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谢冬芽又在床上辗转反侧大半宿。
也许是因为目前的这个项目是个套拍剧项目,各种客观的麻烦层出不穷,且两个剧组相隔半个月开机,但是需要同时运行管理,她精神压力老大,才影响了睡眠质量。
谢冬芽反复这么想着,终于在天将翻白时分睡了过去。
其实也没有睡很实,迷迷糊糊之间,她听见有敲门的声音。
有人在唤“冬冬”。
谢冬芽翻个身,继续睡着。
“我给你煮了粥。”又有人说。
谢冬芽又翻个身,拿被子盖住了脑袋。
再一次醒来的时候,下午一点。
终于算是睡踏实了几个小时,谢冬芽自觉精神畅快很多。
《江楼二十夜》的女二号、男二号是在一点半定《江楼二十夜》的妆,然后需要拍定妆海报。同时,他们是《江楼二十夜》同一世界观的套拍剧《江楼明月》的男女主角,同样得在今天定妆完毕。
真是时间紧任务重。
谢冬芽用了十五分钟洗漱换衣和化妆,让自己从情绪到外形上都稳定下来。
等她准备就绪,何秋敲了门,拿进来一个保温筒,看着很眼熟,像是范文轩家常用的。
“里面是猪肝粥,不用我说你就知道是谁做的啦!以前我觉着啊,那是爱护你。现在我看着啊,就是心虚。我没给他好脸色。”
范文轩有一手好厨艺,有口皆碑。应该说,他闲暇时的爱好,就是烹饪。而且他确实有点天赋,学一次就能上手,上手后的必然精通。
这手越来越精湛的厨艺,还是和她谈恋爱后锻炼出来的。
主要因为范文轩太宅,除了出去兼职,基本不出校园的大门。
谢冬芽和他在一起后,多少觉得他这点有点没劲。他这个人,对群体社交性活动,一点兴趣都没有。尤其是靠各种兼职存了点钱,买了个二手的VCD机,终于可以在宿舍里刷片后,那就更是难得往外跑了。
强迫范文轩干他不愿意干的事,谢冬芽倒也干不出来。所以,只要没人约她空闲时间去饭局酒局徒步局KTV局,她就会去范文轩宿舍,履行一下开放式关系中的陪伴义务。
每回谢冬芽过去,范文轩就会去食堂借个小灶,弄几个小菜,和她一起窝在宿舍里一边看片一边解决午餐晚餐。
一开始谢冬芽是想叫外卖的。她一个南方人,被北方的外卖养得吃口重起来,成天不是顶配麻辣香锅,就是顶配麻辣烫当晚饭。
后来被范文轩做的菜,一点点地拨辣反淡。尤其是他熬的粥,那真叫一个臻入化境。
谢冬芽看着那碗猪肝粥,这不是第一回,范文轩肯定又去借酒店后厨了。
她想起早上门外的那声“冬冬”,心底轻轻一软。
“粥倒是好喝的,不能浪费,今天要顶一天呢。”
何秋的劝说也是有道理的。
最后谢冬芽喝了三碗,何秋分了一碗。
“今晚能让范教授再给煮一锅艇仔粥不?”
谢冬芽拍了一下何秋的脑门:“你能不能有点出息?”
大概是喝暖了胃,出现在摄影棚的谢冬芽又恢复得生龙活虎的。
有她压阵,不管是当做不认识她的男二号,还是有个厉害经纪人的女二号,都乖乖顺顺的。
在一切太平的现场,制片人就能笑靥如花。
直到齐思甜的经纪人郝迈出现在现场,谢冬芽才敛起一脸笑容。
情况不太对。
齐思甜虽然是个早年红过三五年的电视剧小花旦,但是人一红,就不免俗套地浮躁起来,果断撇开经纪人自立门户。正因为这自立门户,没有了约束她行为的人,她一时冲动把谈恋爱结婚离婚三步骤都做齐了,那盛时好景自然就断了。
直到今年,她满了三十岁,意识到曾经的轻狂让自己付出的代价,于是签进了有名的大经纪公司飞象娱乐的艺人总监郝迈旗下。
说是说郝迈旗下,但郝迈只管罗风和徐陵的事,业内众所周知。
这个糊了两三年的三十岁女明星早就跌出三线开外,郝迈怎么可能为了她来跟组?
谢冬芽走到郝迈跟前,直接问他,“迈迈,你是不是又准备在我组里神仙打架了啊?”
