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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言情 > 锁金瓯 > 第二十四章 流连

    床围的十二扇屏风彻底截断了视线,看不见里面的佳人,慕容珩只得立在踏板前询问:“弥生,眼下怎么样?可好些了?传医官诊过脉了没有?医官怎么说?若是还不成,我进宫请医正去。”

    他一副老婆子架势,弥生听了倒要笑,撑起身道:“不值什么,已经好多了。你今儿得闲过来,那头的事都办妥了吗?”

    二王应个是,心里有愧,也不想过多谈起,只说:“安排了大兄家眷,府里的婢妾由阿嫂做主,不愿意留下的都放出去了。几个侄子没依靠,以后就随我和九王了。”

    弥生也没言声,心道大王的儿子们懵懂,跟着两个阿叔尚可。若是哪天知道了内情,少不得刻骨怨恨。

    二王喟然长叹,“大兄遇难,未受大苦,我还安慰些。只是母亲哭得厥过去几次,我瞧着不好受。”

    他到底还是善性的,纵然到了那种身不由己的情况下,事后还有切肤之痛。可是夫子呢?他大约觉得皇后尚有两子,将来加倍补偿就够了吧!自己和这两个人难撇清,他们都参与了这件事,她便跟着罪孽深重。

    “我如今还未过门,没有立场去探望皇后和晋阳王妃。日后阿嫂和侄儿们那里多些看顾,也不枉费你和大王兄弟一场。”

    二王听见她这番话,除了爱慕更深再无其他了。能娶这样深明大义的女子,是他上辈子积攒来的造化。王氏出身不如她,其实放到一起比较并不够格。可若是就着王妃的衔儿并排一比,哪里及她半分半厘!他喜不自胜,“弥生真是个好姑娘,多谢你的温良。”这么隔着屏风难解相思苦,他既怕唐突,又忍不住心向往之,便厚着脸皮嗫嚅:“咱们再过几日大婚,我今天来,除了给母亲请安,就是想看看你。我知道婚前三日不能见面,朝里忙,这趟看不见,非等到婚礼当天了。弥生,叫我看看你吧!”

    弥生有些为难,她只穿了中衣,拆开屏风见不得人。见了坏规矩,可不见又太狠心了。她踌躇起来,思来想去,事已至此,早晚是要面对的。不咬咬牙,难道以后做了夫妻还要遮遮掩掩吗?再说夫子在外面,她心里恨他,更应该见二王才对。一报还一报,他昨天可以撂下她见王宓,她现在为什么不能见二王?

    她突然找到些报复的畅快,有意把嗓门抬高些,“殿下说得是。”拢了衣裳坐起来,“眉寿和元香,来开围屏。”

    丫头们把挡板折叠到两边,慕容珩往里瞄一眼,看得有些痴了——她坐在秋香色的妆蟒锦衾里,瘦瘦的肩背,雪白的脸儿,淡淡的唇色,靠着床头的五谷丰登围板,一道轻烟似的柔弱慵态。

    她见他愣怔,莞尔一笑,“怎么傻傻的?”

    他回过神来,忙调开视线。垂下眼看见踏板上的一双软履,文质秀气。王氏那对大脚相形之下更显得粗鄙难以入目。真是经历过了便有比较,心爱的女孩儿,哪里都是胜人一筹的。

    他脸红心跳,不由自主挪到她床沿坐下来,看她气色不佳,拧眉道:“脸色这样不济,想是还没好透。不要坐着,累吗?快躺下。”

    他当着婢女的面也体贴温情,弥生不大好意思,腼腆道:“不打紧,已经好多了,坐着好说话。”

    她害羞起来说话的语气便糯糯的,他怜爱到了极致,恨不得把她捧在手心里。想了想,将脚边的隐囊堆叠起来垫在她身后,复把被子拉高些替她盖好,嘴里喃喃着:“留神别又受凉。”

    不管是不是两情相悦,弥生都觉得足意儿了。她是个没福气的人,可惜把心遗落在别人身上找不回来。如果能全心全意爱眼前人,少了那些波折,会是这世上最幸福的人了吧!

