仪式即将开始前五分钟,樊异一直盯着手腕上的手表,甚至忘了呼吸。如果童舟再不回来,现场将没有音乐也没有司仪。这个婚礼就算彻底砸了。
千钧一发之刻,童舟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她身边拍了下她的肩膀。樊异看到他的脸,总算松了一口气:“谢天谢地,你回来了。乐队呢?”
童舟指了指舞台角落,整支乐队已经带着自己的乐器在台边候场,而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乐队主唱Josh还一脸轻松地朝她打了个招呼,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带来的麻烦。樊异按耐住朝他竖中指的冲动,翻了个白眼。
“快去就位。连韵已经在门外候着。”樊异推了童舟一把,复又将他扯回来,“等等。你领带跑松了。”
她替童舟把领带系正,又用他胸前的方巾替他擦干了额间的汗。轻声说了句:“谢谢……”
童舟嘴都笑得咧到耳根。一直是他依赖着樊异,这好像是第一次樊异需要他。“别光谢啊。请我喝酒。”
“没问题。去吧。”樊异把方巾塞回他的西装口袋里,踏着高跟鞋走向乐队的方向。
婚礼进行曲的第一个音符从钢琴的音板中泄出来,这场婚礼仪式宣告正式开始。
在结婚这件事上,连韵和普通女孩也没什么区别。她曾幻想过无数次站在这扇门后的样子,一定要穿着VERAWANG的定制婚纱,JimmyChoo的水晶鞋。至于新郎是谁,在幻想的画面里好像没有那么重要。
在执行计划的完成度上,连韵向来是百分之百。现在的场景就和她幻想中的画面一模一样,或者说更好一些。因为在这扇门后等待她的是宗绍。
身边的父亲有些紧张,连宏益平日本就不苟言笑,如今绷着个脸,让外人看了还以为是被逼嫁女儿。其实在连宏益心里还真有这么点儿意思,他反复摩挲着自己的手背在心中问自己这样的决定到底对不对?
连韵看出父亲的心思,戴着蕾丝手套的手穿过父亲的手臂弯按住他的手背:“爸,你怎么比新娘子还紧张?”
“等你为人父母就懂了。”父亲垂着头,神色戚戚然,忽又抬头看她,眼里冒着光:“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爸爸带你走,没人敢说什么。”
连韵觉得有一点好笑,沉着如父亲竟说出这样孩子气的话。门后就是所有的亲友,她若在这一刻落跑,必然会成为家族里永远的笑话。
连宏益看她在笑,也知道自己说了蠢话,懊恼之余更觉得无力,“你婆婆不是个好相与的人……”
见父亲手足无措的样子,连韵眼眶发热。是有多爱她,才能让一个成熟稳重的男人失去理性,宁肯被人戳一世脊梁骨也不想让她受半分委屈。
“爸,放心。宗绍对我很好。我们一定会过得幸福。”连韵歪头靠在父亲肩膀上,“而且,您永远是我的骑士。”
门后响起钢琴弹奏的结婚进行曲,厚重的雕花木制教堂大门被从两边拉开。老骑士带着他已经不再弱小的公主逆着光站在那里。万千瞩目中,父亲眼里的泪花悄悄隐在了眼角的褶皱中。
连韵挽着父亲的手,拖着八米长大拖尾的婚纱缓缓走过红毯来到宗绍面前,像个真正的公主一样对他莞尔微笑。宗绍竟似个情窦初开的毛头小子,按捺不住想拥吻她的冲动。
按流程安排,此时新娘父亲需要对新郎说一段交托的话。现场督导递上来一个话筒,连宏益拿着话筒沉默了几秒,然后轻咳了一声,可能是接触不良,话筒里传出电流刺耳的噪音,让很多来宾忍不住捂住耳朵。
连宏益索性关了话筒,趁四周有些纷乱,小声而坚定地同宗绍说:“其实我不愿意将女儿嫁给你……”
连韵和宗绍都是一惊,没想过一向随和的老丈人会说出这样强硬的话。
“事实上,如果可以,我不愿意将连韵嫁给任何一个男人!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比我更爱她。她这一生好胜骄傲,却愿意为了你低头勾腰,你要好好珍惜她。还有一点,她是该翱翔于天际,引吭高歌的凤凰,即使你不能做那阵托她上青云的风,至少不要折断她的翅膀。我绝对不允许任何人违背她的意愿,以家庭的名义,将她囿于厨房厅堂之间,哪怕是她的丈夫孩子也不可以。你明白吗?”
