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冬芽记事起,她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太好。
张诺和谢海遥之间早已经成为生活习惯的唇枪舌剑,让三口之家长久地笼罩在一种紧绷的气氛里。
谢冬芽自己从小在心里做过比喻,这种气氛就像是战争片里,战斗前夜的战壕里的气氛:黑夜之下,四处弥漫着假想的硝烟味儿。每个士兵都在整装待命,不知道第一声枪响是己方打的还是敌方打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打。所以每个战士都不能让自己睡过去。
谢冬芽睡的房间,就像是战壕,她得在半夜里竖着耳朵,听着隔壁父母房间里的动静。
明明应该在同一张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人,在黑夜里各诉一句委屈,越说越觉得自己比对方委屈,越委屈矛盾越无法调和,终至枪响。
不能准确掌握父母两人谁会率先摔了家具打响战斗第一枪,是谢冬芽童年的头号挫败感。
及至父母离婚,她终于获得了夜晚的安宁,但始终摆脱不了在脑海里根深蒂固的战壕里的假想硝烟味儿,连数几千遍羊都无法化解。
张诺问过谢冬芽,明明选择可以那么多,为什么非要选一个麻烦那么多的范文轩去领结婚证,给自己惹下更多的麻烦。
那时候谢冬芽的已经挺着五个月的肚子。怀孕的内分泌失调加强了她在母亲面前的攻击性。
她告诉张诺。
“妈,你知道吗?我小时候就失眠,一直到二十一岁。你知道我为什么失眠吗?因为你和我爸经常半夜吵架。如果在我小时候就知道这世界上有3M防噪耳塞,我可能就不会那么依赖和范文轩睡觉。”
谢冬芽在高中时开始偷偷喝酒,就是为了晚上能睡个好觉。
但效果不大好。她还是经常会在半夜惊醒,一瞬间回到不到十岁的意识状态,心口砰砰砰跳起来,下意识揣测隔壁的房间突然会蹦出什么声音。
她发现自己能在范文轩身边睡得很舒服,是从影音室那次开始。
大约是因为从她发现他身上味道好闻开始。
范文轩不像大多数自认不拘小节的男生,身上长时间残留着各种烟酒余味和运动后没有及时清洗的汗馊味儿。他也不像念表演系的男生,会通过各种美容手段让自己闻上去有他们自认为可人的气味。
范文轩身上有一种天然的阳光的味道。
也许因为他勤劳,虽然没有很多衣服,更没什么好衣服,但是会经常洗涤晾晒。也许因为他有把自己打理干净的好习惯。
勤劳和好习惯,让他身上的味道很干净。
谢冬芽和他一起骑车去报社时,就发现了。
那天在影音室第一次亲范文轩之前,谢冬芽和叔叔在报社楼下的湘菜馆喝了点小酒。
叔叔告诉她,父亲在欧洲的进出口生意因为没有及时规避关税壁垒风险,资金链崩了盘,借了不少外债,可能在之后的两年甚至更久不能给谢冬芽母女家用了。
谢冬芽一边和叔叔碰杯,一边豪爽地说:“没关系,我妈那么能赚。而且我这几天也跑了个组,跟着服装老师学习,以后兼职收入还能多点。没两年我也毕业了,不用靠他。”
叔叔叹声气,“如果逢春有你一半懂事勤奋就好了。”然后说,“没事,我跟你说的意思是让你放心,你爸缺的那份,有叔顶着。”
叔叔是真的在顶着,从小酒馆出来,谢冬芽兼职所在的剧组制片人居然亲自给她这个实习的服装助理打了个电话。
“冬芽,你怎么都不告诉我你是谢教授的侄女儿啊?”
叔叔是全国前十大学历史系教授,偶有一次跨界写了个历史传奇剧本,竟被拍出个获奖无数的电影,从此在影视行业里有了口碑和地位。
如果说谢大师之后,谁当属谢家之光,谢冬芽只认自己这位亲叔叔。
叔叔一边劝慰她,要她体谅父亲目前遭遇的艰难,但却早已经在背后默默为她铺平了道路。
从来没有一个人这么体贴过她的感受和她的自尊。
谢冬芽在黑漆漆的影音室里,闭着眼睛流了会眼泪。
她知道身边坐的是范文轩,她感觉到他拿出了餐巾纸温柔地为她擦了擦眼泪。
他察觉到了什么,但并没有追问。
不追问,让她觉得安心,就让他当自己大醉一场好了。
想着想着,谢冬芽慢慢睡了过去。
再无梦、也无忐忑、更无战壕硝烟、只有身边的一股暖意。
这是谢冬芽长到二十一岁上头,睡得最踏实的一觉。
醒过来的那刻,她看着范文轩的眼睛,心想,那股暖意是他身上传来的。
他有阳光的味道。
他的唇形也好看。
他就是她的羊。
所以她忘形了。
在去找导演系文化流氓算账前,谢冬芽在心里给自己算过一笔账。
那天影音室大睡之后,她回到宿舍,连着好几个晚上依旧是睡得断断续续。
她想再试一次,在范文轩身边睡一次。但是要师出有名,要合理恰当。
谢冬芽没有想到范文轩答应和她建立开放式关系会这么痛快,她原本想的是,他毕竟小地方出来,或许会有那么点传统思想的束缚?
