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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人文 > 速求共眠:我与生活的一段非虚构 > Chapter 3 在レストラソ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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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尊敬的读者们,你们阅读完那篇《速求共眠》了吗?又有怎样的感受呢?觉得我的写作极为幼稚、拙笨吧?连用词造句,都粗如黄土、沙粒吗?是,还是不是?无论是与不是,都务请你们别过早地下结论和评价它。因为那毕竟是三十多年前的事实,二十九年前写就的一篇习作,是我这一生首次把真人真事搬进小说里。或者说,是我第一次以虚构为幌子,写下的一篇纪实非虚构。在许多情况下,一个作家进行写作时,摆不脱真实的经验,是他写不出伟大作品的最大障碍。小说《速求共眠》的成败,皆在于摆脱或不能摆脱真实发生的这一点。好在我们现在不用去讨论这些了。我说过,请你不要把它与《阿Q正传》相比较。它只是要为我们即将拍摄的电影做一次稍嫌臃肿的铺垫。小说中的人物李撞和他的父亲,苗娟和她的父母,那个乡村知识分子洪文鑫和他的傻儿子,以及那个皋田镇上的所有人,站在街头的,躬在田野的,蹲在河边洗衣、汲水的,到镇上赶集买买卖卖的,有谁会是我们电影的主人翁?我要演那个男一号,可那个一号又是谁?蒋方舟若演女一号,那个一号又是谁?顾导演,将来是这个电影中的某个配角演员而非导演的顾长卫,还有郭芳芳、杨薇薇,还有我已计划好的非职业的演员们,他们是谁又会被谁去演绎?尊敬的读者们,你们是不是从《速求共眠——我与生活的一段非虚构》的开始,就已知这部电影将来最大的受害者和受益者了呢?是这样,受害者就是顾长卫、蒋方舟和其他所有的人。而受益者,仅有一个人,那就是我!是那个欲望极度膨胀了的阎连科。情况真的是这样,从一开始要拍一部电影的灵感到来至结尾,一切都是我给他人布的地雷阵。人生就是这样,所有的交往都是泥沼和陷阱,因此才有那么多人觉得与猫狗交往远比与人相处更值得,更有真诚的回报感。许多人都知道我和顾的好,相亲相爱,挚如兄弟。现在这种亲情义朋到了我要收获的季节了。说真的,我不会让他当导演,但我会利用并消费他作为导演所有的才华、能力和善良(我计划等他把资金、剧组都筹齐建起后,就拐弯抹角和他摊牌,让他把导演手中的话筒放到我的嘴前边。至于如何摊牌说什么话,那个要将他取而代之的我,理由与骗局我都设计好了呢)。我要让他知道,善良与懦弱,是他一生最大的敌人,而不是他周围和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还有蒋方舟,少年得志,慧智内外,那么,就让你少年的智慧在这部电影中也成为我名利的银行吧。杨薇薇、郭芳芳和李静等,你们各有才华,天赋异禀,那就让你们的异禀才华都成为我案板上的剁肉吧。

    说一点我计划中的小信息,对于顾长卫,我不仅最终不会让他做导演,还要让他成为我这部电影中不拿任何片酬的配角、边角老演员。当然啦,我也曾经设想过,我将通过他,让更多的导演(非演员)如陈凯歌和张艺谋,都到这部电影来客串一下子。冯小刚也是要来的。我会通过我的好友刘震云(嗨,我这个兄弟呀!),我会让他把冯也忽悠到我的剧组来。所以说,我的读者们,今天我们不讨论《速求共眠》这篇小说好不好?请你们一道和我和他们来讨论这部即将拍摄的电影好不好?看我是如何把一篇小说、一个事件和一群真实人物转化为一部艺术电影的——那部可期待的电影之杰作。

