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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6)

    岳翎的肩膀不自然地耸起。

    何妍的话让她陷入了一种愧疚和愤懑相互交错的纠结之中,以致于她下意地捏住了笔,在自己的笔记本上不自觉地写画。

    何妍看着她的动作,暂时没有出声。

    她也有她的世俗智慧,能分辨对手的真实情绪,比如此时,她在岳翎眼中,真切地看到了一丝自我怀疑。

    “希望岳医生再……”

    “你先出去。”

    岳翎“啪”地一声拍下了笔,笔尖在本子划拉出了很长的一道。

    她出声打断何妍的声音,虽然看似果断,却也是不得已而为之。身为精神科医生,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此时必须从这个无解的逻辑困境里抽离出来,才能把控住自己,进行理智地权衡取舍。

    “后面还有别的病人。”

    她说着抬起头,用语调拉出距离感。

    何妍被她打断后悻悻地点了点头。

    “好,那不打扰岳医生了。”

    说完转身开门去治疗室找林秧去了。

    整整一上午,岳翎心里都在焦虑。好在周一的门诊,病患众多,她不得已要打起全部的精神去应对,不至于陷在自我纠结里。下午在病区查完房,科室内部开了一个简单的行政通气会议,岳翎坐在角落里,听王灿介绍近期的人事变动情况,正听地有些恍惚,忽然收到了一条余溏的信息。

    “下班了吗?”

    岳翎随手回了个“没有。”

    那边秒回,“我来接你。”

    接着又补充了一条,“我买了好多火锅食材。”岳翎看着手机屏幕,忍不住笑了笑。

    余溏这个人到现在为止,仍然什么都没有问她,什么都不知道,可他就是能在方寸之间拽住她,让她不至于无限地下坠。

    她想着,索性合上笔记本,埋下头认真地和他聊天。

    “为什么想起今天吃火锅啊。”

    余溏似乎是在开车,回复消息的频率开始慢了下来。

    “给你过个生日。”

    没有任何惊喜套路的桥段,他就这么堂而皇之地曝露了他的目的。

    但岳翎却并没有失望,反而觉得安心。

    “你怎么知道今天是我生日的?”

    余溏简单回了“岳观”两个字。

    岳翎想起了岳观的那张又怂又臭屁的脸,不由闭上眼睛,放任自己在会议上散开了注意力。

    紧绷之后的松弛感,销魂而诱人。想着火锅的味道,她暂时放逐了自己的焦虑。

    会议结束以后,岳翎把U盘还给王灿。

    王灿接过U盘随手揣进衣兜,冲他打了个响指,“谢咯,下午那么忙还帮我拿U盘。”说着跟上岳翎的脚步,不断散发着他的gay蜜气场,“晚上请你吃个饭吧。”岳翎对着手机边走边拢头发,“不了,晚上有事。”王灿凑到她的手机前,“约男朋啊。”

    岳翎一怔。

    余溏算是男朋友吗?

    绝对不算,那要怎么定义他呢。

    一个和自己住在一起的非炮友,非男友,非亲友的异性……

    岳翎想起他说晚上要煮火锅,突然想到了“饭友”这个定位。越想越觉得饿,不由加快了脚步。

    大楼外面风有些大,夕阳隐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后面,抬头只能看见被晚霞染红的半边天空。

    岳翎走出门诊楼,忽然看见医院大门口聚集了很多人,医院的几个行政也在,不由站住脚步。

    王灿紧随其后地走了出来,站在岳翎身后张望,“什么情况?”岳翎没出声,对外联络部的肖主任从门口走回来,边走边对他们摆手。“你们先回办公室呆一会儿。”王灿问道:“怎么了。”

    “和媒体的一点摩擦,没事,你们等一下再走,或者你们从二病区的门绕一下。”岳翎忽然接道:“算不上媒体,是狗仔吧。”

    肖主任耸了耸肩,不好说什么。

    岳翎转身往病区走,王灿也跟了上来,“这些人追新闻就跟狗追屎一样。都这么久了,还没放过人小姑娘。现在搞得林主任也调走了,哎……”他叹了一口气,“不过今天也是够怪的哈,不去扑机场和活动现场,扑到我们医院来了。”岳翎刚刚平复下来的心情又被搅乱了,她索性往前小跑了几步,拉开了和王灿的距离,余溏的电话刚好的这个时候也打了过来。

    “喂,你出来了吗?”

    “没有。”

    电话那头传来岳观的声音,“余哥,我觉得这儿开不进去。”“嗯?岳观在吗?”

