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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恬从小时候的公主风变成了如今的超模风,她妆容精致,然而过于骨感,没了小时候的甜美。她保持着笑容向我点点头,再看向章百宽,状似熟稔,说:“卢阿姨说你今天过来,还顺利吗?”
章百宽刚点点头,我就十分小气地推了他一下:“你下楼等我!”
章百宽再次点头:“那我在一楼咖啡厅等你——”说完转身往电梯间走去。电梯门没合上前,我和苏恬都默契地没说话。
等到章百宽乘的电梯开下去了,苏恬才收了笑容望着我:“听说你今天被投诉了?”
因为“洗手间血案”,大厦里确实有几家公司莫名地气恼且投诉了我,于是我点点头,听说还有一家提出投诉的公司是苏恬负责的客户。
苏恬在大厦里依然是善良温柔的人设。然而在我面前她从来不顾自己的人设,冷笑说:“就知道你这样人什么也干不好——”
我真是搞不懂她的心思,大家互相讨厌,那就老死不相往来不香吗?
“我干好干不好的,吃你家饭赚你家钱了?还是你跟人家说咱们是姐妹了?你怎么那么屈尊呢——”我摇头无奈地笑。
她抬头望了眼墙角的摄像头,笑得甜甜的,然而摄像头录不到声音,她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你也配——”
我也露出八颗牙齿笑着望向她,诚挚地问:“我不配?行,我不配!那你怎么一副离不开我的样子?总要跟我偶遇,我要是哪天不在了,你就得急得跳楼?千万别,我怕别人以为你是为我殉情!”
苏恬被我说得脸色白了又红,然而她很快控制住了,眯着眼睛说:“你是不是疯了?我离不开你?你这猥琐样子也不知道像谁,呵,对啊,自然是像你那个生父,他应该出狱了吧?又犯案了吗?”
所有关于我生父的事情对我都是禁忌,每次有人提起心脏都像被忽然刺了一下。所以苏恬这么说的时候,我内心很受伤。但我不能让她得意,因为我怕她得寸进尺。
“陈词滥调的有意思吗?反正拜你所赐,大家都知道了我的出身,故事都听厌烦了,又能怎么样?”我一边说一边从她身边走过,一副之前相谈甚欢的神情与她点头告别。
她也点头,笑着说:“许前程,你少缠着章百宽,你一辈子也配不上他!”
“那又怎么样呢?我就要跟他缠缠绵绵到天涯,关你什么事?”我回头望着苏恬,故意笑得荡漾,“难道你喜欢我?还是你喜欢他?你收收心吧,单相思什么的最没意思了!”说完,我又摆摆手转身走了。
背后传来她一句咬牙切齿的“疯子!”
疯子就疯子,我才不在意她说什么。这么多年了,我不会再因为被苏恬揭了伤疤、骂了几句就要矫情地哭一场。生活照常继续。
总算熬到下班点,搭了章百宽的车回家。半路却接到小姨的电话,约我到顾老梦家大排档吃烤串喝啤酒。
我跟章百宽分析,说:“这几天我小姨得罪了外婆,一直低调做人,如此冒险约我,必是有事!我得去看看她!”
章百宽点头,提供了新情报,说:“她今天跟我爸见面了”“俩人谈得怎么样?”我惊诧。
“我还想问你呢。晚点给我打个电话——”原来他也不知详情。也是,哪有老爸见完旧情人第一时间跟儿子谈感受的。
我赶到时,小姨还没喝醉,但看手边那几个空啤酒瓶子和她故作夸张的笑脸,就知道并不是喜事。我先坐下,把自己的串点了,才故作若无其事地望着小姨,打算先抛出自己的伤心事,说:“苏恬脑子不正常,转了圈地惦记我,真是悲了个催的——”
小姨嗤笑一声,说:“她不出奇,这世上的人,多半都不正常,各有各的毛病。”
我深以为然地点点头,说:“对对,有毛病才算正常!这样一想豁然开朗,一下子原谅自己了。我的毛病就是确实没苏恬活得好,没法子!”
小姨点点头:“我也是。”
我顺势问:“你也是什么?也有人追着跟你比吗?”小姨说:“我没有卢惠活得好。”
我眨巴眨巴眼睛,猜测着问:“章十全跟卢惠藕断丝连?”
小姨摇头。于是我松了口气说:“那你跟卢惠比什么?老死不见就得了。这事主要看章十全,十多年没见,怎么,没感觉了?”
小姨闻言悄无声息地哭了,眼泪顺着脸颊滑下来,而她竟不自知。我以为她和章十全谈崩了,连忙取纸巾递过去,说:“没感觉是好事!我小姨这吃了防腐剂的美貌,多的是小鲜肉献身,忘了那老腊肉不正好吗——”
小姨接过纸巾,泪流满面地抬起头望着我,说:“章十全的左腿截肢了,膝盖以下接的假肢。”
我没想到事情会这样转折,惊讶地望着小姨。她接着说:“2008年他带药品去支援汶川时受得伤。当时赶上余震,他为了救一个女医生,被压在水泥板底下了。人救出来时,腿已经坏死了,只能从膝盖以下截肢——”
我想起2008年小姨也在汶川救援一线采访,就问:“你当时也在那边,怎么没遇上......”
