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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四凉八热 > 第5章

    5

    章百宽知道他的到来给这个家造成了困扰,然而大约确实无处可去,他沉默寡言地呆着。最初外婆看章百宽还是板着脸,后来发现他实在是个让人省心的孩子。章百宽晚上睡在小卖店过道临时搭的折叠床上,每天早晨六点会准时醒来,自己把折叠床收好,对人既不冷淡,也不过分亲近,平素还帮着家里干活。

    于是外婆想到这孩子父母都不着调,他落得被寄放在陌生人家里的遭遇,平时还不知过的什么日子,吃了多少苦,就对他生出了无限同情,渐渐就把他当作自家孙子看待了。

    而我本着吃我家饭就得给我家干活的原则,把原本暑假里一直由我负责的小卖店收银工作分了一半给他。并且在得知他是个学霸后,把我的暑假作业也交了出去,由他代写。

    于是章百宽日常是一边收银一边趴在柜台上帮我写作业。我坐在窗边吹风扇,外婆一出现,我就火速地窜到章百宽身边,做出一副在听他讲题的样子,掩饰找人代写作业的罪行。

    然而我其实忧心忡忡,因着母亲结婚的事。小姨又有半个月没回家来,我等不到向小姨倾诉,只得不挑对象,慢慢地把我被苏恬算计的事说给了章百宽听。我省略了苏恬骂我是流氓生的脏东西的细节,我不想揭自己的伤疤。章百宽一边快速地写作业一边听我说完,风轻云淡地说:“别人欺负你,是因为你弱;别人不相信你,是因为不相信你,付出的代价最小。”

    我呆呆地想了半晌,才彻底想明白这句话。我的出生就是罪,所以世人瞧不起我。我从幼儿园就知道,世界对每个孩子是不公平的。别的孩子调皮,是生性活泼,我但凡做点出格的事,就被人说是随了父亲,凶狠阴暗,是个天生的坏种。我忍住眼泪转过头去。

    那段日子也是我外婆的至暗时段。我母亲不理会外婆的劝说,执意要与苏教授结婚,两人已私下里在谈一切从简的婚礼了。而我小姨不仅带回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养着,还很快又带回了个男人,那孩子的爹。

    多年以后,小姨说:“有一种男人,一辈子活得险象环生,如果你不认识他,可以称赞他一身侠骨。可这种人永远都靠不住,因为每次见面都可能没有下一次了。”然而彼时我小姨还没意识到她与这个男人其实是五十步笑百步,更没意识到会对这个叫章十全的男人牵肠挂肚半辈子。

    章十全应该是个农民企业家,至少在他找上小姨之前是。2006年五月,小姨连续十几天收到匿名短信,举报附近某知名先进乡的乡长包庇黑社会团伙谋利。这个举报人就是章十全,然而他起初不肯与小姨见面,要事情有进展才肯提供更多的情况。

    然而我小姨上报的这条新闻因没有确凿证据被领导打了回来,她就追着章十全要证据。章十全却要先看报社的态度,他要看到此事引起社会关注才肯露面。两个人就这么拉锯着,谈恋爱一般彼此讨价还价纠缠了一个月。

    直到章十全约我小姨见面,小姨才知他原本并不是此事件的受害人,受害人被吓怕了不肯再告了。章十全出钱出力鼓励人家坚持,结果被连累,自己的药厂也被烧了。章十全第一次见到小姨还没说上几句话,就要把儿子托付给小姨养几天,他还在“卧底”找确凿证据,处境很危险。

    半个月后,章十全带着一段手机拍摄的乡长包庇黑社会团伙重伤村民的视频逃了回来,确切地说是被我小姨给救回来的。我小姨开着她新提的吉利远景赶到时,章十全正被人开车追着撞,若不是及时跳上了我小姨的车逃走,估计就交代了。

    小姨又是深夜把人带回来,我外婆和母亲就再次受到了惊吓。这次惊吓更甚,因为带回来的是个三十多岁的成年男人,头上还绑着绷带,脸上带着伤痕。我半夜惊醒,迷迷糊糊去厕所,刚推开门就撞见了章十全靠着墙坐在走廊里,正解自己小腿上缠着的绷带,从里面取出了一个U盘,他龇着带血的牙齿对我小姨邀功:“手机让砸了,可视频我有备份。”

    章百宽也站在走廊上,无言地望着他老爹,半晌才说了一句:“能告倒吗?要没把握你就先躲起来吧。”那态度倒好像他才是爹。

    章十全笑着安慰他儿子,虽然他那带血的笑容起的作用可能相反。他说:“我这就打算找个地方先躲躲,你给你妈打电话,让她来接你,我电话她不接。”

    我第一次听说章百宽原来还有妈。然而章百宽摇头说不用。

    我外婆站在大屋门前,此时已经稳住了心绪,打算把这些疑点全问清楚。她嫌弃地望着一身伤的章十全,那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外婆说:“你把孩子扔这儿也就算了,你可不能住这,我们这一家子没男人,风言风语的可受不了。”

    章十全闻言站起来,总算有点正经模样,跟我外婆道歉,说:“大娘,给您添麻烦了,我这就走。”想了下又补了一句,“要不你们也出去躲几天?”

