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到退回到两个小时之前。
晚上十点,A城城西一家以私房菜出名的餐馆外,李唯奚拢好西装外套,拾级而下,脸上挂着一抹淡淡的笑容。落后他半步的文森喜气洋洋,双下巴都弯出了笑模样。
他们刚刚谈成一单生意,所赚的利润不辜负他们回国半月以来付出的辛苦,文森心里的小算盘噼里啪啦的打着,很快就算出了自己能拿多少奖金。
就在这时,文森兜里的电话响了,他看了眼屏幕上显示的越洋电话号码,脸颊上的嘟嘟肉颤了颤,赶快把手机递给了老板。
“李总,您父亲的电话……”
李唯奚连眼神都没往电话上瞟一下,冷声道:“挂了。”
“可是……”
“没什么可是,你是我的助理,不是我爸的助理。”
文森脸上陪着笑,心里无数只尖叫鸡同时嘶鸣:少爷喂,我他妈也不是您的助理,我他妈入职时的title是企业管培生啊,我他妈也很想知道怎么就和您一起发配回国了啊。
没错——发配。
毕业季,年仅二十二岁就手握两个硕士文凭的文森大学神,在过五关斩六将后终于拿到了李氏集团的offer,工资高,福利好,还未正式毕业就被调去实习,等领到毕业证后就能跳过试用期直接入职,羡煞国内外所有同学。
他在朋友圈晒了又晒,九宫格照片都不够他发挥的。他的死对头华翔成了他重点关照对象,每天公司提供的一日五餐他都会定时定点的发给对方看。
文森对这份工作很满意,自然拿出了百分之百的工作激情。他原本打算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的往上爬,那想到入职一个月hr就通知他,李氏集团的少爷、公司的副总裁要回中国开拓国内市场,因为文森表现优异又是中国人,所以被破例提拔,和少爷一起回国。
文森高兴的瘦了整整一斤,结果等出差当天才发现不对头——
——少爷回国不说前呼后拥吧,至少得有一整个team跟着配合工作才行吧,怎么看来看去,只有他们俩人啊?
落地之后,文森跟着少爷跑了几天才渐渐醒过味儿来:跟着少爷回国可不是什么好差事,李氏在五几年那会儿就离开故土,扎根美国了,国内市场基本等同于没有。
他拐弯抹角和老同事打听一番,终于明白:少爷和总裁吵架,被发配回国开荒来了!
可怜文森一腔抱负空付,每天除了助理的活儿以外,还得兼任李唯奚的全职管家。
今年三十六岁的李先生,工作拼命程度像二十六的,龟毛程度像十六的,他能为了一根不属于他的头发丝儿出现在地毯上就连夜换酒店!
文森跟他回国待了半个多月,整个人都累浮肿了。
这还不是最催命的,因为李先生的父母联系不上他,所有找他的电话都打到了文森的手机上。他第一次接到总裁特助的电话时,吓得话都说不清了!
李唯奚让文森把他爸的电话挂了,五分钟之后,他妈的电话又来了。
李唯奚和他妈关系还不错,勉强接了。
文森在旁边装作赏月的样子,支着耳朵偷听。
就听李唯奚道:
“嗯是我。”
“我手机摔坏了。电话卡?电话卡也扔了。”
“合同已经拿下来了,文森会送回去。”
“我不回。”
“我不结婚。”
“我爸又不止我一个儿子,他爱让哪个儿子继承就让哪个儿子继承。”
“您再怎么哭,我还是喜欢男人。”
文森脚一滑,差点栽进旁边的荷花池子里。
李唯奚平平静静的看他一眼,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说的话有多惊世骇俗。
只听他又对着电话说:“您别操心了。我在这边过的很好,助理挺机灵,脑容量和体型成正比。”
文森:……????我胖怎么了?又没吃你李家的牛肉面!
李唯奚和他妈说了几句话,语气冷冷淡淡客客气气,但电话那头的女声连哭带嚎,越来越尖利。李唯奚最不耐烦这些,把电话挂断顺手扔回到文森手里。
文森问:“……就这么挂了?”这可是李老夫人的催婚懿旨!
