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山田喝得醉醺醺地回家，盼盼也不在意。
她知道日本男人喝酒也是工作的一种，而且说实话，他不在家的时候自己还比较轻松些。
“杨桑，杨桑……”
山田眯着眼睛，x嘴里不住地反复念着盼盼的名字。盼盼有些吃力地把他扶到客厅里，转身要去厨房倒水。
“杨桑，我现在很幸福，很幸福。”
山田一把拉住盼盼的手腕，一脸傻笑。
盼盼拍了拍他的手背起身。
“谢谢你……子……”
喝了一口水，山田迷瞪着小眼睛笑着说道。
杨盼盼愣了下，有些没听明白他嘟囔些什么。不过她也没在意，又坐回了桌子前。她拿起一本日语书，打开录音机。怕打扰到邻居，又带上耳机，小声地跟读。
山田眯起眼睛，看着昏黄的灯光下盼盼的背影，嘴里喃喃不止。
————
第二天盼盼来到超市上班，很意外地看到静子正在擦玻璃窗。一般来说这个工作都是新来的年轻人来做的，而且静子个子矮，踮着脚尖儿的模样显得笨拙又滑稽。
看到盼盼走来，静子愣了一下，便转过身去故意不看她。
“怎么回事儿，她怎么了？”
来到更衣室，杏子已经换好了衣服。她又换了一个新的发色，还打了新的耳洞，指着问盼盼好看么。
盼盼看着她一只耳朵上丁零当啷挂着七八个耳环耳钉，勉强点了点头。
“哦，之前她不是总欺负别人么。仗着年纪比别人大，资历深就喜欢使唤人。昨天你教训了她之后，大家都决定不理她了。”
“我只是反击，没有教训她。”
杏子笑笑，“反正我们都别管她就是了。”
“对了，你有没有兴趣再打一份工？”
“你要介绍工作给我？”
盼盼喜出望外。
她在超市每天工作四小时，除去做家务买菜和学习的时间，每天还能空出来好几个小时。她一直想着能把那几个小时也给利用起来就好了。
“你对工资有要求么？”
杏子问。
“当然是越高越好……不过，那种奇奇怪怪的活儿我可干不了。”
盼盼厌恶地皱起眉头。
每天从家里来到超市的路上都会经过商店街的地下通道，那边热闹归热闹却是鱼龙混杂。大白天的醉汉肆无忌惮地躺在路边，旁边就是流浪汉用来栖身的大号瓦楞纸箱。柏青哥店一天二十四小时无休，机器哐哐哐的声音隔着老远都听得见。而楼上卡拉OK房的男人永远都在散发纸巾。
盼盼头几回从这里走过的时候，就被突然从居酒屋里冲出来的醉汉吓了一跳，那人大喊着“太太，太太”，眼光无比下流。
还有一些奇奇怪怪的男人，见到她就会掏出名片。盼盼不敢接，那些人就跟在她的身后叽里咕噜说些她听不懂的话。她把这事情告诉杏子，杏子告诉她那些人是在劝她去做“援助交际”。盼盼听得似懂非懂，过了两天又遇到那个人之后恍然大悟，原来所谓的“援助交际”就是指卖身。
杏子告诉她千万不要相信那些人的花言巧语，说什么只是陪酒，陪聊天而已，之后十有八九都会走上卖淫的不归路。杏子说她的不少同学都干这些，毕竟和在超市打工比起来，那样来钱的速度要快得多。
“为什么要去卖？难道她们很缺钱么？”
盼盼心想她们还能比我缺钱？
“为了买名牌包啊，还有各种品牌的化妆品、衣服……你知道歌舞伎町吧，那边这种店铺特别多。”
这种事情盼盼在上海听都没有听说过。什么妓女，什么下海，她以为那是只有在解放前的旧社会发生的事情。
“其实不止那边，我们附近这样的店铺也不少。就我们超市的后巷里那间地下室的小酒吧，还有市场便利店三楼的泰国按摩室都是。你知道么，还有那种专门接待老头子的斯纳库呢。”
杏子嗤笑一声，“里面的妈妈桑，年纪大的都可以做我的奶奶。估计上门的都是年轻时候的老主顾吧。”
盼盼虽然急着赚钱，但是这种昧着良心的钱她是说什么都不会去赚的。
“你放心，我怎么会介绍那种工作给你呢。保证是正经工作。”
杏子说着，有些为难地挠了挠头发，“不过可能和超市的工作时间上会冲突，是全职的，很可能晚上还要加班。”
盼盼听了有些为难，说要回去和山田商量一下。
她俩走出更衣室，听见前面有人大声喧哗。原来是静子失手打翻了一盒鸡蛋正在被店长训斥。其他的店员们远远看着，都是幸灾乐祸的表情。
“活该。”
杏子冷笑。
“你看吧，店长很快就会招人了。”
杏子竖起右手食指。
“一个礼拜，最多半个月她就受不了了，主动辞职的。”
杨盼盼看着静子不断鞠躬的背影，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味道。
