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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回到家时,小姨还在追着外婆解释:“妈,你不知道,那个主编先把我一顿夸,说我刀山火海抢新闻,极具实战能力。我还以为总算遇到了伯乐!结果呢?他让我去偷拍明星绯闻,还说越见不得人的材料越好!说看好我,我有这个能力!我呸啊!”
我外婆继续烙鸡蛋饼,抬手推开我小姨说:“你远点呸去——”
我小姨后退一步,继续说:“这我能饶了他吗?我把他一顿怼,老娘我才不——”“你跟谁'老娘”老娘'的?”我外婆及时纠正。
我小姨手势夸张:“我跟他,我是他老娘!”
我外婆斜了小姨一眼:“这连个蛋都没下过,当不上老娘——”“妈!你能不能站稳立场!我跟你说正事呢!”
我回来时,小姨正委屈着。她见了我,忙从厨房里出来,示意我去小屋说。我外婆还在烙饼没抬头,却能把握全局,及时说了句:“就在这儿说!”
于是我跟小姨谁也没敢动。
这次的简单家庭会议就在厨房内外召开了。外婆在厨房里,我跟小姨在厨房外。
我老实交代,全盘托出了章百宽和他爹娘的现状。老娘改嫁个老外又离了,如今比当年更风光;老爹远走海南又回来了,说是药厂遇到了点麻烦。
并且这一家三口都单身!
外婆了解个大概,鸡蛋饼也全烙好了。她转过身来望着我,说:“章百宽这孩子,小时候就懂事,昨晚上我见着,大差不差,也没长歪。他又搬到咱这儿来住,有这份心思,前程你就好好把握——”
我顿时想到一个古早偶像剧的桥段,干瘪杉菜的老妈让她把握青河——我连忙分辩:“姥姥!你误会了!他搬到咱们对门是惦记着您老人家的恩情——”
外婆给了我一个“快别扯了”的眼神儿,转向我小姨,脸更冷了几分,说:“但是他爹,章十全,这可是个几十年不靠谱的主儿!你可不能再糊涂了!”
我小姨支支吾吾,说:“妈,我见都没见着他呢,你说这些干吗,还有孩子在呢”这个“孩子”竟然指的是我——
这时候说我是孩子了,催着我谈恋爱结婚的时候怎么不说我是孩子?
我外婆果然也跟我想的一样,说:“你少打岔!你怎么就看不明白呢?章十全但凡心里有你,他能十二年没联系?他单着可不是为了你,指不定跟多少女的花天酒地呢!”
“妈,你这话严重了,你要说他惹是生非我信,花天酒地?他哪有那条件,药厂都要开不下去了——”我外婆恨不得上前揍我小姨,咬着牙瞪着眼说:“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傻子?放着好好的龙仲辛你不要,非惦记什么章十全,我跟你说,晚上就把小龙给我叫回来吃饭!”
我小姨仗着外婆疼她,一向会顶嘴,说:“无缘无故地叫他来吃什么饭?左邻右舍又得传瞎话——”
“什么无缘无故?昨天晚上人家把你一步一步背回来的!我闺女不懂事,我这个当妈的谢谢人家不行吗?”
我小姨摆摆手:“由着你吧——”
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贾白茶在外面喊:“长安啊,开门,是我——”
贾白茶一大早来我家,我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为了昨天晚上的八卦。搁在往常我小姨对她不能客气,可是这次要仗着她解围,三步并两步就跑过去开门了,笑得还颇为亲切。
贾白茶进门跟我外婆打了声招呼,就神神秘秘把我小姨拽到小屋去了,两人聊了半天。待我又补完一张鸡蛋饼,连碗盘都洗干净后,贾白茶才被我小姨撵走了。
她一边走还一边抱怨我小姨“不识好人心”。这样的戏码时常上演,我也不惊奇,站在厨房门口叫了声“贾姨”,不料她抓紧每分每秒八卦,见到我立即停住脚步说了句:“咱们前程有前途啊,两个小帅哥,贾姨可都看见了——”
好在我小姨及时把她推出了门,还说:“你快回家审审你老公吧,我昨天看着她跟个穿吊带花裙子的女的上街了”
门关上那一瞬,贾白茶还在问:“谁啊?真的假的?”小姨如释重负地转身,我也问:“真的假的?”
我小姨挑眉说:“真的,她闺女,可不穿个花裙子!”贾白茶的闺女五岁,正上幼儿园。
其实贾白茶这次还真是好心,她是想传授我小姨她的看家本领,如何在男女关系中辨别渣男以及成功把握一到两个男人的心——
当然,这都是我后来才知道的。
小姨在外婆面前将贾白茶一顿谴责,想要借此将今天早晨的会议内容成功翻篇儿,无奈我外婆反说:“我看人家小贾就不错,人家孩子都五岁了——”
小姨也知道此时在我外婆眼里,但凡一个结了婚的都比她强,于是也不分辩,此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一时全家都望着她的手机——
好在电话不是章十全打来的。我小姨大声叫着对方的名字:“龙仲辛啊!昨天晚上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边讲电话边成功撤退回小屋。
这天下午章百宽就过来了,给全家都带了礼物,包括我母亲。外婆直夸他懂事。
外婆忙着准备饭菜,我就窝在小超市里收银。章百宽坐在旁边的椅子上,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
小时候收银台上还堆着我的暑假作业,此时堆着我预备考研的复习题。章百宽顺手翻了翻,我就又苦着脸提出了我的疑问:“你到底能不能看得懂唐诗宋词啊?”我要考的是中国文学史,诗词研究是避不过去的。
章百宽半天没说话。我失望,这次他不能替我写作业了。
然而就在我平衡心态的空档,他忽然说:“唐朝的诗人成就最高,因为他们都有一颗想成为政治家、军事家的心,想要“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有些诗人一辈子颠沛流离,他们的诗都是整个人生.”
