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别怕我真心红九蛟龙浅草茉莉狼云传谢天饮馔录冯君公子爱耍酷楼采凝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四凉八热 > 第24章

    24

    章百宽坚持要趁午休时间送我回去,一路上我怒赞了他面对苏恬时的冷幽默。章百宽不懂他哪里就幽默了,但是没影响我的快乐,并且告诉他要一直保持这个状态。

    然而有个问题这么多年我一直不懂,不妨一问:“你说苏恬她爸爸是教授,又那么疼她,据说她姥姥家人也都混得不错,她完全可以当个娇憨的小公主,为什么非要假惺惺地做人,她自己快乐吗?”

    车开过了两个路口,章百宽才说:“苏恬这个人,我跟她做了一个学年的同桌,她从小就力争在各方面都表现得很优秀,对各种荣誉都过分执念.比如那年新年晚会,每个班级选一个优秀节目,当时班级里一个女孩子舞跳得特别好,老师和同学都觉得这个节目没什么争议。当时苏恬好像是弹竖琴,我也听不出好坏,总之没那么突出吧。后来听说她跟老师提议把选优秀节目的事给取消了,说评选影响大家的热情——”

    “她这么厉害?她说取消就取消了?苏恬小时候就这么大杀四方的吗?”我竟然有几分佩服。

    “你关注一下重点,就是她总想比别人强,这习惯可能是家庭环境造成的,也许缺乏安全感吧——”“缺乏安全感?她还缺乏安全感?”这个我是真理解不了。

    “这世上有些爱,不是无条件的,连父母对儿女,都是一样。她可能从小就没得到过无条件的爱吧——”章百宽说这话时,似有所感。

    “什么意思?苏教授不爱自己孩子?”

    “爱,有条件的爱。比如——需要孩子各方面表现得都更优秀一些,更有价值感一些。”

    “可我觉得苏教授好像很疼爱苏恬的样子——”我与苏教授接触不多,其实看的也只是表象。章百宽侧头望了我一眼,说:“苏恬看起来也很想与你好好相处啊——”

    我闻言一下子就炸了,喊:“怎么可能!你不知道她背后怎么对我的!”说到一半,我明白了章百宽话里的意思,“你是说,苏教授没有在人前那么疼爱苏恬,所以她只能装假卖乖地去获得自己想要的?”章百宽点了点头,说:“或许吧,我母亲和苏恬的姨妈交好,偶尔听她说起,苏教授这个人,当初因为娶了苏恬的母亲,利用岳家的关系才留在了学校,一步步有了今天的地位.用李阿姨的话说,这个人假得很.”

    于是我笑了,说:“原来假惺惺是她家遗传!父女相承!”说到这里,我又笑不出来了。如果苏恬遗传了苏教授的假惺惺,那我呢?我遗传了生父什么?

    章百宽像是看穿了我的心思,忙说:“遗传未必,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嘛。你跟着姥姥和小姨长大,你跟小姨的行事作风就有五成像——”

    “我不配像我小姨——我小姨是女侠.”我必定还是像我生父的,像那个肮脏的流氓。我将身子向后仰,说:“不聊了,我要睡一会儿!你好好开车!”

    我闭上眼睛,同时也将担忧藏了起来。

    车停下来等绿灯时,章百宽抬手帮我调整了座椅的角度,一路上他都没再说话。我也迷迷糊糊睡着了。

    我做了一个过于清晰的梦。梦里的我还是十岁左右的模样,蹲在那里正在看一窝小兔子。此时有人提了两只大兔子到我面前,对我说:“每只一小兔子都和它的父母长得一模一样——”

    我盯着那两只大兔子,又低头看那一窝小兔子,慌张地想要在里面找到一只跟父母长得不像的。可是我找不到!我找不到任何一只与它们父母不像的小兔子!

    我一边着急地寻找,一边绝望地哭了。

    那个拎着兔子的人的容貌开始变得清晰,他不是苏恬,不是卢惠,不是任何鄙夷过、嘲讽过我的人,他竟是章百宽!

