前台开房间。”
谢冬芽没说话,而是又翻身上了床。
何秋走到她跟前,“你倒说句话啊?我才表扬了范教授,这大晚上就给我抓个现行,现在的男同志到底是怎么回事啊你说?三十七岁多大年纪了就熬不住要吃嫩草了啊?”
谢冬芽拉了条被子盖在身上,仍不言语。
何秋一屁股坐到她身边,“咱去捉奸在床?我叫上武指一起。”
谢冬芽想了想,“什么跟什么?你越说越离谱了。他要怎么样,都是他的自由。”
何秋说:“哦,年轻的时候没有放荡不羁爱自由,这都快四十了,开始搞自由运动了?还巴巴跑来老婆的剧组搞?什么人啊?”
谢冬芽忍不住纠正,“身份不要搞混,我是他前妻。而且那前妻也是过度的,没有可可的话,我连前妻都算不上。”
何秋问:“那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啊?”
“我跟他一直都是开放式关系。”谢冬芽说,“你又不是不知道。”
何秋说:“我知道的啊,但是你俩离婚这么多年还经常这这那那的,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啊!”
谢冬芽答:“没有说说而已,最早和范教授一起的时候,就跟他说好的。”
谢冬芽不打算结婚,这个念头在十来岁知人事的时候,就生出来了。而且一直没有改变。
开放式关系,是谢冬芽在二十岁时,确定下来的自己认可和拥护的情感和两性关系的定义。
不用把自己的期待加诸给另一个异性,也不用背负另一个异性加入自己的生活带来的诸多琐碎烦恼。这才是人生正确的打开方式。
她就是这么执行的。
谢冬芽一直到大三都没有谈恋爱,因为身边相处时间最长且让她感到自在的异性只有范文轩。
这大概是因为他们在同一家报社兼职,先建立了同事关系,然后衍生了同学关系。
这段同事兼同学关系,是比较美满的。
谢冬芽读大二的时候,范文轩被保送研究生,搬到离女生宿舍比较近的研究生宿舍楼。
每个周末,范文轩习惯提前个五分钟在女生宿舍门口等着谢冬芽,然后一起骑车去报社。
谢冬芽呢,时不时会塞给范文轩一些食物。有的是母亲寄来的,有的是叔叔给的,还有自己闲极无聊尝试刚兴起的网购买的。
范文轩当然一开始是不要的,但是架不住谢冬芽的霸道。
她说:“你实在太瘦了,应该多补充蛋白质,不然我看得难受,如果你不要的话,我就扔了。”
她是会说到做到的,一年相处下来,范文轩很了解她。所以最后他不但接受了,还练起了跑步。
也就不过两年的时间,谢冬芽觉得自己像是在玩电子宠物游戏,在自己一手操弄下,游戏里的宠物逐渐拔高、茁壮。
范文轩挺拔的身材,是在那时候才重塑出来的。
报社的兼职工作量不大,实习生有好几个,大多数背景和谢冬芽差不多。所以他们都敢完成各自兼职工作后,聚在影视刊物特设的影音室内看电影。那里不少好片子和新片子的VCD和DVD,有些还是蓝光正版。
范文轩本来很规矩,不会跟着这群和他身份不太一样的同学做出格的事。但最后终归是顶不住谢冬芽的蛊惑。谢冬芽知道他需要刷阅片量。
范文轩很珍惜看电影的机会,每次都会看得很专注,并且抓紧时间拉片练习。
谢冬芽就不太专注,经常看得睡过去。她成为烂片制片的潜质,就是在那个时候做了预告的。
应该是在看《爱在黎明破晓前》的那次,谢冬芽看片前,陪叔叔喝了点小白干,然后跑到报社的影音室睡到了黎明破晓前。
张开惺忪双眼时,她看到范文轩正专注地看着她,在黑暗里。
荧幕上的男女主角正在说着这样的台词。
我能告诉你个秘密吗?
什么?
靠近点。
睡醒的谢冬芽听到的正是这句台词。这次换她用中文对着范文轩复述了一下。
“我能告诉你个秘密吗?”
范文轩没有动,只是看着她,深深地。
谢冬芽擡起身体,凑到范文轩的唇前。
近看范文轩,他唇型还挺好看的。她想。
荧幕上男主吻到女主唇上的时候,谢冬芽吻到了范文轩唇上。
这是她的兴之所至,而已。她是真的真的没有想太多。
这次之后,范文轩每天早晚会到女生宿舍给谢冬芽打两瓶热水。那个年代的大学生,帮打热水这件事,通常是由女生的男朋友负责。
下铺问谢冬芽,“你和师兄谈恋爱了?”
谢冬芽说:“不算吧?”
下铺说:“你别始乱终弃啊,师兄可是老实人。”
谢冬芽无语,换言之,她不像老实人,甚至她是欺负老实人的那个人。
长相可以的范文轩,一直没找女朋友,这很顺理成章。他的出身和每年都会亮相校园成为风景线的父弟,早就灭绝了他可能有的姻缘。
二十一世纪初的学生们,想社会问题,还是比较成熟和世故的。
谢冬芽和范文轩在谈恋爱,在校园里作为八卦传开了。是追过谢冬芽但没有成功的导演系文化流氓,在学校BBS上发表大作《扶贫式恋爱》闹的。
谢冬芽看完后火气很大。她找到文化流氓,说:“第一,我怎么谈恋爱跟你没关系。第二,就算我和范文轩谈恋爱,也不是扶贫。第三,本来我不想谈恋爱的,现在你的帖子有一百多条回复,我觉得我不去谈一谈,倒是辜负了围观群众的期待。”
当天,谢冬芽就去研究生楼等到从片场实习回来的范文轩。
她对他说:“我这辈子就没打算结婚,对婚姻没有期待,所以我对恋爱的态度,也不像一般女生那样期待。”
这时候入了点夜,起了点风。范文轩脱下身上的外套,披到谢冬芽身上。
他说:“我知道。”
谢冬芽怔了一怔,他知道什么?
但她继续噼里啪啦讲了下来,“不过我也不排除处得舒服的开放式关系。”
她讲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等着范文轩的反应。
他没有反应。
谢冬芽只好继续说:“就是那种两个人在一起很自在,不去做对方生活上的束缚。想在一起的时候就在一起,不想在一起了就和平地分开。没有承诺、没有婚姻、没有未来、只看现在。”
他还是没有反应。
结果,谢冬芽莫名其妙问了一句,“OK吗?”
范文轩伸手过来,握住她的手,只说了一句话,“在我这里,你随时可以开始,也随时可以离开,你想做什么,跟我说一下就行,只要你开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