    “这两日忙,有没有按时吃饭?”她仔细打量他的脸,见他眼下有青影,便蹙眉道:“睡得也不安稳吗?心思别那么重,过去就过去了。人要往前看,还有好些事要你料理。”

    她的手搭在被头上,他看着,情不自禁地覆上去。拽在掌中小心地摩挲,一面软语道:“我省得。你别操心我,自己将养好,我那里才能放心。”

    旁边的眉寿和元香酸掉了牙,偷偷换个眼色,哧哧暗笑。

    弥生不搭理她们,她也想好好和他过日子来着。二王斯文儒雅,生得也好。不说能不能入主邺宫,单凭着他对她的一腔赤诚,这样的郎子就可以变成一座山,让她安心地依靠。爱情也许匮乏,但是日久了,亲情总会有。她一直觉得他像六兄,所以不排斥他,也不难接受。

    窗外有风轻轻吹进来,她的一缕发披到唇上,他伸手替她拂开。应该适可而止的,动作却不听使唤,手指在那纤柔的轮廓上滑过,他像吃了蜜,笑得分外餍足。

    弥生怪难堪的,微让了让,实在还不习惯亲密的抚触,又不能表现得太过明显,忙岔了话题问:“那个刺杀大王的厨奴怎么处置了?”

    慕容珩手上一顿,表情讪讪的,“家奴犯上作乱,被侍卫斩杀了。”

    其实不用问,这种结果是一定的。留着是个大祸害,谁会摆个证据在那里,等着刑部和大理寺来过堂审讯?她松了口气,倒没有悲天悯人,反而觉得处置得好。果然人到了那种处境,再想不染尘埃是不可能了。

    她点点头,“横竖就算被活捉,到最后也逃不过一死。”

    慕容珩勉强笑了笑,“别说这个了,怪不吉利的。你还没到家里看过,等风寒好了,抽空过去一趟瞧瞧。哪里不称意的吩咐下头人,趁着还有时候及时改了。”

    她脸上微红,“你看着办就是了,我不过去,叫底下人看着没羞没臊的。”

    弥生说完再回味一下,觉得似乎有些影射的味道在里面,好像吃醋的人容易不经意间话里带刺。王宓总往乐陵王府跑,弥生潜意识里的确轻视她。

    里间喁喁细语,两个都是文雅人,一递一声没有棱角,可以想见日后必定夫妻和睦。只是这样的对话,不同的人听会听出不同的感受来。

    沛夫人脸上笑意泛滥,做母亲的,没有不盼着女儿婚姻美满的。何况一个日后要接手大邺江山的储君,能如此同弥生举案齐眉,她悬着的心总算能够放下来了。

    慕容琤却是如坐针毡,他简直觉得再难听下去。弥生温言软语,十足贤内助模样。他暗里争斗得厉害,突然感到绝望。她心里向着二王,将来会不会拽都拽不回来?女人通常很难区分同情和爱,久而久之,二王会充塞她的心。也许就算他不能人道,她照旧会坚守在他身边。他开始惶惑,这样下去赢了天下又怎么样?他做的这一切还有什么意义?

    他狠狠握住官帽椅的扶手,用了那么大的力气克制,人都忍得栗栗发颤。沛夫人间或和他搭讪,他面上还得装作云淡风轻。可是天晓得,他连说话的力气都快没了。

    隔了一阵听不见声响,正奇怪,屏风后面两个婢女一前一后走出来,捂着嘴,两颊酡红。

    沛夫人立起来,“怎么了?”

    两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有些忸怩。沛夫人眨眼就明白了,难免有些尴尬,咳嗽了一声看看慕容琤,打着哈哈道:“殿下大婚事宜都筹备好了吗?我进府,倒没见有什么大动作。”

    呼吸牵连着心肺,无一处不剧痛。慕容琤恨到极致,煞白了脸,一手按着胸口,一头勉力挤出笑容敷衍,“我旧伤未愈,婚仪要用的聘礼都差下人置办,自己便不过问了。至于府里布置,先张罗了弥生的婚宴,后头再说我自己的。”

    他面色不好,沛夫人只当他伤势发作了,忙道:“殿下不适吗?是坐得久了吃力了?哎呀我疏忽了,殿下身上不好,还叫殿下在这里陪我闲话。快来两个人,送殿下回园子去。”

    他摇头道不碍的,这会儿哪里能安心离开?里间没有下人,弥生又卧在榻上。慕容珩再不中用,揩油总归还会。想到这里背上直起汗,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了句阉竖,贼心不死实可恨!然而他什么都做不了,现在无能为力,短期内也都无能为力。

    他不知道放任下去是什么结果,他的弥生,就要沦为别人的盘中餐了。他支撑不住脊梁,颓然倒向椅背。只觉整个人都是苦的,从舌根到心头,蔓延至全身。

    沛夫人亲自替他续了茶水,只不过更关心次间里的情形。到底还未进洞房,何况恩师还在这里,出了格看相不好。她悄悄召两个丫头来,挨到一边问:“里头唱的哪出?怎么都出来了?”

