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报警电话几分钟后,为了保护现场,两个身穿制服的警察从最近的派出所赶了过来。看了一眼现场状况,不知为何,两个警察似乎松了口气。康正询问理由,才知道不久前附近发生过一起女职员在公寓中遇害的案子,因此警方很担心。那起案子的凶手目前仍然在逃,案件的搜查本部就设在练马警察局。
“当然,不管怎样,死者家属的悲伤都是一样的,我们能够理解。”其中一个警察打了个圆场。看样子,他们已经将园子的死认定为自杀了。
又过了几分钟,几辆来自练马警察局的巡逻车并排停在了公寓前。警方开始在园子的房间里收集线索、采集指纹、拍摄照片。
康正在门外不远处接受了讯问。那名来自练马警察局的警察自称姓山边,约莫四十五六岁,身材消瘦,满脸皱纹。看到整个现场的线索采集工作都由他指挥,康正猜测他应该是个股长之类的。
依照惯例,康正先报上姓名和住址。至于职业,康正只说自己是地方公务员。这是一种习惯。
“如此说来,您是市政府的人?”
“不。”康正稍一停顿,说道,“我在丰桥警察局上班。”
山边和另一个年轻警察同时睁大了眼睛。
“是吗?”山边重重地点了点头,“难怪您这么镇定。如果方便,能告诉我们您所在的部门吗?”
“我在交通科。”
“这样啊。那您到这边来有何贵干?因公吗?”
“不,不是的。之前我感觉妹妹的情绪不大对劲,就急忙赶来了。”康正按照早已设想好的话回答。
山边闻言立刻有所反应。“出什么事了吗?”
“星期五妹妹曾给我打过电话。当时她就有些不大对劲。”
“她怎么了?”
“说着说着就哭了起来。”
“哦?”山边撅起嘴,“您问过她为什么哭吗?”
“当然问过。当时她告诉我她觉得很累,想回名古屋。”
“很累?”
“还说她没信心继续在东京生活下去了。听她这么说,我就半开玩笑地试探了一下,问她是不是失恋了。”
“那令妹当时怎么说?”
“她说她连个男朋友都没有,根本就不存在失不失恋的问题。”
“哦。”山边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在笔记本上写了几笔。
“算上念大学的时间,妹妹已经在这边住了快十年了,却依旧没有一个可以敞开心扉的对象。她一直为这件事感到头疼,公司里的人也都把她当成没人要的女人,让她很难过。直到上周她打电话跟我说时,我才知道她还有这样的苦恼。都怪我,如果我能多为她设身处地地想想,或许就不会发生这种事了。”
康正一脸难过,言语中流露着心中的痛苦。虽然这些话都是他编的,但其中至少有一半是事实。妹妹的去世确实让他心痛不已,而妹妹生前也的确一直在为人际关系苦恼。
“如此说来,令妹挂断电话时,也还是情绪低落?”山边问。
“是啊。她说话有气无力的。她当时问我第二天她可不可以回名古屋一趟,我说何时回来都行。她便说或许会回来,之后就挂断了电话。”
“此后你们还联系过吗?”
“没有。”
“电话大概是在星期五晚上几点打来的?”
“记得是在十点左右。”康正实话实说。
“哦。”山边再次在笔记本上写了几笔,“但令妹最终还是没有回名古屋,是吧?”
“是的。我本以为她自己能缓过来,但为防万一,我还是在星期六晚上给她打了个电话,却没人接。星期天我又打了好几次,结果也都一样。今早我又给她的公司打了电话,得知她今天没去上班,我感觉有些不对劲,就连忙赶来了。”
“我明白了。您的直觉真准啊。”山边先这么说了一句,但话到一半,他似乎也感觉有些不合时宜,“那您能尽量准确地描述一下发现死者时的情形吗?对了,您手里应该有这里的钥匙吧?”
“有。我当时按了门铃,可是没人应门,所以就拿钥匙开了门。但当时门里拴着门链。”
“所以您才觉得有些奇怪?”