反正双方自愿缔结这层关系,她和他做什么都能顺理成章。
研究生宿舍是两人间。范文轩的室友是导演系的研究生,早就在酒仙桥建立了强大的人脉网,下剧组实习的机会多得不得了,所以这间宿舍就成了范文轩的单人间。
谢冬芽陪范文轩看完片,经常性赖着不走。
多个床位的好处是方便了她的无赖。
和她的羊睡一间,她的睡眠质量会比较好。
不过范文轩就不一定了。
在范文轩的研究生宿舍睡觉,谢冬芽半夜只醒过一次。
她听到了旁边范文轩的床上传来的异样的声音,终于明白她的无赖让她自己睡得舒服了,但真的挺打扰范文轩的休息的。
谢冬芽翻身下床,跨了一步坐到了范文轩的床上。
她的动作把范文轩吓到了,他甚至着急忙慌地半坐起身。
“我……”不用想,范文轩这样的老实人面对这样尴尬的场面,肯定是会语无伦次的。
谢冬芽在黑暗里伸手去摸范文轩的手,摸到了不该摸的地方。
他想要她松开手,她偏偏就不松开。
“我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对不起。”
他说什么对不起呢?谢冬芽想,其实该说对不起的是自己吧?
她将脑袋埋在范文轩的颈窝,她贪恋他身上阳光的味道,让她心安,也让她愉悦。
谢冬芽轻轻擡起头,吻了吻范文轩的颈侧。或许终于害羞起来,她又垂下头,在他的胸口说话。
“我们一起睡吧。”
二十一岁以后的谢冬芽,就很少会失眠了。
她最喜欢的睡觉姿势,就是把自己的头埋靠在范文轩的颈窝,最后养成了新的习惯。
这个习惯大概就是她和范文轩离婚后仍旧拆不开的原因。
谢冬芽觉得自己多少有点缺德。
今天也是一样。
她是把范文轩从摄影棚带回来补眠的,最后自己还是靠范文轩也顺便补了一个眠。
醒过来的时候,窗外透着微光。她在范文轩怀里还是老姿势,睡了十来年都不带变的。
谢冬芽迷迷糊糊地,身体还没动,脑子就先动了起来,下意识就开始盘算着今天《江楼二十夜》的开机仪式流程:平台爸爸们、投资人们、主创们应该是什么样的流程上台发表开机祝词。
范文轩的身体动了动,应该是被她的喃喃有词催醒了,慢慢睁开了眼。
他睡迷糊的时候,特别可爱。他自己肯定不知道。
谢冬芽知道得太清楚了,清楚到自己习惯性就亲上他好看的唇。
当然,她还带着一点愧疚。
她知道昨天早上是他敲了她半天的门,自己却没有开门,这是存心的。
这个存心本身就毫无立场,知道他在酒店大堂等候区坐了一夜,就更加没有立场了。
范文轩渐渐清醒过来了,他擡起手扶住谢冬芽的后脑勺,加深了这个吻。
他体力肯定是恢复了,足够他带着她擦枪走火一次。
两人再次完全清醒过来,已经是一个多小时后。谢冬芽的房门被敲得震天价响。
“萌姐,你醒了吗?”
是何秋。她一边扯着嗓子叫,一边继续猛烈地敲着门。
敲得谢冬芽像被人捉奸在床一样,一时间不知从哪里找自己的衣服。最后还是范文轩直接在沙发上找到她随手丢的浴袍把她整个裹起来。
谢冬芽随意地抓了两下头发,让自己看上去不至于太过失仪之后,才把门开了一条缝。
何秋已经急得满头大汗,“你快看微博,今早六点半出了个热搜,《江楼二十夜》官司输了。”
其实范教授这个人物,确实是我写徐斯之后的,想要塑造的一个反差型男主的想法特别强烈。
我和我的编剧搭档秦文姐一起写逆风剧本的时候,她常常会说,“徐斯这个坏啊”。败类是真的很败类。
同样的一句“只要你开心就好”,在剧本里,败类是这么和大小姐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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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想,得写一个把“只要你开心就好”说得更实在的男主角。
其实萌芽的故事里,亦有很多我的表达,熟悉我故事风格的读者筒子都清楚,越到后面会越多些。
写故事图的开心,就是可以表达得爽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