    元香低声道:“殿下和女郎说私房话,咱们在一旁,怪臊的。”

    沛夫人白了她一眼,“臊就出来了?原想把你们留在女郎身边好生伺候,如今这样还指望什么?不成话!”

    两个丫头颇委屈,“殿下还亲女郎来着。”

    沛夫人一听头更大了,忙不迭要捂眉寿的嘴,“真真作死!”

    若是心能看得到,这会儿大概已经血肉模糊了。足够了,他已经到了临界点,再待下去很难保证不做出什么失仪的事来。他扶着把手起身,冲沛夫人作了一揖道:“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办,就先告辞了。夫人安心住下,有什么需要只管嘱咐仆婢,好歹别客气。”言罢也未等人来搀扶,自己朝门上去了。

    每一步都是踏空,他走出卬否,神识被抻得四分五裂。

    事到如今怎么补救?回首看那寂寂的院落,居然抑制不住地泪如雨下。他错了,可是难以挽回,他注定要为自己的野心付出代价。

    弥生不知道别人的大婚怎么筹备的,反正她一直事不关己,日子照旧那样过。

    端午之后一天热似一天,梅子树根上坐不住了,就挪到屋檐下去。弥生转回身北望,穿过檐角,能看见静观斋里八角亭的盝顶。

    昨日近在眼前,明天就是大不同的了。她圈起双臂把脸扪在臂弯里,脑子好乱,乱成了一团麻。自己那么多的不舍,夫子似乎是感受不到的。他现在很忙,上次称伤在府里歇了近一个月,如今大王死了,他也应该复出了。圣人接连损失两子,对剩下的嫡系自然寄望甚高。弥生听说他进了官,拜大司马,领并州刺史。如今总算大权在握,可以喘口气,再也不用瞧人脸色了。太学祭酒成了挂的虚职,那里不过是途中的一个落脚点,现在难得再去了。几位得力的师兄也提调出来,正大光明追随左右,越发让他如虎添翼。

    他不再来看她了,大婚在即,大约也忙着王宓那头的事。毕竟琅琊王氏不是普通的小门小户,等闲怠慢不得。弥生知道缘故,心里仍旧不是滋味。虽然不愿意承认,但是瞒不过自己。她也吃醋,嫉妒成狂。爱有多深,恨就有多深。罢了,他不来也好。再相见,恐怕自己会忍不住咬下他一块肉来。

    婚期就在眼前,阿耶也从外埠赶过来了。男人有男人的交际,阿耶是重臣,常年替圣人巡狩,这趟回了邺城,朝中的同僚们要一一拜访。弥生看得出阿娘比她还紧张,忙进忙出的,有些摸不着套路。常对着满屋子妆奁发呆,在担子中间来回地穿梭,唯恐漏了什么,一遍遍把收拾好的箱笼重新翻出来清点,不厌其烦。

    那天在裁衣铺子定做的钗钿礼衣也赶制好了,佛生取了亲自送来。阿娘心里正为喜事高兴,脾气没那么大了,见了面也算好声好气,没有过多难为佛生。只是阳夏的嫁妆里也备了曲裾深衣,两套喜服难以取舍,最后放在一起对比,到底邺城的手艺人本事好,略胜了一筹。

    大家都忙,唯独她恹恹坐在那里。阿娘看她魂不守舍的,便过去瞧她,温声道:“外头待久了,仔细晒黑了脸。傻愣愣在这里坐了一天了,究竟想什么呢?心里有事,同阿娘说说。”

    弥生抬起头来看她一眼,嗫嚅了下,重又低下头去。

    沛夫人和佛生面面相觑,佛生到底做过亏心事,来前战战兢兢的,后来见弥生谈笑如常,料着当日的事并没有被戳破,心里才安定下来。她庆幸着还好没成事,如果便宜了大王那短命鬼,弥生这会儿可亏大发了。现在嫁二王才是对了门路,总不见得死了大王死二王吧!因对沛夫人笑道:“家家不要担心,大抵是女儿临嫁前的惆怅。”她敛裙蹲下来看弥生,轻声道:“我前头打探过,二王府上姬妾虽多,没有特别得宠的。你过去了是当家的主母,要是有人胆敢犯上,你按着心意处置就是了。二王听你的话,绝不会多说半句。就是那生养过的三房人得费些脑子,不过要打发了也不是难事。夫主跟前多说几句,什么都有了,你还忧心什么?”