郝迈握住谢冬芽的手,颇为诚恳,“萌萌啊,咱俩谁跟谁啊,都合作这么多次。你信不过别人还信不过我?”
我信你个鬼!
谢冬芽磨牙。要说能折腾得她脱层皮的业内大经纪,郝迈算是和莫向晚并驾齐驱。
他们俩行事作风都是不按牌理出牌,不做无效沟通,不浪费一点时间。
谢冬芽说:“齐思甜虽然是《二十夜》的女二,但她可是这个大IP套拍剧的女主,那可是部大女主。现在大古装里,给三十岁女演员当女主的机会不多。机会走了,是不会再来的。”
词锋之间,谢冬芽存心带出点警告意味。
郝迈立刻说:“我知道我知道,你放放心。我们一向按原则办事的。”
滴水不漏的她抓不到破绽。
反正演员合同也签了,剧组待遇各方面他们也没有疑义,谢冬芽暂时想不出还能出什么乱子。
思维被这么一难为,谢冬芽的胃就隐隐有点痛。
这叫神经性胃痛,她学习做制片人的第一年就患上了。
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的范文轩往她手里塞了一片暖宝宝。
偏偏这个情景被已经跑到别处去social的郝迈看到了,他又折回来特地跟范文轩打招呼。
“呀!萌姐夫你也在啊?”
郝迈这个人的厉害之处,就在察言观色之精道细微。
在行业里,知道他们俩关系亲密的身边诸人也好、还是其他认识范文轩的人也罢,大家都敬称他为“范教授”。
唯独郝迈一个人叫他“萌姐夫”。
每次他这么叫,谢冬芽都有一种被自己讨厌的人洞穿一切的恼怒。
范文轩淡淡地对郝迈说:“正好这里有些公事。”
公事?什么公事?谢冬芽转头看向身后的范文轩。
他朝她笑了笑,“你们继续忙,不打扰你们。”
范文轩说完便转身离去,一点都不拖泥带水。
谢冬芽把暖宝宝不动声色地塞进口袋里,借演员用完更衣间的空档,钻了进去,往自己胃部下方贴上。
胃疼的毛病,还是生完范亦可不到三个月,她就进剧组操劳落下的。
作为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不管是主动还是被动,从生理上到心理上,从主观到客观,终归是要付出不小的。
一细想,不是没有一点点的意难平。
张诺就爱和她算这些意难平,把为了养大她到底付出了多少,说得那叫一个一清二楚。
谢冬芽不喜欢和女儿算这些。她是八零后,她崇尚父母归父母,儿女归女儿,一笔归一笔的独立人生。
她也没有问过范亦可小朋友愿不愿意,就把她生了下来不是?自己买自己的单,不要让孩子有负担。
谢冬芽妥帖贴好暖宝宝,从更衣间走了出来,游目四周,差点恍了一个神。
她居然看到男二号和范文轩站在一起说话。
谢冬芽眼珠子都快瞪了出来。
这个英文名叫John还是Johnny的,现在用的中文名也不是当年的中文名了,现在的姓名叫刘淇烁,找大师算过的名字,帮他在八字里补了水和火。
什么野鸡大师?谢冬芽只知道水火是不相容的。
对啊,水火是不容的,为什么范文轩可以和刘淇烁说话说得这么带劲。就见他说一句,刘淇烁点一个头,再说一句,刘淇烁又点一个头。
这个刘淇烁和范文轩倒像是和他们剧组里任何一个人都要熟悉的样子。
何秋跑过来,戳了戳谢冬芽的手。
何秋说:“我刚去了802。”
谢冬芽不太高兴,“你真多事。”
何秋一脸凝重,“还好多个事。你知道住802的女孩子是谁吗?”
谢冬芽听到了一个重点,“住802?”
何秋没在意她听到的这个重点,“是《江楼明月》的小编剧。谢逢春的枪手。”
谢冬芽的重点顺利偏移到正事上了,“她怎么会出现在剧组?”
“她是范教授带的研究生。怪不得我们说《江楼明月》的文风和范教授像,她算得上范教授的高徒了。这个剧本,范教授指导过她们。我问了她来这里是不是等谢逢春过来改剧本的,她们不愿意多说。等谢逢春明天来了再说吧。”
“她们?”