小姨抹了把眼泪,说:“遇上了!当时抬着他的担架就从我身边过去,我没瞧见他——他瞧见我了,他还记得我当时穿的衣服,跟当初开车去救他时,是同一件——他当时还以为自己要死了,产生了幻觉——”
当时的章十全已经处于半昏迷状态,而小姨正专心拍照,没有看到他。两人就这样错过了。
章十全当初离开的时候,本来想在南方立住脚后再联系小姨,然而失去半条腿后他犹豫了,觉得配不上小姨。他以为小姨会遇到更好的人,就让自己彻底消失了。直到从章百宽口中得知小姨单身至今。我小姨的眼泪,是为彼此错过的这十二年。我不知该如何安慰小姨,只等她肆意哭完。果然哭过后擦掉眼泪的小姨等同新生,重新斟满了啤酒,顺便递给旁边桌偷看的人一个犀利的警告眼神。
那晚我跟小姨都喝醉了,我们互相搀扶着回家,外婆恼怒却不敢大声骂我们,因为她怕邻居听到,小区里又传出我和小姨同天失恋的新八卦。我到了家就睡了,连章百宽打电话来都没听到。
第二天我醒得晚了,头发也没洗就着急出门。章百宽站在他家门口,说要送我,顺便熟悉熟悉路。我连连招呼他快点,拉着他就跑出了楼道。
刚从单元门出来,就见到矫虎的车停在我家门口,他下车来望着我,眼神儿楚楚可怜。我说:“你车怎么停这儿了?快开走,一会儿姥姥该说你挡客人了。”
他望了望我拉着章百宽的那只手,说:“不是说好,让你白坐一个月车,我就来了——”
我这才想起当初客串他女朋友去参加同学会,条件是白坐他一个月的网约车。然而此一时彼一时,我不能在发现他对我有了不科学的想法后还装作若无其事,我得给他点时间让他转过弯儿来。于是我指指章百宽说:“他也在AM大厦上班,往后我搭他的车,不用麻烦你了。你好好赚钱,闲了就看看书,玩玩游戏——”后面的话说得过分无聊,我忙打住了。
章百宽在旁边圆场,十分礼貌地说:“谢谢你以往照顾前程——”矫虎望着章百宽,单眼皮显得有点萎靡不振,没说话。
我连忙拉着章百宽走了:“走走走,迟到了刘主任能让我去扫厕所!”
直到车跑在路上了,我才缓了口气,脑子转过弯来,觉得章百宽对矫虎说感谢的话不太应景,然而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
于是我决定抓紧时间为我小姨套情报,我就是这么重视亲情!我瞬间被自己感动了,提起精神问:“你爸到底怎么想的?要跟我小姨重新开始?”
“他俩以前开始过吗?为什么是重新?”
“你什么意思?那我问你,你爸是不喜欢我小姨?喜欢得要命那种?”我恶狠狠地盯着章百宽问。本以为这个问题有点难为他这个当儿子的,谁料他点了点头,说:“是。你小姨什么意思?”
章百宽这人没把握不会轻易说是,于是我稍稍放心。小姨真是让我这个晚辈操碎了心。我又问:“听说你爸救的那个女医生一直想要嫁他?那人你见过吗?”
章百宽语气平淡,说:“见过一次。挺好一个人,但我爸对她没意思。她直到两年前才结婚。”结婚了,那就好。
“那你爸回来是特意找我小姨的?”我继续套敌方的消息。“不是,他公司遇到了点麻烦,回来处理的。”
我闻言翻了个许家家传高难度白眼。
章十全遇到的麻烦昨晚我小姨提了。他这人专注“不务正业”,做药厂只能算是他的副业,经营的FD药业不大不小,依托原料产地,主打是中药保健品,在南方几个省销量不错,今年才杀回北方市场,结果就遇到了麻烦。
一位七十岁的老人吃了他药厂生产的保健品上吐下泻,半夜跑厕所时摔伤了,要索赔。
章百宽派人去查时才发现这老人买的保健品是假药,竟是贴了他药厂牌子的假药。这假药拿回去一化验,主要成分是粗粮,既吃不死人,也没什么疗效。老人之所以会坏肚子是当天食用其他腐败食物导致的,也是赶巧了。
然而老人的家人不认这个说法,提出高价赔偿金。此事以讹传讹,导致FD药业的牌子一时被黑得不轻,说卖假药的有,说吃死人的也有。本来谈好的几家北方医院都取消了他药厂的订单。
章十全想找小姨帮忙找出那家生产假药的药厂。这事要从老人在哪里买的假药查起。然而老人的家人不配合,说见不到赔偿金,老人就不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