    他们就来了——读者们,请聚焦你们的注意力,他们走来了。

    顾长卫、蒋方舟、郭芳芳和杨薇薇,他们作为即将开拍电影的发动机,一部伟大艺术之种子,朝着日本餐厅撒过来。日本餐厅在香格里拉的中厅二楼上,装修当然是日式格局的素雅、恬静和弱不禁风的美。杏黄色的木质圆形拱门边,左边刻着一朵巨大的红菊花,右边写着一个“菊”字像刀下的血一样。拱门的圆额上,是日文“レストラソ”几个字,我想那几个日文就是“菊餐厅”的意思吧。我是在菊餐厅里边的雅间“きくえん”(菊园)隔着雕花窗玻璃看见他们走来的。一行四人,顾在最前,脸上没有什么阅读后的喜悦,但也没有啥不悦和郁闷(如我想的样),“一场阅读而已”的表情,像走错了路却看到一片异景风光样。因为大家此前都不是第一次到“レストラソ”里来吃饭,就都熟门熟路,径直朝“きくえん”走来了。不大不小的包间里,筑高几寸的榻榻米,中间是下陷的池座和餐桌。四周木质的雕刻墙板上,挂着几幅日本的俗世和服画,墙角摆了日本的陶艺品。别的就没什么了。也没什么可说了。别的我也压根不关心。我只关心他们阅读小说后的反应是否过分失望乃至绝望,是否会跑出我为他们铺就的轨道和桥索。还好就在中午十二点半的时间点,他们没有让我看到过分的不安和失落。“看了一篇小说而已”——除了顾,别的人脸上也都是这表情,像他们已经在到来之前交换过意见、排列组合了思想样。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无关紧要的平静和你好、我好的淡水色。进门坐下来,谁也没有首先谈论小说的长和短,都是说:“饿了,饿了,快吃饭”“饿了,饿了,快点菜”,以此躲避着他们以为我必有的失望乃至绝望。

    这很好。非常好!

    穿了和服的中国服务员,进来说了两句“欢迎大家光临”的日语后,就把几份菜单如我发小说一样发给大家了。也都翻看着。很快统一味觉,达成共识,决定每个人都要一碗日本大酱汤,一份鳗鱼饭和大麦茶,外加几个日本点心。在服务员离开时,包间里出现了片刻的尴尬和宁静,如雷雨前整个天空出现的瞬间死寂样。有些过凉的空调风,让他们有些夸张地都抱住胳膊打了几个冷摆子。

    “好冷呀!”郭芳芳的这句话,是提醒大家该说的总要说。躲不过去倒不如索性说出来。

    就说了,当然最先开口的是顾长卫。

    “阎老师,你今天不是逗我们大家玩吧?”问了这句话,顾导脸上那和善的笑,一如千年不变的弥勒佛样慈祥而自然,既无责怪,也无善赞,说着还朝我面前的杯里倒了水。大麦茶那浓烈糊焦的香味,迅速在包间漫开来,像石子落在湖中漫开涟漪般。自然地,又是所有人把目光都投向了我。自然地,我是早有所备,不惊不慌,如城门洞开,大敌当前,诸葛亮在城门楼上弹琴看着敌人般。他们在看我,我又以加倍平静的目光看他们。而我的平静,让他们更感有力和不解,如了罪犯看着法官微笑时,法官对罪犯和法庭的不解样。

    倒是他们无法沉静下去了。或者说,是我的平静把他们的平静击碎了(激怒了),让他们反倒无法在平静中以同情、安抚的目光望着我,像法官无法面对那个罪犯善良而温和的微笑样。服务员很快端来了每人一碗的大酱汤。顾导首先喝了一口酱汤,再次把目光搁在我脸上:“阎老师,你觉得《速求共眠》是一个好的电影故事吗?”

    并不答。我把目光从顾的脸上移开搁到别人脸上去。我要让他们都说出自己的心里话,哪怕每人只有一两句。

    郭芳芳:“你把我们都当成电影圈里的白痴了,就像你小说中洪文鑫家的傻儿子。”

    “恕我直言,”杨薇薇在我对面把身子端起坐得更直些,“这小说真的不适合改电影。故事、人物、场地——完全一部农村风俗戏,人家投资这个电影,还不如把钱拿出来撒到大街上。”

    “作为小说倒是一篇有味儿的好小说,”方舟说,“中国乡村某一类民间故事样的现实写得惟妙惟肖,有很强、很强的画面感。”

    终于,就都把话说将出来了。每个人脸上都有了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飘荡着。四份鳗鱼饭和一些生鱼片、芥末膏,还有两份寿司也都摆在了饭桌上。服务员退将出去后,我朝大家笑了一下子,依然不说话,首先夹起面前的一块鳗鱼放在嘴里边。这让大家着急了,像所有人的话都是错的谬的根本不值得我一驳一说样。

    顾终于忍无可忍了,把日式上黑下红的漆筷有声有响地拍在了桌子上。

    “阎老师,你如果是逗大家玩,咱再换个时间好不好?”