    弥生烦恼的不是这个,内情也不能同她们说,只得笑了笑站起来,“我是觉得屋里闷,在外面好透气,哪里是阿姊想的那样!”复又问:“十一殿下的病症怎么样了?那天说发作了,现在可好些了?”

    佛生笑得有些尴尬,点头应道:“吃了几剂药,近两天好多了。就是如今瘫在床上,连人都做不成了。你们大婚他来不了,来了也空惹人笑话。”

    “笑话什么呢!”弥生道,“屋子里关久了不好,阿姊要带他多出去走动。看看外面风景,心思也开阔些。”

    佛生叹了口气,“他自己看不开,总觉得别人瞧不起他。我的话他要是能听,我眼下也不会那么艰难了。”语毕又笑,“说起来真是弄人,咱们姊妹,如今竟成了妯娌。等你们大婚后,我见了你还要叫一声阿嫂呢!”

    弥生老大不好意思,咕哝着:“什么阿嫂,我还是照旧就管你叫阿姊的。”

    佛生压低了嗓子打趣,“那可不能!现在不改口,将来你入主了邺宫,我不也还得叫你声皇后殿下嘛!”她召仆婢拿东西来给弥生过目,指着托盘里的纸包道:“这个是坊间的偏方儿,我特地求了来的。大婚前一夜用它沐浴,对女孩儿身子有好处。”

    沛夫人取过来看,打开闻了闻,问:“可是那个修珍方?”

    “正是。”佛生道,见弥生一脸茫然,知道她不懂,便道:“这药可是好东西,入洞房前一晚泡了药浴,第二天能少疼些个,且对受孕也有帮助。二王子嗣不多,你过门后添上一儿半女,将来地位自然稳如泰山。”

    先前是没到时候,沛夫人还未开始教她闺房里那些事,既然现在佛生开了头,便唤她进屋去,从箱底摸出卷轴和小盒子递给她,笑道:“人大了,也该懂那些了。免得一窍不通,不知道怎么伺候夫主。”看看天色,外面晚霞赤红,便道:“把幔子放下来,你自己好好熟读。我先到汤池那头布置去,这药兑在温泉里,要发散一会儿才有用。”

    弥生呆站着,听见说什么疼不疼的,奇道:“入洞房怎么要疼?”

    佛生本来准备要告辞了,经她这么一问,真是有点答不上来,干笑着看沛夫人,“家家,这……”

    沛夫人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半晌干咳了声道:“你先看书,看完了我再告诉你。”

    佛生讪讪一笑道:“你这会儿问,同你说了你也不懂。还是等拜过了天地,到时候自然知道。”言罢和沛夫人行礼道别,挽着画帛施施然去了。

    沛夫人拉上直棂门走了,弥生踅身进了里屋。正赶着太阳下山的当口,西边槛窗里照进一抹斜阳来。她把青竹帘子卷得高些,借着光能看得清书。

    卷轴的轴杆是象牙制的,被红丝带捆扎得结结实实。她觉得好奇,不知道是什么传家的宝贝,打开来一看,差点没笑出来——连篇累牍的鬼打架,花样百出。她知道这是每个女孩子出阁前都要受的教育,幸好没有别人在,她自己忸怩了一阵,心渐渐沉下来。这就是日后她和二王的相处之道吗?不情愿也没法子,那是为人|妻当尽的义务。她愣愣地坐着,闹不清自己在想些什么。反正横下心来一条道,走投无路也就没有念想了。

    王府里屋舍不算奢华,那眼温泉倒是一等一的。水温偏热,水质也上乘。阿娘那里差人来喊话,说药汤化开了,叫女郎过去沐浴。她起身跟着皎月过去,沸汤在园子东北角,原本是个天然的深坑,后来重修了,造成莲花台模样。夫子是个守旧的人,不愿露天洗澡,便在泉眼上建了个单间。正正经经的大木柞结构,版门直棂窗,四角攒尖顶。