    我外婆闻言急了,瞪我小姨,问:“你俩到底惹了多大事啊?”

    我小姨手脚麻利地窜进小屋里取出了一个手提包,里面塞着几件衣物,还没来得及拉上拉链,一边示意章十全走,一边安抚我外婆,说:“没事,我们这一家子老的老小的小,再说这毕竟是省会,他们不敢乱来!”小姨拉着章十全走到门口时,又回头嘱咐了句,“妈,你盯着点,别让他儿子落单!”

    我外婆追着要问清楚,喊:“你说明白再走!你一个姑娘家家的,天天在外面,你就不能让我少担点心!”

    “妈,反正我干的都是好事!”小姨怕被外婆追上走不了,敏捷地关门走人了。

    小姨这一走又是半个月。

    暑假在蝉鸣蛙叫中过了大半。这期间我不怎么出门,但难免要帮看店的外婆出去买些东西。而这段日子章百宽与我形影不离,撞见我被附近的孩子围追堵截了几次。我思量着他好歹是被寄存在我家,我须得保护他完好无缺,于是这几次都没敢正面对敌,而是拉着他迂回逃走。

    然而终究还是有一次被对面街的矫虎等人堵在了小巷子里。矫虎与我同年,有我两个重,整天一副胖得睁不开眼的样子,你绝无法想象他长大后竟然是个清瘦的韩版单眼皮男生。彼时他好像还没有进化成人类,除了打架和惹是生非,不具备人类思想。

    我与矫虎打架,极少占到便宜,只因他不仅没因太胖影响灵活度,还能把体重的优势充分发挥出来。我知道对付他们得先发制人,无路可退的时候就出其不意地冲上去,头撞在矫虎的胸口,如果撞到肚子,他未必能倒,他那胖肚皮的保护作用太强,可是胸口是他的薄弱之处。他后退了两步没站稳跌坐在地上,我就势骑在他身上,左右手开弓猛打他的脸。

    矫虎一时吃了亏,骂骂咧咧要掀翻我,伸着两只手掐我脖子。他的两个“小弟”也上前来拽我的头发,要把我从矫虎身上薅起来。我知道必须先把矫虎打懵,才能有机会逃走,于是忍着被薅得直掉眼泪的疼痛,拼命打矫虎。当时脑中生出一个念头:“这手里要是有块砖头就好了——”

    我的“跟班”章百宽是个白白净净的学霸,打架这种事必是指望不上的,然而他在我一开战就迈开大长腿跑了这事就太不够义气了,果然小白脸都是靠不住的。

    可就在此时,章百宽跑了回来,捡回了半块方方正正的砖头紧急递到了我手边,喊:“砸他!”

    我与他对视一眼,愣了一瞬,忙接过那砖头块。此时被我骑着压在地上的矫虎正一边掐我脖子一边喊叫:“你砸啊,你有胆子砸死我!你爸是个强暴犯,你妈是个婊子!你个——”

    他找死,我成全。没等他说完,我手里的砖头稳稳地落在他脑门上。血流下来,所有人都惊呆了。接着矫虎的两个帮手撒腿跑了,跑到我外婆家报信,边跑边喊“许前程杀人了”。

    矫虎自己也懵了,毕竟也只有十一岁,离真正的混混还有很大距离,他被自己流的血模糊了视线,误以为自己瞎了,害怕地大哭起来。这一哭就算宣告投降。

    章百宽拉我站起来,我也腿软了,靠着墙边站着。此时我才有时间看向章百宽。他雪白的衬衫沾了些灰,头发也乱了,抬脚将地上那块沾血的砖头给踢得远了些,防备矫虎拾起来疯狂反扑。我没想到他在打架方面也这么冷静且有调理。

    然而不管怎样,在我跟人打架的时候递砖头,他还是第一人。这份情义让我对他刮目相看。因为以往旁人见我打架,都是躲得远远的或是拼力劝架,而他直接跑去捡了砖头递给我。这种无条件的站队和援手是我之前未在同龄人身上得到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