“她哭了这么久了,让她休息休息。”
“……”
因为这番插曲,李唯奚心情瞬间down到谷底,本来谈成一桩生意值得好好庆祝一番,他现在也没了心思。他让文森自己打车回家,而他则开着租来的商务车去城外散心。
A城被一条护城河环抱于其中,城外的高速路沿河而建,一边是河上风光,一边是郊外山景,实属兜风的好去处。深夜车少,李唯奚油门踩到底,一连在城外跑了两圈才渐渐平息了心中的烦闷。
他这人素来感情内敛,行事很知分寸,眼见着时针踏过零点,他为车子重新加满油,打算回酒店休息。
哪想到还没开到高速出口,忽然腹部右下方一阵绞痛袭来,他刚开始以为是岔气,哪想到疼痛越来越重,从时不时的绞痛改为持续不断的刀割之疼,他根据常识判断出,很有可能是突发急性阑尾炎。
他哪想到自己会遇上这种急症,为了躲避父母的联系,他自从手机摔坏后根本没有配新手机,与外界联络全靠文森。现在他根本没办法叫救护车——其实叫了也没用,他连自己在哪儿都说不清。
李唯奚现在停靠在高速路的紧急停车带上,等了许久都没有车辆经过。
他疼的满头虚汗,倒在方向盘上缓了好一阵子,身上湿的就跟被水泼过一样。
等到渐渐习惯了这股疼劲儿,李唯奚咬牙强撑着又开了一段路,终于熬到了高速出口。
也是巧了,高速出口竖着一块高高的路标,上面画着一个箭头,写着某某地区人民医院距此三公里。
若这时他照照镜子,一定会被自己的模样吓一大跳:他双眼发直,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一脸煞白。他强憋着一股劲儿,想着最后三公里了,夜里路上没车,几分钟就能冲过去。
哪想到在距离医院就差两个路口之时,一辆慢悠悠的阿斯顿马丁拦在了他的前进之路上。
明明是一辆顶级超跑,速度还没公交车快!
李唯奚拼命嘀嘀嘀,前车依旧开的四平八稳,宛如老牛犁地。
若在往常,李唯奚肯定宁停三分不抢一秒,可现在他是和时间赛跑,半秒都耽误不得,于是他一咬牙决定超车。
他刚踩下油门加速,哪想前车同时打了拐弯灯,打算拐到旁边车道避让后车——只听“嘭”的一声,商务车追尾超跑,巨大的冲击力另李唯奚身体猛地往前一冲,安全气囊弹开打在脸上,保险带收紧挤压侧腹……
李唯奚眼前一黑,直接疼晕了过去。
……
救护车抖——咪——抖——咪——的拉着昏迷的李唯奚走了。
警车嗖↓~~呜—嗖↓~~呜—的载着两名交警来了。
阿斯顿牛丁的驾驶者、深夜遭撞的华翔惊魂未定的站在交警面前,老老实实的把刚才发生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警察见他年纪不大,却开了一辆豪华跑车,例行公事的问他:“这车是你的吗?”
“不是不是,我朋友借我的。”
“撞你的司机呢?”
“被救护车拉走了。”
三人说话的工夫,何遇匆匆赶到了,大晚上他被傅老板一个电话叫起来过来处理撞车的事情,满脸臭色。
李唯奚租的车安装了行车记录仪,警察调了记录来看,确认是他超车时追尾了前车。
警察说:“这事前车后车各负一半责任。”
华翔心里咣咣直跳,他家虽然有钱,可不是有钱到随随便便能给他买一辆阿斯顿马丁开着玩的,尤其超跑的零配件国内都没有,需要从国外调来,这可要花费不少钱的!要让他爸知道他把人家的阿斯顿马丁撞了,还不得剥夺他一年的零花钱?!
“不,不应该吧!警察叔叔,这是后车追尾,后车负全责啊!”
小交警看了眼他的驾驶证,一边往出警记录上抄,一边说:“华翔,20岁是吧?我就比你大五岁,叫谁叔叔呢?”
“警察哥哥……”
小交警压了压大檐帽:“交规里写没写,后车超车从哪边超?”
“左边超车……”
“前车避让从哪边避让?”
“……”
“说啊?”
“右边避让……”
“那这位华翔弟弟,你往哪边避让了?”