    弥生之前自己来过几趟,很是熟门熟道。进了屋子云雾沌沌的,阿娘在里头安排久了,头发眉毛蒸得稀湿,见她来了忙招呼人给她脱衣裳。弥生这几年来习惯了样样靠自己,尤其洗澡这种私密的事,有旁人在身边简直无法想象。因推诿道:“我自己能料理自己,留个人给我把门就成。你们忙了一天,先回院里歇着去吧。横竖也就半炷香时候,我洗完了就回去。”

    她这么说,沛夫人也不勉强,只嘱咐道:“泡温泉时候不宜过长,药蒸进肌理就好了。别贪舒服耽搁了,对身子反倒不好。”

    旁边皓月笑道:“夫人放心,婢子留下侍候女郎,女郎要个什么,婢子办起来顺手。”一头说,一头引人往外去,回身拉上了门。

    人都散尽了,弥生方转到屏风后面宽衣解带。把衣裙挂到架子上,坐在池子边上拿足尖试试水,水里掺了偏方,一股浓浓的药味儿。眼下天要转热,再洗温泉着实有点受不住。可是犹豫了会儿也没法子,一咬牙,蹚下水去,直烫得她惊叫起来。

    皓月听见动静在门外问:“女郎怎么了?”

    弥生觉得自己有点傻,笑着答道:“没什么,水有些烫。”

    渐渐适应了,倒分外舒坦惬意,她靠在池壁上,悠悠然闭上了眼睛。

    也不知过了多久,隐约听见版门在轨道上拉动的声音,沙沙轻响。她开始没太在意,估摸着是皓月往里面送换洗衣裳来了,转过头看看案上点的炉香,烧了大半,这一个盹儿打的时间真够长的了,便懒懒吩咐皓月拿巾栉来。

    皓月没有应她,屋里雾气大看不清人,只听见席垫上渐近的脚步声。她觉得不大对劲,趴在池缘上努力看过去——那是一双云头履,掐金挑银的绣工,尊贵非凡。

    她吓了一跳,慌忙退后。浓雾后的脸一点点清晰起来,分明是方正齐楚的,可是眉眼间多了肃杀之气,尤显得恐怖异常。

    她大惊失色,抱着胸叱道:“夫子疯了不成!”

    是疯了,疯得无可救药。因为他感到恐惧,仿佛世界一瞬就要坍塌,他的肩膀再也支撑不起来。

    他了解她,虽然垂髫之年就离家在外,骨子里还是地道的大家闺秀。她说过会对夫主尽忠,那就意味着今天过后他再也没有机会了。他必须破釜沉舟,除了这个再想不出别的办法挽留住她了。女人的心不是跟着身子走的吗?第一次给了谁,谁就能够扎进她心底里去。二王不过是个虚衔,他才是她真正的夫主!

    他带着决绝迈近她,“过来。”

    “你要干什么!”她语不成调,“若是有话……等我更衣后再说。”

    她吓着了,尽可能地把身体缩到水里去。如墨的长发在水下摇曳伸展,像盛放的花。他冷笑起来,“你怕什么?咱们曾经那样亲密过,这会儿见了我就像见了鬼,果然是喜新厌旧得厉害。”突然沉了嗓子重复,“过来!”

    她头皮一凛,下意识躲得更远些。心在胸腔里骤跳,几乎要蹦出嗓子眼。她有种不好的预感,似乎是跌进了他张开的网,这回要挣出来只怕不易。她只有放稳声息,尽量装得从容冷静,“夫子,咱们有话好说。请夫子在外间等学生,我收拾好了马上过去。”

    他简直觉得好笑,“你是我教出来的,同我耍心眼,还不够格。”伸出手去低喝,“过来!不想让我动粗,就自己上岸来。”

    她困顿地大喊:“你到底要干什么?我明天就要嫁给你二兄了,你现在闯进来,叫我往后怎么见人?莫非你觉得坑害我还不够吗?是不是我死了你才满意?你给我出去,这样卑劣的行径,是君子所为吗?”

