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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小忙吗?分明是个难题。然而我小姨却很兴奋,她跟章十全一拍即合,两人已经联手在想法子了。我小姨这个人,大家遇到麻烦都找她,她已经习惯了扮演拯救者。同样,想要她无法拒绝,就要在她面前扮演被拯救者。章十全见到我小姨就卖惨,是有多了解我小姨。
于是今早我小姨很早就出门跟章十全汇合去了,出门时衬衫牛仔裤的搭配加上爽朗的精神,使她看起来甚是年轻。她兴奋地拍着我肩膀鼓励说:“章百宽新公司也在AM大厦,借着这个机会跟他好好处,争取让他一时糊涂看上你!”
还没等我细问为何看上我就是“一时糊涂”,她已经哼着歌出门了。等我从卫生间洗漱出来,就见外婆唉声叹气,一会儿说自己作孽,一会儿说自己命不好。我一看时间要迟到了,也没顾上搭话,蓬头垢面就跑了出来,隐约听到我外婆的唠叨改了方向,说着“一个也不贴心——”
说到蓬头垢面,我才想起来凑近后视镜照照自己的尊荣。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我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章百宽不解地问我怎么了。男人总是这么迟钝。
我虽不是那种没化妆就绝不肯见人的精致美女,可想到这副样子全被他看去了,真是心如死灰。算了,想想从小到大我什么样子他没见过,也就破罐子破摔了。
于是我稳住神儿,又说到了昨天与苏恬的遭遇战:“她脑子不知哪根弦搭错了,像是离不开我,是不是我这人太有魅力了——”
章百宽抬手摸摸鼻子,似是不认同我魅力超凡。
我冷冷“哼”了一声,说:“以后你也在大厦上班,八成她也会缠着你,你可得稳住,不能被她的绿茶手段给骗走,失了立场!”
章百宽还是那副一丝不苟的样子,边开车边说:“知道。”
我又“哼”了一声,继续说:“她在客户部,不会你们公司也是她的客户吧?”章百宽又点了点头。
然而这事又不是新入职的章百宽决定的,何况他是个搞技术的,怪他委实怪不到,我只是心里不爽罢了。
章百宽自知我与苏恬的矛盾,忙追加了一句表示明确站队:“我是你一伙儿的——”
这么幼稚的话从章百宽口里说出来,我被逗笑了,于是闭眼补了一觉。与章百宽约了午休时候在二楼美食大厅见,我高高兴兴地进到办公室,长舒一口气,默念今天是个好日子,预祝上班摸鱼一帆风顺。
韩小鱼坐在我对面,贼眉鼠眼地四下看看,头隔着办公桌凑过来,说:“你听说了吗?咱们大厦的保洁工作要外包给别的公司了,咱们这伙人会不会被裁员?”
我没太把这个八卦当回事,说:“从去年我来,就听说要外包,这不都一年还没包出去?裁员就裁员,又不是什么铁饭碗——”
韩小鱼瞪大了眼睛望着我,说:“老大,裁员咱们可就要分开了!”
我俩同年,前后脚进的公司,都是平级的底层员工,他这声“老大”纯属自发叫的,我一向没太当回事。对于所谓分开也没什么太大触动,说:“过一天是一天吧,人活着就要随时准备应对意外,裁员只是个小意外——”
韩小鱼的大眼睛溢出了仰慕和佩服,夸张地竖了大拇指说:“老大,你不愧是研究历史的,这说话就带着范儿!”
对于他的盲目奉承,我只给了一个白眼儿,说:“我光看到学历史的不好工作了,还真没看出什么实用价值。你要是把这个拍马屁的功夫用在刘主任身上,没准现在都升职了——”
韩小鱼往门口看了一眼,一副畏惧的表情说:“我没那胆子.”然而他这一看不要紧,眼见着一个年轻姑娘急匆匆冲进门来。
这姑娘是我们大厦的保洁员陆文文。她与众不同的地方就是她不是大姐,而是二十刚出头儿的小妹。她以一己之力把我们部门保洁的平均年龄拉低了不少。这年头年轻女孩子肯干体力活的少了,肯干保洁的更少,而她又勤快踏实,这十分难得。因着年龄接近,与我和韩小鱼关系都不错。
此时陆文文脸上带着泪向我奔过来,喊着:“许前程!许前程!快救命!”她炮弹一样,直冲到了我身后,蹲在我椅子后面藏了起来。
我一头雾水,转头看她:“这是怎么了?”
她动了动嘴唇,十分委屈:“我被拐卖了!人贩子带人来抓我了!”她说着,捂着脸就要继续哭。我拉住她的手:“别忙哭!人贩子跑咱们大厦来抓你了?那么嚣张的?”
陆文文信誓旦旦地点头,哭哭啼啼讲完了她闻者伤心的遭遇。她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农村家庭,一直努力读书,考进了重点高中。然而高三时她母亲死活不同意她参加高考,还谎称自己得了重病逼她退学,出去打工赚钱。这几年她兢兢业业工作,把赚的钱都给了家里,以为那钱是给母亲治病的,今年才得知母亲根本没有生病,她交给家里的钱被用来给他哥娶媳妇凑彩礼了!
陆文文心灰意冷,减少了与家里的联系,可她母亲还是隔一阵子就以各种理由找她要钱。这些也还罢了,最近他哥嫂要在市区买房,还差着些钱,她母亲竟然把她许给了一个偏远乡村的老男人,收了人家十二万的彩礼钱,还亲自把她骗到村里去成亲!好在她发现情况不对,自己跑了回来。
谁料那村里人联系不上她母亲,竟然跑到大厦里来抓她!