    我也正经起来了,收起笑如拉开窗帘般:“那不是一篇小说,那是一部非虚构的纪实文学,连其中的人名、地名都没改。故事中的情节和细节,都几乎是真的。甚至说,百分之百是真的。二十多年前,我是根据我家乡的真人真事写成了《速求共眠》的,只是发表时,当成虚构小说发表了。二十几年后,连发表在哪家刊物我都忘记了。但昨夜我一夜辗转反侧,为这篇小说睡不着,为其中的人物和故事睡不着。”

    顾拿起筷子吃起来:“并不是所有的真人真事都适合改电影……”

    我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不屑和不敬:“顾导演,我希望你让我把话说完。别人正说话时打断别人的话,这有些不够礼貌吧!”

    筷子僵在了他嘴上。他没有料到我有如此的柔硬和冷厉。怔一下,他把筷子再次放在桌边上,双手绞抱在胸前,完全端直着身子盯着我,使那端正、肃静的文明里,显露着随时要和我争吵、打架的爆发力(这很好。非常好!)。别的人,也都为这突来的僵局怔着了,看看他,看看我,都把表情硬成酱汤色。“我没有说让大家把《速求共眠》改编为电影。”我也晃晃身子让自己坐端正,“我要说的是,当年在《速求共眠》中强奸了苗娟的那个李撞,他现在就在北京大学校园内的北边上。你们谁都想不到,这个已经人到中年的我的同乡农民工,他因为在北京打工多年,一直跟着一个建筑队在北大、清华和人大校园里修修补补,盖房子,砌围墙。因为在大学打工,他竟爱上了北京大学的一个高才生,彼此年龄相差二十几岁,一个是我老家不识几字的农民工,一个是北京大学才貌双全的研究生。他对人家爱得死去活来,生离死别,穷追不舍,你们说我们要根据李撞在北京的这段故事改编一个电影呢?

    “一个最土、最没文化又最穷最丑的北方男中年,爱上了中国最有名的大学里最漂亮、最有前程的南方大学生,他们中间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呢?

    “如果这个故事成立并逻辑合理的话,那不是最好不过的一个千载难逢的电影故事吗?什么样的农民才会有这样的勇气去追求北京大学的高才生?只有那种貌似头脑简单,而实为内心丰富、性格复杂而扭曲的李撞这样的农民工,别的谁都做不来。而你们看了《速求共眠》的小说后,会质疑李撞的爱情吗?年轻时强奸了苗娟而成就了自己婚姻的男青年,他到中年时做出这样的事情不是很有逻辑基础吗?

    “《速求共眠》的故事不是一部好电影,可它是一部好电影的根基和土壤。进一步说,如果李撞在北京大学这异情奇恋的故事被我们写出来,我们一个真的演员都不用。我们就用……假设就用蒋方舟来演那个北京大学在校的大学生(尊敬的读者,我们在这儿先不要管这时蒋的错愕和反应,不要让她打断了我们的故事和叙述),我们用刘震云来演那个河南的农民工(我怎么会把这个机会拱手送给震云呢?他只是我的一个幌子而已。别忘了,我的目的是集编剧、导演、演员于一身,要拍一部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电影呢),而故事中的其他人,我们也一个职业演员都不用。我们全部用非职业演员——既然李撞在北京大学的天壤畸恋是真人真事,那我们就把它拍成纪录片样的艺术片,让艺术回归全真实、回归实生活,回归生活本身最真实的一切;当中国电影在艺术上愈杂碎,票房愈黄金的时候,当虚假矫情将成为中国电影的大势时,我们将最真实的艺术回归到横拦在中国电影虚假、轻浮的游戏前,难道这不是我们这些真正爱电影、爱艺术的人该做的一桩事情吗?

    “不是一桩最有意义的事情吗?

    “怎么就会料定我们拍不出一部带有中国电影革命性的片子呢?

