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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依然掐着点回去苏家了。我将头埋在被子里默默地哭了。
我不知道是为谁在哭,为母亲的悲剧人生?为我出生的尴尬?为世人对我的嫌弃?
我哭累了睡着了,直到被韩小鱼发来的消息吵醒,抬头看外面天色已经黑了。韩小鱼说已暗中把我开家政公司的事一一传达给我们部门的所有保洁大姐。然而有意向来投靠我的只有两个人。
其中赵大姐一向与我关系好,但是也犹豫说暂时不想辞职,先利用休息时间接我的活。另一个刘大姐是为了带他没有工作经验的老公一起过来,夫妻俩一起干活。
韩小鱼直觉没完成任务,有几分忐忑,也对大家的反应有些不忿。
我也有些忐忑。小姨要创业的消息一散出去,立即收获了无数订单。我不能拖小姨的后腿。好在还有陆文文这个铁了心跟着我的。我想了想,最多先期我也跟着去做保洁员,打扫卫生这事,我觉得我也行!
况且经营者要对业务环节充分了解,本着这个原则我也应该积极客串保洁员,以求充分了解各类保洁工作的工作量和用时,这样谈价钱的时候也有理有据,让客户和我们保洁员都不吃亏。想通了这点,我重新恢复了信心。
我无法决定我是如何出生,无法改变过往,然而直面这些,却是我真正勇气的开端。从此我要勇敢下去,只要这世上还有人爱着我,我就必须认真地活着。
我深吸一口气,起身笑着推开门,去问外婆晚饭吃点什么。外婆一下午都没来敲我的门,她应该是知道母亲与我说了什么,因为母亲出门时眼睛是红肿的。而我一如既往地笑着出门时,她依然像往常一样耷拉着眼皮,仿佛什么也不知道。
我说:“姥姥,晚上烙盒子吧?白菜粉条馅的!您烙的盒子我能吃三张!”外婆抬了眼皮望了我一眼,说:“就知道吃!”
我用讲广告词的语气说:“认真生活,从一餐一饭开始!吃就对了啊!您要忙,我自己烙,我得您真传,手艺也不差——”
最终外婆也没让我动手,理由是嫌弃我做一顿饭都不够她收拾厨房的。外婆一向这样,把她对人的心疼都藏起来,决不让你感激。
外婆烙的盒子端上桌,小姨就鬼鬼祟祟地进门来,看着新烙的盒子眼睛一亮。她最近跟章十全多见了几次面,每次回来都怕被我外婆数落,弄得跟做贼一样。
外婆也不是全然反对,只是想要两人要么立即结婚,要么立即分手,思维就是这么直接爽快。而我小姨总给不了准信儿,于是只能每天遭白眼。
我外婆从厨房端了汤出来,照例数落我小姨说:“还知道回来呢?”我小姨赔着笑脸,说:“我这不是拉客户去了吗?妈——”
然而此时小超市那边传来叫骂声:“陆文文你个小婊子给我出来!你们这家丧良心的,都给我出来!”我们连忙起身奔到小超市,就见本来在小超市里收银的陆文文正被一个中年妇女抓着头发厮打,那人边打边骂:“我养你这么大,还不能收彩礼钱了?你黑了心让那伙人上家里堵门跟我要钱!你怎么不去死!我今天就打死你!”
原来涂二顺那些人得了张素芬的地址,已上门催过还钱了。
我小姨比我还快了一步,上前喝止张素芬:“你谁啊?松手!敢打人就报警啦!”
我也趁着张素芬打量我小姨的功夫急忙将陆文文拽到一旁,她头发都乱了,脸上也挨了一巴掌,眼里含着愤恨的泪。
可还没等陆文文说话,张素芬先一步坐在小超市狭窄的地面上拍着大腿哭了起来,边喊:“你赶紧回去跟涂二顺过日子,你这是要逼死你老娘啊!”
我小姨义愤填膺:“还能逼死你了?你只能逼死别人!把自己二十岁的闺女卖给个三十八岁的单身汉,你才是丧尽天良,还有脸哭?”
