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什么?”
余浙的肩不受控地一耸。
岳翎挽起衬衣的袖子,“你有没有读过一本叫《刺青》的书,作者是日本的谷崎润一郎。余浙,说不定你以后就会像那个男主角一样。”余浙没有听过这一本书,却觉得有些毛骨悚然。
他试图挣脱,然而却被她一把摁了回去。他只能提高了声音,试图压下她那令人不解为危险气场。
“你TM到底在说什么!”
岳翎笑了笑,“十七八岁的我也许还玩不过你,但现在你一定要小心,别受我的心理暗示。”她说着稍稍弯下要,“你爱不爱我?”
“我X,老子……”
余浙最后到底回答什么,对于岳翎来说已经完全不重要了。
情感本是万物的虚像,介于理智和人性之间,谁也没有把握说自己这一辈子都不会再其中迷失。这世上有太多人深陷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之中无法自拔而全然不自知,更狼狈的是,舆论对这些人大多只有两种情绪——同情和讽刺。
所以,当他们快要被黑色的水淹死,突然想要活下去的时候,岸上的人却把稻草团成球,塞入了他们的鼻孔嘴巴,然后奔走相告,“救不起来了啊,你看他们死得有多惨,太惨了太惨了。”岳翎一直在拒绝这些稻草,她明白,这些东西非但救不了她,还会不断得曝露她。
当“爱“和“温暖”不足以和人性的猎奇,虚荣,优越感对抗的时候,所有的“声援”都具有摧毁的力量,宁可警惕磅礴的恶意,也不要相信自以为是的善。于是她从一开始就决定一人抗争,一人反杀,哪怕这会让她受到“偏执力”的反嗜,她也没有因此退缩过。
所以,当岳翎独自一个人从派出所走出来的时候,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种摒弃掉所有不确定因素,将前因后果全部纳入自己一人掌控之下的安全感,就像是在暗夜里燃烧的风灯,虽然脆弱摇曳,但永不会熄灭。
她想着,独自坐进驾驶座。
来的路上她给车加过油,此时油箱还是满的,手机的电量也显示满格,从前不屑一顾的公众号鸡汤桥段此时忽然有了些意思。
岳翎打开车载广播,常听的那个电台正在播放深夜音乐节目,男主持人的声音莫名有些像余溏。她听了一路,等到把车开进地下车库,主持人刚推荐到她很喜欢的一首歌,韦礼安的《房客》。
岳翎坐在车里安静地听了一会儿,不想下车,也不想回家。
歌一首一首地听下去,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突然听到有人轻轻敲她的车窗。
岳翎睁慢慢地睁开眼睛,看见了余溏。
她降下车窗,车窗外面辣鸡忽然冒了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然后欢快地扑到了她的胸上。
岳翎下意识地搂住那团温暖的毛球,“你把它带下来干什么。”“陪你。”
他站在车外没有说多余的话。
辣鸡直接开启在她的车上探索模式,顺着她的胸爬上了座椅靠背,然后一个不小心,怕啪地一声翻到了后座上。
岳翎忙解开安全带,返过身去把它捞回怀里。
余溏伸手摸了摸辣鸡的头,轻声哄它,“乖一点,这不是我的车。”岳翎轻轻捏住辣鸡的脚,让它在自己肚子上安分下来。
“怎么下来了。”
“哦,我刚刚从医院回来,家里没有啤酒了,突然想起昨天买的还放在车上,就下来拿。”他说啤酒,岳翎倒是反应了过来,“外面雨还在下吗?”余溏点点头,“对,很大,我也睡不着。”
他说完抬起手上的袋子,“你喝不喝。”
“喝。”
她说着打开车门锁,“上来坐吧。”
“好。”
余溏坐进车里,把座椅的距离向后移了一点,这才勉强撑开腿,把装着啤酒的袋子放在双腿之间,弯腰取出一罐递给岳翎。
岳翎接过啤酒,“你不喝吗?”
余溏摇了摇头,“你喝我就不喝了。”
“怕醉?”
“是啊,不想在你面前再喝醉了。”
岳翎笑笑,拉开啤酒罐仰头喝了一口,麦芽的香气她并不是很喜欢,但她喜欢喉部刺激的感觉。让她得以稍稍放松,说出了一些她原本不打算说的话。
“对不起。”
她喝完大半罐后,放下啤酒罐,一手轻轻捏着辣鸡的耳朵,“昨天骗了你,我并没有去参加婚礼。”“没事。”
余溏也伸出手去,摸辣鸡下巴,同时仔细避免掉了与她的肢体接触。
“你没有义务什么都跟我说。我也是个不太会帮别人出主意的人。”他说完笑了笑。“冷不冷。”
“有一点。”
“那我把我外套给你。”
“你不冷吗?”
“嗯。”
他点了点头,“我还好。”
岳翎裹上余溏的外套,两个人便靠在椅背上各自沉默了一会儿,他突然轻声问道:“你刚才坐在车里是不是哭了?”岳翎垂头看着手中的啤酒。
“你看到了吗?”