    “怎么就料定最伟大的艺术和最黄金的票房不能在一部电影中同时存在呢?《罗马假日》《飘》《教父》和《辛德勒名单》等,不是一再证明票房和小金人同为一家吗?”

    说到这儿……是一口气说到这儿,我才停顿了一下子。若不是想要喝口水,我就还将说下去。我非常想就电影的艺术与票房的统一可行性,做一次长篇大论的演讲,就像有时文学让我的神经错乱时,我在国内外带有巨大冒犯的演讲样,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虽然讲到最后自己也不知道自己讲了啥,但讲话时的快感的确和做爱一模一样。然而说到底,我没有那样讲下去。理性如缰绳一样让我在口若悬河中勒住奔马了。做爱一样的口液喷射应该在那革命性的电影拍完后,而非在这个刚刚起步,一切都还未真正开始的6月13日。停下我的话,如紧急关了放开的水龙头,我把目光再一次都搁在他们四个人的表情上,如同用目光去收获表情的春色般。

    他们都为我说的中年农民李撞爱上北京大学最漂亮、最有才华也最有前程的女大学生的故事吸引了——李撞,就是《速求共眠》中,那个在三十几年前,因为考学不中,退学在家因无所事事,就在皋田镇皋田村的泉水边强奸了一个十四岁的同村少女的那个人,在三十几年后,他又在北京大学因为打工,爱上了一个中国南方的漂亮大学生。人生就像一堆狗屎上的花,或者是一片花草枯落后的荒野垃圾场。一切想把美丑分开的人,实在是蠢得和猪一样。谁能把爱情和性事分开呢?如果没有对性事之欲望,爱情的动机在哪儿?如果纯粹为了性,“爱情”两个字和“狗屎”还有什么差别呢?世界上除了我,谁都没有能力把农民工李撞和北京大学女大学生的情感纠葛说清楚。除了我,也难有哪个作家比我这样对李撞这个人物和其人生更有兴趣了;也难有谁可以把李撞的人生命运整理得墙是墙、砖是砖,如壁画一样让人一目了然又言犹未尽了,不得不跟着我的叙述而追根溯源、刨根问底了。

    顾长卫脸上刚才的厌烦和不安,现在完全(好像)被李撞和女大学生这段不可能又确实发生的故事吸引了。有一种浅浅的会意和惊喜的微笑,如他在庸俗的KTV听到了深埋在心底的歌声样,旋律中那微红、淡黄、毛茸茸的光亮,伴随着他的笑容浮在那张总是从容而又隐含忧愁的瘦脸上。而出生在新疆乌鲁木齐的杨薇薇,则完全被这真实的故事惊着了,火辣辣的灿然像焦在她的脸上般。蒋方舟和郭芳芳,先前你不觉得她们眼睛有多大,而此时,你才看见她们一旦睁大眼,盯着某个物事和细节,或某段故事的情节和转折时,那些事物、故事与细节,无论多么复杂与宏大,也不过是她们眼睛里的几线眼丝吧。

    “具体点,”顾导说,“阎老师,你把你同乡李撞和北京大学女大学生的爱情故事说得具体些。”

    其他别的人,也都对“具体”的要求,胜过了午饭过时后对餐桌的那种渴望了。

    (很好。真的很好!一切都在我的安排和铺设好的轨道上,虽然有时稍微有些跑偏的事,但很快就又被我拉回到了既定中。)我没有如他们想的样,把李撞在北京大学的爱情故事给他们说得有鼻子有眼,具体到如新婚夫妻在床头、枕下准备的避孕药和避孕套的产地、厂家、生产日期和有效期及使用方法、注意事项、快感程度和副作用的可能等。(难道他们渴望的具体不是这些吗?难道还有人的纯粹与高尚能如晚霞云中盛开的牡丹花和奔驰向前的白龙马?)我没有满足他们这种带有性饥饿、窥阴癖般的对奇恋天然的好奇心和探究欲,而是如给他们分发《速求共眠》那部小说样,取出手机,把“收藏”中一个微信号上的奇闻故事,群发到了他们各自手机里的微信上。

    “看看吧,”我在屋内大声地宣布道,“亲爱的各位老师和朋友,托尔斯泰因为报纸上的一则女性自杀的新闻写了世界名著《安娜·卡列尼娜》,雨果因为听到了一则救赎故事写了世界名著《悲惨世界》,而我们,难道不可以根据这桩真人真事改编成一部伟大的电影吗?”