张素芬抬眼怒视我小姨:“你是哪冒出的杂碎?你们这家丧良心,让我闺女在这白给你们干活,还毁了她的婚事,你们这家男盗女娼——”
张素芬骂到这里,就出其不意挨了我外婆一巴掌。外婆瞪着她:“你再胡咧咧试试?”
张素芬挨了打,一时懵了。她儿子陆宇本来站在小超市玻璃门外,瘦高个,年纪轻轻留着点小胡子,正举着个手机拍摄,此时就推开门喊:“打人我可拍下来了,有你们好看的!”
我怕这母子俩伤着外婆,连忙挡在外婆身前,小姨跟我动作出奇一致,我俩并排挡住了外婆。
我外婆在我们身后说:“你们让开,我看看是谁敢到我家闹事,我一辈子行得正坐得端,由不得人胡说八道!”
陆文文泪流满面地从我身后挤出来,挡在张素芬面前,哭着喊:“我求你们别闹了,哪有你们这样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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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人的——
陆宇就放下手机伸手去捞陆文文的头发,他打自己妹子倒是不手软,边骂:“你个小娼妇,你吃里扒外啊!”
陆文文被抓了头发尖声惊叫。
我小时候打架的功底忽然上线,抄起堆在收银台旁边的扫把就横扫陆宇的小腿。
陆宇挨了我这么一个下子险些摔倒,就放开陆文文冲我过来了,台词跟他娘差不多:“你哪来的小婊子!”
然而此时楼上楼下的邻居们都围了过来,七手八脚地把陆宇和张素芬给拉到了小超市外面。
张素芬坐在地上就不肯起来,还是哭嚎说这家拐卖她女儿还打伤了她。果然恶人嘴里的理都是颠倒黑白的。
我小姨蹲到张素芬面前,说:“这年头卖儿卖女犯法,你别以为没人管得了你,我劝你赶紧把钱还给涂二顺,大事化小,否则真得吃官司了——”我小姨当记者年头久了,说这话的时候真是一点不激动。然后她从包里掏出一个记者证来,这证过期有一阵子了,但估计张素芬看不出来,“你这事上报纸标题就得是“恶毒亲妈把女儿卖了十二万倒打一耙——”
张素芬闻言有点慌,色厉内荏地喊:“你少吓唬人!我嫁闺女收彩礼,她还敢告我?”我小姨一摊手:“涂二顺反正得告你——”
张素芬收了苦情战术,恶狠狠地抬头望着陆文文,指着她咬牙切齿地骂:“都是你闹的!你今天必须跟我走!”
陆文文大声喊:“让我跟你走,不如让我死!”
贾白茶已经从街对面飞奔过来了,边奔边喊:“跟这样的人还讲什么理?赶紧报警!”
她婆婆郝姥姥刚才帮着拉架动了真气,这会儿还在喘,也跟着喊:“报警!赶紧报警!这样当妈的还不如一头母猪!”
张素芬还是不服气,从地上爬起来,跳着脚喊:“警察来了也没有管当娘的找亲闺女的!”我也琢磨不能跟她再废话了,拿出手机打算拨110报警。
张素芬忽然从人群里拉出一个一脸苦相的年轻女人,那女人有点不情愿,被拉了几下,才小心地坐在了地上,演技很差地捂住了肚子,假装很痛苦。
陆宇一边拿手机拍那女人,一边开喊:“你们连孕妇也打!你们打我怀孕的儿媳妇!到哪你们也没理!”
合着还安排了这么一出戏。我指着小超市墙头缠扰的电线说:“我们这儿有摄像头,我们调监控看,看看到底是我们打她了还是你们要讹诈!”
此时110已接通,电话里传出女警员的声音,我对着话筒喊:“有人欠债还讹诈,堵到我们家门口了,我们家的地址是——”
张素芬见我动真格的,扑上来就要抢我的手机,当然是瞬间就被邻居们给拉开了。她见势头不妙,骂骂咧咧叫上她儿媳妇走了,走出几步还回头扫了一眼,对着陆文文发狠:“你个吃里扒外的东西,你等着!”
陆文文转身扑到我怀里哭了,哽咽着说:“我这到底什么命啊——”谁又比谁好多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