宗绍觉得岳父的话似有千斤重,他喉头翻滚一阵,开口时声音居然有点发颤:“我向您保证,终其一生我会努力像您一样疼惜她,保护她和她所有的梦想。”
连宏益直到这一刻才深深呼出一口气,他知道他的使命到这里就告一段落了。父亲拉起连韵的手放到宗绍手心。
连韵没忍住,捂住嘴,侧头无声地落泪。余光中她看到站得最近的连佳家竟然哭得比她还凶,那张小圆脸像个熟透的苹果。这个多年未见,身无所长的小堂妹此刻在她眼里居然有那么一点可爱。
宗绍接替连宏益挽起连韵的手,转过身与她并肩而立,教堂里响起亲友们的掌声。连佳家和宋江站在离他们三步远的前方,引着他们走向神父。
这本该是个完美的婚礼,直到他们在神父面前宣誓后,打开连佳家递上来的戒指盒。
几乎在宗绍打开戒指盒的同一秒,连韵按着他的手飞速合上了盖子。宗绍的脸上写满困惑,连韵倾过半个身子靠近他耳边小声说:“这里面没有我的戒指。”
宗绍把戒指盒转过来朝着自己又打开看了一眼,两人都不敢相信这里面的对戒竟然少了一只。
站在一旁的樊异注意到了异样,而其他不明缘由的亲友们都在因为新人迟迟不交换戒指而窃窃私语。
樊异千算万算没有想到,在这最重要的一刻,最最重要的信物出了问题。她脑子嗡的一声成了空白。
“IdoIdo,AllIam,AllI’llbe……”在这令人尴尬的时刻,乐队突然开始演奏一首90年代的经典英文情歌,Josh独特的磁性嗓音穿透整个教堂。他一边唱一边摇摆,来宾们都被他感染跟着音乐一起律动。
她很快明白过来,Josh是在拖延时间帮新人解围。樊异低头看到自己手上的装饰戒,灵光一现。谢天谢地她今天戴了戒指,虽然只是锆石的装饰品,胜在够大够闪,离得远应该能糊弄过观众。
樊异趁观众注意力集中在Josh身上,摘下自己的手上的戒指悄悄送到连韵手里。连韵知道这并不是她的婚戒,还是不动声色地将戒指放入了戒指盒中。
“Idocherishyou,fortherestofmylife.Youdon’thavetothinktwice,Iwillloveyoustillfromthedepthsofmysoul……”(我愿意用尽我的余生珍爱你,你不必思量再三,我将发自灵魂深处地永远深爱你。)
现场的气氛逐渐热烈,随着Josh歌声的结束沸腾到顶点。欢呼与掌声让刚刚短暂的尴尬被抛到九霄云外。
“送给Yun&Shao。”Josh操着并不标准的中文,脱帽向一对新人遥遥地鞠了一躬。
“Thankyouverymuch。”连韵由衷地感谢Josh的挺身而出。假戒指让接下来的仪式有惊无险地度过。
化妆室里,连韵褪下厚重的婚纱,换上待会跳舞要穿的小礼服。化妆师正在给她换妆,而那枚假婚戒已经被脱下来放在梳妆台上。宗绍靠在化妆台的镜子边,樊异忐忑不安地立在一旁,而连佳家宋江夫妇则拘谨地坐在后面的小沙发上。
“你们谁能告诉我戒指到底去哪了?”连韵面色不善地问出这个问题。显然,答案能在现场的五个人中找出。
“你把戒指给我以后,我就交给婚礼引路人。后来他们去前排就位,把戒指盒落在他们妈妈那里,伯母又交给了我。我就送去给连佳家……”
“你什么意思?意思是说我偷了吗?”连佳家腾地站起来,声音不自觉提高了两个八度。她本就产后情绪不稳,一受刺激就容易爆炸。
“嘘。”连韵示意化妆师停一下,转过椅子盯着连佳家,“听她说完。”
她的声调不高却有一种震慑力,连佳家不敢出声,呆呆站着。宋江拉了她一把,她就势跌回沙发上。
“樊异,你给连佳家之前检查过盒子里有戒指吗?”
“时间紧急,我没有看。但第一次交给他们之前,我打开看过,戒指还在。”
连韵又问连佳家夫妇,“那你们看到过戒指吗?”
“我承认我打开看过。后来我去上洗手间,把戒指盒交给我妈。刚坐回来,这个女生就叫我去就位,我一下子走得急,忘拿了。是她后来送过来的,谁知道这中间有没有什么岔子?”
樊异也是个暴脾气,听到连佳家想把脏水往自己身上泼,差点骂人。还好连韵并不吃对方这一套,比起久未谋面的亲戚,她更相信自己的朋友:“不可能是樊异拿的。不如我们叫伯母过来问问。”
“你这是认定我们一家人偷了你的戒指?没错,我们是你看不起的穷亲戚,但这点骨气还是有的。谁稀罕你那破戒指!”连佳家一边说已经一边哭起来。
“破戒指?连韵的戒指是D色彩钻,价值将近三十万。你哪来的自信说这是破戒指?”樊异忍不住替连韵抱不平。
听到这个价格,宋江倒吸了一口凉气。他之前还和岳母娘打赌,说这个戒指至多四五万。
“你如果不信就报警吧!”连佳家最恨别人冤枉她,不惜撕破脸皮。宋江拉了她一把,示意她不要冲动。
一直不发一言的宗绍见情势越来越糟,出来打圆场:“小韵,算了。钱财都是身外之物,大喜日子没必要闹得不愉快。外面还有宾客等我们去跳开场舞。本末倒置就不值当了。”
连韵深吸一口气,面上恢复了笑容。她带着这样和煦的微笑对连佳家说,“是你毁了我的完美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