“门上拴着门链的话,屋里必然有人。当时我冲屋里喊了几声,可还是没人出来。我心想不好,赶忙从车上拿来金属钳。”
“嗯……这工具并不常见啊,您怎么会带着它?”
“我这人喜欢自己动手做各种各样的东西,有不少工具,有时还会自己修车,所以就把它放到后备厢里了。”
“哦。那您进屋后就发现令妹已经去世了,是吧?”
“是的。”
“进屋的时候,您是否留意到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什么特别的。我进屋之后,立刻就打开了卧室门,发现妹妹已经死了。所以,怎么说呢,当时我根本就没心思观察细节。”康正一边说一边微微摊开双手,摇了摇头。
“有道理。”山边点头表示理解,“之后您就立刻报了警?”
“是的。报警后,我就一直坐在妹妹身旁。”
“请节哀顺变。今天就暂时先到这里吧,但我们也许还会找您问一些情况。”山边合起笔记本,塞进西服内兜。
“我妹妹是触电身亡的吗?”康正主动问道。他也想再多收集一些信息。
“应该是的。您应该也看到了,她的前胸和后背上都连着电线。”
“看到了。所以我才觉得她应该是自杀。”
“是啊。这种自杀的方法也曾经流行过一段时间。啊,说‘流行’有点奇怪。鉴定科的人说,与电线相接的皮肤上有一些烧焦的痕迹。这也是这种自杀方法的特征。”
“是吗?”
“啊,刚才我忘了问了。是您把计时器的插座拔掉的吧?”
山边问道。
“是的。”康正回答,“一看妹妹的模样,我就立刻拔掉了。虽然这样做其实已经毫无意义了。”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山边的目光中流露出一丝同情。
随后,康正和山边他们一起进入屋内。园子的尸体已被搬运出,估计会被送到练马警察局,在那里进行较为细致的检查后,再送去解剖。康正猜不出警方到底会进行司法解剖还是行政解剖,但不管怎么样,他都确信尸体上并没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
两个警察在屋里忙个不停。一个调查书架,另一个则在餐桌上摆开一封封书信。毫无疑问,两人找的都是证明园子死于自杀的证据。
“找到什么了吗?”山边问两名部下。
“包里有个记事本。”在卧室里调查书架的警察拿来一个小本,红色封皮上印着某家银行的名字,估计是去存钱时银行送的。
“看过里边了吗?”
“翻了一遍,但没什么特别值得留意的地方。”
山边接过小本,冲康正轻轻点了点头,似乎在征得康正的允许。随后,他翻开本子,康正也凑到一旁。
正如年轻警察所说,本子里几乎一片空白,只记了些菜谱和购物清单。
小本的最后是通讯录,其中有三个电话号码,似乎都不是家庭号码,而是公司和店铺的电话。其中之一恐怕是出租这栋公寓的房地产公司的,而剩下的两个号码中的一个似乎属于一家美容院。最后一个号码前写着“计划美术”,光凭名字实在无法推测是家怎样的公司或店铺。
“这东西可以暂时交给我们保管吗?”山边问道。
“可以。”
“实在抱歉,之后我们会还的。”说完,山边把小本递给部下。这时,康正发现小本上并没插着铅笔。
“我记得在卧室里看到过这个小本上的铅笔。”康正说。
年轻警察似乎回想起什么,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他走进卧室,从桌上捏起一件东西,问:“您是说它吧?”
年轻警察说得没错。他试着把那只又短又细的铅笔插到小本的装订处,刚好合适。
“有没有发现日记?”山边接着又问那个警察。
“目前还没发现。”
“哦?”山边扭头望着康正。“令妹平常有写日记的习惯吗?”
“应该没有。”
“这样啊。”山边对此似乎并不失望。或许他早已料到,自己不可能恰好碰上有写日记习惯的死者。“听说令妹生前很孤单,难道她在这边一个朋友都没有?”
康正早已猜到对方会这么问,早就想好了该怎样答复。“我倒是从来没听她说起过,但要是她真有个知心朋友,也就不会打电话跟我诉苦了。”
“说得也是。”山边看起来对死者家属的话毫不怀疑。他冲着背对他坐在餐桌边、身材魁梧的警察说:“有没有发现什么信件?”
