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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外婆赶来,忙带矫虎到医院检查包扎,好在医生说并无大碍。然而矫虎妈跑到医院闹得厉害,她是对街出了名的护犊子。对街虽然只与我们花溪街隔了一条不太宽的马路,但那边是新盖的商品房,居民大多不互相走动,与我们花溪街画风截然不同。
我外婆开始还道歉,后来就烦了,与矫虎妈针锋相对差点打起来。矫虎是对街的孩子头,从小到大一直找我麻烦,我三天两天头跟他打一架,每次都带了伤回家。我外婆找矫虎妈理论过,她却只说小孩子闹着玩,说多了还指桑骂槐说我家家风不好。我甚至怀疑她暗地里支持矫虎欺负我,因为矫虎骂我的那些话,显然出自大人之口。如今她儿子吃了亏,她就撒泼打滚。我外婆懒得看她泼妇的嘴脸,直接说报警吧。
此事因为我与矫虎都还是孩子,矫虎又确实很快康复了,也就不了了之。外婆将我和章百宽带回家,听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当她得知章百宽给我递砖头时,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再确认后才不解地望着章百宽问:“你这孩子平时挺懂事,可这时候怎么不拉架,还递砖头呢?”
章百宽似是早想好了怎么回答,他坦然说:“那个孩子跟许前程打了这么多年架,始终没吃过亏,不吃一次大亏,他以后还得欺负许前程。这次他知道了许前程敢下狠手,往后他就得思量思量再惹许前程了。本来我想拿那砖头自己砸他,可一想那样往后我走了,他还是要欺负许前程,不如让许前程自己动手——”
我和外婆都听愣了。章百宽又转头看我,语重心长地说:“等你过了十四岁再打架时候就别下狠手了,要承担部分刑事责任了,正当防卫的时候例外——”
毕竟章百宽是别人寄存的孩子,外婆也不好多说,最终只嘱咐我们这几天少出门,然后就去厨房做饭了。当天晚上外婆做了最拿手的红烧肉,还往章百宽的碗里添了好几次菜。
自此我自认为与章百宽一起打过仗,有了袍泽之情,待他更好了。然而他似乎变化不大,看我的眼神儿总带了那么点俯视。明明与我同年,仗着比我多考几分就敢小瞧老子,于是我又收回了对他的战友情,继续吆喝他去小超市收银。
几天后,我母亲与苏教授办了简单的婚礼,还是在两家相看时那家酒店。
母亲劝我跟她一起搬到苏家住,理由是离新学校近。我拒绝了,我宁愿每天来回坐公交车,也不愿意和苏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我再次向母亲解释了那天的事,母亲望着我,那眼神儿很复杂,彼时的我并不能明白。然而母亲哭了,她的眼泪让我瞬间原谅了她,便又答应了搬去与她同住。于是母女抱头痛哭。
母亲婚礼那天,我也被换上公主裙,和苏恬一起站在各自家长身边。然而我黑且瘦,自觉并不像个公主。
因为小姨嘱咐过不能让章百宽落单,他也不得不跟我们到了酒店,莫名其妙地成了我们家的一员,外婆本来谎称他是亲戚家孩子,暑假过来玩的。
然而同桌吃饭的还有苏恬那位身材高大的姨妈,后来得知她姓李,当时是AM大厦的中层,人称李总。
这位李总竟认得章百宽,直问我们:“你们是什么亲戚?我怎么没听卢惠提起过?”我们一家都不知道卢惠是谁,于是面面相觑,尴尬得像拐骗孩子的人贩子。
好在章百宽自己开口了,他说:“许家是我爸的亲戚。”
“你爸那边亲戚啊。”李总闻言有点讪讪的,然后就招手要让章百宽过去挨着她坐着。章百宽礼貌地拒绝了。
李总又问章百宽母亲什么时候回国。章百宽简单地说不知道,这不太热络的语气,总算阻断了李总持续的好奇心,将话题引上正轨,那就是今日再婚的夫妻俩,以及附送的两个孩子,我和苏恬。
两边的亲戚照例是问一些学校和成绩的问题,都是小孩子最不喜欢面对的话题。
外婆一家是外来户,所以今日来的亲戚除了我们自家人,就是一些近邻。我们的邻居秉承着“远亲不如近邻”的原则,已经完全不见外。郝姥姥和程姥姥坐在外婆的身旁,自认为足以给我们家撑足场子。
然而我实力不够。苏恬不管是成绩还是才艺,以及各种乱七八糟得来的奖项都足以拿来说嘴。而我,除了会打架,委实没什么可夸耀的。
这些我倒不介意,只觉得未能给母亲和外婆挣点颜面,有些抱歉。然而话题急转直下,李总竟然装着不经意地问我:“你那个爸你见过吗?”
我猛抬头。
她喝了口手旁的饮料,若无其事地继续问:“你可别像你爸,往后好好跟我们家恬恬相处——”
然而她这番作为触怒了我心直口快的老邻居们,程姥姥立即问苏恬:“丫头,你妈没多少年了?清明、十五都烧纸吗?”
苏恬也如我一般愣住了。
李总急了,高声说:“你这说的什么话?”
程姥姥一向嘴茬子厉害,直说:“跟你一样,好话呗!”李总转而责备我母亲:“你这都是什么亲戚?”
我母亲在人多的场合一向话少,她怕自己说话不得体。此时着急,却只是望向我外婆求救。
我外婆耷拉着嘴角,看起来有几分严肃,说:“这是许家跟苏家办事,她是我们许家的亲戚,你是苏家的亲戚吗?你都在这里,问问你妹妹的事,不出奇吧?”
李总眼看要暴怒,人都要站起来了。苏教授忙先一步站起来打圆场,他拉开椅子,殷勤地走到李总身边,低声劝:“那边都是我学校的同事,姐,你到那边跟她们吃,你们更聊得来——”
李总见竟是要她换桌,直接指了苏教授的鼻子就开骂了:“你这是娶了新人,忘了旧人,恬恬以后跟你还有什么好日子过?你当我们李家养不起孩子呢?你趁早把恬恬送回我们李家去!”
苏恬见状也坐不住了,跟着过去劝她大姨,总算父女俩一起将李总拉走,阻止了一场风暴。母亲有些担忧地望着三人的背影,转而有些责怪外婆,意味深长地叫了一声:“妈——”
外婆没瞧她,说了句:“这一家子,往后你的日子能好哪去?说什么都晚了!吃饭!”
于是我们这桌恢复了秩序,旁若无人地继续吃饭。除了郝姥姥和程姥姥,其他人大约是食不甘味。
我侧头看一旁的章百宽,想他既然认识苏恬的大姨,那可能也认识苏恬。然而碍于专心吃饭的气氛,我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