    他说:“这就叫遗传.你一定会像你的生父,容貌,智商,性格,脾气,甚至品行——你会越来越像你那个生父——”

    我心底最深的自卑被生生揭开,我不是怪母亲不爱我,不是怪世人歧视我,我是担心我根本不配被爱!我不需要这世人的任何怜悯,我只想和他们一样做个普通的姑娘,没有任何标签地活着!

    我被一阵窒息般的心痛唤醒,好半天才缓过气来。睁开眼看到章百宽着急地望着我,车已经停在了路边,他问:“你做了什么噩梦?”

    我——我梦到你了——

    我望着章百宽,脑子有些停滞。

    章百宽抬手擦了擦我额头的汗,撩起了我的刘海说:“出了这么多汗.不管是什么噩梦,都只是梦,醒来就没事了——”

    他望着我的眼神儿温暖可靠,然而我的梦,不可说。

    我宁愿永远都不见到章百宽,也不愿他变成梦里的样子。然而永远见不到他?我的眼泪哗哗落下来。

    他不明白我为什么忽然哭得无声无息,抬手帮我擦眼泪,问:“怎么做个梦还哭了呢?”

    我拽过章百宽,双手抱住了他。这是个逾越的行为,我拍了拍他的背,又忙推开他了,自己抹掉眼泪,虚伪地解释:“我梦见我死了,你哭得最伤心——放心吧,祸害活千年,我一时半刻死不了——”章百宽似是信了我杜撰的梦境,皱着眉头说:“那你得好好做个祸害.别再做那样的梦了——”

    我看他这个样子,反而有些不好意思,抬手示意他继续开车:“回家吧,要饿死在路上吗?”他又嫌弃我胡说八道,转身重新发动车子,一路上都不再理我了。

    我回到家,见母亲来家里了,正和外婆一起包饺子。她是听说我要和小姨开家政公司,特意赶回来问问情况。

    陆文文第一次见到我母亲。她之前在大厦听到过关于我出身的传闻,如今又见了我与母亲的生分,对我生出了几分同情。然而我并不想要别人的同情,我只想跟旁人一样,堂堂正正,普普通通。

    午饭后母亲到小屋来,塞给我一张卡,说里面有五万块钱,本来想等我结婚时给我做嫁妆,现在就提前给我了。

    我自然不肯收。她就有些着急了,忙说这钱是她自己攒下的,苏家人不知道,让我放心拿着。

    这大约就是母亲在苏家十几年的全部积蓄了,我更不能收。我抬头望着母亲,她生我那年才二十一岁,如今也不过四十四岁,生得很端庄清秀,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这么仔细地看过她,她眉梢眼角已有了细纹,但依然可以看出年轻时的美貌。而她年轻时我还小,那时的母亲在我眼里就只是母亲,与美丑无关。

    母亲见我不肯收钱,又只是望着她,眼泪就落了下来,说:“前程,你还是怪我——妈妈当初也只是希望你能过得好点,能上个好学校,有个好前程,不要像妈妈一样让人看不起——”

    我问:“妈,你现在过得好吗?”

    母亲被问得忘了哭,然而这问题她无从回答,半晌才说:“你不要管我,我还能怎么样呢”我把卡塞回她的手里,握紧了她的手:“这钱你拿回去,等用的时候我再找你。”

    母亲眼泪忽然落在面板上,哽咽说:“前程啊——那种情况下生的你,妈也是没办法,可妈也想让你过得好点——”

    我确实曾经万分不想有一个这样的出身,我在外面和人打了架,晚上便会做噩梦。一次在噩梦中哭喊:“我爸不是流氓!”醒来时母亲抱着我,哭得比我还大声。

    往事历历在目。我问:“妈,你是想给我换一个父亲,才选择了与苏教授结婚吗?”

    母亲默默地抹掉眼泪说:“可你始终也没过上好日子,就这么长大了,妈对不起你——”

    我转身抱住了母亲,泪水蹭在了她的衣服上,闷声说:“妈,你没有对不起我!只是我们都想错了——”

    母亲不知道,我其实只想要一个普通母亲的爱,我愿意与她相依为命,哪怕是吃世人以为的苦。那是我以为的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