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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百宽的母亲卢惠这天刚回国,得知儿子被章十全送到了“小三儿”家,顿时认定亲生儿子身处水深火热之中,连夜赶来救人。
卢惠早就不是当初的贫困生了,她一副职场精英的清高派头。与李总一样,她也是高个子,但不像李总那样丰满,而是骨肉匀称,皮肤冷白。如果忽略她那种冰冷犀利的气质,倒是个不打折扣的美人儿。
门是我去开的,卢惠进门后目光却完美越过我而看向我身后,眉头皱得能夹死蚊子,似乎对我外婆家的狭小拥挤十分不满,她径直奔到了章百宽身边,上下打量她儿子是否受伤,问:“你没事吧?让妈妈好好看看——”
这是怀疑我们家虐待了章百宽?
章百宽躲开母亲,态度清清冷冷,说:“我很好。”
卢惠确定儿子没事,目光这才在我们每个人脸上犀利地掠过,最终又落在章十全身上,露出一丝冷笑,问:“章十全,你的孤胆英雄当得怎么样了?”
小姨之前讲过,卢惠在律师界小有名气,但她拒绝帮章十全打这场民告官的官司,还果断提出了离婚,两人就差一纸手续。我外婆疑心这话是敷衍她的,所以并没确信。此时看卢惠对章十全的态度,小姨的话,大约也没有夸张。
章十全没回答她的问题,而是问:“你怎么来了?去民政局我随时恭候,不用追到别人家来吧?”卢惠给了章十全一个轻蔑的眼神儿:“呵,你当我来找你的?我来接百宽!”
马上要散伙的夫妻俩一起看向儿子章百宽。
章百宽皱着眉头望着他爸,说:“我说过,如果你们离婚,我要跟着你!”
章十全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心虚地避开了儿子的目光,低声劝:“儿子,你暂时跟着她——”
章百宽一副被爹丢弃后受伤又愤怒的神情,白得不像男孩子的脸颊竟透出几分红来,像被气出了内伤。他盯着父亲追问:“什么暂时?暂时是多久?”
卢惠则给了章十全一个赞许的眼神儿,冷笑说:“算你还有良心,知道不能拖累儿子。”她说着从包里取出一份签了字的离婚协议递给章十全,得意忘形下又望了眼我小姨,用轻飘飘的语气说:“这就是你新欢?”
我小姨彼时还一直在悄声看戏,没想到会涉及自己,此刻才清了清嗓子说:“我不反对极端利己主义者,但是到了眼前,看着还是挺膈应人的。”接着她转身拍了章十全的肩膀,语重心长,说,“章十全啊,你能离婚,我得恭喜你!全身而退了!”
卢惠闻言冷笑,更深地打量了我小姨一眼,说:“还挺牙尖嘴利,你别以为章十全兜里有几个钱,就能跟着他过好日子,你跟着他得提心吊胆过一辈子,随时可能人财两空。”说完还应景地冷笑两声。
我小姨也望着卢惠挑眉一笑,说:“跟你过日子不也得提心吊胆一辈子,有个关啊坎儿啊的,你就振振翅膀,自己飞了。”小姨的目光扫过屋顶,一副担心卢惠就地起飞撞坏什么的神情。
卢惠本来还想说点什么怼回去的,被章十全拦住了:“你还有事吗?没事就快走吧!”卢惠闻言转身去拉章百宽:“百宽,我们走!”
章百宽再次敏捷地躲闪开了。
卢惠拉了个空,尴尬地抬手捋了下额角的头发,再劝章百宽说:“你听妈妈说,章十全自己还顾不了自己呢,你跟着他吃苦去吗?我联系了纽约的一所名校,已经把你的物理比赛成绩寄过去了,大概率会录取。不录取也没关系,妈妈带你先过去,咱们慢慢找学校——”
章百宽似乎完全没心思听卢惠说的话,目光扫过章十全和我小姨,问:“你——你们不想要我?”
我小姨被无辜“们”到了,连连摇头撇清关系:“不——不是——”又觉得这问题由她回答不合适,就看向章十全。
章十全只得再解释,露出一副语重心长的愁苦相:“百宽,你还是跟你妈去美国吧,我这边厂子和地都烧了,乡里一时半会也回不去了,我打算事情平息了去南方发展,带着你也不方便。”
事实证明,我小姨是个傻的,她见章十全为难,忍不住伸出援手,说:“他可以先住我家,反正他也住得挺习惯——”
卢惠闻言立即火力全开冲着小姨去了,直接喊道:“你说什么?那是我儿子!你跟章十全什么关系我懒得管,你想打我儿子主意,你休想!”
卢惠这波火力把我小姨烧懵了,可我外婆不懵,立即反击说:“敢情我们家给你带一个月孩子还有错了?你们家的事回你们家解决去!别在我这里闹!你闹不着!”
卢惠乍见我外婆的气势,觉得是个劲敌,又转身望着我小姨和章十全。
我小姨只是懵了一瞬,此时也反应过来,说:“你儿子在这里,我不想说你什么,不能当着儿子骂娘,你不懂事,我们家有礼数!大晚上的,没人请你,没人留你,您哪来哪去吧!”
我小姨嘴皮子厉害,可卢惠是大律师,两人剑拔弩张地互望着。
章百宽用我认识他一个多月唯一的一次高声喊说:“别吵了!我跟你走!”说完,他两步跑回小屋去,想是去取自己东西。
卢惠得胜一般望着章十全和我小姨,对章百宽喊:“什么都不用拿,到美国我们买新的!”
章百宽本来就两套换洗衣服,还是我和外婆在夜市给他买的,我挑选的款式,物不美且极其价廉。此时他竟抱着他简单的一点家当出来了,连个包都没有。
卢惠嫌弃地望着那洗了几水就皱巴巴的T恤没说话,她不想节外生枝了。
章十全有点内疚,还想跟儿子表达点父爱,说:“儿子,到了美国给爸打个电话,等爸这边好点,爸就——就去看你——”
章百宽凉飕飕的眼神儿望着章十全,说了声“不用”,之后对我外婆和小姨鞠躬致谢:“姥姥,小姨,我走了。”
卢惠先走到门口等着她儿子。
章百宽出门前又望着我。我抖抖嘴唇,分别太突然,我想不出告别的话,甚至伤感还都没来得及蔓延。然而他竟再见都没说,就转身走了。
我顿觉失落且委屈。我就这样失去了我的小伙伴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