这绝不是不懂!
我顿觉遇到知音,神采飞扬地凑近了几分,说:“唐朝好诗人太多了,长安村儿遍地是诗人,他们一起度过了那个时代——我们回首一望,他们简直太幸福了!”
章百宽望着我,笑着点头。可能是我太兴奋了。
“只要我考上,将来的课题就是遥想大唐众诗人,是不是也很幸福?”我傲娇地一挑眉,然而很快就愁眉苦脸了,“你知道苏教授听说我要考这个专业,说什么吗?”
“他说什么?”
“他说,“这专业适合学着玩,你们是做好养着前程一辈子的准备了'?”我模仿着苏教授的语气,自觉还挺像。
“事情总有两面性,不能追求十全十美——主要是自己高兴就好。”章百宽一板一眼地劝我。
“他是说我这专业不实用!我又没让他们苏家养着,他凭什么管我?我小姨知道了,拍桌子说就是让我想考什么就考什么!不考上还不行了!”我快速翻了翻手边的书,心里其实也犹豫,外婆岁数大了,小姨工作也不稳定,我要想读到博士去,有点不切实际。所以我复习得也不那么积极,考研的决心不那么稳定。
章百宽又说:“前几年我妈也说我选的专业不吃香,前途不明朗。后来我回国,她也不同意——”“你学的什么专业?”想起我还没问过这个,多少显得我对他不够关心。
“化学。”接着章百宽又详细解说了他所研究的课题。
我一个文科生对此完全没概念,于是机械地点了点头,只接受了一个信息,就是他跟我同龄,却已经读完了硕士。我用羡慕的眼神儿望着他,认定了这是一颗冉冉升起的科学界大咖。
章百宽头顶着光环给只买了一瓶酱油的郝姥姥结了账。
郝姥姥用和她年龄严重不符的灵活眼神儿扫过我和章百宽,露出一个诡谲的笑容,问:“前程啊,终于有男朋友了?不错啊!”
然后不等我解释,郝姥姥已经笑着出门了,健步如飞,估计要以最快的速度去把这个八卦与一众邻居分享。由她去吧。
“那你这次回来是不打算走了?”章百宽点头:“定了去ZY”
ZY是从本省崛起的一家颇有名气的民企,总部就在我工作的AM大厦里。于是我眼睛一亮:“总部吗?”
“先期应该在总部。”
“ZY总部在AM大厦,我也在AM大厦上班!”接着我就发现自己的工作岗位有点有不出口,“我管卫生清洁的——”
他“嗯”了一声,等着我接着说下去的意思。
我想以后大家总要碰面,索性解释个明白:“就是负责检查大厦边边角角的卫生,跟一群保洁大姐打交道,每天听她们讲故事,也是有趣得很——”
说这话时我托着下巴望着虚空,感觉不管我说得怎么轻松,这工作都实在有点拿不出手。章百宽像是看穿了我的心事一般,忽然说:“你现在这样很好。我起初还很担心你——”“担心我什么?我还能忽然成了失踪人口?”我转头,斜睨着章百宽。
章百宽垂眸解释:“我替我母亲向你和小姨道歉——为她颠倒是非辱骂你和小姨的事道歉。之后我怕再发生这样的事,就没再跟你们联系——”
我不太能接受道歉的样子,“哼”了一声。
他有点委屈地说:“你身边还有姥姥和小姨,我才是一个人长大——”
我想说你不是还有你老娘?可是一想到她老娘的样子,就觉得这不算安慰他。于是只说:“好啦,我原谅你了!”他还知道回来就好。我这个人其实底线一直都低,不敢奢望别人对我太好。这点微薄的记挂,我都很感激。
我当时不知道因为卢惠在QQ上骂我小姨的事,他和母亲狠吵了一架。两人当时正开车回市区,结果卢惠情绪失控,两人发生了车祸。卢惠受伤较重,在医院里躺了差不多三个月。十二岁的章百宽独自在异国他乡应对了这一切。
他还是垂着头,问:“这些年,你有想过我吗?”
我拖着长音说:“想——怎么能不想呢,一到寒暑假,就想没人给我做作业了——”他抬头笑了:“你脾气还和小时候一样——”
他笑得太好看,我就也跟着笑了。突然觉得我对他的宠溺有点偶像剧剧情。我从小就很宠他啊!不管他承不承认。
这世上的人若都能以不同方式保持着小时候的样子和情分,那是多么美好的事。我已经有了外婆、小姨,可是我还想有一个章百宽,我是不是很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