    “是啊。”

    岳观凑到了听筒前,“姐,我给你买了生日礼物。”“你买个鬼……”

    岳翎还没说完,就被余溏平和的声音自然地打断了。

    “你们医院出了什么事吗?门口有记者。”

    “不知道,好像和保安有点冲突,你们转到病区后面这个门来吧,我等你们。”“好,你等我找一下路。”

    很快,岳翎就在病区门口看见了余溏的车。

    车靠边停下,副驾上的岳观就蹦了下来冲岳翎奔过去,“你是不是又把你自己生日忘了啊。”岳翎往旁边一闪,“头那么油,别靠着我。”

    岳观伸开手,一把搂住了岳翎的肩膀,把她往身边一搂,“我不。”余溏也下了车,边走边笑着问他,“你今年二十七岁了?”岳观挂在岳翎肩上,“不是吧,哥,有你这么问的吗?”“啊?”

    余溏有些茫然,岳观翻了个白眼,“我都不敢直接说我姐的年纪。”岳翎低头笑了笑。

    这种不带任何套路,直接索取有效信息的语言逻辑的确是余溏一贯的风格。

    不过人最终的沟通途径本身就是真诚,所以岳翎并不觉得自己有被冒犯,反而觉得很轻松。

    “对啊,二十七。”

    她放弃了所有对抗和揶揄,直接服从于他的逻辑,诚恳地回答了他的问题。

    余溏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冲她露了个笑容,“生日快乐,上车吧,我们回家。”岳翎相信,余溏说的这句“我们回家”,一定没有任何煽情意图,可经历整整一天的焦虑和纠结,猛然听到这句话,她却忽然被触动了。

    好在岳观松开她肩膀,拽着她的胳膊往前走,才掩住了她有些失控的表情。

    车上弥漫着新鲜肉菜的味道,有一点腥腥的味道,迫切地在等待着被烟火烹香。

    岳翎坐在副驾上,听着岳观在后座上像耗子一样地吃薯片,不知不觉地有些发困,她这才意识到,自己今天几乎是连轴转了整整一天。

    “要不睡会儿吧。到了叫你。”

    余溏在后视镜里看了她一眼,“我准备绕开二环,这会儿高峰期太堵了。”岳翎闭着眼睛,“你今天怎么下班下这么早。”“提前排了一下手术,把今天空出来了,门诊结束以后,下午拼了个老命,终于在5点之前把病案写完了。”他说着,右打方向盘下了辅路。

    车行驶到了绕城路上,前没有了高楼的遮蔽,一往无前。

    无数高大的街树向后倒去,黄昏时的夕阳像一个又大又香的鸭蛋黄一般,在地平线上将坠不坠。

    “我的病例还没写。”

    “你们的系统可以远程写吗?”

    “可以。”

    “比我们的系统先进多了,那吃了饭,你来说,我来帮你写吧。”岳翎笑了一声,“你这个秘书太贵了,我请不起。”余溏看着前方笑了笑,“你如果愿意让我帮你,我到给你钱。”“你什么心态啊?”

    “给你过生日的心态啊。”

    岳观在后面发出了一声“呕吐”的放声。

    “我不行了……”

    岳翎反手一个栗子敲在他脑袋上,岳观差点没弹起来,“在我岳哥面前你可不可以稍微装一下,你好歹是个女的!”岳翎没有理他,静静地闭上眼睛。

    夕阳的余晖落在脸上有一点点温暖。

    “买鱼丸了吗?”

    “买了。”

    “墨鱼的还是包心的。”

    “都有。还买了一盒虾饺,一盒冻豆腐。一把茼蒿,一袋方竹笋。”一起生活真的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

    关于自己的一切,哪怕琐碎到是喜欢吃茼蒿,还是喜欢吃莴笋这种事,都可以被身边人记地清清楚楚。

    比起那些掩藏着无数企图和欲望的钻石和玫瑰,岳翎发自内心地期待着这一顿火锅。

    然而她没有想到的是,老天并没有准许她用这顿温暖的火锅来给她的生日画上完整的句号。

    当天晚上九点钟。岳观正被岳翎关在厨房里洗锅,余溏在阳台上晾衣服,岳翎独自一个人窝在沙发里用余溏的笔记写病案,正写到记忆有些模糊的地方,角落里突然弹出来一个新闻框——当红女艺人林秧精神病院就医音频曝光。

    岳翎看着这个标题的手指一僵。

    岳观洗好了碗,一边擦手一边从厨房里走出来,“姐,可不可以喝个冰箱里的可乐啊。”“耳机……”

    岳翎答非所问地看向他。

    “啥?”

    “耳机给我!”

    岳观被岳翎的声音吓了一跳,赶紧去自己的背包里找耳机,“你要耳机就要耳机,那么凶干什么。”余溏也从阳台里走了出来。“怎么了。”

    岳翎没有说话,抓过岳观递过来的耳机插入电脑。

    余溏和岳观低头扫了一眼她打开的界面,抬头对视了一眼,双双掏出了手机,打开微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