果然不出杏子所料，静子在月底提出了辞职。店长嘴里说着太可惜了，接着马上叫人把早就准备好的招聘启事贴了出去。
按照人情世故，同事离职前的最后一天会举办欢送宴会，大家到附近的小酒馆喝一杯。静子估计也是这么以为的，可是她左等右等，一直到下班前的一刻都没有人来通知她。
收拾完自己的东西，静子站在更衣室前许久。恰好此时盼盼正往里走，两人视线相交。盼盼没有说话，径直走了进去。
她打开更衣箱，柜门内侧的镜子里映出静子的倒影。
她看到嘴巴微微张开，在对自己说了一声“对不起”后，鞠躬离开。
盼盼扶着柜门的手不自觉地握紧。
她想，她从此在日本立住脚跟了。
————
招聘启事发出后不久店长就陆陆续续地开始面试。这一天盼盼正在理货，同事很兴奋地过来让他去一下店长的办公室，说来了一个中国人应聘，店长想请她帮忙一起看一下。
距离超市大约两站地铁站的地方有一所大学，来来回回的外国人留学生不少，黑的白的黄色皮肤的都有。每到放学时间或者周末，他们都会坐地铁到这边的商店街来购物游玩，因此有中国留学生来打工也不算特别让人意外。
在得到允许后盼盼推开店长办公室的大门。
说是店长办公室，实际上只是原本杂物室的一角。堆得乱哄哄的铁质货架中间放着一个小小的办公桌，办公桌上方的墙壁上挂着年历，上面标注着每个人的排班情况。办公桌上乱得不像话，店长似乎完全没有整理的打算。最让人佩服的是他每次都能很快地在这堆垃圾里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
盼盼一进门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男人的背脊。他坐得笔直，两只手搭在大腿上，线条流畅。
“杨桑，快，来这里。”
店长笑眯眯地冲着杨盼盼招了招手，“这位不但是中国人，出身地也和杨桑一样，都是上海人呢。”
日本人讲究出身地和毕业的学校，如果在职场上遇到了同乡或者同学，哪怕根本没有见过也能得到不少关照。
看来店长不是让盼盼来帮忙面试的，而是已经做好了录取的打算，想来她来认识一下人而已。
“你好，我姓杨，请多多关照。”
既然是中国人，盼盼直接用中文和他打起了招呼。她一边说着一边弯腰，等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对方的回应。
盼盼有些奇怪地擡起头，在见到男人正脸之后一下子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白皙的脸庞，光洁的额头，略显消瘦的面颊，有些细长的眉眼被一副金丝边的眼睛遮盖了一半。对方看着她的表情同样也是满满的惊讶。
“阿宝？”
盼盼感觉自己在做梦。
“巧娣，你怎么……怎么可能？”
戴家宝推了推眼镜，同样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
店长见他们这样马上就意识到这两人认识，在听说他俩不但是同乡，而且是邻居后更是哈哈大笑。
“那以后戴桑就拜托杨桑你来培训了。”
店长喜滋滋地把征人启示的海报取了下来，拉着阿宝的手走到店堂里向众人介绍这是接替静子的同事，从明天开始上班。
因为现在是店里最忙碌的上货时间，大家都急着回去干活，面对新同事都只是稀稀拉拉地鼓了下掌就迫不及待地散了。
“你什么时候下班，我有话问你。”
阿宝知道不能打扰她上班，但自己又等不到明天，想和她约好下班时间聊一下。
盼盼支支吾吾地点了点头，不知道为什么，在认出阿宝的那一刻，在他那玻璃镜片都遮掩不住的凌厉目光下，她有一种白骨精被孙悟空的火眼金睛透视得体无完肤的感觉。
“那个人真的是你的邻居么？长得真帅。”
走回货架旁，杏子兴致勃勃地用胳膊捅了捅盼盼。
“嗯，还是我小学和初中的同学。”
“他有没有女朋友？”
“我不知道，他比我早一年出国。”
盼盼心神不宁地说着，一不小心把奶粉放到了茶叶的货架上。幸亏杏子发现了及时纠正，不然可是要扣钱的。
“杨桑，你这副表情……该不会，你们曾经是恋人吧？”
杏子一脸促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