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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9)

    岳翎想要挣脱他的桎梏,然而她尝试了几次,却被他越拘越紧。

    两个人都是一夜没睡,各有各的疲倦,相互抗衡了几分钟之后,就都只剩下一点点意念在坚持。岳翎首先放弃,松弛四肢伏在余溏身上,忍着抽泣,偶尔咳一两声。余溏为了摁住她几乎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再她放弃之后,一下子摊开了手,躺在地上尽力平息。

    电梯的天花板扭曲地映出两个人的身影。

    两个急促混乱的呼吸声,渐渐地靠近,最后终于慢慢地混成了一个频率。

    岳翎趴在余溏的胸口上,虽然已经远离医院了,但他身上仍然残留着淡淡的消毒水气息,这种让细菌和病毒恐惧的味道,代表着绝对的干净,绝对的安全,甚至是绝对地正义,持续地给患者提供着安全感,岳翎突然觉得,她是那么渴望成为一个带着手环的病人,躺在余溏所掌控的病床之下,安静地把那千疮百孔的一生疗愈过去。

    “我有一个很变态的想法。”

    缓和了很久,岳翎终于撑起了上半身,仅剩的一点点理智支撑着她去占领言语上的上风。

    她的头发在刚才的“缠斗”之中被拆乱了,口红也花了,蹭在余溏素来干净的衬衣领口,把他的疲惫变成了一种带着无数□□暗示的凌乱。

    “在这里把我扒了吗?”

    他躺着地上看着岳翎,他一如既往地用认真的语气应答她,左手颓然地放在耳朵旁边。

    “你说实话,我让你扒。”

    这句话让渡了无数属于男人的乐趣给岳翎,就像医生让渡了很多神秘的□□给枯燥的专业一样。

    “到底出什么事了。”

    岳翎沉默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

    余溏突然翻身站起来,伸手就去按十八楼的电梯。

    岳翎看到他这个举动,忙蹭起身,一把把他拽了回来,余溏回过头,却发现她的脖子有些发抖,甚至连吞咽都有些不自然。

    他不敢再强行做任何事,迁就岳翎的力气,转过身走到她的影子里。

    “你为什么那么在意林秧的事?”

    他说着逐渐靠近她,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刺痛到她。

    “她到底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会为她这么难过?”岳翎仍然拽着他的袖子,抿着唇摇头。

    “岳翎……”

    “余溏,我不扒你了,你也不要扒我好不好,我求求你了……”岳翎的情绪忽然失控,尽管她尽力像按住内心的恐慌和无助,却还是抑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好,对不起,我不扒你,我不问了,岳翎听我说……听我说!”他伸手把岳翎拥入怀中,用手掌护住她的脖子。

    “听我说,岳翎,不要怕,我尊重你,我现在带你回家。”

    **

    险些被揭开的人生,露出了一点点黑暗的底色。

    岳翎经历了离开余浙之后最崩溃的一天,因为她自己的决定,也因为余溏的温柔。

    她恐惧即将发生的一切,也愤恨自己不够坚强,不够强大,甚至试图屈从于温暖的病床。

    从余溏抱着她下车的那一刻起,安宁的时光就开始倒计时。

    她搂着余溏的脖子,不管不问,任凭他把自己安置到任何的地方。

    在电梯里滚打了半天,他们都衣衫不整,满身是灰,但余溏还是把岳翎放到了柔软的沙发上,直起身,打开旁边的落地灯。

    暖黄色的灯光熏着岳翎的脸。

    她看见于溏蹲下身,帮她脱掉高跟鞋,又拿来拖鞋给她套上。然后才独自走到浴室里去放水。

    水声遮盖住了他打电话的声音,但岳翎隐隐约约听地出来,他在跟医院请假。

    “岳翎,去洗个澡吧。到床上去睡一会儿。”

    “不想动。好冷。”

    余溏在岳翎身边半蹲下来。

    “我试过了,现在水温刚合适。”

    岳翎把头往毯子里缩了缩,“不想洗。”

    “好,那就不洗吧。”

    他说完沉默地坐下,低头看工作群里的消息。

    岳翎莫名以为他不开心,于是把头从毯子里又探了出来。

    “你怎么了。”

    余溏放下手机,“没有怎么。”

    “你……明天不上班吗?”