这世上竟有这样对待自己亲生女儿的母亲,必须得帮她。然而还没等我想出主意,就听到走廊里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陆文文立即埋头蹲在我椅子后面,大有把自己化成纸片人钻到墙缝里去的意思,低声对我说:“许前程!你千万别把我交出去!交出去我就不活了!”
我们办公室窄狭一些,只有四个员工,另外两个直接查早班岗去了,还没回来。我用眼神儿示意韩小鱼把门锁上。
韩小鱼领会了我的意思,刚跑过去要锁门,门已被一个村民推开了,这么小的办公室当然藏不住陆文文,那村民大声喊:“人在这呢!在这儿呢!”
他这一声喊,立即把走廊里正寻人的村民们给喊了过来,一时门口就被堵住了,被推到最前面的是个中年男人,他指着陆文文说:“我们找她!让她出来!”
我心想先拖延时间,大厦保安应该马上就会到了,于是状似冷静地问:“你们是她什么人?她是这里员工,上班时间,你们找她,她得先跟我请假——”我逻辑有点混乱,好在他们也没听出来。
“她是我们村涂二顺的媳妇儿!拿了彩礼钱想赖账!”那中年男人说得理直气壮,然后从身后拽出了一个比他小几岁的瘦男人,说,“二顺你说话!”
二顺拔高声音喊:“她妈收了我十二万的彩礼钱把她许给我!她想不认账就不认账?”“你妈收了他彩礼钱?”事情转折得突然,我转头低声问陆文文。
涂二顺从兜里掏出一张纸,展开给我们看,说:“看清楚没?张素芬,她妈写的收条!”
阳光太晃眼,我们其实看不清楚上面写了什么,但是鉴于他过于理直气壮,我猜他手里的确实是个收条。
“我妈收的钱你们找她去!我不会跟你们走!你们这是买卖人口,是犯法!”陆文文抓着我的手直抖,声音很大。
涂二顺听了这话,就冲进门来要抓陆文文:“你们母女合伙骗人!拿了钱就不见人了!你跟我走!”韩小鱼过来挡在涂二顺前面,喊道:“别动手!别动手!有话好好说!”
陆文文躲到我背后喊:“我才不嫁这个老头儿!我妈收的,我妈嫁!”
涂二顺急了,敏捷地绕过我去抓陆文文,一边辩解:“我才三十八,谁是老头儿?你收了彩礼你就是我媳妇!”
我只能在两人之间挡着,劝解道:“既然她不愿意,日子也过不好,不如让她妈把彩礼钱还你——”
不料涂二顺闻言更急了,跳着脚喊:“她妈就是个骗子,电话打不通,人也失踪了!她必须跟我们走!”
涂二顺一用力,就拽住了陆文文的手。陆文文尖叫着拿桌上的文件夹打涂二顺。
村民们见状就急了,一起冲进门来。一时两边拉扯起来。我和韩小鱼只能尽全力拽住陆文文,不让她被拉走。呼喊声、咒骂声,场面顿时就乱了。
好在这时大厦保安们终于赶到,将乱七八糟的局面控制住了。村民们再次被挡在办公室外。
我们部门刘主任头发散乱地从人群后挤进来,憎恨的小眼神儿望着我,吼了声:“许前程,这是怎么回事?”
陆文文的头发比刘主任还乱,从我后面绕出来,垂着脑袋望着地面,叫了声:“刘主任——”
刘主任的眼神儿像是要当场生吃了我们,问:“这些人是找你的?你出去跟他们说,别连累公司!”陆文文连连摇头拒绝,边后退边说:“我出去他们就得把我抓走!我不出去!”
“你妈不是收了彩礼钱吗?那就是民事纠纷,有事打官司去,你不能连累公司啊!都把家里事闹到公司里来,公司还办公吗?”刘主任一向有她自己的道理。
我软言软语地对主任说:“主任啊,是她妈收的彩礼钱,可是她没同意啊,那也是违背妇女意愿啊——你这让她一出去,搞不好还是刑事纠纷——”
陆文文闻言“哇”地一声又哭了,喊:“让我出去,还不如让我死!”
刘主任急了,眉毛一挑说:“哎呦,你还跟我要死要活的!你出去死去!”
以我对刘主任的粗浅了解,跟她讲人命关天没用,于是从公司利益出发对她说:“主任,这她要在我们眼皮底下寻死,那咱们大厦可就出名了,见死不救得被喷死,我也是为了公司着想.”
刘主任的怒火又转向我:“许前程,你跟她一唱一和的,你跟她一起出去!还用等她死?现在大厦就出名了!昨天什么洗手间血案,今天不知道又被编排出什么新闻来!都是你!你惹的!”
怎么就我惹的了?我眨着眼睛琢磨怎么帮自己辩解一二时,保安队长回来了。他说那些村民虽然被赶
出了大厦,但就在大厦停车场附近围着,引来很多人围观看热闹,那些人又口无遮拦,只说被大厦员
工坑了。很多自媒体录了小视频,断章取义,说是大厦坑了农民工,农民工组团来催债了——
刘主任看我的眼神儿更狠厉了,离吃了我就差一副好牙口,指了指陆文文说:“赶紧给她办离职,让她走!”
此时刘主任的手机铃声响了,她扫了一眼来电显示,走出去接听,依稀听到她语气缓和了不少,于是我猜测对面是某个领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