    2

    虫凰相爱缘何来,莲花盛开污泥香

    (原创)2016-06-13,作者:千风万情

    谁能想到,一个来自河南西部山区的中年农民工,爱上北京大学最漂亮的研究生会是什么结果呢?

    李撞,今年五十一岁,河南西部伏牛山系的耙耧山脉人,据说是和知名作家阎连科同乡并同村。李撞妻子常年有病,儿子连年高考复读,因给妻子治病与供其儿子高考读书,都需高昂的费用,所以其家境相当贫困,不得不常年在外打工,天南地北,风霜雨雪,无假日,无亲人,五十一岁就如六十余岁样。然而就是这样一个农民工,三年前妻子死去,自己跟着河南一建筑队在北京搬砖提灰,捡拾垃圾,竟然因建筑队在北京大学施工,就爱上了每天从工地前走过的计算机系的研究生李静(真名)。李静身高一米六七,浙江杭州人,父亲为浙江大学教授,母亲为杭州某重点高中特级教师,家庭为中国少见的知识分子家庭,她从小学到中学,勤学爱读,一路优秀,高中毕业时被保送至北京大学计算机系,本科毕业后又被保研在本专业就读,去年以优异成绩毕业后,被分配至北京北四环保福寺桥附近的“231研究院”,为研究院新技术科最年轻的研究员。因其上班时,每天要从母校穿过,自未名湖北侧到北大东门再到研发设计室。而每天在未名湖边盖楼搬砖的李撞,偶然一次看见李静,从工地前飘然而至,又飘然而去,就一见钟情,为其所动,终于在又一次偶然相遇时,跪下向李静求婚,并答应说如果结婚,他可以为其做牛做马,甚至甘愿为其而死……

    事情的结果,可想而知。李静视他为北方农村的一位精神病患者,并不多言,撤着身子走去了。想不到的事情是,这样数次的拦截和示爱,一而再再而三,成了李静的同学们和研究院的同事们的一桩笑柄。为了躲避李撞神经病般的拦截和纠缠,李静从此上班,不再从未名湖边上走过,而是从校外绕道到研究院里去。然而,平静了几天后,有天落日前,李静下班回到自己住的小区门口时,如同六十岁的农民工李撞,竟在她居住的润泽小区门前再次把她拦住了。他手里拿着一把红、黄、绿三色相间的条纹遮阳伞,说:“我打听到了你叫李静,就住在这个小区的2号楼。你知道吧,这些天我每天收工都在等你和找你。你不从工地路过我像丢了魂一样。给你说,你打红伞不好看。红伞把你的脸变得有点儿黑。你打这一把。这一把颜色亮,让人的脸和在镜里样。”说着他把那把伞朝李静递过去,“我是在中关村大街看了几百个姑娘才发现这种花伞好看的。接着吧,礼轻情意重,接着我请你吃饭给你说点事。”

    当然李静没有接这定情礼,她本能地朝后退了一步道:

    “给你说,你再这样缠我我就报警了。”

    李撞脸上涎着笑:“静姑娘,我没有别的想法呢,我就是想单独和你吃顿饭,单独和你说件儿事……你要答应我,吃饭不让你花钱,我再给你一百块钱行不行?”

    李静朝前后左右看了看,见有下班的人群朝着他们望,这使她有了一种羞辱感。

    “滚!”李静吼着朝小区门里走。

    李撞果真取出一张百元的票子追上去,拦在李静面前说:“一百不行,我给你二百呢?”

    李静四处望着大叫了:“快来人,快来人!”

    这时候,李撞突然在她面前跪下来,从口袋又摸出一张百元票:“给你二百行不行?你别叫,你别叫,我给你二百行不行?!”

    李静一耳光打在了李撞的脸上,扭头又对四周的人群唤:“抓流氓——快来抓流氓!!”

