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接来电里除了外公打来的这两通,还有她母亲的一通。她坐下来打回去,等了好久才接通,刚想说对不起刚才没有听到提示音,她母亲先说了对不起,刚刚要打电话,不小心拨了她的号码。
静侬忽然不知道接下去该说什么了,顿了一会儿,说那没事了。
那边也顿了会儿,问她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好。静侬说。问,您最近忙吗?
还好。她母亲说。这个周末又回不来了。
静侬说嗯。并不觉得意外。心想就是回来兴许也见不到面的,回不回来又有什么关系呢?她也没什么特别要说的,估摸着母亲也没有什么要交代的,就说了句晚安,挂断了电话。
手机握在手中,轻轻倒了两下,塞回背包里。
这就是藤子羡慕能拥有的母女间相处模式,绝不像滕家母女能够在甜蜜互宠和鸡飞狗跳模式之间随时切换。
她和母亲之间永远是尊重、克制、冷静、保持距离。
彼此间来来回回就这么几句话,说完再也无话可说。从她离家上大学之后每周在固定时间打电话给她母亲,基本上她们之间的交流就仅限于此,只不过那时候“学习”二字替换掉现在的“工作”,格式都不带变的。除了比较重大的问题要专门拨时间认真深入地谈,她们的日常交流连天气情况都不涉及——天气预报里都清清楚楚的播了,还要问,多浪费口舌。她母亲就是这样的人,绝不在无谓的事上浪费半点时间。
静侬就刚好相反,最喜欢在无谓的事上浪费时间,让她做所谓的正事,就马马虎虎,只能算交代得过去,从来做不到优秀。但她母亲也随她去。
宽松是真的宽松。
自由也是真的自由。
直接的后果就是导致她迄今一事无成,而她母亲也不觉得是个什么很大的问题。也许是因为早就看出她资质平平,对她并没有什么过高的期许了,反正她想要的自己都能得到,女儿有成就是锦上添花而已——那也是可有可无的。只要别成为她完美人生的污点就可以了。
静侬发了会儿呆,看看时间,自己也该走了,顺手收拾了下桌子,把餐具餐盘端下来,交到清洁工手上,说了声辛苦。
这时候经理老刘看见她,将她的车匙交过来,说酒已经放到车里了,正要让人送车匙上去。
她道了谢,问藤子人呢,忙着吗?她忙就帮我跟她说一下我走了就行。
刘经理笑着轻声说,是正忙着呢。他指了指餐厅方向,悄声说:“有位客人,口味刁钻,老找茬儿,偏最近还老来吃饭,快把老板烦死了。”
“是特别会吃特别能挑剔的那种么?会不会是那种写专栏的美食作家、开微博的美食大V,专门来找素材的?”静侬来了精神。
“不是!要那还好了呢!那种还真不难伺候。这人看着还不是内行,更不是老饕,就……反正特别拧巴。一会儿这个味道不对一会儿那个味道不对,上次是老板动手烧了山楂鹅肝给他,打发他满意的。今天这道牛排换了两回了还不行,不晓得老板怎么搞定,难道还用山楂鹅肝?可没现成的鹅肝用!”刘经理说。
“老这么着那不是要赔钱?”静侬说。
“倒也不会。他钱是照付的。”刘经理说着就乐了。“也不知道图什么,大概是不给人找点儿麻烦,为难一下人,夜里睡不安稳?我们开店的没有不想客人吃得满意的,我们老板又是特别追求完美的人,遇上这号客人,想打发个满意,只好辛苦一点了。”
静侬笑,说这不是个奇人,就准是个怪人。
老刘说看着是衬衫都皱皱巴巴的,开始都不想招待他……一起来的老太太倒是体面,又精神又礼貌,老板要不是看在老太太份儿上,就他这难为人的劲儿,恐怕也就起了撵他出去的心了。たちばな
“我们老板脾气那么好的人!”老刘叹气。
“我看看是什么人去。”静侬悄悄走到前面去。
餐厅的中央有个小小的舞台,常驻的一只四重奏乐队正演奏《伏尔塔瓦河》。
她的目光稍稍转了转,立即看到了藤子。看她站在一张小方桌旁正含笑同客人交谈,耐性十足,她忍不住想笑。
藤子正好挡住了那客人的面孔,不过仍然能看出来那人的确如刘经理所说,衬衫都皱皱巴巴的。干净,但就是皱皱巴巴的,像是刚从洗衣机里拖出来就套头穿上出门了。餐厅此时客满,客人们即便不是盛装,也都衣着整洁得体,就只有这一位不修边幅……果然他对面还坐着一位满头银发、身姿挺拔的老太太。老太太倒是很体面的……静侬正要走开,忽然觉得这老太太背影很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了。她正努力想,就没动,刚好藤子转过身来面朝老太太,这让出的一点儿空正好让她看清那人的样子,轻轻唷了一声,抽身退回来,笑了。
刘经理看她回来还笑着,问:“怎样,是特奇怪的一人吧?”
“是。”静侬笑着说。
她心想这人何止有点奇怪……不过她只是笑,跟老刘说:“等下你跟藤子说,这客人就尽管好好儿招待吧,反正不是坏人。就……拧巴起来确实够人喝一壶的就是了。”
“您认识啊?”经理一拍手。
还不待静侬回答,前面侍应生喊他快点儿出去,讲外面来了几位VIP,但是没提前预约……刘经理抱歉地对静侬笑笑说不好意思,赶忙整理西装快点走开了。静侬看看这儿人人忙得脚不沾地,不便在此久留,就想要走。
这时候藤子从前面回来,喊了她一声,问:“这就走吗?你还要什么别的不?打包带走。”
“不需要什么了……哦对,给我来两瓶朗姆酒。刚才还想着这事儿呢。”静侬说。
“楼上酒柜里就有,你上去拿。”藤子说。“我去补下妆。你看就这么会儿工夫,我这一头汗……”
静侬看她面上红扑扑的,眉头也略皱着,心说晚点儿有时间再跟她说那客人的事好了。“我等下直接走了。回头通电话,我有事和你说。”
“好。”藤子说着挥挥手。
静侬返回楼上,去酒柜那边找到自己常用的品牌拿了两瓶朗姆酒,随手取了个袋子装进去,写了个字条贴在酒柜上。看了看,画了只猫脸。
藤子是猫党,不像她,是狗党。
她拎着酒正要下楼,忽然听见一声笑。这笑声可够特别的,别人绝不能有。
“哥?”她将袋子随手放在桌上,走出来,正好看到几个人往楼上来。
走在最前面的却不是陈润涵,而是沈緖楷。
他身后还一位陌生男士,走在最后的才是陈润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