那人头也不回地答道:“没有发现最近几个月寄来的信或明信片。日期最近的是七月底寄来的三张暑期问候明信片,而且全都是广告之类的。死者之所以留下,大概是因为那些是有奖明信片。”
“她确实很孤单啊。”康正说。
“不,只是最近如此。”山边宽慰道,“以前我们的前辈教导我们,调查房间的时候,首先要从书信之类的查起,但近来的年轻人很少写信。写信已经被时代淘汰了。”
“说得也是。”
康正不禁开始回想,自己最后一次写信到底是什么时候。如果能多和园子写写信,或许就能明白她到底遇到什么事了。
警方的调查工作一直持续到八点半。但在康正看来,警方的收获并不大。如果他们对妹妹是不是自杀这个问题稍有怀疑,就应该会把刑事搜查官叫来。但就眼下的情况来看,警方似乎并无此意。
令康正放心不下的是一直在调查书信的警察。不光是书信,他甚至连购物小票都不放过。从水池到垃圾桶,他几乎把所有地方都翻了个遍。可翻完之后,却又什么话都不说。康正觉得他的目的似乎和山边等人不同。
临走之际,山边问康正今晚准备住哪里。从心理方面考虑,他估计康正不会住在园子屋中。
“我会找家旅馆住。我实在无法在那张床上入睡。”
“说得也是。”
山边叮嘱康正,让他定下住处后通知他们一声。康正连声答应。
晚上十点多,康正住进池袋站附近的一家商务旅馆,并联系山边,告知自己的住处。随后,康正到附近的便利店买了三明治和啤酒当晚饭。尽管没什么胃口,但康正还是告诉自己一定要吃点东西。而且他这人即便在这种时候也还是能放开吃上一顿的。这或许也是职业训练的结果。
吃过饭,康正给上司打了个电话。听了康正的讲述,股长不由得大吃一惊。
“这可不得了。”股长沉吟道。他虽然有些固执,却也通情达理,并非表里不一的人。
“所以,从明天起我想请丧假。我记得规定上说,旁系亲属丧假是三天吧?但我还想再跟您说一声,能不能连年假一起休?”
“行啊。她可是你唯一的亲人啊。科长那边就由我去说好了。”
“那就拜托您了。”
“对了,和泉。”股长稍稍压低声音,“真的是自杀吗?”
康正略一停顿后答道:“应该是。”
“是吗?毕竟你是第一发现人,你都这么说,应该就没什么问题。既然如此,你也就别想太多了。”
康正沉默不语。股长似乎也并不要求他回答。
“这边的事你就别担心了。”
“抱歉。一切就拜托您了。”
挂断电话,康正坐到床边,从包里拿出另外一家便利店的袋子。里面装的就是他从园子房间里带走的遗物。
只需看上一眼,康正就能分辨出那些散落的头发并非来自同一个人。园子从不烫发,头发又细又长,可袋子里却混杂着几根短粗的头发。
接着,他又拿出装纸灰的袋子。这些纸灰之前都装在饭桌上的小盘子里。
纸几乎已经全部化为灰烬,但仔细找找,康正还是从中发现了三个小角。其中的两个很明显是照片的一角。虽然可以看出是彩色照片,但康正无法推测出照片的内容。
剩下的一个小角也是照片的一部分,但不是用相机拍下后冲洗出来的照片,而是印刷出来的。仔细端详了半天,康正才看出这应该是一张印刷在普通纸上的黑白照片。
究竟都是什么照片?为什么要把它们烧掉?
康正在床上躺下,再次回忆园子的死状。悲伤与不甘又在心中复苏,可他不能再任情绪继续发展,否则就会失去冷静的判断力。然而想要控制内心的情绪,还需要一些时间。
面对上司时,康正说妹妹死于自杀。但他真正的想法并非如此。
此刻的康正坚信妹妹绝非自杀身亡,而是被人杀害的。他掌握着一些证据。虽然这些证据全都是细微的提示,只有他这个哥哥才能看出端倪,但它们隐含的讯息却非常强烈。
“我被人出卖了。”
园子最后的那些话再次在康正耳边回响。究竟是谁出卖了她?园子受到那么大的打击,对方应该是园子最信任的人。究竟是什么人呢?