华翔嚷嚷开了:“大哥,我这不是没开过这么好的车嘛,一紧张就往左边打轮了。”
正因为两车都往左,结果就这么亲上了。
华翔还想据理力争,何遇拦着他,小声说:“老板的车有全险,你是邱少爷的朋友,老板不会怪罪你的。你走吧,这里有我。”
华翔身上也挂了彩,好在伤势不重,就额头正中间蹭破了一点点。何遇见他一个半大孩子被吓成这样,拍了拍他的肩膀,让他赶快去医院包扎看伤,剩下的琐事就留给何遇自己处理就好。
……
华翔没伤筋动骨,但想着刚才的惊魂一幕,不免有些害怕,这里距离医院不远,他一路哆嗦着狗腚走了过去。
路上他先给他妈发了条微信——本来想打电话但担心他妈睡了——说路上出了个小车祸,现在正在往医院走,今天晚上就不回家了。
想了想,他又给文森打了电话。
他和文森一直以来势同水火,虽然有彼此手机号,但绝对不联系。他这次主动拨打电话,等了一分多钟才被接起来。
文森刚洗完澡,正要睡觉,语气十分不快:“你三更半夜打电话干嘛?”
华翔心急火燎:“你快来xx医院,美国纽约李先生出车祸了!”
文森语气冷冰冰:“这个玩笑真不好笑。”
“我他妈开个屁玩笑,我又和他没仇。”
文森将信将疑:“他开车撞人了?”
“他开车撞我了!”
“……华屎,你要是敢耍我的话,明天你一定会为你的谎言付出代价。”
华翔说:“呸,你个文木木木,你还没为你的胖付出代价呢!”
华翔一通电话讲完,刚好走到了医院大门口,他跑到急诊分诊台问护士小姐刚刚车祸送过来的病人在哪儿,是不是正在治疗。
护士小姐翻了翻手里的病例:“你是说那个急性阑尾穿孔的?”
“不不不,是车祸送来的。”
“就是他,今天晚上只有一个病人是车祸送来的。他外伤很轻,病人中途清醒了一次,自诉右下腹部绞痛,医生诊断结果是阑尾穿孔,现在手术已经结束了。”
阑尾病发作起来又快又疼,好在手术做起来很迅速,华翔在车祸现场耽搁了一个多小时,到医院时李唯奚刚从手术室推出来,转到了急诊病房休息。
李唯奚做的是全麻手术,推出手术室时还没清醒。华翔在护士站处理了额头的伤口,想想决定去李唯奚的病房看看。
屋内,面色惨白的李唯奚在病床上昏睡着,纯白色的床上用品包裹住他的身体,屋内到处都萦绕着淡淡的消毒水味。他的个人物品堆在床头的小筐里,衣服上全是皱巴巴的痕迹。
华翔随手从旁边拖过一把椅子坐下,单手撑着下巴,好奇的打量着这位病号。
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位李先生的全名,只知道他是文森的现老板、邱秋的前情敌。要以此推算的话。李先生应该至少有三十五岁了,可脸上却看不出有多少岁月痕迹。
华翔自小跟在师傅身旁学戏,往来皆是不同风格的美男子,刚柔并济,丰姿卓越。可李先生的长相在他心目中仍然能排进前三,他眉眼标致,气质清冷,美、姿、仪三者全占。
就在华翔胡思乱想之时,病床上的男人发出了一声若有似无的痛吟,只见两扇睫毛不停抖动,看样子随时都能醒过来。
华翔和他非亲非故,中间隔着好几层关系,他本想转身离开,忽然眼角瞥见一件脏兮兮的白大褂扔在急诊病房的角落,恐怕是哪个医生临时脱下来的。
他手比脑快,拉过那件白大褂就穿在了身上,又翻出一个白口罩遮住了口鼻。
既然美国纽约李先生撞了自己,总该给他点教训……
……
李唯奚挣脱了麻药的效果,浑浑噩噩的睁开双眼。
他整个腹部隐隐作痛,因为刚从麻醉中清醒,他一时分辨不出到底是哪里在疼,也想不起来自己是为何躺在了医院里。
病床前,一位戴着口罩的医生垂手而立。
李唯奚开口,声音嘶哑,口舌迟钝。:“……医生,我怎么了?”
只听医生幽幽长叹一声,悲痛不已:“李先生,我们已经尽了全力,可您肚子里的孩子我们没有保住。”
“……”