    故事到这儿,一切的结局都是可以想到的。首都人民哪能容忍一个中年农民工以一把遮阳伞作为定情礼物和区区的二百元人民币作为彩礼就向最高学府最漂亮的女生求婚和示爱?其结果,自然是一群人围上来不由分说,先将李撞一顿口水和臭骂,还有人将耳光和拳脚落在他的脸上和身上。谁都以为,这样一顿打骂也就结束了,没有想到的是,当口水拳脚落在李撞脸上、身上时,李撞竟跪在那儿不躲不动,不张口,不还手,只是死死地盯着人群里的李静,像盯着他自己家的姑娘样。

    李静吼:“滚吧你,再缠我我可真的报警啦!”

    李撞坚定地说:“我愿为你蹲监去死,你也不愿和我单独吃顿饭,说上一会儿话?”

    李静拿出电话拨了110。李静在电话上话没说完警察就到眼前了,因为派出所就在这条街道上。因为李撞刚刚朝李静下跪时,就有居民把报警电话打到了派出所。一切都是可以料到可以想到的。警察到来给了李撞两脚两耳光,用力很大,落下很轻,实指望这种暗示性的拳脚使李撞明白过来后,会求饶道歉然后放了他,可警察没料到,李撞会对着他们极为不满地吼:

    “你们警察还打人啊!我对她是真心,连害她的一点意思都没有,你们为啥一上来就要知法犯法打我哪?!”

    故事就是如此。当一条虫爱上了一条龙,一只蟑螂向凤凰表达爱情时,世界会有怎样的反应呢?人民和群众,法律和道德,难道能不为此情愤怒吗?李撞被警察带走了。被派出所的人民警察视为犯有骚扰女性、危害社会治安罪而在派出所里拘留三天并罚款三千元。但故事的奇葩和反转,并不仅仅在于一个来自河南的中年农民工,向北京大学的女生示爱和求婚,被公安刑拘并罚款,而在于李撞被刑拘后的第三天,李静姑娘竟到派出所替李撞交了罚款三千元,写了事情经过并替李撞写了保证书,把李撞请到一家饭店单独吃了饭,谈了话,从此二人成了父女(情人)般的忘年交……

    “朝云漠漠散轻丝。楼阁淡春姿。柳泣花啼,九街泥重,门外燕飞迟。而今丽日明金屋,春色在桃枝。不似当时,小桥冲雨,幽恨两人知。”

    宋时大词人周邦彦善写奇情别恋,最能体味情中苦涩。不知这位字美成、自号清真居士的大情种,今日相逢李撞与李静这段蟑螂与凤凰的异情故事时,该怎样感叹作诗,兴赋填词。而笔者对这虫龙蟑凤的爱情故事,实在匪夷所思,更不能理解貌美才众的李静,何以会去派出所赎救出神经病似的中年农民工,与他独饭独见,相谈相交,并彼此相爱。笔者到派出所去采访当事警察时,王强(化名)警官看了我们的记者证,只对我说了一句话:

    “没什么好采访的,那个李静姑娘也是读书多了,把自己读成了一个神经病。”

    笔者电话采访李静时,李静拒绝采访,唯一对笔者说的一句话是:“请你们不要打扰我的私生活!”

    写到这儿,笔者不禁要求教微信平台的各位看官,你们说他们怎么能够相爱呢?怎么可能相爱呢?谁能把他们彼此相爱的逻辑、情节、细节与心理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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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zhangzi:

    我靠,世间无奇事,何为大世界。

    山里人家:

    世间最好的婚姻,都是最奇葩的爱情。海边人:

    果然蟑螂得到了凤凰吗?

    电影好观众:

    多好的电影故事呀,第五代,上!!!

    最努力的作者:

    文中周邦彦的词用得牵强附会,作者“千风万情”也就是一生努力做个“作者”的角色而已。

    南方客:

    我真的是个南方人,李撞无非是个北方猪,李静你千万别忘了你是我们南方的一株水仙花,你让那猪嗅一下,我都感到我浑身都是臭味儿。

    ……

    3

    这则微信故事,让“レストラソ”包间里的他们都感到一个好的电影剧本就在眼前了。“我操!”——这是大家看完蟑螂与凤凰的奇葩之爱后,对那故事共同的感受和表达,如共同看到一朵牛粪花的美。至于李撞为什么会爱上李静,并敢于向李静表达爱,而李静又最终答应与他约会(这就是一部电影中相爱的开始),那些最为不可思议、不可解喻的东西,才是一部伟大电影最意外的伏笔和反转之神性。

    “怎么可能相爱呢?”顾这样问我时,脸上的笑如冬日里的暖阳般。

    “看了纪实小说《速求共眠》,你不觉得李撞没有什么事情他做不出来吗?”我说,“就文学人物、电影人物而言,再也没有一个人物,能像李撞这么丰富、奇特,让人难忘了。”

    “李撞可以这样做,”方舟看了大家一会儿,最后问我道,“不说真实的故事,可回到文学、进入电影后,怎么能让读者、观众相信李静也爱上了李撞呢?”