果然……
应该是个男的吧?康正心想。
在电话里,园子与康正无话不谈,但在异性关系方面,她几乎从未跟康正提起过。康正觉得这也是理所当然的,就没有特意开口问过。但他一直隐隐觉得妹妹似乎已经找到某个特定的对象了。园子的话里时常会影射那个人。她这么做或许也是想让康正领会这一点。
园子是被那男人出卖了。这可能性很大。一场痴情却换来了最坏的结果,世人早已对此司空见惯。
不管怎样,当务之急就是要查明对方究竟是谁。
康正从夹克口袋里掏出那张折起的纸,就是之前用冰箱贴固定在园子家冰箱门上的那张。纸上只写了电话号码,但其中两个号码让康正觉得蹊跷。
J03-3687-××××
Kayoko03-5542-××××
依照康正的推理,J或许就是园子前男友姓名发音的第一个字母。想要证实推断是否正确,最便捷的办法就是打电话问问,但康正觉得眼下时机还不成熟。在打电话之前,他还是先暗中调查了解一下为好。
至于调查的突破口,康正猜测,下边这个叫Kayoko的人或许会起作用。
之前,在警察问起园子生前是否有什么相熟的朋友时,康正回答说没有。但他脑中其实出现了一个名字。
那个人就叫Kayoko。再说得准确些,就是弓场佳世子。
此人是园子还在名古屋念高中时就结识的密友。后来,她们一起考上了东京的女子大学,甚至还曾一起住过。康正听园子说过,在她们都步入社会之后,虽然所属的公司不同,但来往从未间断。园子经常说,佳世子就是“除了哥哥之外,唯一一个能让她敞开心扉的人”。康正推测,如果找这个女人问一问,或许能打听到园子的近况。她甚至可能知道园子最近在和谁交往。
康正看了看钟。事不宜迟,他打算立刻给弓场佳世子打电话。
但转念一想,他的心中又涌起了另外的疑念。与此同时,他也回想起园子的话。
“除了哥哥你,我再也不会相信任何人了。”
若按照字面意思来理解,那她就连弓场佳世子这个密友也无法信任了吗?出卖她的人可未必就是个男人。
但怎么可能呢?
康正没见过弓场佳世子,但通过园子的描述,康正大致能想象出她是个怎样的人。她性格开朗活泼,也很聪明,与杀人凶手的形象完全不符。
更重要的是,她根本就没理由杀园子。
想到这里,床头柜上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铃声如此之大,吓得康正从床上一跃而起。
“有个姓加贺的人给您打电话。”
“啊,接进来吧。”康正有些紧张。他想起在山边的部下里似乎有个姓加贺的人,就是那个翻找购物小票的。
“喂?”电话里传来男人的声音。就是那人。
“我是和泉。”
“很抱歉,这么晚了还打搅您。我是练马警察局的加贺,之前和您见过面。”对方口齿伶俐,感觉像个演员。
“不,辛苦你们了。”
“很抱歉,或许您已经很累了,但我们有些事想向您请教,不知您现在方便吗?”
对方的用语听起来很慎重,但让人感觉到一种难以抗拒的力量。康正不由得握紧话筒。
“没关系。呃,不知你们想问什么?”
“问题还不少。详情等见面再说吧。”
“是吗……”既然如此,为什么刚才在园子房间时不问呢?康正心想。“那我就在房间里等你吧。”
“如果您觉得这样更方便,倒也没什么。但您住的那家旅馆顶楼有家酒吧,您愿意到那里去谈吗?”
“好吧。你什么时候到?”
“我马上就到。其实我已经在路上了。您住的旅馆就在眼前。”
看来加贺是在车上打的电话。
“那我这就过去。”
“抱歉,拜托您了。”
放下话筒,走出房间前,康正把散落在床上的东西收进包里。万一酒吧已经关门,说不定加贺还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