    “嗯。”

    他把脖子往后一仰起,头自然地平放到了岳翎的腿边。“请了个假,刚联系同科室的医生帮我出上午的门诊,我今天晚上太累了。怕明天下午的手术状态不好。”岳翎沉默地望着天花板,余溏闭着眼睛也没有说话。

    外面天快要亮了,窗外灰蓝色的天空格外地温柔好看。

    “对不起。”

    两个人几乎同时吐出了这三个字。

    岳翎低头看着余溏,“你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余溏伸直腿,侧头看着岳翎,“我太自以为是了,没有考虑到你也有你的隐私。我承认我之前有点着急了,我怕你在林秧的公司受委屈,但我来找你的时候,却并没有想好,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资格帮你。”林秧悄悄地把双腿蜷缩起来,只从毯子里露出一双眼睛。

    “余溏。”

    “嗯?”

    “林秧……还好吗?”

    “还好。”

    他这一句还好曝露了整晚手术的疲倦,但声音里透出来的温柔,却让岳翎心安。

    “你真的是一个比我优秀的医生。”

    余溏摇了摇头,抬头朝头顶的灯看去。

    “我们不一样,人心和心脏,听起来虽然都是器官,可是心脏的每一条血管,每一个瓣膜,都是可以在开胸之后被看到的,可人心一旦生病,却必须要在看不见任何东西的情况下去修复。相比之下,我可以暂时地拖住林秧,但真正可以让她回头的人,还是你吧……”“真正让她回头的人……”

    岳翎捏紧了毯子的一角。

    余溏还不知道岳翎的决定,但这句话却给了岳翎又一重勇气。

    只不过,比岳翎自己给自己的勇气要残酷地多。

    真正可以让林秧回头的人,只有岳翎。

    “是啊,我一定让林秧回头的。”

    她说完这句话,又在心里反问了自己一句,“那真正可以让她回头的人,又是谁呢。”“余溏。”

    身边的人笑了一声。

    “你今天特别喜欢叫我的名字。”

    岳翎没有回应他,她伸出一只手,拉起毯子遮住头。

    “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是一个特别肮胀的人,你会怎么样。”

    身边的人没有立即说话,令人心慌的沉默充盈在客厅里,岳翎闭着眼睛,像等待审判一样等待着他的声音降临。

    “我可以抱抱你吗?”

    “什么?”

    “我说,我可不可以起来抱抱你。”

    岳翎在毯子里睁开眼睛,天已经亮了,透过轻薄的毯子,室内的一切都已经逐渐开始显露出模糊的具像。

    “这不算回答吧。”

    “我以为这已经算回答了。”

    话音落下,一只手拽住了毯子的一角,岳翎连忙抓住了与之对抗的另外一角。

    但那人却没有贸然行动。

    “我读大学那会儿很喜欢读一本书,叫《悲剧的诞生》,尼采写的,其中提到了两个人物,一个是日神,叫阿波罗,还有一个是酒神,叫蒂尔尼索斯。十几年前的我,一直觉得自己习惯像日神一样活着,冷静,理智,富有原则,直到在成都的那天晚上,你把我灌醉,扒光我,把我一个人丢在床上,我才慢慢开始发现,我的人生也需要来自酒神的‘伤害’。”岳翎含糊地笑了一声。

    “你说,那本书的题目叫什么……”

    “《悲剧的诞生》。”

    “所以,你也明白,那是悲剧对吧。”

    “是啊。不光如此,很多年以后,我还读到了三岛由纪夫的《丰饶之海》,我从两个同性的角色之中,再次看到了酒神和日神的影子,最后,那个像酒神的男子病死在了他爱人所在的寺庙外,而那个像日神的男子,经历了天人五衰,最后也消亡了。在我眼中,这是悲剧,但这也是唯一的结局。我会爱上你,是因为我根本不认可那个麻木了快三十年的自己。事实上,也是帮了我,你让我不再恐惧下雨天,不再忍受那种无名愧疚的折磨。你让我犯错,受伤,也让我直面我自己的内心。”自从认识余溏,岳翎从来没有听过他讲这么长的话。

    “为什么,我听你说这些话会这么难过呢,说得我就快要把你毁掉了一样。”“再跟我做一次爱吧。”

    岳翎浑身一颤,手指和脚趾同时抓紧。

    “你疯了吗?”

    “我不扒你,我可以一直闭着眼睛,让你扒光我。”男女情感的意义,终于在岳翎严丝合缝的自我防卫线上显露出了一点点具像。

    她顺着这句话,想起现在仍然存在她手机里的□□。

    各种角度,各种方位,各种姿势,毫无美感。

    这无疑是她给余溏的伤害,可是,他现在坐在她的身边,诚恳地告诉他,他需要这种伤害,并且,同样的伤害,他还像要第二次。

    “你还是个处男你知道吗?”

    “啊?”

    “成都那天晚上,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只是脱(和谐)光了你,拍了你的裸(和谐)照,用来威胁你哥。你还是你,我也还是我,并且,我这一辈子,只能是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