    这是所有的文学症结之所在,也是这个故事最迷人的地方。大家都把目光移到蒋方舟的脸上去,移到杨薇薇的脸上去。因为她们一个是刚从清华大学走出来的女学生,一个是刚从传媒大学毕业的女学生,经历和年龄与那李静都相仿。于是间,就都问她们,在什么条件下,她们才可以爱上又老又丑,又没钱、没文化的李撞这样的人。她们当然说打死都不会。可她俩又都说,但作为电影、作为艺术如果完成了这种可能或者不可能,那将是电影故事中最为独有的人物矛盾和关系,最独有的爱情之圣曲。并说在一定程度上,这一爱情之圣曲,丝毫不比《巴黎圣母院》中爱斯梅拉达和驼背的敲钟畸人卡西莫多的相爱更扭曲、更动人,更叫人不能相信、不能不相信而终生难忘。说世界上所有的爱情,都与门当户对和天生相配无关,而那些真正匪夷所思的奇恋,才是人类爱情之伟大的法庭见证。作家与艺术家,他们在生活中大都追求唾手可得的俗世滥情,而在艺术上,却追求不可能的扭曲之爱。这也就是所有小说和电影中对男女之爱最为着力的极美之处。《茶花女》《安娜·卡列尼娜》《杜十娘》《罗马假日》《埃及艳后》《魂断蓝桥》《钢琴课》《霍乱时期的爱情》等,大家列举了电影与小说史上最为动人、最为独特的爱情故事,以佐证李撞与李静的爱情(如可能)将会是世界电影史中又一个最不可思议的伟大故事。

    顾:“可是,他们怎么可能相爱呢?”

    我:“这是我的事。如果完不成这种不可能,世界上还要作家干什么?”

    顾:“能说一点可能吗?”

    我:“我从来不把要写的故事提前讲给任何人。”

    顾:“除了他们的爱情外,这个故事别的人物呢?别的意义呢?”

    “当然有。”我说这个故事中别的人物是谁,都必须等我写完电影剧本才知道。别的意义,也需要等我写完才知道。但目前从这个故事里,你们难道体会不到除了那惊天动地的爱情外,还有以下几种意义吗?

    1.这个故事尖锐地反映出了中国的贫富差别、文化差别、南北方的地域和乡村与都市之差别和矛盾,而李撞代表的是穷、北方、乡村的无文化;李静代表的是都市、富裕、高教育和中国之南方。

    2.反映出了中国经过四十年的改革开放,人的精神裂变和观念的天翻地覆。为什么李撞敢于向李静求爱,而李静又能够接受这样的爱情?这也正是所有人想要从电影中看到的中国人的精神之实在。

    3.因为故事发生在北京和北京最著名的高等学府,它将折射出中国的社会制度、教育状况、权力影响及老北京的文化对人的灵魂的侵蚀和滋养,或者是折射出国家的精神裂变在具体的个人身上的突出表现。

    除此之外,我又说了很多这个故事的可能之意义。有的大家完全赞同和支持,有的则遭到了强烈的怀疑和反对。但最终达成一致的共识是:一是这个电影非常值得做,大家都希望尽快写出剧本来;二是在电影的名字上,大家讨论了《北大之恋》《中关村之爱》《李撞与李静》等诸多电影名字后,最后一致决定,还是暂定《速求共眠》好(这个是我坚持的。电影与小说的名字一致,是所有作家的作品被改编电影后他从不忽略的蝇头小利);三是要尽快写出剧本,就必须尽快地采访李撞、李静和派出所的民警等等相关人。掌握第一手材料,以分析和梳理他们相爱的逻辑、心理和内心的矛盾与纠结,为一个世界上最伟大的电影故事开垦和足备出最肥沃的土地与养分。