“嗯。看到了,我不知道你今天那么难过。”
岳翎摇了摇头,“我不难过,我只是听歌听哭了。”余溏睁眼看向她车上屏幕,“什么歌。”
“《房客》”
“很悲伤吗?”
岳翎摇了摇头。
“不算。但歌里面的那种不安定感,挺扎人的。”“可以听一遍吗?”
岳翎没有拒绝,“可以,你连手机的蓝牙吧。”余溏顺着她的话掏出手机连上了蓝牙,直接在APP里搜索到了韦礼安的《房客》,摁下播放。
韦礼安温和声线充盈车内,岳翎闭着眼睛静静地听着其中的歌词。
“想念拆成一万种,散落生活,却从来都不够用。”将才令她红眼的字眼,此时还算温柔。
她下意识地看了一眼坐在副驾上的人,他闭着眼睛,呼吸声匀净。
岳翎忽然觉得这一幕有点熟悉。
她忙集中精神想要去那片黑暗地回忆里把这个相似地场景给抓出来,然而却是徒劳的。
于是她有些不甘地捏了捏辣鸡的前腿,辣鸡仿佛也感觉到了不安,轻轻叫了一声。
余溏睁开眼睛,“怎么了。”
“没怎么了。”
她犹豫了几秒钟,忽然脱口,“余医生……”
“嗯?”
“你以前和女生一起听过歌吗?”
余溏没有立即回答他,似乎是在回忆。
“听过。”
几分钟后他才开口。“那时我还在念小学,听歌的工具也只有MP3。我爸公司的事情很忙,经常都不在家,我妈每次出去找我哥的时候,怕我乱跑,就会趁着我睡着,把我反锁在家里,我醒来害怕,就不断地敲门,那时门外面有个女生经常从门缝里塞了一只耳机进来,陪我听整整一天的音乐。”岳翎笑了笑,由衷说道,“那个小女孩真好。”“是啊,可是我一直不知道她是谁。”
他说完低头沉默了一会儿,细枝末节一旦生出,就又联系到了根茎上。他垂下眼,目光温柔。
“知道我为什么会学医吗?”
岳翎摇头。
“我到现在为止都还记得,那个女生跟我说,她的妈妈有很严重的心脏病,治不好,随时都会死,她很害怕,她说她只有妈妈,她不想她妈妈离开她。但是医院里的医生,都不肯听她说话,也不愿意回答她的问题。”岳翎听他说完怔了怔。
“所以你后来才主修心脏科吗?”
“对,从那个时候起,我就很想当一个好医生。我不知道我还会不会遇到她,所以,我要求我自己对每一个病人都不要轻易放弃,认真地和家属沟通,尽我最大的努力尊重病人和他们的家庭。”岳翎听他说完这一番话,长时间没有出声。
余溏摁下音乐的暂停键,转头看她。
“怎么不说话啊。”
岳翎把辣鸡抱到肩膀上,“想给小女生点个赞。她如果知道,你是因为她成为一个好医生,一定很开心。”余溏点点头,转头看向照在墙壁上的车灯。
“我也希望她一切都顺利。”
说完他低头看了看表,“你情绪好些了吗?”
岳翎笑了笑,“被你和你那个小女生耳故事治愈了。”“那上去休息吧。”
他说着侧身打开了车门。
“余溏。”
岳翎突然在背后叫叫了他一声。
这也是余溏第一次听见岳翎叫他的名字,他稍稍一怔,愣了几秒才应道:“你说。”“我今天晚上想抱着辣鸡睡。”
“好。”
他笑着答应,“刚好我下午才带它洗了个澡。”“那你先上去吧,我想再坐一会儿。”
“行,留个灯给你。”
余溏说的话,每一句都是真的。
岳翎抱着辣鸡走进客厅时,客厅里的落地灯仍然亮着。而他已经躺在沙发上已经睡熟了。
外面仍旧是大雨袭城,落地玻璃上的雨流像时放时收的网,他面前的茶几上摆着几个空了的啤酒瓶。
岳翎转过身走到窗边,轻轻地把窗帘的缝隙合上,弯腰帮余溏收拾掉茶几上的啤酒瓶。
辣鸡蹭着她的腿,岳翎撑着地毯坐下,伸了一只手给它,辣鸡立即把脑袋往她的手掌里钻。
岳翎看了看辣鸡,又看了看沙发上蜷缩的人。
即便他曾经被那样温柔地保护过的,如今又有幸养到辣鸡这样的猫儿,那么多干净美好的人和事与他相关,他却仍然躺在只有他一个人的“病床”上。
岳翎忽然发觉,人恐惧的形式千样万状,但说到底,“孤独”这个恐惧内核,却好像都是一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刺青》
谷崎润一郎,女性崇拜作品。
男主爱上自己“养成”的女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