    “卑劣?”他哼了声,“我所以卑劣,也是被你逼的!你不是要同他好好过日子吗?那我呢?若没有在你身上耗费所有感情,我何至于到今天这步?当初被他们瓜分的权力如今都回来了,以后便是我大展拳脚的时候。可是因为你……”他指着她,浑身都在颤抖,“因为你,我心如刀绞!原定的计划一变再变,叫我走了好些弯路。可是你全然不在乎,你再也容不下我了是不是?不管我有多爱你是不是?好得很!你和他卿卿我我,全当我死了。既然你不叫我好过,我又岂能让你如愿?夫主是什么?不过谁得到便是谁的!”

    他一通发泄后,慢慢沉寂下来,开始平心静气地解蹀躞带,“看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罢了,与你共浴,也是一桩美事。”

    弥生唬得心都要窒住了,只有求他:“夫子,你行行好吧,我不想这样。我阿娘还在园子里呢,她过会儿要来找我的。你快走吧,万一被人撞见,于你于我都没有好处。你千辛万苦才有今天的成就,别因我毁了。”

    他脱下广袖襕袍,姿态优雅,“晚了,来不及了。天若要亡我,我也愿意生受。细腰,我得这江山,不单是为我自己。我想和你并肩坐拥天下,你为什么不领我的情呢?”

    他除去亵衣,一身的伤痕。弥生来不及害羞,唯觉气堵着嗓子,要把她活活憋死。她只有别过脸去不看,既怒且恨,“那么二王呢?你把他置于何地?一母的同胞,你一个接一个地祸害,你还有没有人性!”

    “二王?我从来没有把他放在眼里。”他下了台阶,慢慢向她走去,“你以为他当真那么善性?他若没有野心,会答应刺杀大王?你还太嫩,看人不够准。我知道你恨我,但是不管我以前做过什么,至少我现在对你没有半点隐瞒。我把心托到你面前,你爱在上面扎针还是插刀,都随你高兴。”

    他触到她,她尖叫起来,用了很大的力气来推他,“你不要碰我!”

    她下手毫不留情,他伤口的新肉没有长全,敲打上去还是钻心地痛。他不能还手,便去扭她的胳膊,恶狠狠道:“你想要我的命吗?还想着二王?他是个废人,入了洞房你就知道了。”他捏住她的手腕,咬牙切齿地哂笑,“你当我是傻子吗?会把自己的女人拱手让人?我向来斤斤计较,你又不是不知道。你给我看清楚,到底谁才是你的夫主!”

    她的手臂那么细,轻轻一折就会断了似的。那点不痛不痒的反抗,对他来说都是无用功。一个行过军的男人,要对付女人是绰绰有余的。他可以忍受她使小性子,但要有度,过分放肆了会让他感到不耐烦。她尤不死心,挣扎着想从他身边逃走。他恼恨起来,猛然掣开了她的两手,她逃不开,惊声尖叫起来。

    他看愣了,没有想到褒衣博带下是这样一具玲珑的身体,不由心猿意马。奈何她委实太聒噪,他索性俯身吻上她的唇。软玉温香,他几乎溺毙在里头。就算下一刻是地狱,现在也顾不上了。

    弥生羞愤难当,使尽浑身解数也挣脱不开。吻到深处要把肺里的空气都抽干了,他终于放开她,急促的喘息在她耳边放大,像要吃人的兽。

    “细腰……”他呢喃着,丰润的唇,绯红的颊,近在咫尺,诱惑无边。他眼睛望着她,颤抖的手去捧她的脸,“我没有一刻不在想你,你在这里,我还是不停地想……不要丢下我,求求你……”

    弥生只是垂下眼,“你让我走,别叫我恨你。”

    他温腻地嗯了声,“恨我?恨得越深记得便也越深吧!”手指从她两臂一点点滑下去,他把她的双手反剪到身后,微腾开身子看,红梅缀顶,拥雪成峰。这样的美景,是个男人都难抗拒。只不过她又开始做无谓的抵抗,这让他有些烦躁。手上使了劲道,越发用力地扣住她。她调过视线来瞪他,连生气的样子都是美的。他早已经意乱情迷,倾前身想吻她,她很快转开脸,他的唇堪堪擦过她的脸颊,落空了。他倒不急,索性顺着那如玉的颈项一路往下,徐隆渐起间春意盎然。

    他一把抱起她,蛮横地扔到池边的胡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