    就在进行了这些必须的意义与具体实施方案讨论后,最为重要、实在的问题到来了。顾希望我在一个月内完成采访和创作,交出电影剧本的初稿来。而必须有的田野调查般的采访情况是,李撞从派出所出来和李静见面,发展了几天感情后,突然有一天,他的儿子李社(今年二十一岁,在朝阳区做保安),知道父亲因骚扰北大女生被刑拘,他从朝阳区赶到海淀区,见到李撞,二话没说,朝他脸上吐了一口痰,并在他脸上狠狠掴了一耳光(比李静的掴打还要重!)。之后第二天,李撞便不辞而别,回河南老家了。而李静,也因为公司要她出差去上海,顺道回老家杭州了。

    “那就到你老家河南采访嘛。”顾导叮嘱说,“可以请方舟到杭州去采访李静去。”

    “跑来跑去浪费差旅费,”我笑了一下说,“别电影没开始,先花了一大笔。”

    “这个你别管,包括剧本的合同和预付金,今天回去我就让工作室抓紧处理和你签合同。”这些话是在大家饭后离开日式餐厅——那时已经是下午三点多,结账、告别、握手,最后大家都离开包间时,我和顾单独留下谈的。

    顾说:“阎老师,你说句实在话,这个剧本你准备要多少钱?”

    我说:“你最多能给多少吧?”

    他说:“比上个剧本多一些?”

    我说:“最少翻两番。”

    他一怔:“两番是多少?”

    我默了一会儿咬咬牙:“三百万!”

    他的脸猛然僵黄了:“你今天一天都在开玩笑。”

    我说:“这是今天一天最正经的一句话。”

    “那我也说句正经话。”顾脸色木青一会儿,再开口说话时,满脸都带着讥讽和不屑,“你打听一下,中国有哪个编剧要过三百万?”“这个我不管。”我斩钉截铁,话像锤砸钢钎般,“只有你、我知道,我这个电影在中国乃至世界电影史上的意义有多大。一个编剧为一剧之本,可他们得到的报酬却不到一个演员的十分之一、二十分之一……你觉得这样公平吗?而且一部电影公映后,名声也都被狗日的导演、演员们占去了百分之八十多。”

    不知道我说这番话时的表情怎么样,只知道激奋如鸡血一模样,在我的脉管里,骂骂咧咧的快感就像领导、老板在下属面前拍桌子。而顾导,这个好人顾长卫,此前一直把我当成兄弟的人,盯着我像盯着一个被发现是冒充他亲朋的人。待我激奋完了后,他把目光扭到一边看了看。“那就先写出剧本再说吧。”轻轻说完这一句,他就阴郁、绝情地转身走掉了。

    盯着他高挑的后影,我追了几步唤:“可以等我把剧本写出来咱们以质论价,但你现在得先给我一笔预付金。”

    他又犹豫一下转回身:“得多少?”

    “五十万——你今天打给我,我明天就回老家采访李撞去。”

    他又笑了笑:“阎老师,你抢啊!”

    我和善又冷冷地说:“顾导演,这个真不多。你们给灾区扶贫不是也经常一百万或者二百万?难道你们艺人就是远亲近仇吗?对那些真正热爱电影艺术的人反而斤斤计较吗?”

    静下来。

    先一步走出包间的方舟、薇薇们,都在餐厅的人工溪边或桥上站着等我俩。他们回头张望的目光,像在一片塑料树和塑料花的林地看到了真的猴猿样。“你还是那个账号吧?”这是我们那场讨论的最后一句最为实在的话,从顾导嘴里说出来,有着足够轻慢的意味在那话音里。并且他的目光,不再是看我打量我,而是冷冷盯着我。可是我,才不管他的目光和语音呢。一个辛劳思虑种植的季节过去了,该收获的时候我凭什么不收割、收获呢?“账号还是那一个。”说着我还坚硬地点了一下头,然后他就再次扭头走掉了,步子之大,如想要一步从北京走到广州去,就是到了等着他的她们几个面前时,也没有慢下脚步和她们说句话,没有多看谁一眼,就用自己的身子劈裂着她们从她们中间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