何秋点点头,“两个枪手,昨晚我们看到的那个叫孟知行,还有一个叫裴霈,也是南艺本科戏文专业毕业的。她们俩都住在802。”
谢冬芽问:“802不是范文轩的身份证登记的吗?”
何秋说:“802是昨晚最后一间双床房,范教授先到了,就先给学生们登记了。昨晚酒店又进了两个组,没房了,他一个人在一楼的接待区坐了一夜。前台都看见了。”
“车钥匙给我。”
何秋不明所以,“啊?”
谢冬芽干脆直接伸手拉开何秋随身小腰包,从里面掏出车钥匙,然后蹭蹭如风一样,走到范文轩和刘淇烁身边。
“我和范教授有点话要说。”她也不管刘淇烁什么反应,拽着范文轩便往外走。
二人一路走到停车场,谢冬芽掏出车钥匙开了车门。
“上车。”
范文轩看着她,显然有些疑惑。
“回去睡觉。你不知道你熬夜后容易感冒吗?快四十岁的人了,一点都不懂爱惜自己身体。”
范文轩笑了。
春风一样温柔。谢冬芽心头掠过这句酸话。
谢冬芽开车送范文轩回酒店的路上,范亦可打来视频,是范文轩用手机接了。
她倒是不意外父母在一起,就是有点紧张,在视频那边频频问。
“爸爸妈妈你们是不是又在开会啊?不会又在一起说要我喝牛奶吧?我不喜欢牛奶!我说了我不喜欢喝!我每次喝我都要吐的。”
这个小小被迫害妄想症患者,每回看到父母背着她在一起,就一定脑补成父母合伙在撺掇什么要逼迫她的事情,自我保护意识特别强烈。
范文轩是不会强迫女儿忍受难以下咽的食物。他安抚着范亦可。
“你实在不喜欢吃的东西,爸爸妈妈是不会逼你的。不要紧张,你要相信爸爸妈妈对你的了解。”
谢冬芽一边开车,一边拔高声音,“范亦可,我逼过你喝牛奶吗?不要损坏我的名誉。”
范亦可摆事实,“上次你们在一起,回来以后就逼我做数学卷子。”
谢冬芽瞄了一眼视频,范亦可一小脸都是控诉。
谢冬芽用了母亲张诺的口头禅,“你要搞搞清爽,你一年级上学期大考数学只考了七十多分。你妈我小时候理科算是不好了,三年级之前,都没下过八十分。不做卷子,你现在有班长可做吗?”
范亦可一年级时偏科严重,诚然字是比同龄的同学们识得多不少,但算术上头只能用“一塌糊涂”来形容。
谢冬芽和范文轩一番商量后,决定地狱式补习是十分必须的。
相比范文轩的循循善诱讲道理,谢冬芽就直接得多。她明白范亦可的官迷本质,用一句“数学不好,你就当不了小队长”,就和范文轩合力让范亦可一个寒假都花在做算术题上。
那一个寒假,为了在未来当上小队长,小范姑娘过得十分清苦,和动画片是绝了缘的,结果错失了她和同班同学都在追的动画长片最关键的情节。开学后,和同学们一讨论,她觉得她自己上了父母的套。
关键是父母也没有打她,也没有逼她。她是自愿进的套。
故而,如今父母一背着她在一起,她就警铃大作,生怕又进了什么套。
范亦可戒备地看着视频那边父母各自的半张脸,她决定找个补回来。
“反正你们背着我碰头,就是背叛。”
谢冬芽笑嘻嘻地说:“哟,都会用‘背叛’这个词啦,不错不错。”
范亦可说:“不管,你们唱个歌安慰安慰我。”
谢冬芽看向范文轩,意思是把任务单踢了过去。
范文轩清了清嗓子。
“夜风凛凛,独回望旧事前尘,
是以往的我充满怒愤,
诬告与指责,积压着满肚气不愤,
对谣言反应甚为着紧……”
范文轩也有一副醇厚的好嗓子,虽然他基本上从不去KTV。
谢冬芽是和他在一起三年后才发现的。
他是个藏得住的人。
谢冬芽笑着想。
等范文轩唱完了歌,车回到了酒店的停车场。
谢冬芽把车停稳妥了,范文轩也把女儿交代的任务完成,关上了视频。
谢冬芽没有下车,她打开了安全带,侧身过去保住范文轩的腰,把头埋在他的颈窝里。
她的声音呜呜咽咽地,“师兄,我错了。”
她感觉到范文轩轻轻吻了吻她的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